左右逢源 上——日照江南岸
日照江南岸  发于:201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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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母亲是宋家未入籍的二太太罗瑶,曾主演过不少电影,红极一时。她与宋伯年差了二十余岁,被纳入宋家也仗着得宠,未曾息影,时常在电影戏剧中客串角色,到处走动曝光,十分高调。外间传媒得了宋家默许,已经光明正大称她“宋太”,而正牌的宋家大房,则因双腿瘫痪,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宋家源自中学毕业便遵母命负笈英国,学成之后也并未回港,留在海外打理父亲的境外产业。此番归来,是宋伯年专程下令,让他放下手上一切公事,回来参加弟弟的满月酒。外界盛传宋老爷子自知身体欠佳,现在膝下多了一子,势必要重新划分遗产。媒体都在等着这场年度大戏开锣,谁知,宋家源竟在众人眼皮底下提早两周到埠,而首次现身,便是在老友乔正邦举办的同学聚会上。

“Alfred!好久不见,报纸上说你要过两个星期才回来,怎么,暗度陈仓啊?”

宋家源一进宴会厅就被几个人认出,他这几年虽不在香港,周刊们还是很敬业地每年都登他在海外的照片,就连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疑似亲密的女伴,全都无一幸免。

相反,宋家源对自己的这班中学同学,就所知甚少,看着面前自来熟的男人,微微皱眉,根本想不起来是哪个。

乔正邦正在附近招呼客人,见状上来搭着宋家源的肩膀,解围道:“家源,这是肥仔波啊。怎么样,现在瘦了,斯文多了吧。”

肥仔波似乎很忌讳被人叫出旧日花名,招了招手道:“诶,以前的花名,都过时了。还是叫我中文名,周文波,阿波好了。”

宋家源点点头,从善如流:“怎么样,阿波,这两年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跟住Daddy做事,每天被老头痛骂咯。在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啦。”周文波讪笑一下。在仁华书院,所有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像肥仔波这样,家里经营实业,后转型贸易,以进出口服装为主的商贾,跟宋家相比,委实算是小门小户。

宋家源又点点头,时隔多年重回旧地,重见故人,他显得有些拘谨,除了空泛的寒暄,就只剩下礼貌的虚应,和点头陪笑。

乔正邦见场面有些干,便插话道:“阿波,你不是说要带你弟弟来,怎么人还没到?”

“我这个细佬啊,就是花样多,爱交际爱应酬。他说要买样东西送朋友,等买到就过来。”周文波道。

“什么东西要亲自去买这么矜贵?是送女友吧?”乔正邦打趣道。

周文波却摇头:“不是……哎,这个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我这个细佬啊,总是叫家里人操心。呐,他这不是来了!”

乔正邦顺他手势方向一望,大门口正有个公子进来,见到几人围站在一起,抬手向周文波招呼:“大佬。”

乔正邦的脸色却是一变,扯住周文波的袖子低声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周文波有些莫名:“同我一样,文字辈,周文生,英文名叫Vincent,Vincent Chow。”

“Shit!”乔正邦暗自跺脚。

这一声咒骂被周文波听到,他脾气甚好,没当作是针对自己,只是问:“怎么啦?”

“你不看八卦周刊的吧?”乔正邦反问。

周文波笑:“我们,自然是看财经周刊多些的啦。”

乔正邦叹气:“那就等着明天上八卦周刊吧 ……”

周文生还未走近,乔正邦连忙借故走开,掏出手机给安迪打电话,想叫他快些调头,离会场有多远走多远。八卦杂志将两人拍得模糊,传媒未能抓到周文生的正脸,只捕风捉影地说是有米公子。实则跟左安迪玩在一起的不是模特就是公子,只是这个Vincent Chow的名字,是安迪前两日亲口讲给乔正邦听。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周文波的弟弟,只当是个有钱的傻佬,一片痴心,又拜倒在左安迪的两条长腿之下。

眼见一场同学聚会,马上就要变味,乔正邦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将个脑袋伸到电话那一头,摇着左安迪的脖子叫他快些走。

他是知道安迪会来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左安迪想见宋家源的心情,绝不亚于他乔正邦。还记得当时年少,他们三个人一起翘课、逃家,做下许多先生不知道的离经叛道的疯狂事。当时的乔正邦只觉得,安迪对宋家源甚至比对自己都要好,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总有些自己捉摸不透的默契。至于后来两人反目,却是意料之外,又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学最后一年,子源突然出国,之后左安迪被学堂开除。三个好友就这样各分东西,天各一方。

电话铃响,声音却是在门口传来。乔正邦听见电话那头“喂”了一声,然后抬头,看见安迪在周文生的背后停下了脚步。

周文生转过身去,没料到能在这里看见安迪,意外之余,第一反应便是笑逐颜开地迎上去拥抱他。

周文生一副西洋做派,豪放热情,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但左安迪原可以避开的,只在同一时间看到场中的一个身影,就手脚麻木,僵在了原地。

周文生结结实实地揽完左安迪,就焦急地说:“这两天打你电话,都没有人听,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好在现在见你没事。”

安迪的眼睛未离开过方才注视的方向,闭紧了嘴闷声不语。

“对了,之前不是说车坏了,我给你订的那辆已经到货,今天去取来了。钥匙是现在给你还是走时再给?Andy, Andy?”

“不用,谢谢。”左安迪如泥塑木雕一般,僵硬地说道。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到家再给你好了。”周文生殷勤如初。

“我是说,我不要你的车。”左安迪道。

周文生愕然。

两人尴尬沉默间,周文波已带了宋家源等人围上来。他不明就里,只奇怪弟弟与左安迪相识,从服务生拿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递过去:“Vincent,怎么,你认识Andy?”

“大佬,Andy,难道你们是……同学?”周文生看看左安迪,又看看自家大哥,诧异道。

安迪不常参与同学的聚会,但他的名字也算在仁华校友里却是声名远播。有几个激进保守的名流公子一直想将他踢出校友会,说他身为同志还洋洋自得是不知廉耻。每当这时,总是乔正邦出面做和事老,又出钱又出力为他四处说情。

在一班旧生之中,周文波算是为人厚道的,嘴也不刻薄。他对着弟弟笑道:“哦,是啊。Andy的皮相最能骗人了,你看他保养得青靓白净,好似二十四五的后生仔,其实啊,他比我还大几个月呢。Vincent,你跟Andy是怎么认识的?”

周文生忽然有些尴尬,后天培养出的奔放热情全被东方人天生的害羞内敛所取代。他同安迪相识时间短,甚至还没到互相了解的阶段。两人接触的经过,大概就是他周文生不停地死缠烂打,而左安迪爱答不理,虚与委蛇。只是周文生没想到左安迪竟然会跟自己大哥同辈,心里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一时五味杂陈,就支吾起来。

周文波又催促了声:“怎么,很特别啊?”

周文生终于含糊其辞道:“大佬,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他此时才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一头热,竟嘴快将自己对安迪的意思告诉他大哥。

周文波的嘴,一时张得比酒杯还大。

乔正邦这个旁观者在隔壁都听出了话音,心里急得直想捶烂自己的头,趁着周文波没来得及反应,就拉开他道:“大家都在香港做生意嘛,认识有什么稀奇。阿波啊,我也听说你们集团要新打一个品牌,想找Andy来找你谈公关代理呢。这下正好,让他和你细佬谈好了。生意嘛,总是要交给年轻人的,你也是时候放手给细佬搏一下了。你说是吗?”

“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在一旁安静看戏的宋家源忽然插嘴道。

于是在场的几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他。

只见他拿着高脚杯,如一株骄傲而挺拔的植物,站立在原地。声音不轻又不响,却极冰极冷,似一根钢条,毫不留情地,直插到人心口里。

第 4 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迪拨开挡在面前的乔正邦和周文波,看向宋家源。

宋家源也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毫无退意:“我说,左安迪现在和以前一样,都是那么不知廉耻。”

左安迪没有接话,抢过周文生手上的酒杯。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一整杯香槟就泼在宋家源头脸上。

原本在周围饮酒聊天的同学都一片哗然,有人拿出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拍下宋家源与左安迪对峙的画面。

周文波和周文生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突然恶化至斯。左安迪恶狠狠地看着宋家源,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再不识好歹,吃穿住用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得来,不是靠看人脸色,等老头子手指缝里施舍出来!”

从最了解自己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往往最为伤人。宋家源的头发在往下滴香槟,侍应生给他拿来了干毛巾。安迪说话时他正在擦头发,听到那话,却连手都停下了,一瞬不瞬地看向面前的人。像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仇人,而不是一个曾经共过青春、同过甘苦的故人。

乔正邦见势头不对,再发展下去,恐怕两个人真要打起来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原以为要上头条的是左安迪和周文生,谁曾想一贯都是文质彬彬、温温吞吞的宋家源会突然给他出这么大的难题。

暌违十多年的仁华书院同学聚会就这么不欢而散。乔正邦送瘟神一样火速打发了左安迪离开,又打电话叫了宋家的司机来接家源。剩下的旧生们留在会场享受他准备的美食与美酒,还有成打的美女模特演出。可是这一晚,再美的食物和人物,都已比不上安迪泼酒那一幕的精彩。当晚的焦点,毫无疑问已经定格在那一瞬间。

乔正邦第二天买到报纸娱乐版,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左安迪和宋家源的头像都上了报,文章篇幅巨大,连配图都格外丰富。昨天的这批旧生里,想看左安迪和宋家源出丑的大有人在,乔正邦已经拜托报界的朋友留心,可还是没能拦住报道出街。

“有新闻总好过无新闻嘛。”安迪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敷脸,由得不请自来的客人乔正邦将自己家的客厅当竞步场,来来回回地走。

“家源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平时最斯文的一个人。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还要不顾场合,在一班同学面前发泄出来。Andy你也是,他在国外待惯,不懂得人言可畏,你怎么也会忘记?你教手下的时候都是怎么说的,天大的委屈,在有镜头的地方,都打落牙齿和血吞嘛!今次怎么会……哎!”乔正邦唉声叹气多时,手里的报纸已经被捏烂。

左安迪敷完脸,将面膜从脸上取下来,走到浴室对着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皮肤。他关上门,身影从带着水汽的房间里传出来:“不好么?这下全香港都知我左安迪天不怕地不怕。难道香港就只有他一个宋家?我得罪了他,就把自己的饭碗都砸了?我看他周家,就还是会诚心实意地倒贴上来求我合作呢。”

乔正邦几个大步走过去,朝向浴室门道:“你还好意思说!周文生既然是阿波的细佬,你就好心放过他啦。外面选择那么多,何必对自己人下手?阿波是个好人,别让他难做啦。”

“自己人?只有你才是自己人。”左安迪从浴室出来,已经梳洗完毕,在乔正邦面前是用不着避讳的,他回去卧室,敞着门就开始换衣服,“其他人,我才懒得理他们死活。”

乔正邦想起左安迪最困难的那段岁月,明白他心里的那团火,至今都未曾熄灭。他知道这世道的确对安迪太不公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该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然而这就是这个圈子生存的规则,他们谁都不能免俗,也没有例外。

嫌贫爱富,弱肉强食,是游戏的简单规则。左安迪从一场挫折中学会了这个规则,也靠自己站了起来。或许外人对左安迪还存有偏见,但乔正邦知道,自己的这个死党,是真真正正靠自己双手闯出的一番事业。安迪的本事,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

“好了,乔公子,你也别泡在这里了。快点回家安慰你们老爷子,他见到报纸,血压一定要飙升。你快点做个孝顺仔,好说服他不逼你退股,让Eventus可以继续经营。我可指望你这条大财路给我撑腰,这样才好少抛头露面去刮别人的油水啊。”

乔正邦想起早上的确见到两通未接电话,都是家里的座机号码。给安迪这一提醒,他就越发坐不住了,起身道:“那好,我先回去一趟。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你可别放我飞机。时间地点已经发你手机,不见不散哦!”

“知了。管家婆。还不见不散,肉麻。今天我可是有约会的,要不要等,你自己看着办。”左安迪笑骂一声,便送了乔正邦出去,在他身后把房门关上。

回到客厅,沙发上被乔正邦揉皱的报纸还在。左安迪将报纸摊开,摆正来看。上面大大小小,一半都是相片,多数都拍得清晰。安迪一向关注自己上镜的样子,这次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锁定在宋家源的脸上。那张表面温和实则倔强的面容,即便是在平面的相片里也栩栩如生。只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那份倔强桀骜已蕴藏得更深,也更加不着痕迹。

也难怪别人会不解他在会场的举动,为他的尖锐而意外。其实左安迪知道的宋家源,一直都是那样的。他愤世嫉俗,苛刻而毒舌。如同在人后的左安迪自己。他们两个,只是各自带了不同的面具,顺应他们的人生,去过两样的生活罢了。

左安迪看得出神,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报纸中,宋家源的那张面庞。

墙上时钟打响,沙发上的左安迪被惊了一跳。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别十数年,他们都不再是过去懵懂的少年。纯真是装在玻璃樽里的帆船,你可以将在放在橱柜欣赏,却绝不能指望驾它扬帆远航。安迪清醒过来,如同做了一场大梦,带着满背的冷汗惊醒。他匆忙将报纸叠起,而后收拾心情,重回他自己的战场。

第 5 章

左安迪这天的确有个约会,不过对象是客户。

之前乔正邦同他提起卓家毁约的事情,他已计上心头。这天的约会是上个星期就定下的,左安迪打扮齐整,亲自登门去拜访卓家。卓老爷不让儿媳露面的理由无非是怕惹是非,安迪却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传闻似雪球般越滚越大。卓大少被怀疑偷腥,少奶奶在此时闭门不出,更加给了好事者以借题发挥的由头。唯今之计,不但要卓少奶奶出面,还要大少同时现身。他会负责想个好故事,到时转移传媒焦点,就能成功扭转舆论。

卓老爷问什么故事,左安迪一脸神秘地说,到时老爷子便知道。

他左安迪要做的事,的确没有做不到的。刨去沟仔不谈,安迪的脑筋转速的确要快过同行人许多。这也是为何他一早出柜,生意却从未受此影响。更有好事者,说是他的性向为业务加持,Eventus的男公关个个都是gay,所以最受那些刁钻苛刻的艺人欢迎。不论走秀还是剪彩,抑或大型的晚宴和庆典,由左安迪带出来的人,总是比那些硬梆梆的直男更贴心周到,担得抬得,还倾得心事,身为男人却刚柔兼备,实在人间难觅。同他合作过的大牌明星,没有一个不竖拇指。就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名牌客户,也都对Eventus的服务无可挑剔。

从卓家出来,左安迪抬腕看表,时间不早,离乔正邦约他的时候还差半个小时。他想了想,架着自己的车绕山上兜了一圈,才施施然加了油门,往饭局地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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