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是旧历腊月,下飞机的时候,香城的寒意并不明显,有司机来机场接人,齐为川和乔震坐一辆车子,林家姐弟坐另一辆车子,一路几
十分钟,车子完全开到郊外,但是有山有海的,风景挺好的。
最后车子驶进一条水泥道,没多久,有一幢黑漆大铁门,车子停在口,门就自动开了,进去先是一片空旷草地,接着就几幢别墅散落,别墅旁
边的种满了桂花树、茶花树,周围不远一点都是山,看着又荒凉又僻静。
等下了车,乔震远远的看见中间的一幢别墅大门,正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鹅蛋脸,眼睛又大又有精神,绑起头发,
穿着户外装,气质很明媚的样子,一看见齐为川,就上来,笑得极灿烂地问:“为川,你今年回来好早,为什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和朋友约
好去爬山。”
齐为川向乔震说:“你跟紫玉、仲玉先进屋吧?”
乔震点头,林紫玉和林仲玉领着乔震往左边的别墅走,龙凤胎说BOSS的房间在二楼,乔震上了楼,小客厅倒正对着楼下,能看见草坪那,齐为
川和那位年轻女人说了一会话,后边又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风度翩翩,很斯文的样子。
林家双玉也跟着上来了,到了窗前一块看热闹,笑着说:“那两位就是言小姐和何少爷,一时半会BOSS也脱不开身。”
乔震就认真打量了一会,也不知道齐为川同他们说什么,但远远看,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不是很热情的样子。
但那位何少爷似乎声音忽然扬高了,隐约听到一两个类似“恒生”的字眼。
再后来,那个言小姐似乎取消了出门的约会,和齐为川、何少爷一起进了中间的别墅。
林仲玉说:“看来是有人告状,BOSS要被贺老责怪了。”
“因为恒生集团的事吗?”乔震问了一句。
“大概吧,没有委托,我们一般不趟混水,不过也无所谓,都是小事情,BOSS肯定能应付的。”林仲玉倒是很乐观。
林紫玉笑着说:“乔公子,你有空,还是担心你自己好了,刚才在楼下,言小姐盯着你看呢?”
“有么?”乔震倒没发觉。
“她厉害得很,你是没吃过她的亏,”林紫玉笑着说,“言小姐做创投的,上回有一个除草剂的项目,因为国外公司停产了,国内就这家公司
有能力生产,这供不应求的,产品价格肯定要上涨,但是言小姐并不立刻出手,而是先把消息悄悄放到市场,别的创投公司听闻了,以为有利
可图,草率地先投资了这个项目,没想到,国外那家停产的公司又恢复生产了,价格恢复平稳,国内这个项目就没什么吸引力,言小姐就没再
往里投钱。”
林仲玉笑着说:“这一招叫做投石问路,先让别人垫背,等风向利好,再大举杀进。”
林紫玉轻轻感叹,“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聪明人呢?”
“太聪明也不好吧,还是像乔一样,笨一点比较好!有BOSS罩着!”林仲玉调侃。
林紫玉也轻笑着说:“老弟,他哪里笨?起码他把BOSS吃得死死的,对吧,大明星?”
乔震不知道这二位是夸他?还是损他?
至于言小姐,井水不犯河水。
“乔,你不要被言小姐蒙蔽呀!言小姐刚才是没拿正眼看你,但早把你上上下下都剥光了!”林紫玉夸张得很。
“岂止剥光,肯定还打分来着!”林仲玉笑嘻嘻的。
“打分?”乔震真是闻所未闻。
“有一类人,做事呀、交朋友呀,都用打分那一套。”林紫玉笑着说。
“老姐你太委婉了,言小姐的那种骄傲,可真绝了!瞧不上眼的人,她懒得敷衍,但有要紧长辈的时候,落落大方,不能更得体,她的这个变
脸功夫呀,”林仲玉看着乔震,说,“影后级!”
乔震听了半天,耸耸肩,说:“她未必会找我麻烦吧?”
“那要看你有没有威胁了?”林紫玉看好戏一般,笑着说,“BOSS连过年都要带你在身边,你肯定上了言小姐的黑名单!”
林仲玉也跟着兴灾乐祸,说:“岂止言小姐,乔震肯定还上了何少爷的黑名单!我们刚下车那会,何少爷一直在客厅窗户那瞧着呢,等我们进
了屋,他才肯出来。”
“那位何先生,看着很绅士。”乔震没看出什么破绽。
“何少爷是挺绅士的,但他也很会权衡。”林紫玉说。
“他是算计得相当清楚,让人后背发冷,”林仲玉忽然冷静地说,“有一回何少爷投资的企业上市了,本来按策略,应该立马抛售,但他贪心
不足,没想到错过最佳抛售时机,股价一直下跌,都快抵不上前期的成本了,他就把责任都推到一个执行的经理上头,成了替罪羔羊。”
林仲玉拍拍乔震的肩膀,继续说:“这些光辉事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BOSS不喜欢他俩,和他们这一类人玩,再有交情也有限,
更别提哪天情意变淡,一定翻脸不认人,我和我姐都是敬而远之。”
说完这话,林仲玉又走开了,惬意地躺长沙发那玩手机,自娱自乐去了。
“我和我弟看人很准的,我们加起来四只眼睛呢!”林紫玉说完,打量了乔震一眼,高高在上地说:“你虽然闷了一点,倒是可以和我们做朋
友,我们不会嫌弃你智商低的。”
乔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谦虚地说:“荣幸之至。”
“哦,BOSS房间在右边。”林紫玉提醒完,也自己进屋去了。
乔震进了齐为川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乔震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开了窗,朝阴那边有阳台,乔震站阳台那吹风,可以看见十多米开外的山上,种着
大片竹林,竹林下一片草地,摆几个大口深褐色的粗陶缸,盛着水,养了红鲤鱼,鱼缸旁边还有几棵芭蕉树,叶子大片、绿油油的,芭蕉下一
个铁架子,还挂着几个鸟笼,养着几只雀儿,啾啁几声,清丽婉转,周围空气也好,一阵风,带着竹叶的清香。
乔震觉得惬意,如果龙凤胎没有提醒他的话,或者,他就闭门不出?但是客人哪有不见主人的道理?乔震忽然有点轻微的后悔,他放着散淡的
新年不过,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齐为川,但他这一点点后悔,很快又被困意取代了,这样清幽的气氛,懒洋洋的下午,乔震决定有什
么麻烦,等睡一觉再说。
他这一睡,就过了头,乔震是被雨声吵醒的,周围黑漆漆一片,看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夜里八点。
他懵了一阵,静悄悄的,人都去哪儿了?
他从向阳的窗户往外看,周围几幢屋子都没什么亮光,就中间那一幢,隔雨看着,一排六扇窗户,灯光敞亮的样子。
乔震就下了楼,沿边上的走廊,绕到了那幢别墅边上,他站在暗处,别墅长窗里是明处,有好多人正在聊天,欢声笑语的样子,但乔震没听见
齐为川的声音,也没瞧见人,他就这么进屋,是不是太莽撞了?
乔震正想着呢,听见别墅侧边传来人的说话声,像是齐为川,乔震就冒了一小段的雨,走了上去,这原来是个厨房,从窗户往里看,果然是他
,乔震微微一笑,自己运气还不错呀。
齐为川正在和管厨房的惠姑说话,说热点饭菜留着,惠姑就笑着说:“你那位朋友晕飞机,我弄了点清淡东西,等他醒了就能吃了。”
齐为川说:“他倒不是真的晕飞机,就是困了,让他多睡会。”
惠姑就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你晚饭桌上,还跟贺先生撒谎。”
齐为川笑着说:“从小到大,撒的谎也不少了,不过,我要是会做饭,就不用您下厨了。”
齐为川原来是有自知之明的,惠姑笑着说:“饭菜我都做好了,这会是热的,要是一会冷了,再拿微波炉热一热。”说着惠姑就和一位刚回来
的佣人,端了一些茶,到外厅。
齐为川听见脚步声,一看是乔震进来,有点吃惊,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厨房?”
“我刚过来,就听见你说话声。”乔震坦白。
齐为川“唔”了一声,认真地感慨:“原来你能探测到我的磁场?”
乔震面色如常,他快要习惯这种肉麻话了。
齐为川把好吃的,都在厨房的小桌上摆好了。在食物面前,乔震一直都很捧场,齐为川陪他坐着,外面的雨声不停,乔震吃完了,要去洗碗,
齐为川就陪他一起洗,窗外的雨,朦朦胧胧的,雨水把一点点燥的感觉都洗掉了,只剩下涟漪般的平静,齐为川侧过头看他,仿佛很家常地说
:“明天去华林寺看五百罗汉怎么样?”
“好看么?”乔震问。
“挺好看的,金灿灿的,还可以烧香呀,”齐为川故意绘声绘色,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烙一个对称的疤。”
“你想都不要想。”乔震态度坚决。
“那就算了,你和小时候一样爱美啊?”齐为川说。
“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乔震否认。
“你从小就漂亮呀,睫毛很长、眼睛很大、嘴唇很秀气,大人见到你,都夸你长得好看,有一回马叔说,电影里有个女明星很漂亮,你还问马
叔,‘有我好看么?’,别人听了都笑话你的虚荣心,不过我觉得你是要长得好看一点。”齐为川微微一笑,乔震却一点都不记得,只是那画
面感十分强烈,像是倒流回年幼时候。乔震撇过头,他和齐为川之间的对话,总会导致一种亲昵,一种奇特的亲昵,就算他有点防备,但很快
又会敞开心扉,哪怕他想保持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假装这样的关系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齐为川燃烧着的心,总是映照着自己的,乔震每
次都被深深感动,最后只好沉默下来。
雨还下个不停,这时,言小姐忽然走到厨房,扬声说:“为川,你怎么躲在这里?伯父叫你过去。”
齐为川点点头,言小姐添了一句:“前几天有人送了一幅画过来,正好你回来了,伯父让你去看看是真品还是伪作,乔先生也在这,不如一起
去看看?”
乔震刚要推辞,齐为川却说,“一起去看看也好。”
31.
乔震跟着齐为川、言小姐,先穿过一个餐厅,到了一间小客厅,小客厅的风格非常简洁,但也十分宽敞,中间铺一块浅色的地毯,摆着几组双
人沙发拼接的L形大沙发,看着又长又舒适,很像年轻人办聚会的风格。这时,何少爷正和一位陌生的年轻人低声说话,而林仲玉陪一个年轻女
孩打扑克,林紫玉坐在旁边,教这女孩怎么反击。
那位陌生的年轻女孩抬起头,看见乔震,来了兴趣,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你就是齐哥哥带回来的朋友?”
乔震点点头,大方地自我介绍。
这个女孩子笑着说:“我叫方敏,跟我爸爸、妈妈来的。”
这位方小姐大概才十六、七岁,圆圆脸,五官很清秀,说话孩子气,带着天真口吻。
而另一位年轻男人也上来,笑着自我介绍说:“我叫陆清,我叔叔、婶婶和贺伯父是好朋友,我常常来,没见过乔先生。”
“我第一次来。”乔震回答。
方小姐亲昵地说,“过年好闷,还是这里好玩一点,乔哥哥你过年都在吗?我们可以去海边沙滩玩?”
还不等乔震回答,齐为川说:“他有别的事情忙。”
“我听紫玉姐姐说,乔哥哥是大明星?”方小姐仍然很热情地问,“明星过年不休息吗?”
“不一定。”乔震笑着回答。
方小姐还要打探明星生活,言小姐说,“去那边客厅吧,伯父等着呢。”
林仲玉上前来,冲乔震狡黠笑了笑,年轻人离开小客厅,先是经过一个外厅,对着大门、连着楼梯,楼梯旁开了一扇门,进了门,才是大客厅
。
这边的大客厅,摆的是庄重的实木沙发,上首一位老人,正和两对中年夫妇交谈。
乔震看那位老人面相有点凶,带一种硬朗的线条,衣着很朴素,方小姐走上去,朝贺老喊了声“贺伯伯”,又朝左边的夫妇喊了声“爸爸、妈
妈”,就笑嘻嘻地往中间挤着坐下。方先生看上去很儒雅,看上去才四十出头,方太太的气质也很娴静,笑着轻斥女儿,说她“没规矩”,方
小姐倒是无所谓地吐舌头。
而对面坐的另一对夫妇,大概就是陆清的叔叔和婶婶,陆先生四十出头,清瘦内敛,陆太太则微微有点胖,但脸上带着笑,很亲切。
齐为川先向几位长辈介绍乔震,乔震逐一问好,几位长辈目光看过来,打量几眼,大概觉得乔震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也看不出别的,就没有多
问话。旁的年轻人也向长辈问好,这才纷纷坐下。齐为川坐在贺老对面,林仲玉揽着乔震的肩,坐旁边的长沙发,林紫玉也一起坐下,言小姐
、何少爷则坐在对面。
乔震看见长条茶几上,铺开一轴水墨画,用镇纸压着边缘,画长大概一米,宽则不到半米,画的是崇山峻岭,云溪、大雾、山道蜿蜒而下,山
脚下画结庐人家、板桥仙鹤,树木有细描,也有渲染,十分细致,钤了一枚石和尚的印,另外还有别的几枚印。
客厅另一边,惠姑正低声吩咐几位佣人,等看完了画,再上水果、新茶,怕弄脏了。
这时,方先生笑着说:“这画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最怕鉴画,偏偏贺老又要请我们开眼界。”
方太太也微微一笑,说:“贺先生不知道,厚朴年轻时候,有一回去看人鉴画,场面上泰斗云集,没想到四张画竟有十个意见,”方太太看一
眼方先生,说,“他吓怕了,就没往里钻研。”
“我是天资有限,钻研了也有限。”方先生笑着谦虚。
方小姐听了,恍然大悟地说:“所以爸爸只喜欢瓷器。”
“瓷器是真是伪,看法比较一致,我这是偷懒的功夫。”方先生笑着,又看对面的陆少爷,说:“陆清有天资,是不是已经看出玄机?”
陆清一直瞧着画,笑着说:“我跟叔叔才学了几年,功底浅,不敢乱发表意见。”
陆太太笑着袒护陆清,说:“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现在都是高科技作伪,投影仪打在宣纸上描绘,一群有功底的人分工,画山头、画树、开脸
相、勾衣纹、题款、签名,每人专练一样,以假乱真!如果真要稳妥一点,也只好看来历,可也未必可靠,大画家的弟子、后代也有卖赝品的
,市场上乱得很呀。”
陆先生也笑着说:“除非有人熟悉这一派的画家,把画里的精神气、笔法都耳濡目染了,不过这个也难得——藏着字画的人家,不会轻易出来
卖弄。”
就这么踢皮球似的,大伙说了一通,都没有个定论。
言小姐问了一句:“伯父,您这画是谁送来的?或者是有信誉的画廊,请了懂行的人看过?”
贺老先生微微一笑,说:“每家画廊各有专长,不一定通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过来看几眼,兴许有独到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