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就像是在梦镜一般。可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他对朱珠生出一抹愧疚之情,暗想:“我这辈子注定要负天下所有对我有情的姑娘。如今,她若真要恨我,真要杀我为她的家人复仇,我便让她杀好了。总比她一辈子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要强得多,也算我报答她对我的一翻情意好了。”
想到这,眼神也就安定下来,不再显露出愧疚之情。只因,他已经准备把命偿还给朱家。
杀人偿命,穴债还钱,本就是天津地义的事情,他心本善,在他的心中,本就有着根深蒂固的侠义之情,只是为了东方宏而甘愿成魔。
虽然走入魔道,但他内心善良的一面,时常会走出来责备他,他的精神总是在饱受折磨。
朱恨惨然一笑,发出一声怒吼,那怒吼之声,竟如同狼吼一般,让人听着不觉心里发毛。
朱恨忽然伸出两指,将双眼挖下,疼痛使得他发出一声惨嚎。
朱珠凄厉叫道:“爹!”
朱凌风扑到父亲跟前,喊道:“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要挖了自己的眼睛?他到底是谁?他到底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江小浪吃惊的望着朱恨,道:“你这是为何?”
朱恨道:“你杀我妻子,于我有杀妻之恨,我不要你医治我的双眼。”
江小浪暗然。
朱恨冷笑,道:“我活该要瞎眼一辈子!今天你若不将我们杀死,从今往后,我朱家子孙必定世世代代追杀你和你江家子孙!永不休止!若违此誓!朱家子孙必将死无全尸,五雷轰顶,遗臭万年!”
这是恶毒的诅咒!
朱珠听得心里直发怵。
江小浪苦笑。
朱恨冷笑,道:“凌风你好好看着眼前的人!他就是杀死你外公和母亲,害瞎了你爹双眼的凶手,身为朱家的儿子,就该为朱家报这血海深仇!”
江小浪暗然,道:“他还是个孩子,何必让他背负仇恨?”
严大公子望着江小浪,道:“从小背负仇恨长大的滋味,我最了解了。像你这样的人,哪能懂得其中滋味?”
江小浪叹口气,道:“这不是正是你想见到的么?”
严大公子笑了笑,道:“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斩尽杀绝吧?”
江小浪摇头,叹口气道:“不后悔。”
他望向朱珠,眼里,有决绝之意,肃然一叹。
血债只有用血才能偿还。
他看到朱珠眼中的恨意,看到朱珠眼中的痛苦,也看到朱珠眼中爱恨交织的折磨,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朱珠。
朱凌风看到家人一脸悲愤,而严大公子,却一脸的幸灾乐祸,他还只是个孩子,如果说三年多以前,他还没有什么记忆,但现在,眼前的一切,却深深洛印在他的脑海中,父亲宁愿自挖双目,也不愿意接受化名为旺财的江小浪的帮助,江小浪医好了他的眼睛,他本来是怀着感恩戴德的心,甚至一心想要把女儿许给江小浪,以作为报答。
谁承想,救他的人,正是把他害惨的人!
这一切,是那么的讽刺!
他的心,更是痛苦无比,痛极而笑,笑声是那么的凄厉!朱恨含恨指向江小浪的方向,他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的诅咒,让人听着不觉感到寒颤,朱恨恨声道:“风儿,你记住,这个人,是我们的仇人!你的母亲,就是死在他的剑下!爹的眼睛,不要他治。你也不要认他当师父了!”
朱凌风吃惊的望着江小浪,江小浪垂着头,他的心中满是凄凉,凌风是他正式收的第一个徒弟,还有那一口奇特的,令他震惊的拜师茶。
可是,这个徒弟却从今天开始,注定要带着对他的仇恨而生活,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的心中惆怅,喃喃道:“非要这样不可么?”
朱恨摸索着回到屋里,一会,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一把短刀,一把金色的短刀!
“这把刀,是当年你娘用的兵器,你娘当年,在武林中,靠着这把刀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得到金刀娘子的美称。可是,现在,金刀犹在,你娘却已杳!爹把这兵器交给你了,从今天起,你们姐弟俩离开家,去寻找明师学艺,艺成后,就找他复仇!并且发誓,朱家子孙世代与他江家子孙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穷一生之力追杀江家子孙!不死不休!”
朱凌风吃惊的拿着刀,他实在惊愕了。他实在无法适应,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朱恨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发誓啊!”
朱凌风小小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小手几乎拿不稳手中沉重的金刀。
朱恨又发出怒吼:“发誓啊!我要你发誓,要朱家子孙穷一生之力诛杀江姓子孙!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朱家子孙,不得好死!”
朱凌风的眼中含泪。
朱恨吼道:“你犹豫什么?江小浪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杀人无数,双手沾满血腥,就连他的亲娘,也是死在他的剑下的,这种人,活着根本就是人类的耻辱!将来你若是对他心慈手软,爹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找你这不肖子算账!”
朱凌风毕竟是小孩,听到鬼字就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道:“我,我这就发誓。”
江小浪心口又是阵阵疼痛,用力捂住心口,强忍着心口传来的阵阵痛楚。
他即心疼于杀母二字,又心痛于凌风小小年纪便要承受的痛苦,凌风是他唯一的徒弟,以前虽然有教过小七一些武艺,但却仅仅是想着让她有一点防身技能,根本没想过要教小七多少高深武学,可是,他对凌风却是真心实意的传授。
昨日新伤,未得调理,又加上内伤发作,昨天发了高烧,这会心口阵阵发疼,人几欲晕倒。
朱珠内心更是复杂。含泪道:“那天,我告诉你,我的母亲是被江小浪杀死的。你应该没有忘。”
江小浪点头。
朱珠道:“你明明知道,你是我的杀母仇人。昨天夜里,昨天夜里,为何还要对我那样?我恨你!”
江小浪暗然。
朱珠咬牙,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旺财不是旺财?我恨你!我恨你!你杀了我外公和母亲,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来到我们家!”
江小浪闭起眼睛,听着。
朱珠恨声道:“难怪东方姑娘不会喜欢你。难怪她要嫁给别人!”
朱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刺伤他的心。咽喉一甜,又一口鲜血涌上。
朱珠泪流满面,吼道:“我们本来安安静静的生活了,你为何还要出现?小弟才七岁,从此却要背负仇恨生存,要他发下那么狠的誓言!”
江小浪凄然一笑,道:“你放心好了,那个誓言不会应验。因为,江某即不可能娶妻,也不可能有子嗣。而今天……今天,你可以把我杀了,那样,朱家的诅咒,就可以到此为止。”
朱珠忽然拨起小弟的短刀,一刀刺向江小浪。
江小浪不闪也不避,任由她这一刀刺进他的腹中,朱珠用了全身的力量刺出这一刀,刀直没入柄,这把尘封多年的金刀,终于偿到仇人的鲜血,透过后背的刀尖,在滴着血。
但朱珠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的死去。
江小浪看着她,伤口上的疼痛,远远不及他心口的疼痛,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伸出手,抹去朱珠眼中的泪,喃喃道:“谢谢你,永别了。”
他将金刀拨出,血从伤口喷出,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人便己倒了下去。
凌风吃了一惊,道:“姐姐!你杀了旺财!”
朱恨颤声道:“珠儿,你真的杀了他?我,我干嘛那么冲动?干麻要挖瞎自己双眼!快,快扶我过去摸摸看!”
朱珠双眼含泪,举刀刺向自己心口。严大公子将刀一把抢下,柔声道:“你若死了,你那瞎了眼的老爹和年幼的弟弟,怎么办?”
朱珠猛的扒在地上痛哭,双肩不住的抽蓄着。哭得伤心,哭得痛苦,哭得肝肠也寸断!
命运对她实在不公平,平静了好几年的生活忽然被打乱,她爱上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而她,还亲手杀了她最心爱的男人,这叫她如何去面对她的人生,叫她还有什么勇气好好活下去?
严大公子的话提醒了她,看着年幼的弟弟,看着双眼直流血的父亲,她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扒在地上,哭得更难过。
朱恨己颤抖着寻着严大公子的方向摸了过来,他实在太激动了!激动得说话的声音也在发抖,颤声道:“让我摸摸他的尸体。”
朱恨伸出手,不停的在地上摸索着,摸向江小浪。摸到地上成片的血,把沾了血的手指放进口中,品着血的腥味,他笑了。
摸到江小浪的头和胡子,摸到他的鼻子,只觉得鼻子已经没了呼吸,摸到他的眼睛,眼睛是紧紧闭着的。
他笑得疯狂,笑得可怕,笑得令人惊惧。
朱凌风吓得躲在姐姐的身后,这辈子,从没看过这么恐怖的笑,就连朱珠,也吓得身子直发抖,像老母鸡般,将小弟搂在怀中,护在身畔。
朱恨的笑声,比刺了江小浪一刀还要让她害怕。
当朱恨摸向江小浪心脏的时候,脸色微变,道:“心脏还在极细微的跳动。我得补他一刀。免得他死不透,又活了过来。”
第62节:爱恨纠缠——恩怨怎生了却
说罢,摸索着寻找短刀。
严大公子叹口气,抱起江小浪,离开朱家。
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悄跟随其后。
严大公子却丝毫不曾察觉。
走了许久,一只大手拍在严大公子后颈,严大公子眼前一黑摊倒在地,昏睡过去。
黑衣蒙面人看着江小浪,他的眼神却显得异常温柔。
伸出手,轻轻抚摸江小浪,把他凌乱的头发抚顺,喃喃道:“三年多没见了,想不到你过得如此凄惨。明明你就在我的周围,为什么不来找我呢?要不是我跟踪静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面。”
黑衣人把他抱起,飞奔而去。
走了很远,进了一座名为清枫居的院子。把他抱到屋里,放到床上。
褪下脸上黑巾,这个人,竟然就是东方宏,东方宏的须发已白,才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他竟然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东方宏在远离东方家族的地方建造一个院子,这座院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这个院子,本来就是为江小浪准备的。
东方宏吼道:“赵钱多,马上给我去把附近有名气的郎中找来。”
赵钱多听到吼声,赶紧的就跑了出去,没多久,便带来个郎中。
郎中走到病床前,察看江小浪片刻,摇摇头,道:“这位爷只怕是治不活了。伤及内脏,若是能活下来,只怕也是奇迹。”
东方宏咬牙,道:“那你就给我创造一个奇迹出来!如果他死了,你也别活了。”
郎中怒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东方宏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不能治他,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剑光一闪,剑己到了他的咽喉。
东方宏冷冷的道:“他的伤,能治不?”
郎中猛点头,道:“能,能。只是,只是在下需要去拿些药来。”
东方宏道:“要什么药,我府上有人,你可以差他们去拿。可是你在他醒来之前,却甭想出去!”
郎中吓得冷汗直流。
东方宏冰冷的话,差点没把他吓死,东方宏冷冷的道:“记住,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东方宏就跟从前一样,衣不解带的照顾江小浪,用他的内力替江小浪续命,用尽心力,转眼三个月了,却不见江小浪醒转。东方宏瞪着郎中,道:“为什么他还不见醒来?”
郎中苦着一张脸,道:“他内伤外伤,到处是伤,最要命的,还伤及内脏,不死己是奇迹。哪能说醒就醒?你就算把他医活了,他的肠肚只怕也是乱成一团。就算能醒来,只怕也要落下病根,时常要忍受痛苦。”
东方宏喊道:“赵钱多,把这庸医拉下去砍了,换个郎中!”
赵钱多赶忙进来,动手要把郎中拉下去。郎中吓得脸色苍白。他遇到什么人了?怎么比皇帝还可怕?动不动就要夺人性命?
江小浪手指微动,郎中眼尖发现了,喜极喊道:“他动了,他动了!”
东方宏瞪了郎中一眼,江小浪虚弱的张开眼睛,望着东方宏。喃喃道:“你还是那么霸道,我好累,好想好想长眠不醒。”
东方宏吼道:“不许!不许长眠!再累也给我醒过来!”
江小浪叹息一声,道:“你这么吵,就算是死人,也被你吵活了。我若再不醒来,你真要杀了他?”
东方宏嗯了一声。
江小浪苦笑,道:“我醒了。”
东方宏咧嘴一笑,道:“我看见了。”
江小浪虚弱的道:“为什么要把我救活?让我死了,不好么?”
东方宏忘情的抱着他,道:“难道你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江小浪闭着眼睛,道:没忘,只是我好累,好想休息。
东方宏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很累。可是,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就算要死,也得一起死。”
江小浪轻轻嗯了一声。
郎中刚才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会见江小浪能说些话,心才定了下来,颤声道:“他刚醒来,不宜多说话。让他休息休息。”
东方宏看着江小浪,柔声道:“我得回家一趟,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出事了。”
江小浪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第二天,他醒来,东方宏己不在清枫院。
江小浪从床上坐起,一旁伺候的郎中赶紧道:“公子,你还是不要动的好,万一有个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我能坐起来,就没事了。他回去了?”
郎中眼神怪异的看着江小浪,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似的,江小浪望着他,道:“有事?”
郎中尴尬一笑,道:“没,没事。只是公子长得太好看,我,我一时看得呆了。”
江小浪淡淡一笑,他知道郎中的眼神不是欣赏的眼神,而是带着一种怪异,也许,是因为昨天看到东方宏忘情的抱他,以及在他的额头鼻尖蜻蜓点水般,却又带着无限深情的亲吻。
郎中心里,肯定在想着什么事。
江小浪也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事你下去吧。”
许久,郎中终于鼓起勇气,道:“公子,东方老爷离去之前,吩咐小人们好生照顾着。只是,小人离家日久,在这清枫院已经呆了三个月了,公子是否能准许在下回家探望家中妻子?我保证,早上出去,下午就回来。”
江小浪喃喃道:“我这一觉,又睡了三个月了么?”
郎中苦笑,道:“你实在跟死人没两样。东方老爷对你可真好,每天衣不解带的照顾你,他的手也没离开过你的身体。”
江小浪轻轻嗯了一声,道:“他那是在用内力为我续命。”
郎中怔了怔,道:“内力?是不是传说中的内功?”
江小浪笑了笑,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不懂武功,难怪不知道内力。换一句话说,主人是在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郎中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公子不是老爷的儿子么?为何喊他主人?”
江小浪道:“他是我的主人。”
郎中瞪大眼睛,死也不肯相信,眼前的俊俏郎君,竟然会只是一个仆人。想到自己险些因为这个人而被杀死,真是打死他也不相信,一个仆人,能得到这样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