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十八年 上——大醉大睡
大醉大睡  发于:2015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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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时候玩心重,性子野,跟着我和张玉两个男孩到处跑,大人见了都骂她是个野丫头,我一直觉得她必须得嫁给我俩中的一个,不然就嫁不出去了。当初少年得意,自以为是,枉我自认为是张大哥的朋友,居然丝毫没看出他也对小蓉有意。我说要娶她,她犹豫了一阵就答应下来。张大哥那些天自称家里生意忙,见不到人影,我却丝毫没看出有何不对。”

季舒流试探着劝道:“正因为是朋友,在一起时轻轻松松,反而不可能总去揣摩对方的心思,你别苛责自己。”

秦颂风仰头喝下一杯酒:“好几年过去,我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偶尔给她买些东西,回家时嘘寒问暖几句,就自以为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了,还为此沾沾自喜,把她的抱怨都当成女人家耍小脾气。”他自嘲地挑挑嘴角,“我和她从小玩到大,最清楚她的脾性,居然一心以为把她拘在这小小的栖雁山庄里,才算是好好保护。我行走江湖闯下一点薄名,却不知不觉性情大变,不但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再认识他们了。”

他用力抓住桌沿,声音仿佛有一丝涩滞:“我最震惊的,其实不是小蓉和张大哥会干出这种事来。而是他们当时,居然全都毫不犹豫地认定,我会杀了他们。”

他再喝一杯,腰依然挺得笔直,却微皱双眉,目视夜空,神色失落,“我迟钝到这个地步了么,丝毫没看出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这种人。”这语气苦得季舒流怀疑他就要哭了,但他却开始笑,“就跟故事里的好汉似的,宋江怒杀阎婆惜,武松斗杀西门庆,那叫一个威风。秦颂风是谁?尺素门二门主,江湖人送八个字儿,‘轻如飞燕,稳如泰山’,那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尺素门的脸面,谁敢辱没了尺素门的名声,就要毫不留情一剑砍翻。小时候跟着他们爬土坡跳河沟到处胡闹的又是哪个?做梦的吧,大概早就死了……”

硬扯出来的笑本该很难看,可配上秦颂风俊秀消瘦的面容、深沉落寞的眼神,却只显得苍凉,看得季舒流心里有点发酸,简直想借个怀抱给他哭一会。可惜秦颂风一直没哭,季舒流便伸出手去,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胳膊。

秦颂风又自言自语了一阵才发现,有些怔愣。过了一会,他走过去拍拍季舒流的头。

季舒流揉揉眼睛,站起来道:“我困了,回去睡觉?”

“好。”

回去的马上,秦颂风沉默一路,直到栖雁山庄的大门在望,才诚恳道:“季兄弟,多谢。”

第五章:合家团圆

几日之后,秦颂风亲自去安抚盛怒之下誓要将败坏门风的孟小蓉一拳打死的孟老师傅。可惜好言劝说良久,他最终只应允不再兴起杀人之念,仍旧将女儿逐出孟家,永不相认。

孟小蓉也很绝,一直冷眼旁观,不但一滴眼泪也没掉,还冷嘲热讽地说孟老当年想出名想得发疯,一直不照顾家里,才害得母亲积劳早逝,根本不配做她父亲,以后她改姓秦真是再好不过,气得孟老师傅好几次差点当场将她拍死。

从那天开始,她心情好了很多,不再尖刻言语,恢复到年轻女子的活泼,时常啃着一只桃子在栖雁山庄乱走,遇上秦颂风也毫不尴尬躲避,反而一口一个“二哥”叫得亲密,就像嫁给秦颂风这些年都没发生过。就连季舒流,吃过几次她下厨烧的菜以后对她印象也大大好转。

十几天后,她以秦颂风小妹的身份与张玉成亲,秦颂风还额外多送了她一些嫁妆。迎娶当日,秦颂风亲自送亲,走到大门口时,故意在几个闻讯前来看热闹的江湖人面前大声说“秦小蓉”就和他的亲妹妹一样,张玉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从今往后,谁敢招惹这对夫妻,就是和他秦颂风过不去。

小蓉只是笑嘻嘻地请他今后闲来无事务必来找她和张玉玩,随后一身盛服脚步轻快地上了轿;张玉略显尴尬拘束,但毕竟藏不住满脸的喜气。

秦颂风转过头悄声对站在他旁边看热闹的季舒流道:“你说小蓉是不是没心没肺的?”

季舒流苦笑着点头同意。

秦颂风看着迎亲的花轿微笑:“我就是喜欢她这没心没肺的劲头。可惜以后就轮不到我喜欢喽!”见季舒流眼神诡异,他继续微笑着解释,“看出来没有,她挺体贴人的,知道我担心以后和他们夫妻心存芥蒂,所以才故意像小时候一样对我。今后她和张大哥肯定能过得舒舒坦坦。”

正值下午,秦颂风站在阳光里,坦然的笑容里好像混杂着一点不坦然的苦涩。他气色恢复了大半,分明就是常言所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季舒流脱口道:“别的看不出来,我就是觉得她眼光不够好。你比你那位张大哥俊多了,今后一定能找到更漂亮更体贴的夫人。”

秦颂风朗笑:“借你吉言!

******

不久,门主秦颂铭归来。他去年带着两个儿子陪妻子回娘家,途中却发现妻子吴氏有了身孕,不宜长途颠簸,只能就近留在当地尺素门的别院安胎。秦颂铭这次离家数月,就是为了将妻儿接回。

季舒流也被叫过去介绍给大门主认识。他跟在秦颂风身后,进门就看到秦颂铭全家都在。秦颂铭早已年过三旬,长相和堂弟毫无相似之处,他衣着富丽,稍有发福,笑容可掬,纯粹是个商人模样;他夫人也已中年,举止温柔,和他一样富态,一样爱笑。两个十来岁的男孩站在一边,显然是他们的长子和次子,大一点的活泼好动,小一点的却文文静静,手里居然拿着本《论语集注》。

但屋里最惹眼的还是两个小小的婴儿,一个抱在吴氏怀里,另一个抱在她身后的婢女怀里。

他们一家人见礼过后,秦颂风忙问:“嫂子生了对双胞胎?”

吴氏逗弄着怀里婴儿,柔柔笑道:“是呢,还是对龙凤胎,这个是哥哥,”又对婢女怀里示意,“那个是妹妹。”

秦颂风惊喜地看看侄儿,小心从婢女手里接过侄女摇来摇去:“嫂子立功了啊!咱们家好几代都没生过女孩了。”小婴儿居然没认生,在他怀里直笑。

秦颂铭向秦颂风这边走来,却在五尺远的地方就停住脚步,关切道:“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差,钱睿说你受过伤,现在好没好?”

秦颂风体内毒素已经除尽,不必再隐瞒:“路上中了毒镖,是醉日堡的毒,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人下的手。我还在追查,要是他们以后不想跟咱们相安无事了,咱们全家人都得小心些。”他腾出一只手拉过季舒流,“这个小兄弟叫季舒流,季英季大侠的儿子,也是厉霄教出来的那个孩子,我跟你讲过他的事。是他给我解的毒。”

“这孩子看着真乖,长得也俊。怎么躲在门口?”秦颂铭对季舒流和蔼地笑笑,“有劳了!你算是咱们尺素门的同门兄弟,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你在这边别见外,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季舒流听到“厉霄”两字就胆战心惊,心虚地看着秦颂铭,却没想到秦颂铭的态度如此温和,连忙上来抱拳见礼。秦颂风补充:“我大哥是生意人,不管江湖事,季兄弟你随便点没关系。”

他怀里的小婴儿又咯咯笑起来,脆生生十分悦耳,两只小手抓着秦颂风前襟。秦颂风道:“我侄女儿这么爱笑,将来一定有福气。几个月了?”

吴氏回头看了秦颂铭一眼,他们的长子抢着道:“正月里生的!”

秦颂风笑笑,低下头去抓侄女的小手,接着和秦颂铭夫妇话些家常。秦家长子还凑过来好奇地问季舒流:“你会解毒,是江湖著名的神医吗?”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直到众人都准备回去休息,秦颂铭让妻儿先行,自己在院中站住,低声道:“弟妹的事我也听说了。”

秦颂风无所谓地道:“我认她当妹妹了,哥你以后见到张玉把他当妹夫就行。认个妹妹也是缘分,大丈夫何患无妻?”

秦颂铭叹道:“也怪你这几年都为咱们门里的事东奔西走,冷落了她,我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想着劝劝你。叫你嫂子再帮你物色一个吧?这次好好对人家,多哄哄。”

“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物色。”

秦颂铭又叹口气,向妻儿的方向走去,季舒流也跟着秦颂风往自己住处那边走。他满腹疑惑,跟进秦颂风屋里问:“醉日堡是尺素门的叛徒所创,我学的剑法也脱胎于尺素门武功,你们真的全都不介意?”

秦颂风温和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不是哄你玩,是真不介意。”

“可是,为什么?连我都知道习武之人最忌讳……那个,欺师灭祖。”

“你算是尺素门旁支弟子,给你讲讲以前的事也无妨。”秦颂风拉季舒流一起坐下,“本门最早其实有三个门主,大门主管理经商财务,二门主专攻轻功、软剑,三门主专攻普通长剑,三门主剑法就是你学的那套。可是秦家人丁单薄,到我祖父那一辈只有兄弟两个,往后二十几年家里都没再添丁,我曾三爷爷就打算选一个根骨很好的普通弟子做入室弟子。”

“就是醉日堡第一个堡主?”季舒流掰着手指头计算辈分。

“没错,是你们韩堡主。他悟性很高,又是个孤儿,曾三爷爷想认他当继子,秦家的人都同意。但是门里不少人眼红不服,有的人就出了阴招。开始是他送信的时候有人故意捣乱,后来更过分,在江湖上捏造一些不堪的谣言,还在曾三爷爷面前挑拨,栽赃他和我们一个黑道仇家暗中勾结。曾三爷爷最后信了,韩堡主一怒之下出走,曾三爷爷却认定他是阴谋败露,把他逐出师门。

“韩堡主为了证实自己清白,冒险去找我们那个仇家决斗,战胜以后废了那人的武功。我曾三爷爷清醒过来,彻查真相,终于发现本门败类诬陷韩堡主的事,把那群人逐出师门。没想到那群人不甘心,又在江湖上散布谣言,说曾三爷爷和韩堡主的关系不清白,后悔也是因为舍不得韩堡主色相。我曾三爷爷要面子,听到这种流言,居然不顾大伙劝说,硬是不肯跟韩堡主和解……”

“等会,到底谁是女的?”季舒流的手指头掰不过来了,绕着舌头问,“令、曾、三、祖父是男人,难道韩堡主是个女人?”

秦颂风脸上不由尴尬:“都是男人,所以才更难听了。”

季舒流好奇:“舍不得男人的色相?像书上说的那种断袖分桃吗?”

“你一个小孩知道太多不好!就因为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们才生气。”

“你才比我大三岁!”

秦颂风不理他,直接转回正题,“韩堡主听说之后,怒气无从发泄,把被逐出师门的那十几人全都杀了。”

******

季舒流正在为韩堡主的遭遇愤慨不平,闻言被吓得一激灵。秦颂风表情也变得肃然:“他性情偏激,开杀戒以后越来越收不住手,到后来只要听到有江湖人传他的谣言,就拔剑杀人,连茶余饭后说闲话凑热闹的人也没放过。曾三爷爷年老的时候很后悔,可惜韩堡主杀人太多,白道再也容不下他了,又过了些年,他终于纠集一群黑道上的人,建起醉日堡。”

被谗言重伤的无辜之人,最终却变成杀人如麻的恶徒,季舒流心里不知为何很憋闷:“书上说,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犯错最多的还是韩堡主自己,他脾气太大了,再生气也不该杀这么多人。”

秦颂风慨叹:“江湖中人,刀头舔血的事见得太多,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韩堡主被尺素门收养前是个流浪的孤儿,据说遇到过很多不堪的事,所以特别忌讳有人拿这种事污蔑他。这些忌讳,说起来情有可原,但他一旦为此杀人,就会万劫不复,从他杀死第一个本门弃徒开始,他的善念就已经压制不住恶念,入了魔道。我曾三爷爷碍于面子不肯与他和解,但得知本门弃徒一个个被他杀死的时候又正在气头上,没去及时阻止,可以说也有半只脚入了魔道。”

季舒流想起厉霄给自己讲述侠义故事时真诚的赞许神色,又想起一年来听到的他杀人掏心的罪行,不觉又打了个寒战。

秦颂风拍拍他以示安慰:“韩堡主建起醉日堡以后血债累累,但是一直顾念着尺素门授艺之恩,严禁手下找尺素门寻衅。尺素门虽然恨他杀伤过很多白道朋友的性命,却不能不心怀惭愧,也后悔当初拘泥于血缘姓氏,没有早点认他当继子好好教养。所以几十年来尺素门和醉日堡都没起过冲突,互相躲着走。而且韩堡主还有一点良心未泯,他在世时虽然杀人,却严禁手下伤及无辜亲眷。

“后来韩堡主病逝,褚训继任,动辄灭人满门,他被杀以后,厉霄更是变本加厉地报复。这两师徒近年杀人太多,手法太狠,引起白道公愤,尺素门不得不出点微薄之力,但玄冲子道长也顾忌到我们不愿同门相残,只让我负责保护一些落单的江湖朋友家眷。钱师兄也是直到最后一战才过去的。”

季舒流掰着手指头整理:“韩堡主和令祖父同辈,我大哥是他的徒孙,和你同辈,我叫他大哥,所以我和你还是一辈的,没叫错。”

秦颂风看着他笑:“你在醉日堡,却没做过坏事,正好回来当我们的同门兄弟。”

季舒流缩缩头:“我武功太差,岂不是给你们丢脸。”忽然想到秦颂风讲了很久故事却没喝水,便起身去倒好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秦颂风,“还是温的,你先喝点解渴。”

秦颂风接过茶杯,笑得更加温暖,喝几口茶,悠悠道:“尺素门传到我这一辈,也出过一次波折。”

“什么波折?”季舒流心里隐隐觉得是秦颂风兄弟之间有过冲突,因为刚才他一直感到这对兄弟的关系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既像是很亲密,又像是很疏远。尺素门传信最为方便,秦颂风怎会今日才得知大嫂生了对龙凤胎?

回答却与他的猜测毫无关联:“伯父生我大哥的时候已经年过三十,那以后又多年不育。我爹当时也没生出子女,就决定收钱师兄当入室弟子,让他以后再传给我大哥的孩子,没想到再过几年又有了我。还好钱师兄一点都没和我计较,我父母和伯父母都英年早逝,我的剑法还是钱师兄亲手指点。”

季舒流用力点头:“钱大侠人确实好。”

“我和钱师兄商量过,可以把你留下来教小孩识字。但是这几天正赶上本门检查账目、誊写零散消息的日子,他们那边忙不过来,又不方便请外人参与。你字写得不错,还会打算盘,能不能先去帮几天忙?”

“没问题!”季舒流掩饰不住初次谋职成功的惊喜。

******

尺素门两位门主分工不同,日子久了,栖雁山庄中的人也分成两边。

如今钱睿协助秦颂风处理江湖事务,管账的则是门主秦颂铭的得力助手张世显,此人只学过一点入门的拳脚功夫,手底下带着不少擅长经商之人,对江湖事毫不关心。但两边毕竟还是一体,这次张世显手下缺人,就从秦颂风那里把季舒流借去帮忙。

季舒流算盘打得还算快,但看不出账目真假,只能帮忙算算总数有无差错。他的字倒是比门里其他人好很多,主要便负责分门别类地抄写尺素门弟子收集的零碎消息,这些消息里江湖事居多,他长了不少见识。

秦颂风新近听闻张玉和小蓉夫妻和睦,觉得安慰,受邻县朋友之邀,和钱睿一同前去切磋武艺,数日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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