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看此场景这才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孟广在一边忍得好生辛苦,若不是云深眼神示意他不要动怒,恐怕刺耳他早已一道削去了那人的脑袋,那还容得了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纳苏扶着云深再次坐会长椅上,“郎中,你若是耽误了我家相公的腿伤的话,我一定会找人来砸了你这医馆的。”纳苏可不是好脾气,从前在村子里便是个泼辣直白的姑娘,男儿一般策马奔腾,但是到底纳苏比孟广要镇定许多。
“纳苏,没关系的,我们既然来了廖记医馆的话,就得相信廖师傅对吗?”轻轻握住纳苏的手,好脾气地冲着那郎中笑了笑,云深笑容却笑得廖德全心里发毛,赶忙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随后低头替云深处理已经开裂的伤口。
“小公子这些伤口可是被荆棘刮伤的?”那郎中埋首专心处理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时而无意地问一句。
“廖师傅怎么知道?”
“这里前方就是一大片荆棘丛,若是外地来赶路之人,恐怕免不了被荆棘刮伤。”廖师傅的话让纳苏和孟广心里有些愧疚,那时云深将他二人救出的时候,因为纳苏的身体有些虚弱,因此云深让孟广带着云深骑马前行,若有变化,至少可保证二人能够顺利逃出,而自己只是步行跟在后面,所以腿才会被荆棘刮伤。
“对不起……”纳苏看诊云深的双眼急急地开口,那知云深反而笑道,纤细的食指点了点纳苏的前额。
“和自家相公说什么对不起呢,傻丫头。”
孟广张开的口尴尬地阖上,当着两人的面走了出去,那郎中抬起头来看了纳苏的背影一下,调侃似的开口道,“怎么,和大舅还相处不好啊?”
“是啊,纳苏,你去悄悄吧。我一个人在这可以的。”身后心不在焉看着门口的纳苏,让云深不禁苦笑,这对兄妹到底是直性子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眼就看的穿,这一点在云深眼里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只是看着单纯的纳苏,从小至今,也只是爱上了他浑人,如今便要跟着他去迎接一个永远都不会有结局的未来,毁掉她的一生,他终究是不忍。
“阿哥,怎么了?”一双如若无骨的小手悄然从身后搭在他肩膀上,孟广叹了口气,将纳苏的手握住,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中,“阿哥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还给云深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阿哥怎么这么说呢,说不是阿哥护着,纳苏怎么可能会如此幸福地长大呢,从小就是阿哥一直保护着纳苏,因为有了阿哥的保护,纳苏才能有今天的生活,也才能够遇见云深,纳苏觉得这辈子能够做大哥的妹妹,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纳苏,你可知道……”孟广欲言又止,私下环视了一番,然后将纳苏拉到一旁,“你可知道若是云深真的是那当朝的云贵妃的话,那么他便永远不可能会爱上你的,你刚才为什么要自称是他的妻子,你知道若是你再留在他的身边,他会带着你陷入那个皇宫的一片泥潭当中,阿哥怕你会因此而丧命,怕你伤心难过。”
“阿哥,这是纳苏的选择,纳苏从没像如今一样如此爱着这样一个人,纳苏……纳苏在村中长大,曾经悄悄喜欢过那么人,阿哥的一次又一次反对,我也只是伤心了几日便恢复了正常,但是遇见云深哥哥之后,我会觉得离开他的每一天都如同煎熬在地狱中一样,阿哥,求求你,我知道他也许永远不可能会爱上我,但是请你不要破灭我最后的希望,这样我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纳苏低声的啜泣将孟广的记忆拉回到云深到来村子之前的那个秋天,原本孟广想替纳苏给村中的一个富户钟家小儿子定亲,但是当媒人带着纳苏去钟家的时候,他却说了一句将纳苏伤的彻彻底底的一句话,当着纳苏的面,他说纳苏同村中那么多的男人都有过牵扯,早已经不干净了,他第一次看着纳苏像是一片孤独无助的落叶一样直至倒了下去,整整三日纳苏不吃不喝,整日以面洗泪,知道他和刘德江云深带来,云深整日的悉心照顾,虽然那时的云深脸上从来不见笑容,但是他却愈合了纳苏心里的伤,从那之后,纳苏开始跟在云深后面,再后来,云深学会了骑马涉猎,学会了读书认字,也学会了微笑,他便越发照顾纳苏。
对于云深,孟广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激,只是他越是感激,就越是心觉得愧疚不安。
“纳苏啊,你可知道当你一旦做了这样的决定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吗?”心疼的将纳苏揽入怀中,哽咽无语。
“是的,我准备好了,也决定好了。”
“那么,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阿哥都陪着你。”
无论发生什么,阿哥都陪着你……都陪着你……
99、夫人
“公子不去瞧瞧吗?”郎中替云深抓好了两天的药,便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云深聊天,无论怎么看,再仔细瞧去,除了云深的样貌之外,似乎找寻不到哪位云贵妃的影子。
“他兄妹二人一定有什么事情想要单独讲,我凑上去岂不是自讨没趣。”云深笑了笑,接过郎中手中的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此人,等待着纳苏和孟广谈完话之后回来,然后和他们一起离开。
“师傅,徐大人请你午后去一趟,说是府上一位贵客得了食疾。”一个穿着粗布上衣,清瘦的少年从门外奔了进来,看见云深显示一怔,然后眼珠子转了转,扯起袖口擦了一把“摇摇欲坠”清涕,转向廖德全,说道。
“行了,知道了,你莫要乱跑了,上后院去照看草药去,若是死了,打死你个秃小子。”
“哎,知道了师傅。”那徒弟见了廖德全倒是听话得紧,嬉皮笑脸地冲他呵呵一乐,然后瞥了一眼云深,飞快跑了进去。
“徐大人?廖师傅,我们从外乡来,倒想请教廖师傅这是什么地方?”原本云深并未留意这位廖师傅,但是方才跑进去的那个小徒弟一句徐大人倒是让他小气了不少东西,他曾经听张瑞说起过曾经太医院有一位廖太医,但是后来因为得罪了善存贵妃因此被贬,原本是要流放青州,不过听说是一位告老归乡的徐大人将他保了下来,才免去了他的流放之苦。
云深所在意的并不是这位廖太医,而是那位能够将他徐大人,在宫中的时候,曾经听到慕容御疆提到过这几位老大人是在前后两年一同告老的,彼此间的关系非常好,那么若是能够找到这位徐大人的话,说不定能够打听到几年前将晚迳接回家的那位平老大人,他必须一点一点将晚迳的身份,还有自己的身份搞清楚。
“哦,我们这里是薛家镇,小地方罢了,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富饶,但是安安稳稳过完我这个老人家的下半生足矣。”廖德全吊着嗓子笑了两声,深处舌头舔了舔当中的两个门牙。
薛家镇?!没错,徐大人的故乡正是这不太富足的薛家镇,余光悄然滑过这位拖拖踏踏的廖师傅,开口试探道,“廖大人果然是妙手神医,这个药方子开得和宫中太医一样纯属。”
明显看到廖德全的脸僵硬了一下,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常态,抬起头笑着客气道,“公子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个江湖郎中罢了,是这里的百姓看得起我罢了。”
“廖师傅就别再谦虚了,我们又一次向京城去做红枣买卖的时候,曾经去宝庆馆给一位老太医瞧过身子,那位老太医恐怕如今已经过世了,但是那个时候看他那么有经验,对亏了他我家娘子才能这样康健,廖师傅的手法看起来真是娴熟得紧,太医院没将您招进去那是他们的损失。”云深一番话下去,廖德全脸上的笑容明显放松了不少,只是还是带着些许的尴尬,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了。
“云深哥哥……”恰在此时,纳苏拉着孟广走了进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方才平和了许多,看来两兄妹之间是说了许多彼此心间的私密,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过去更加深刻了些。
“纳苏,大哥,我的腿上包扎好了,我们就先离去吧,谢谢廖师傅了,若有缘,日后定当拜访。”
驿站离廖记医馆不足百步,三人很快便选好了马匹,这时纳苏才终于开口询问道,“云深哥哥在想什么,你刚才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跟纳苏讲讲的。”
“没什么,只是这里有位我一定要来拜访的老朋友,不过我们还是先到江州等到我们安稳下来了之后,找到机会了我再来拜访。”
有纳苏和孟广在身边虽然心底安稳了许多,不再感觉只是自己在苦苦挣扎,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仍然无法肯定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背叛自己,这种恐惧从经历了昆穆的欺瞒和背叛之后就再难抹去,无论心中多少次告诉自己纳苏不会背叛自己,但却仍旧忍不住疑惑。
“云深哥哥,有你在,纳苏就什么都不怕了。”笑靥如花,美人如画,云深心底忽然一抹沉重,不禁沉沉叹一口气。
“我们走吧。”看着纳苏没心没肺的笑容,总有种天下天平的错觉,云深轻轻笑了笑,现在心里已经有些后悔方才在医馆中称她为夫人,只当做是妹妹的女孩儿这般做岂不是坏了她的名节,他曾跟孟广保证过将来要给纳苏许个好人家,只是世事无常,他怎么也想不到,最终陪在自己身边以身赴险的人也是纳苏。
江州城城门凋敝,城楼危危,却有重兵把守,如今朝乾国战局已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纳苏,江州距离京城最近,当初我与云贵妃的事情还未完全平息,我怕此时我进城会被那些守卫的官兵盘问,你二人先进城,现在城中的同福酒楼等着我,我随后找机会随着来往的商旅一起混进去。”守卫的官兵,比上次路过江州的时候更加严苛了些,三三两两进城的商旅几乎都被官兵仔细盘问了一番,若是此处再被人认出他与云贵妃相似,恐怕会引来不小的风波。
“可是皇上已经昭告天下,说冒充云贵妃之人已经被活活烧死了,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了,而且……”若不仔细观察孟广起初并未留意到,刚才打量了云深一番,竟发现,瞧着他的面容虽再熟悉不过,但却还有这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你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云深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的样貌据上次被见过张瑞之后又有了变化,先是疤痕没有了,随后发现了自己的样貌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这一切就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把抢过路边摊贩手中的古铜镜浑身一震,镜中的人同原来的自己已经有了这般大的变化。
“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丢下一句话,云深掉头策马而去。
100、途遇商旅
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不断弥漫了整个身子,他消瘦的身子在马背上不断颠簸着,背后火一般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刺痛的感觉直达天盖,云深几乎是跌落在湖边的,挣扎着爬了过去,一把将衣服扯下来,背过身去,水面倒映着他光裸的脊背,背后仅剩下了数年前昆穆留下的刺青,而那条象征着他身份的腾龙图文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失神得一遍一遍抚摸着身后,心上仿佛有了一块莫名的缺失一般,脑海中一片空洞,不断浮现着那个梦中的人,那个紫衣飘然的男人,那个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的男人。
刹在此时,湖水中猛然倒影出了一个男人的影子,那个男人的面貌分明陌生不已,但是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人便是梦中出现的男人,猛然回身望去,却失望地发现背后空空如也。
“你到底是谁?你出来啊?”为什么眼泪会止不住簌簌落下,为什么当看到背后空无一人,湖面再没有倒影的时候心里会那样的失落,那种绞痛的感觉为何会那样的真实,“啊?!”背后突然传来的一阵灼烧般的刺痛让云深倒抽一口冷气,不禁闷哼一声。
“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啊?若你是真的……那该多好……那该多好……”落寞的跌坐在湖边,看着湖面倒影中空空如也的原本那个腾龙的位置,不见的究竟是那个折磨纠缠自己这么多年的图腾,还是那个背在背上的沉重的负担和命运?这究竟象征着什么,蜷缩在一起,任宽大的袍子包裹着消瘦的身体,紧紧闭上双眼。
繁华梦一场,黄粱如烟,如梦初醒,命运如同一双大手,将那个弱小的自己放在手心反复的揉捏,无论曾经有过怎样撕心裂肺的吼声,无论过去有过多少的软弱和痛苦,在这一刻这般无助的时候,仍旧是孤单单一人。
忍过了寒冬腊月,忍过了秋叶簌簌,忍过了错失所爱,忍过了众叛亲离,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仍然是一片迷雾,看不到前方,找不到前路。
“白龙……白龙……”一声又一声天旋地转,那个清晰空灵的声音伴随着莎莎的树叶声回荡在空旷的林中,“呵呵……”,怅然地伸开双臂,大字躺在地上,静静地听着潺潺的流水,莎莎的树叶,还有脑海中时而浮现的紫色魅影,还有温暖的声音。
“白龙,我们很快就要见面咯……白龙……百般苦难心自在,心无旁骛,百忧难扰,随性所向……白龙……我爱的白龙……”
猛然张开双眼,额头上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从一个莫名的深潭中挣扎出来一般,左手撑起上身,从地上爬起来,痴痴地站在湖边,看着湖水里倒影的一张已经变得陌生不已的脸庞。
“随心所向是吗……”手指沿着陌生的轮廓一点点滑过,这张脸已经不再有童年的稚气,尽管还带着云深的影子,却已经全然不同,是不是上天真的肯给自己一个逃脱过去的机会,是不是经历过了这么多的折磨,上天终于肯仁慈一次,给了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将衣服披上,对着湖中的自己绽开一抹笑容,无论前方的路究竟会怎样,终究还是要走下去,他无法让时间停滞在这一刻,也无法让自己回到那个单纯的过去,如今,他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别人后面,因为那个曾经陪在自己身边的慕容御疆不在了,那个将自己带回戏楼的男人不在了,那个宠溺着自己的师兄也不再了,从这一刻开始,他必须为自己的命运负责。
他要亲手把那个他爱的男人从那个冒牌货哪里抢回来。
“快点快点,你们这些慢东西赶紧给我麻利一点,把货给我捆好了……扶着扶着……”一个国字脸地包天的中年人,口中骂骂咧咧,手里还养着马鞭,指挥着帮他搬运货物进城的下人门,灵机一动,笑着凑了上去,挽起袖口,露出纤细却肌理匀称的双臂。
“这位大哥,我来帮你搬,你瞧瞧把你给累的,活都交给这些下人嘛,这种粗活怎么自己是上手干了呢?”那个国字脸的工头看着云深瘦瘦小小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两声。
“看你瘦瘦小小的想不到这么能干呢,我这也是无奈啊,你瞧瞧这些懒皮子,手脚慢吞吞的,这不是快关闭城门了吗,再不加紧一些,耽误了进城,就不能按时交货了,我们这些生意人,混口饭吃,在外做生意最重要的不就是诚信吗,你说说是不是小兄弟?”
“那是,小弟家里也是做些小生意的,爹爹也总是这么教训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