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十八年 上——大醉大睡
大醉大睡  发于:2015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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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带着吱吱响声被重新关闭,庄外山路不再可见。季舒流摸摸腰间的剑柄,仰起头,看着冬日清晨刚蒙蒙亮的天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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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幕降临时,裴用国等人忽然收到探子的最新密报,匆匆把秦颂风和钱睿都叫去连夜商讨,客人中武功较强、名声较大、智谋较多的也几乎全都被叫去。秦颂风说这次的密报事关重大,也许要讨论一整夜,至少前半夜不可能回来。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舒流早上回屋不久就没心没肺地去补觉了,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十分清醒。没有秦颂风陪他说话,他只好把火炉拉到桌边,点灯看自己随身带的书,看着看着居然真有点想念栖雁山庄那个家。那里有刘俊文等几个年龄相近的朋友玩闹,有一群爱听季先生季老师讲故事的学生,还有一个最近开始喜欢缠着他的小娃娃秦问。

正在回忆之中,窗外突然分外清晰地传来一声闷响,季舒流皱起眉毛仔细听,隐隐约约觉得外面有人的呼吸声。他吓了一跳,急忙退到床边,不让自己的影子被灯火映在窗纸上,匆匆穿好外衣。就在这时,窗外又响起兵器出鞘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很轻的闷哼。

季舒流坐不住了,轻轻拔剑在手,蹲下身闪到门口,还在犹豫,又听见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去,终于壮起胆子推门而出。

他先拿剑护住自己,再往刚才闷哼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地上赫然有一滩血。那里不是大路,而是一条被抄近道的人踩出的狭窄小径,一小滩血横在小径上,血迹混着积雪支离破碎一塌糊涂,好像是流血的人曾经倒下,又在自己的血迹中拼命站了起来。

难道附近有敌人?季舒流惊悚地四顾,四周一片冷寂。

远处又是一声闷响,季舒流一咬牙,持剑顺着声音远去的方向追过去,路上又看到几处成滴的血迹。小径延续到一条大路上,左右细看,都没再看到地上有血滴。可是当季舒流放眼远望,看见大路的一头有个白色的身影,正佝偻着身体不断前行。

季舒流站下来等他再走远些,借着路边树木、屋舍、假山等物的遮蔽,暗中跟在他后面。一路上经过数个江湖人居住的屋舍,他自觉早该被附近的人听见了,不知为何居然没人出来查看。转念一想,自己轻功虽然差,但最警觉的那些人都在碧霄山庄大厅里商讨对策,余人已不足为虑。

跟得越久,季舒流越觉得哪里不对。碧霄山庄道路曲折,但是大致方向他总有所感觉。果然,跟到最后,那人停下的地方,正在季舒流挂念了好几天却没有勇气靠近一步之处——山庄西北角囚禁曲泽的那座小楼。

第十五章:信口开河

白衣身影远远停在小楼门前守卫看不见的地方,季舒流停在更远处,看不清他做了什么。但是过了一会,他挺直身体,大步径直冲着小楼门口走去。季舒流偷偷跟进到他刚才藏身的地方附近,发现门口的两个侍卫跌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楼门却被打开了。

难道是厉霄的人,要救走曲泽?季舒流呆住。

周围冷风呼啸,人声不闻,风卷得敞开的楼门吱嘎作响,门里黑洞洞一丝光亮都不见。季舒流傻站很久,腿脚发僵,才看到白衣身影从门里闪出来,疲惫地坐倒在地,隔得太远,看不见面貌。

小楼侧面转出另一个人,穿着同样的一身白衣,开口说话,声音暗哑清晰:“得手了?”

受伤的白衣人拿出一个小小布包交到另一人手中,包里好像包裹了什么重物,布面斑斑驳驳,沾的都是血。

另一人道:“想不到那老狗也有今天。曲堂主果然神功盖世!你断后得力,也有功劳。这俩人不用管,门也别关,等他们醒过来都会以为只是出门之后摔了一跤。”

受伤白衣人点点头原路返回,季舒流紧张地尽量缩身在一棵树后,还好那人完全没留意周围动静,只这么佝偻着身子慢慢走远。另一人蹲在原地仔细查看那布包片刻,然后踹到怀中,拔地而起,一只手勾在旁边一棵树的枝干上,顺势一荡;这只手松开,身体斜向上飞起,另一只手又抓住另一棵树的枝干,像只猴子一样手脚快捷地消失在小树林深处。

季舒流愣愣地往回走,沿途平静无事,等他回到住处,附近那些血迹已经消失。

屋里的灯还亮着,被他弄灭,他躺到床上睁眼看着漆黑的房间,思绪纷乱迟滞,眼睛渐渐疲倦地闭上。朦胧中不知做了几个梦,都是小时候醉日堡里的情景,他很久没梦见过这些,有点怀念,明知道在做梦也不舍得醒。

房间里发出极轻的响动,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季舒流半睁开眼睛,只见天已经蒙蒙亮了,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能看清走进来的是秦颂风。他模模糊糊地想,既然那两个白衣人已经“得手了”,多说无益,往床里边挪了挪,接着睡。

似乎继续睡了没多久,他再次被吵醒,门外隐隐传来远处的嘈杂声。季舒流翻身半圈把脸朝外,这才看到秦颂风已经坐起来穿衣服。秦颂风背对着他,听见他醒了便道:“你也穿上衣服,不太对!”

季舒流揉揉眼睛,将衣服胡乱穿好,随便束一下头发,抓起剑跟着秦颂风、钱睿一起出门。循着嘈杂声的方向,他们很快找到混乱的源头,那是一座用来待客的屋舍,屋门大开着,能看见明间的情景,陈设没什么异样。门外围了二三十个江湖人,排成两排堵在门口,把新来的人挡在外圈。

他们说,今天早上右边房间的灵蛇帮帮主起床后,发现左边房间的郑东和两名护卫一起被杀害,众人聚在这里等待裴用国和玄冲子前来主事。

“怎么是他!”刚来的人听到郑东死讯无不痛惜惊怒,秦颂风和钱睿也不例外。

郑东是前年醉日堡一役中白道群雄的第一智囊,专门负责运筹帷幄,提出过不少至关重要的计策,江湖上大都尊称他一声郑先生。他年轻时也是江湖新秀,可惜被尚通天废了双手,现在无力自保,身边跟着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寸步不离,所以虽然一行三人,却只分了一间房。

众江湖人住处有近有远,反应有快有慢,陆陆续续又来了五六十人。终于,裴用国和玄冲子被两个神情惶恐的年轻人领来。秦颂风低声解释:“那是灵蛇帮陶帮主和他师弟吕山。”

陶帮主清清嗓子向大家说道:“今天早晨我去叫郑先生吃早饭,他却没动静,我感觉不对,踢开门,发现他和他两个护卫都被害了,伤口周围血是干的。”

玄冲子问:“你进去查看过没有?”

“没,我一看不对,就马上去找你和裴庄主了。”

“你昨晚听到过什么动静?”

“我没听见,我师弟也没听见。半夜里郑先生回来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他师弟抖着声音道:“我……我也没听见。”

裴用国长叹一声,向众人道:“昨晚我等彻夜议事,直到东方欲晓,方才散去。但郑先生身体不适,才到三更便提早回去休息,不想居然遭此毒手。”

玄冲子道:“既然还没人进去过,就由贫道做主,请裴庄主、北丘派赵掌门跟贫道一起进去查看。”

赵掌门提议:“尺素门钱先生心细,以前就发现过好几个命案凶手的破绽,不如让他也一起进去?”

玄冲子道:“说得对,贫道疏忽了,钱先生也请一起来看看。”

众人都没异议,看着这四个人走进门;陶帮主脸色沉重地等在门口,他师弟更是脸色发青眼神游移。

门里不断传出零碎响动和小声交谈,众人议论纷纷。季舒流仔细倾听周围人的议论,得知陶帮主的师父才过世不久,是被醉日堡所害,只留下这师兄弟两个,陶帮主性子还算沉稳,武功却不好,他师弟武功还算不错,性子却胆小怯懦。

这时有个衣着贵气的青年人凑到秦颂风旁边,随随便便地抬手一抱拳:“秦二门主!”

秦颂风也同时抱拳:“何兄!”

“秦二门主,赵掌门怎么不叫你,反倒把钱睿给叫进去了?”

秦颂风道:“钱师兄心细,我是个莽夫,去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揍人的活儿留给我还差不多。”

何姓青年阴阳怪气道:“啧啧,这话说的,赵掌门把你这堂堂二门主置于何地啊!”

秦颂风坦然直视他:“赵掌门信得过我师兄,当然就是信得过我们尺素门。”

何姓青年很显眼地摇头:“这么说来,这尺素门岂不成了钱睿的?”

秦颂风道:“何兄你别说笑,尺素门只求尽快找出真凶。”

附近的人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表情各异,有的不满地瞪何姓青年,有的却幸灾乐祸地窃笑。孙呈秀走过来插话:“季兄弟,依你看,玄冲子道长的人选有什么讲究?”

季舒流瞟何姓青年一眼:“我不太熟悉江湖事,只能看懂一点。裴庄主这次是东道主,熟悉山庄地势,赵掌门和钱大哥以前都有亲自找出真凶的事迹,比较信得过。”

孙呈秀点头:“玄冲子道长武功高强见多识广,裴庄主博览群书,赵掌门足智多谋,钱大哥心细如发,而且他们四位都是光明正大胸襟坦荡的人,相互配合得好,凶手留下的破绽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她没看何姓青年一眼,却故意把“光明正大胸襟坦荡”咬得很重。

依旧一身华服的高毅也站在远处眯起眼睛道:“孙姑娘说得好,姓何的这话可太不中听,咱们江湖人刀剑底下方见真章,去跟钱先生比断案的本事有何乐趣?你能在秦二门主和我手底下拔出剑来就算你本事,否则还不如去拜个会判案的县太爷为师算了!”

何姓青年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秦颂风咳嗽一声:“出来了,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进屋查看的四个人依次走出门,裴用国又叫人把屋子里的三具尸体抬出来。两个护卫的致命伤都在咽喉,郑东则是被人一剑穿心而亡,三人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郑东满脸糊着血块,长须和头发上也都沾满凝固的血,表情狰狞可怕。

玄冲子率先道:“秦二门主,贵门以轻功见长,就请你来说说,如果让你趁着夜色掩护从外面偷偷闯进来,不惊动任何人,有多大把握?”

秦颂风考虑一下,严肃回答:“把握很小。墙外地势险峻,多数地方临着悬崖,而且裴庄主谨慎,围墙附近装了不少机关,门口也守卫森严,我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硬闯。”

何姓青年插嘴:“秦二门主轻功天下无敌啊,连你都进不来,神仙也别想进来。”

秦颂风略略皱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肯定有轻功比我好的人,但是轻功再好也是人,只要他不能通神,道理一定相通。”

玄冲子沉重地赞同:“贫道也认为硬闯绝对比混进来困难得多。依我猜测,他多半是假借白道身份混进来的,现在也没走,就藏在碧霄山庄里,甚至藏在我们中间。”

季舒流心惊胆战,悄声问秦颂风:“那他会不会再对别人动手?”

秦颂风叹了口气:“有这个可能。所以得赶快找着他。”

此时山庄里的一百多号江湖人几乎都已经聚在附近。裴用国清癯的脸上满是愧疚和忧虑,面对众人深深一拜:“此事全由在下疏失而起,在下一时大意,将标出诸位住处的纸张放在隐秘之地,却未能及时烧毁,适才前去查看,果然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请诸位回房收拾物品,在下立刻重新分配住处。”

玄冲子朗声道:“诸位朋友!离开之前,请先到郑先生被害的房间里,向裴庄主、赵掌门和钱先生说说昨晚的行踪。昨晚一直在大厅的朋友也请说说是否听见过什么响动、回去的路上是否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秦二门主、高少侠,你们和我守在外面,防止有人提前离开或者互相串通。”

秦颂风团团一抱拳:“在下得罪了。”高毅在同时潇洒地抱拳:“得罪。”

******

季舒流排得靠后,等到接近中午,倒数第五个走进那个血腥味很浓的房间。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喷在墙壁上、溅在床帐上、流在地面上,季舒流虽然不是没见过杀人场面,还是有点僵硬。他昧着良心说,自己夜里看了一会书就睡下,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有无作证之人?”裴用国追问。

“没有。”

几人粗略地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可疑伤痕,随即示意他离开。等到后面四个人也说完,他跟秦颂风和钱睿一起回屋收拾东西,刚收拾好,钟声响起,便搬到了裴用国亲自通知的新住处。一路遇到的江湖人都低着头不多看彼此一眼,生怕被误会成打探别人行踪的凶手。

钱睿边吃午饭边解释:根据尸体、屋内血迹判断,郑东和其中一名护卫死得早些,都是当场死在室内,而另一名护卫死得较晚,很可能死在其他地方。他推测凶手用了调虎离山计,把一名护卫引出去查看情况,自己不知用什么方法进入房间里,正面一剑割断剩下那个护卫的脖子,另一只手同时扣住郑东咽喉防止他叫喊,然后才把剑收回,刺进郑东胸口,所以郑东喉头有瘀痕。被引走的护卫可能是在别处被杀后从窗外送进室内的,所以窗子上有痕迹。

秦颂风思索着道:“灵蛇帮陶帮主耳力平常,但是他师弟吕山武功不错。要是有个护卫出过门,后来又开窗关窗,他怎么全都没听见?”

钱睿道:“裴庄主怀疑他们里头至少有一个人被买通了。”

秦颂风仰头喝光杯子里的茶:“我跟吕山切磋过好几次,我看他不是这种人,陶帮主也不像能被杀手收买。”他放下杯子,表情无奈,“但是吕山这个慌慌张张还藏不住的性子,估计得惹来不少怀疑。”

钱睿叹气:“怀疑他的人太多,吕山已经被绑起来质问了。”

秦颂风发愁:“现在无凭无据,说什么都太早。”

“昨晚一小半人聚在大厅,离郑先生那边太远,什么线索都没有。”钱睿摇摇头。

季舒流见两人都沉思不语,便问道,“钱大哥,你说有个护卫是在别处被杀的?在哪?”

“还没找到。”钱睿吃完了饭站起身来,“下午我们就去找。”

秦颂风补充:“下午我也出去。”看季舒流一眼,“你一个人留在这我不放心,吃完饭我把你送到你姑母那边去,晚上再回来。”

季舒流默默地点头,到季萍那里不久就推说劳累,倒头装睡。

“想不到那老狗也有今天。曲堂主果然神功盖世!”昨晚在囚室旁边听到的那句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挥之不去。难道真是曲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束缚,偷看裴用国忘记销毁的地图,再将郑东杀害,取走那染血布包里的东西交给那天晚上的白衣人?他觉得不可能,但,连从小教他道德侠义的厉霄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两个白衣人,他没看见长相,也认不出声音,就算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要提醒众人小心,就必需出卖曲泽。可如果曲泽真的杀了郑东,就必死无疑。

季舒流装睡整整一下午,头都疼了。日落时分,季萍走进来摇他:“舒儿,舒儿?”

季舒流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又货真价实地揉揉脑袋:“姑姑,吃晚饭了啊?”

季萍微微垂了头,眉毛深深蹙起来,用她惯有的轻柔语调道:“舒儿,我说了你可别着急。”说完这一句却开始沉吟不语。

“什么事?”季舒流见季萍迟迟没说话,不由越来越紧张,胸中怦怦狂跳,指甲深深抓进掌心。如果他隐瞒真相导致秦颂风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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