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十八年 上——大醉大睡
大醉大睡  发于:2015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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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书中年代1升大小和当代相近

第十八章:借刀杀人

火炉里的火烧得久了,渐渐被灰烬闷住,秦颂风站起来把它重新拨旺。

季舒流已经一动不动僵坐很久,脸色冷得好像能凝上霜。就在秦颂风去拨火的时候,季舒流忽然面朝南方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爬起来坐回床上,定定看着秦颂风。

“这件事我瞒了三年。”季舒流一开口已经声音微颤,“我收殓的那具尸体,不是厉霄。”

秦颂风一步冲到季舒流面前,双手把住季舒流的肩:“真的?”

季舒流仰头看着秦颂风的眼睛:“我不能确定厉霄生死,但那具尸体不是他本人。”

“你怎么发现的?”

“擦洗尸体上血迹的时候。”

秦颂风放开季舒流,坐到他旁边,沉默良久才无奈道:“这事公布出去还真没好处,反而影响士气。等会我私下提醒玄冲子道长注意就行了。还有钱师兄和孙呈秀,我也会告诉。”

季舒流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到头来,生育之恩、养育之情、朋友义气、公理正道,我一个都对不住。”

秦颂风皱眉,还没开口,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钱睿在门外道:“他醒了。”

季舒流霍然站起身,却立刻摇晃两下差点摔倒。秦颂风及时扶住他,他便原地深吸几口气,慢慢在秦颂风的搀扶下走出房门,进入对面钱睿的卧室。

对面房间的陈设和碧霄山庄其他房间大异,除了一张床、一个火炉和靠窗摆放的几只小杌子,本该有的桌椅之类家具全都不见,杯盘细物都搁在那几只小杌子上。空出的地方摆着一块厚重的大铁板,顶上铺着几层床褥,曲泽就躺在铁板上,盖着一层薄被,只露出两颊瘦得凹陷的脸,睁眼瞧着门口。

季舒流踉跄着冲到曲泽面前,直接坐到铁板上问:“你怎么躺在这里?”

曲泽掀开被子指指腰间,季舒流这才发现他腰间仍然像在囚室里那样锁着一条铁链,铁链的末端铸进铁板里,把他行动范围限制在铁板附近。铁板太大,床上放不下,所以曲泽只能这样躺着。

那只提着被子的手上被绳索勒出的青肿未消,微微颤抖,丝毫看不出成名剑客的稳定有力。季舒流抓住曲泽手腕把脉,低声道:“好险,脉象还很虚,你最近千万多休养。”

曲泽拍拍季舒流的手:“这些天的事老钱刚才跟我讲过。你还真长大了。你伤得不轻,不回去多歇一会?”

季舒流敛容正色:“我有大事要跟你商讨。”

曲泽却没在意他这句话,把视线投向秦颂风,带着讥诮的笑意道:“秦二门主,多谢你不避嫌疑借我一个容身之处,曲某人要是还能活下去,此恩必报。”

他说的虽然是感谢的言语,但语气完全不对,表情僵硬冷淡。季舒流奇怪地回头去看秦颂风,吃惊不小,只见秦颂风怔愣地站在门口不动,居然显得有点拘谨。片刻之后,秦颂风低声道:“曲大哥。”

“秦二门主,别跟我一个阶下囚称兄道弟。”

秦颂风大步走过来平静道:“曲大哥,我的家仇是你替我报的,小时候你对我武功的指点,我到今天还能受益。我一直把你当成兄长、良师,你何必这么跟我说话?”

在他注视之下,曲泽的伪装被戳破,苦笑道:“你还是跟过去一样。我却不想跟过去一样,不一样,才能假装过去那个曲泽已经死了,你眼前这个贪生怕死之徒是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贪生怕死,你是心有不甘。”秦颂风坚持,“我也心有不甘,那时候离我艺成只剩几个月了,要是再晚几个月,我一定能帮你拖到钱师兄查清真相的时候。”

“我人都投靠黑道了,罪也犯尽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钱睿摇摇头,打断他们:“老曲,少说两句吧,事到如今,还纠缠那些旧事干什么。颂风,你也先坐一会。”他看着床,秦颂风却跟季舒流一起坐到铁板上来。

“舒流,你先说说你的大事。”秦颂风直入正题。

季舒流回头看秦颂风一眼,深吸几口气,转回去向曲泽道:“曲五哥,对不起,我被人欺骗,居然怀疑过你。”

曲泽无动于衷地道:“什么事?说来听听。”钱睿的表情反而更认真,他原本坐在窗边的一只小杌子上,闻言便搬起杌子坐到离季舒流较近的地方。

季舒流道:“我来到碧霄山庄的第四天,偶然发现王贵铜混在厨子里,形迹可疑。那天晚上我偷偷去威胁他离开,他败给了我,次日就走了。”

“你打败的那个厨子居然是王贵铜?”曲泽稍微被激起一点兴趣,“看来你武功长进不小。”

“武功虽然长进,人却还是愚钝不堪。”季舒流接着道,“第五天晚上,大约在郑先生被害之后,我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异响……”他把那天跟踪白衣人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也详细讲出自己的推测。众人听得纷纷皱眉沉思,直到他讲完都没人插话。

秦颂风最先发问:“你自己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出来听听。”

季舒流便道:“我思来想去,想诬陷曲五哥的人太多,难以彻查,也许可以先查查他们这场戏本意是做给谁看的。此人一来武功不高,如果武功足够高,一定会当场喊破,甚至对他们出手;二来思虑不周,如果思虑周密,不至于上这种当;三来性情急躁,容易轻信;四来也许就住在我们附近。我还猜测,偷看地图的会不会就是那两个白衣人?他们不是为了寻找郑先生,而是为了寻找原定受骗之人的住所。”

钱睿闭目沉思片刻,笃定道:“我认为,他们骗的就是你。除了你,碧霄山庄绝没有第二个人会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等着他们把戏演完。”

曲泽也赞同:“他们这把戏异想天开,纯属骗小孩的伎俩,怎么看都像是专门设计来骗你的。而且这里的人除了你,全都是老江湖,他们要是直接看见囚室门外他们演的把戏,没准会上当,但在路上却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他们是故意引人追踪。”

季舒流呆住,悚然道:“定计之人目的何在,为何先迷昏囚室门口的守卫诬陷曲五哥,再让我替曲五哥脱罪?他又怎么知道我舍不得曲五哥,怎么猜到我会想出这种笨主意,难道王贵铜换了个身份去而复返来报复我……”

钱睿打断他:“你想岔了。这个人不了解你,他的计策也失败了。他就是想让你诬陷老曲而已。”

曲泽冷笑:“然后借刀杀我!”

******

对曲泽来说,季舒流的身世特殊,算是和他有旧。之前,王虎对曲泽的怀疑太荒诞,真心相信的人不多,之所以放任王虎伤人,不过为了发泄出师不利、郑东被害之恨,并非真心想要曲泽的命。但如果连季舒流都出面证实曲泽就是凶手呢?到时候,无论这说法有多大破绽,曲泽一定百口莫辩。那些一心要把曲泽置于死地的仇家,足以借此机会煽起半数江湖人的怒火,彻底除掉曲泽,即使玄冲子等人冷静公正,也未必挡得住“正义”之士的暗箭。

可这计策虽然机关算尽曲折离奇,却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全没考虑季舒流能否入彀。曲泽讽刺道:“醉日堡剩下的人越来越不中用。大费周章,害人不成,留下一堆破绽。大概王贵铜离开之前给他们传了个信,告诉他们大致经过,他们就异想天开,以为舒流一听说郑东的死讯就会出来大义灭亲。好笑。”

秦颂风问:“曲大哥,真是醉日堡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曲泽闭目养一会神,睁眼道:“实话实说,醉日堡被攻破之前,厉霄说过,我最后留下来替他拖延一阵,跟他就算两清了,我从此可以脱离醉日堡,只要我不找醉日堡的麻烦,醉日堡就当没我这个人。”

钱睿微微惊喜:“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醉日堡内部有两股势力,虽然厉霄说了算,风堂堂主尚通天也有不少自己人,尚通天那边的人根本不想放过我。”

醉日堡行事严密,白道的探子打入不深。厉霄和尚通天的分歧,钱睿和秦颂风都是第一次听说,格外留神。曲泽也便详细解释:“这个得从韩老堡主和褚训说起。韩老堡主天良未泯,对手下仁慈,对敌人也仁慈,什么事都不肯做绝,总被手下抱怨妇人之仁。可惜他唯一的徒弟褚训混久了黑道,心却越来越黑。韩老堡主发现不对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太差,没力气把褚训在醉日堡的根基铲除。在褚训四个入室徒弟阎毒、厉霄、尚通天、屠百万里头,厉霄的资质和人品都是最好的,韩老堡主最喜欢他,过世前几年一心一意地栽培,仁义道德、武功学问,有什么教什么。”

季舒流轻声道:“他的人品……好么?”

“听我说完。”曲泽喝一口秦颂风递过来的温水,“褚训是个疯子。韩老堡主过世以后,褚训放开胆子大干一场,醉日堡的小喽啰才发现遭殃了。以前只知道跟着褚训到处惹事升得快,没想到死得更快。褚训不但杀仇家不知道收手,对自己手下也一点都不爱惜,拿人送死从不手软。最后褚训把黑白两道得罪干净,跟他大徒弟阎毒一起被人宰了。

“等风头过去,厉霄和尚通天开始联络醉日堡剩下的人。多数人想起韩老堡主的好处,都跟了厉霄,也有特别邪性的人跟了尚通天,所以厉霄是堡主,尚通天是位次第二的风堂堂主。尚通天跟褚训一样是个疯子,他的心腹全都是这种疯子,在他们看来,我这种进过醉日堡又抽身,向白道屈膝不肯以死明志的,都该杀死立威。”

钱睿走过来俯身道:“难道厉霄是真心想放你走?”

“是。”

钱睿面无表情:“我不信。”

曲泽缓缓道:“当年我被人追杀差点丧命,是厉霄救的我,也是他花了一个月的工夫把我劝入伙。那时候他就答应过不会让我跟白道起冲突,还说等我做的事能偿还救命之恩,他就放我走。这些年他确实没让我插手过跟白道的冲突,所以尚通天一直看我不顺眼。至于厉霄这个人……”他惨然一笑,“他是个疯子里的疯子。”

季舒流咬牙道:“他确实是个疯子。至今我回想起他的言行举止,依然不敢相信他会去滥杀无辜。”

曲泽看着季舒流摇头:“他对身边认识的人,都跟韩堡主一样仁慈,和在你面前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对其他人,好像根本就不当人看。”曲泽疲惫地闭上眼睛,“有时候在醉日堡里看见他,我也想不通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个疯子。可黑道上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的好人就该跟厉霄一样,对兄弟两肋插刀,对别人杀人不眨眼。”

听曲泽之意,他对厉霄虽然不能认同,却有一些兄弟情分,季舒流百感交集。钱睿和秦颂风只能长叹无语,最后这两人说要单独商量一点事,走到外间,把季舒流和曲泽留在房间里。

季舒流小声道:“我大哥没死,对不对?此事我告诉秦二门主了。”

曲泽愣了一下,居然露出欣慰的神情:“你后来见过他?还是他跟你传过信?”

季舒流有点迟疑地摇头:“都不是。我擦洗尸体的时候,自己看出那具尸体不是他本人。”

曲泽复杂的目光在房梁上游移良久,才道:“厉霄是有个替身,是他的心腹,长得跟他很像,不动不说话的时候连我都分不清楚。但是我也不知道最后他来不来得及换过来,你说了我才知道。”

季舒流涩然:“现在收拢醉日堡残余势力复仇的人也是他么?尚通天那边的坏人栽赃你不成,会不会像暗杀郑先生那样来暗杀你?”

“随他们去吧,不用担心。老钱谨慎,秦二门主武功高,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不容易,尚通天手下那帮蠢材还没这个能耐。他们嫁祸我用的这个计策就纯属自以为是、异想天开,这种人哪里成得了事?”

季舒流默然片刻道:“你一定要保重。我现在尺素门做教书先生,我盼望有一天你也能过去。”

曲泽没回答,脸上却露出倦意。季舒流道:“你先睡会。”坐在曲泽旁边安静下来。他自己也累得不轻,但却舍不得走,小时候跟他最亲近的人除了厉霄就属曲泽了,三年来他一直想念得很。

曲泽很快熟睡,季舒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想起这辈子就算和厉霄重逢,也多半形同陌路甚至仇雠,不觉出神。晚霞映红窗纸时,秦颂风和钱睿一起回来,季舒流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站起身,只能向秦颂风伸手。秦颂风便拉起他扶回卧室。

“你这傻子。”秦颂风直摇头,“其实我早就跟钱师兄商量好了,他全力替曲大哥脱罪,我暂不作声,万一他来不及找出真凶,曲大哥身体又撑不住了,就让他出面当人质,把曲大哥换到我手里,别人不知道我跟曲大哥也有旧,一定不会反对得太厉害。那天再晚一会我就要出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季舒流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诚恳认错:“对不住,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王贵铜和那几个白衣人的事。我心里有鬼,所以破绽那么明显,我却信以为真了好几天,还以为自己是在替曲五哥遮掩。”

“以后注意就行,我跟钱师兄一样,不会害曲大哥的。但是这回你也算歪打正着。”秦颂风边说边简单收拾着。

此刻季舒流伤势较重,为了进出方便躺在床外侧。秦颂风收拾好了便跳到床里侧躺着,他轻功好,脱下鞋立刻拔地而起,平平落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床都没震一下。

季舒流没想到他这么快,冲他眨眨眼睛:“等会,我走不动了,你能不能帮我倒点水喝?”

秦颂风侧过头,目光在季舒流脸上停留片刻,跳下床给他倒了一碗水递过去。

第十九章:一拍即合

季舒流喝下水道声谢,倒头便睡,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鼻子呼出的气都是烫的,身体却发虚怕冷,一睁开眼,秦颂风正坐在床边盯着他。

秦颂风一手扶着他的肩把他托起来,另一手拿来一碗温热的清粥放到季舒流嘴边。季舒流确实没什么力气,便倚着他扶着碗把粥喝光。

秦颂风又扶着季舒流躺倒:“你有点发烧。今天都躺着别动,别再累着了。”

季舒流道:“那你也别累着。你不是也放血了?”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是哑的。

“我身体好,没事。”秦颂风虽然这么说,还是跳回床上半躺下去。

炉火烧得还算旺,季舒流却觉得昨天沾染的寒气好像正从骨髓间渗出,盖上被,微微蜷缩起身体。不久他额头沁出一点汗水,秦颂风随手给他擦掉。

季舒流闭着眼睛抱怨:“伤口多久才能不疼啊?”

隔了一会,秦颂风才轻轻拍拍他肩膀:“过几天就好。”

季舒流没说话,自己把被子掖紧了些。

秦颂风笑道:“你想哭不想?想哭我可以假装没看见。”

“你哭我也看不见,我没睁眼睛。”

秦颂风又问:“你被关起来那几天没害怕么?”

“没有。上当的是别人,骗人的才是我,我为什么要怕。”

秦颂风又不说话了,连替季舒流擦汗的动作都不再做。良久,季舒流忍不住睁眼去看。秦颂风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季舒流脸上,在季舒流睁眼的瞬间,他忽然道:“不如以后我不娶老婆了,你也不娶了,咱俩凑合着过一辈子吧。你拿我当老婆,我也拿你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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