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眼中噬血的光芒渐渐隐退,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从口中发出一个字:“滚!”
小七脸色苍白,往洞外跑去。
朱珠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她的手,碰到地板上的血,猛的跳了起来,道:“旺财,你等等,我去弄些草药来给你敷上。”
旺财拉住她,将她带到怀中,柔声道:“不要走。别离开我。我好想你。”
朱珠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暗想:“要死啦!怎么说这么露骨的话?”
旺财喃喃道:“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我知道我很脏,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的高贵。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能抱着你。从来不敢想娶你。不。我想了。是想了。可是,我不能。啊。我在想什么?茹儿,茹儿,你可知,这个名字,在我梦中,早呼唤了千遍万遍。不要生我的气。不要怨恨我。好吗?”
旺财越说越胡涂,越说越乱。但朱珠总算听出个大概,暗想:“原来,他又糊里糊涂的把我当成东方姑娘了。”
朱珠叹口气,道:“还不承认自己爱着她。这会糊糊涂涂的想的都是她。”
朱珠将旺财推开,旺财倒在地上,身子却一直发抖。朱珠伸手摸向他的额头,吃了一惊,道:“呀!比出来的时候还要烧得厉害!难怪说话糊里糊涂的。这会夜色正深,可怎么是好?”
正想起来出去看看,旺财又捉住她的腿,用哀求的语气,道:“不要走。刚才我说胡话了。我不该玷污小姐的高贵。对不起。”
朱珠只好蹲在他身边,柔声道:“你生病了。我去找点药给你,平常看你弄药草,我也知道一些止血的药。”
旺财痴痴的望着她,眼神炽热,朱珠被看得心里突突直跳,旺财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没事。我命贱,死不了。”
朱珠叹息一声,道:“你醒醒啊,我是朱珠,不是东方小姐。东方小姐己经被送回东方家了。”
旺财愣愣的看着朱珠。许久,喃喃道:“你不是茹儿小姐,你是朱珠?”
朱珠嗯了一声,道:“你看清楚了,别认错了。”
旺财闭起眼睛,道:“就算你是茹儿小姐,又有何用?我与小姐总是无缘。”
朱珠道:“东方小姐再过些时候,就要嫁给她的如意郎君了。”
旺财暗然点头。然后闭着眼睛,躺在地上。
只是,他实在病得厉害。
睡梦中也是恶梦连连,身子更是冷得直发抖,朱珠脱下自己的衣服,用衣服包着他和自己,旺财半梦半醒间,口中不住呼喊着莫茹的名字。他的身子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知不觉间,他的手,环上了朱珠的腰,朱珠怜惜的看着他,附上唇,亲吻他……
月亮似也羞红了脸,躲进了云层。
第二天,旺财睁开眼睛,看到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朱珠,吓了一大跳,猛的跳起来,才发现,两个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衣服就包在他们身上。
江小浪吃惊的背转身,道:“对不起。”
朱珠暗然,道:“我们……我们……我不怪你,你发高烧,糊涂了。用不着说对不起。只要你不说出去,没有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都快碎了。他们的衣服上,都染上了血迹,天知道那血迹是谁身上的血。
旺财道:“我会离开朱家,不再回去。”
朱珠脸色苍白,道:“为什么?我们都已经那样了,你还要离开?”
旺财道:“他们己经找到我。我要是再留在朱家,会给朱家的人带来麻烦。”
朱珠咬牙,道:“念在昨晚,我们一起度过的份上,能送我回去吗”
旺财点头。
路过湖衅,朱珠停下脚步。旺财站在她旁边,这湖畔有她不可抹灭的记忆。
朱珠道:“你看过血芦花吗?”
旺财道:“血芦花……”
朱珠道:“嗯。血色的芦花,在夕阳下飞舞,凄美得令人心碎。我娘临终前,说的一句话:女儿,长大了记得替外公和娘报仇,莫忘了血芦花!”
朱珠道:“现在的芦花,是雪白的,可是,那一年的血芦花却在我的记忆中,永不磨灭!那站在血芦花下白色的身影,我也是永世难忘的。神仙的容颜,恶魔的手段!就算我打他不赢,只要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会替我死去的亲人报仇的!”
旺财又叹口气。
芦花岸边,夕阳残红,曾经挥剑断人魂,血芦花下结血仇,不死不休的怨与恨。偏偏命运弄人,他与朱家有着不解之缘。
朱珠扑在他怀中,柔声道:“幸好,就算我死了,也不会遗憾了。因为,我偿到了爱情的滋味。”
旺财叹口气。喃喃道:“傻姑娘。”
朱珠笑了。也喃喃说道:“我愿意当个傻姑娘。”
在爱情面前,女人总是傻呼呼的。
旺财望着她,叹息一声,道:“忘了我吧。”
朱珠身子僵硬。
旺财不再停留,往朱家走去。
从山神庙到朱珠家的路并不太远。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己到了朱珠家附近。
旺财道:“我该走了。”
朱珠咬牙,旺财轻轻一声该走了,听在她的耳里,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她感觉到绝望,可绝望中,又带着一丝期望,颤声道:“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旺财望着她,眼中有愧疚,有歉意,但却绝对没有朱珠期待的情意,旺财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相见不如不见。忘了昨晚。我和你,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朱珠含泪,她的心好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痛得几乎想要就此晕过去,昨晚的一切,原来只是个一个错误的契机,一个不该有的梦。
她的耳际一直响着旺财的话语“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旺财究竟是哪个世界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和严大公子他们一样,是来自贵族?
如果旺财来自贵族,为何又会流落民间,变成一个流浪汉?
她已无力思考,她永远不会知道旺财背负着什么样的苦与痛,魔性与心中善良的挣扎。
朱珠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道:“你刚受了伤,难道就不能休养几天?更何况,凌风跟你总算知交一场,你难道忍心不告而别?”
旺财嘴角牵起一抹浅笑,道:“我不喜欢离别。身上这点伤不碍事。我自己会照顾。他若是想见我,知道怎么找我。”
朱恨听到声音,从屋内走出来,道:“你要离开?”
旺财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一股让人看着也觉心痛的孤寂,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让人无法描述的忧郁感,用平淡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不能在这长住。”
朱恨若有所思的道:“你可知道丫头对你的心意?”
朱珠跺脚,道:“爹,别说!”
朱恨盯着他们身上的血,皱眉道:“怎么受伤了?”
朱珠咬牙,道:“他……”
她忽然想到严小七扮成子韵的模样,失声道:“爹,我看到那个人了。”
朱恨心头一惊,道:“你说什么?哪个人?”
朱珠咬牙,道:“血芦花中的白衣人。”
朱恨颤声道:“在哪看到的?”
朱珠恨声道:“在兰月楼,只是,她是个女的,不是男的。当年我们在看到的神仙一般的人,原来是个女子,他的名字叫子韵。”
旺财道:“不。不是子韵。子韵没有杀你们的亲人。”
朱珠冷笑,道:“是她!那张神仙一般的容颜,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旺财痛苦的道:“珠儿,相信我,子韵不是你们的仇人,她生平连一只蚂蚁都没踩死过。”
朱珠吼道:“她是你的妹妹,你当然帮她说话了。你说她连蚂蚁都没踩死过,那昨晚……啊……昨晚的子韵,是别人易容改扮的。难道说,当年血芦花中的白衣人也是别人易容改扮的?”
旺财苦笑,道:“不是。”
朱珠一头雾水,但越想越觉得自己判断不错,猛然转身,对着父亲道:“爹,一定是这样,当年血芦花中的白衣人,一定是别人易容改扮的。那张神仙般的容颜怎么会是恶魔的化身?”
朱恨快被朱珠搞晕了,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白衣人是女子?什么易容改扮的人?”
朱珠把和旺财去兰月楼,见到龙子韵,以及把龙子韵带到破庙,然后龙子韵要杀旺财,再后来,龙子韵去掉脸上易容物,变成严小七的模样诉说了一遍。
颤声道:“爹,我也不知道了。这件事好像很复杂。如果当年的白衣人真是别人易容改扮的,那我们岂非冤枉了江小浪?”
朱恨咬牙道:“不,不可能是易容的。那气质,那神韵,那惊艳天下美貌,不可能是易容的。那年,你和你弟弟都还小,记得可能不清楚,可我记得清楚,就算别人能易容成他,但那气质和神韵绝不是别人能易容得出来的,还有那夺魂的一剑,绝不是虽人能使得出来的!”
朱珠咬牙,道:“难道世间真有一男一女长得一模一样的?
朱恨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要是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来。可是就算认出他来,又能怎样?我的武功不如他,就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弟弟身上。”
朱珠含泪,当她望向旺财的时候,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隐隐约约感觉旺财与那血芦花中的白衣人,似乎有着莫名的联系,可是是什么样的联系,她却又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害怕这种感觉,她宁愿相信白衣人是个女子,白衣人是别人易容改扮的。
旺财看到朱珠眼中的痛苦,叹口气,转身欲走。
朱恨看着女儿,看着女儿总是悄悄瞄向旺财的眼神,叹口气,拦住旺财,道:“朱珠是个好姑娘。”
朱珠跺脚,嗔道:“爹爹,不要再说了。”
朱恨睁大双眼,道:“为什么别说,人都要走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更何况,他一个落魄流浪汉,我朱家的姑娘还配不上他么?”
旺财嘴角扬起一抹讥诮,道:“你只知道我叫旺财,而旺财还是你家小狗的名字,是小狗死后凌风把这个名字转让给我,除此之外,你们对我一无所知,难道就不怕我是那杀害你妻子岳父的凶手?”
朱恨怔了怔,嘴角免强牵起一抹笑容,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他的眼神充满杀气,虽然他美艳天下,但他的身上,有魔性。可你的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魔性。所以,你绝不可能是他。”
旺财冷笑。
朱珠忽然想到在兰月楼看到旺财的眼神,是那么邪魅,那么可怕。难道那种眼神,是爹所说的杀气?或魔性?
她不敢再想下去,每次想到兰月楼所看到的眼神,她就会情不自禁的打个寒颤,然后拼命的把心里的恐惧驱逐。
眼前人虽然邋遢,但心地仁慈,医术高明,仁心仁术,又怎会是当年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旺财叹口气,抬腿就走。但他才走不了几步,便看到严大公子含笑而来,旺财在心底叹息一声,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严大公子手摇纸扇,踏雪而来,这大寒天的,他摇着折扇,也不觉得别扭。
严大公子笑嘻嘻的道:“为什么急着离开?你想结束这个游戏?你应该知道,你为她出头就注定你的命运重新回到轨道。江湖,是你永远不能摆脱的宿命!”
旺财望着严大公子,眼神中,有着几许无奈,淡淡的道:“既然你己经找到了我,那我就算离开朱珠家,也离不开你的掌握。我只是不想再留在朱家。”
严大公子道:“你急着想离开,是不是害怕他们知道,你就是当年杀死朱珠他娘的世间第一美男子江小浪?”
朱恨和朱珠吃了一惊,朱恨道:“什么?你说他是江小浪那恶魔?”
严大公子淡淡一笑,道:“你们还是问他吧,让他亲口回答你们的问题。我想,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是不屑于说谎的,是么?”
江小浪三个字,在这对父女心中,就像是忽然炸开的闷雷。
朱珠脸色苍白,冲到旺财面前,颤声道:“你,你,你真的是……是……”
她怎么也说不出江小浪三个字,她实在不愿意接受旺财是江小浪的事实。
特别是,昨天晚上,她和他,才在山洞中度过难忘的一个夜晚,她将处子之身,交给了她的仇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真相永远是残酷的。
朱凌风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人各自不同的表情。
旺财眼中的愧疚,朱恨眼中的恨意,朱珠眼中的惊惧,怀疑,痛苦,神情复杂多变。
他意识到,今天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旺财是江小浪,这件事,不但朱恨不能接受,就是朱珠也无法接受这是事实,如果旺财是江小浪,那就意味着自己爱上了杀母仇人。
而更讽刺的是,这种爱,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人家半分也不领情。而昨晚,她和他,更是……
想到这,朱珠只觉万分羞愧!即惊且愤的望着他,道:“你真的是江小浪?”
江小浪点头,道:“是。”
朱珠道:“可是,你先前在兰月楼说自己是子俊,没说自己是江小浪。”
江小浪忽然想到自己,在乍然知道段秋毫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心中的震憾,大概朱珠此时的心情,与他当时差不多吧,他看到朱珠的脸色惨白,他意识到自己又欠下一条还不清的债,叹口气,道:“珠儿,对不起。我……我……”
朱珠的眼中,含着雾,捂着心口,心口疼得像给什么绞住了一般,呼吸也变得困难。
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就是江小浪?你就是那杀人的魔?为什么到了兰月楼,你要骗我们,说你叫龙子俊?”
江小浪缓缓的道:“子俊是我从前的名字。小浪是后来跟了主人,主人赐我的名字。”
朱珠羞愧之及。
如果这是真相,她宁愿永远不要知道。
朱恨瞪着江小浪,痛苦的道:“当年,血芦花下的白衣人,当真是你?”
江小浪点了点头,道:“是。”
朱恨含泪道:“就算我的岳父被名利冲昏了头脑,想杀你扬名立万,可是,我妻子呢?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她生平,连一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她的武功就算再练上一辈子,也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不能仁慈一点,放她一条生路。”
江小浪缓缓的道:“如果能力不足的人是我,死的人也会是我,我绝不会去求别人仁慈的放我一条生路。”
朱恨吼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放我一条生路?”
江小浪叹口气,道:“因为凌风的一声啼哭。我虽为魔,却也为了那一声啼哭动了测隐之心。我弄瞎你的眼睛,就是不想你再踏上江湖路。没完没了的复仇,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好。”
朱恨颤声道:“是你。果然是你!珠儿,是他没有错!当年确实是你弟弟的一声啼哭,我才从他的剑下逃生。”
朱珠已哭成泪人儿。
江小浪不忍心看向朱珠,想到昨晚在破庙中发生的一切,虽然他记忆模糊,可却依稀记得自己与她之间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