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你生日。”蒋航又重复了一遍。他抬眼看了看服务员，接过她手中的蛋糕，礼貌地一点头后，转身走出了蛋糕店。汽车行驶的声音通过手机一下子就传入路泽川耳朵里，有些吵，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那头蒋航的声音在这种背景乐下有点模糊不清：“七点半的时候能出来吗？能的话去小吃街逛逛吧。”

“……好。”路泽川略一思索，最后应了这个请求。

“那就这样了，拜——记得先把内裤穿上。”

“我已经穿上了。”路泽川笑起来，“拜。”

他看了眼显示已挂断的手机，笑了笑，然后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套上七分牛仔裤和白衬衫，做出标准程度仅次于校服的学生打扮。接着站起身，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

傍晚的冷风袭袭地吹，路泽川的黑色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白衬衫也被风吹出了褶皱。他用那双黑色的眼平静地望着窗外，眼底淡淡的，不知道掩藏着什么情绪。

“生日啊……”

＊＊＊＊＊＊

夏天的夜晚总是要来的晚一些的。即使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天空却还是泛着有些浑浊的白，并没有中午那么刺人，却也足够照亮这个城市。

路泽川走在小道上，小道一旁栽着行道树，他在靠着行道树一边的地方一个人往前走。夕阳的余晖浅浅地撒下来，给每件事物都打上黑色的阴影，路泽川就隐在这阴影之中，身影大半没入黑色，只有一小部分沐浴着光芒。

他带着个耳机，却并没有放音乐，只是戴在耳边，自己大步径直往前走。不断有人与他擦肩而过，或笑或哭，或喜或悲，或结伴或孤身，每个人在夕阳下的表情都不尽相同，像是戏剧中不同的角色，演着不同的戏份。

他只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剪影，黑色的瞳眸平淡地睨着别人，嘴角挑着一个莫名的浅淡弧度，看不出情绪，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走了半晌，路泽川忽然停下来摸了摸口袋，然后抬头左右望了望四周的建筑物，接着吹出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头发，抱怨了句：“啧，还有好远。”这么说着，他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说的好远，其实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路泽川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那儿。推开门，带起一阵风铃的声音，路泽川冲里面卖东西的老大爷喊了句：“有糖么？”

“啥？”老大爷耳朵不太好，这一声儿他没太听清。

“糖！水果味的！”

“有！我给你拿！”老大爷说着，弯腰下去准备拿棒棒糖罐，“几根啊——”

“不用，我自己拿。”路泽川笑了下，走过去拿出糖罐，从里面套出八根棒棒糖，然后将四元钱放到玻璃桌上，挥挥手，走出了小卖部，“钱我放着了啊，再见，老大爷。”

“好！”那老大爷应了声，笑眯眯地看着路泽川走出小卖部。等路泽川的身影不见了，他才将两枚硬币收起来，放到桌子底下的硬币盒子里，嘴里小声念叨着：“诶这孩子咋越长越俊。”

“老大爷，钱。”

桌子上又被人放了五块钱。老人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学生打扮的人手拿着几只笔，走出小卖部的样子，同样带起了清脆好听的风铃声，但是消散得很快，只一会儿就停了。

“啊，那孩子长得好像也挺俊！”他又念叨了句。

买了糖，路泽川觉得时间还可以消磨一会儿，便含着糖果开始四处瞎晃荡。

这片儿他不太熟，也算是整个市最不熟的地方之一。因为没人带他来过，所以他自己也从来不来这。今天蒋航告诉他来这儿的时候，其实他挺意外的——他们俩一起逛的话，多半去游戏厅之类的地方，主要是迎合路泽川的喜好。

来这里的多半是些小情侣或者三人以上的朋友再或者一家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亲亲密密的，一片其乐融融、甜甜蜜蜜的样子。路泽川一个人戴着耳机在这些人中穿梭，说显眼也不显眼，说特殊却也够特殊。

随便晃了半天，路泽川找了个公园长椅模样的椅子坐了下来，翘着个二郎腿，叼着个糖果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脑袋微侧，柔顺的黑发滑落下来遮住一部分眼睛，看不大清楚神色，只能看到黑眸里闪烁着的碎光，浅浅的，有些像星星。

“你们快看！快看！那边那个够不够帅！”“嗯……好像真挺帅的！不过有点像痞子。”“管他啦！够帅就好了！！我很少看到这种优质帅哥啊！！”“上？”“上！”

几个女孩子在路泽川不远处讨论，最后一个穿着小背心、红色短裙和黑丝袜的女孩从她们之中走了出来，三两步落落大方地走到路泽川面前，弯腰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晚上好，帅哥。”

路泽川抬眼看她，视线在女孩子的长腿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冲女孩子懒洋洋的露出一个笑：“晚上好，美女。有何贵干？”

女孩子嘻嘻笑起来，她化了浓妆，眼线浓又浓，假睫毛几乎使人看不大清她的眼，这一笑却是爽朗单纯：“喏，帅哥，我今天一个人出来玩无聊，跟我结个伴怎么样？”

“你那叫一个人？”路泽川冲那些女孩子聚集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女孩子坐到他旁边，理所当然地道：“没帅哥我就是一个人！”她冲路泽川歪歪脑袋，几缕红色的头发垂下来，和她艳红的嘴唇相互印衬，看起来有些艳俗，“出来玩没帅哥陪多没劲！出来玩帅哥孤身一人不钓傻啊！”

“哧！”路泽川笑出声来。

女孩子眼睛亮了亮：“一起来玩？”

路泽川稍稍坐直了些身体，但是姿态还是难掩那股懒散的意味。他一手撑着椅子，一手搭在腿上，漂亮的双眼半眯：“还是不了，我约了朋友。”他看着女孩子，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觉得面前的人该生气走人了。

女孩子却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她依旧笑着：“男的女的？几点见面？几个人？能一起来玩不？”机关枪一样噗噗噗问了好几个问题。

路泽川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他才缓过来，看着女孩子的眼睛，咔吱咯吱地咬着嘴里的棒棒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就这么缺人？你们没约别的男的？我看你们都觉得我在看饥渴了几年的女的了。”

女孩子哈哈笑起来：“约了我哥，可那家伙估计是不会来的。我懒得催他。你就先陪我们玩一会儿成不？”

路泽川吐出嘴里的细棍，歪过脑袋想了想，然后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最后冲女孩子一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成！就玩一小时！”

第三章

女孩子今年十四【说实在的，那张被化妆品糊起来的脸真心看不出来十四】，名字叫傅紫嫣。和她一起出来的有三个女孩子，年龄都是十四，名字她们虽然说了，路泽川在她们说完之后一分钟还记得，之后就全忘了，就记得傅紫嫣的名字。

虽然他觉得这名字和傅紫嫣本人的性格实在差太多。

一群人在小吃街这片儿左右晃荡，一会儿吃吃那边的，一会儿吃吃这边的，大有要把整个小吃街都吃遍的势头。路泽川走在最后头，很少吃些什么，除非遇到特别好吃的才会多尝几个，表现得胃口很小的样子。

傅紫嫣是这路上吃的最多的人，完全没有作为女生要保持身材的自觉，看到吃的就要尝，和路泽川的表现倒是反了过来。

“诶你怎么就吃这么点？”小吃街逛了四分之一的时候，傅紫嫣拿着一串烤鱿鱼一边啃，一边斜着眼睛瞟着手里什么都没拿的路泽川，“胃口这么小，你玩减肥？不至于吧。”

路泽川笑了笑：“不说了我约了人吗？这会儿吃饱了，待会儿怎么办？”

“哦对。”傅紫嫣想起这事来。她三下五除二灭掉鱿鱼串，笑嘻嘻地跳到路泽川旁边，一双眼忽闪忽闪：“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约了一个人啊？”

“一个。”

“这么少？两人单独出来私会？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你想多了。”

“那你那个朋友是男是女？你们俩是不是青梅竹马？”

“算得上青梅竹马，问那么多你——”

“你们两一定是男女朋友！！！说！恋爱多久了！”

“查户口呢你，问那么多干嘛。”路泽川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倒还在，但是比起之前来淡了许多，有点凉凉的味道，“这么八卦嫁的出去吗你。”

傅紫嫣人不傻，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嘿嘿！抱歉！”她看了眼路泽川的神情，笑了笑，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又蹦蹦跳跳地跑到最前头，和其余几个女生有说有笑。

路泽川看了傅紫嫣的身影一眼，略微挑了挑唇角，拿出口袋里的MP4随便点了个音乐，然后又拆了根棒棒糖放到嘴里，依旧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头，漫不经心的散漫样子。

走在前面的女孩有一个偶尔会偷偷回头看他，然后立马回头。

路泽川对这种小清新脸红纯真系妹子没有任何兴趣，所以看到了也全当没看到，听着音乐按着节拍慢慢往前走，神情平淡，没有一点热情的意思。

作为被邀请过来的一方，这姿态略欠扁。

所以直接导致没有女生过来和他聊，刚才的邀请几乎就像是个玩笑，谁也不遵守那个一起来玩的准则。走在路上的其他行人，也没有谁看出来路泽川和那几个女孩子其实是一伙儿的。

你说这人做人多失败。

#装逼泡不到妹子这是真理#

#注定孤独一生#

一群人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又逛了四分之一个小吃街，很快就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路泽川仍旧不疾不徐的在这群人的最后面，吃棒棒糖吃的不亦乐乎。

“只剩两个了啊……”中途他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最后看到了两个孤独地待在口袋里的水果味棒棒糖，不满地咂了一下舌。

来太早了。

路泽川抬头望天。

这个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太阳光渐渐消失，月亮缓缓升上来。黑色的夜空中没有什么星星，只有一弯月钩悬挂在空中，和路泽川口袋里的棒棒糖一样，孤苦伶仃。

这什么破比喻。

路泽川抽了抽嘴角，伸手揉了揉头发，还是低下头来，做起了他最常做的一件事——观望人群。

小吃街这个时候人流正汹涌，白天还不见影的人群这个时候全都出来了。一群又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人嘻嘻哈哈地向他这个方向走过来，或者远离他而去。基本上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些吃的，各式食物的香味四溢，然后随着空气混在一起，再被风一点一点吹开来，远离它们的原点，笼罩了整个小吃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幸福满满的样子。

路泽川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再次拆开了一根棒棒糖放到嘴里。

没什么可以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再普通不过的景象，只要来这里，每天都能看到。

食物的香气飘过来，路泽川皱了皱鼻子——这么多食物混在一起的味道让他有点恶心。

路泽川胃不好，比较喜欢吃些清淡的东西。小吃街的东西多半油腻得很，再混在一起，很自然的让他觉得不怎么舒服了。

“路泽川——帮个忙！！”走在最前面的傅紫嫣忽然又神经兮兮地跑到他身边来，披下来的红色卷发随着她跑步动作一起晃动。始终走在最后头的路泽川逆着光，她看不清路泽川的表情，不过估摸着面无表情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不，那头的人看着她跑过来没说话，一心一意含着嘴里的棒棒糖。

“傅紫嫣你又跑去泡帅哥啊！吃独食你过分不！”前面有女孩回头冲傅紫嫣笑着喊。

傅紫嫣抬眼看她：“去！我这是有急事！”

“成成！你急的事去吧！祝你早日泡到帅哥！”女孩子挥挥手，转过头没在看傅紫嫣和路泽川两个人。

傅紫嫣没理那女孩，两三步跑到路泽川身后，弯腰慢腾腾地走：“帅哥帮忙不？”

“……你干什么？”路泽川这才慢慢悠悠地看向傅紫嫣，看到傅紫嫣的动作，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他不习惯别人和他靠的太近，尤其是不怎么熟的人。

“那什么，我看见我哥了，借我躲一下成不？”傅紫嫣探出脑袋来，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热乎乎的气流往路泽川的脖子上吹，路泽川只觉得难受得紧，他一撇脑袋，躲过傅紫嫣靠得过分近的嘴唇，然后问道：“不是你邀你哥来的吗？现在干嘛躲阎王似的？”

“别提了。”傅紫嫣满脸不堪回首，接着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几个女孩子，“哪是我邀我哥来的啊！就前面那群花痴邀的，我就是一个躺枪的——我才不想让我哥来呢！要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非得扒掉我半层皮！”

路泽川眼神平淡地挑了挑眉：“哟，真的？”

“真的！”

“那我得跟你说。”路泽川正了正自己的耳机，接着侧过脑袋笑着看傅紫嫣，他相貌好，笑起来透着股阳光的味道，整个人就一个人形治愈机。

“说什么？”

“你这样躲不过你哥的，前面那群会把你哥带过来。”路泽川头都没转一下，手指了指前面，“我打赌一会儿你哥就要来。”

“……别说一会儿了。”傅紫嫣伸出脑袋看了眼前面，只一眼，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消失了，面如死灰，“我哥已经看到我了，就前面呢。”

路泽川笑了几声，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一个身形和他差不大多的男生向着这边走过来，离这边不过十五步的距离。

不过那个男生的样子和路泽川想象中的差距有点大。

至少看不出和傅紫嫣是亲兄妹。

那人穿着简约清爽的衬衫和牛仔裤，和路泽川一样做出标准的学生打扮。那张俊秀的脸上清清爽爽，没有乱七八糟的油彩，也没有染发。戴着副无框眼镜，眼睛很漂亮，没有和傅紫嫣一样的熊猫妆，路泽川能够清楚地分清眼白和眼仁——他觉得那双眼睛的颜色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又隔得不是特别近，他看不大清眼仁的颜色。

“哥～！”傅紫嫣忽然走到路泽川前面，一改前面躲人的样子，一脸灿烂的笑容，冲前面挥舞着手臂，就真的和一个喜欢哥哥的少女似的，“你怎么才来啊～！我可想你了～！”

这声音山路十八弯的。

路泽川双手环胸，偏过脑袋肆无忌惮地在心底嘲笑她这副傻逼样。

“我要是再不来，你的头发迟早变成七色花。”还没在心底嘲笑完，身边忽然传来某个人的声音，温和的声线，听着挺悦耳。路泽川回头一看，就看到傅紫嫣她哥已经走到了这边，正巧就在他身后。

“哥你说什么呢～！讨厌～！”傅紫嫣一脸小女生样，娇嗔着跺了跺脚——这个动作确实挺少女，但是配上那张糊的看不出样子的脸，效果实在有点惊悚。

路泽川转过头，决定不去看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很显然傅紫嫣的哥哥也看不惯傅紫嫣这副样子，俊秀的男生看着傅紫嫣，目光在触及到那头红发的时候微微暗沉了些，然后男生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没多少笑意的笑容：“好好说话，你再恶心人零花钱别想了，这头头发也给我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