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研坐在沙发上抽烟，也不说话，孟喆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了点冰块用毛巾包着，敷在了他高高肿起的脸颊上。

“冷冷，知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动手打你？”

肖冷拧着脖子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表示，也不说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又倔强又沉默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不服气？”

肖研原本火气已经下去了一些，看到他这种完全不服软的姿态，刷了一下站起身来：“肖冷你一边交着女朋友，一边搞你弟弟你还觉得你有理了？”

肖冷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爸爸，你曾经也和妈妈在一起过，可是你最后还是和孟爸爸在一起了不是吗？何况……裴裴也不是我的亲弟弟。”

他向来懂事，比起孟裴那种反叛嚣张的个性，平日里更是显得柔顺讲理，很少有这样公然忤逆的时候。肖研被他两句话噎在了那里，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反驳。孟喆看他气得厉害，瞪着眼睛像是又要动手，赶紧推了他一把，把肖冷拉到一边坐下。

“冷冷，如果你想要用爸爸之间的关系来做类比的话，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没错，我之前曾经结过婚，肖爸爸除了你妈妈之外，也还有过很多其他的女人。我们最后会在一起，是因为彼此都很清楚的知道了，对方是自己喜欢的，愿意共度一生的人。那么冷冷，爸爸问你，你确认你和裴裴之间……或者说，裴裴对你的心情，也是这样的吗？”

肖冷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犹豫了一下：“爸爸，我们愿意试一试……”

“试一试？”

孟喆轻轻笑了起来：“冷冷，我和你肖爸爸认真决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30出头，已经可以左右自己命运的年纪了。可即使是那样，我们也付出过很多代价，受到过很多阻扰。你不能因为我和你肖爸爸一直平静的生活到现在，就觉得两个男孩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且不说如果试一试的结果成功了，你们能不能顶住很多你现在还根本想象不到的压力，如果失败了呢？你和裴裴以后要怎么相处？”

他轻轻的摸着肖冷有些发怔的脸：“的确，没有人能保证这个年纪的恋爱一定会有圆满的结果，失败或者受挫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因为我们是你和裴裴的爸爸，所以总会有点私心……你们是兄弟，我们都希望你们未来的路能够更顺利一点，互相扶持，而不是因为今天的好奇冲动，带着心结难以共处，你明不明白？”

肖冷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些什么，却被孟喆轻轻打断：“还有，冷冷，你要知道，初恋和第一次性经历对人生的影响是很大的。裴裴本来就很晚熟，又是一根筋的个性，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往过女朋友，如果到了他成熟的那一天，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女孩……爸爸不希望他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记恨你。”

肖冷慢慢捂着脸，像是不愿意被大人们看到他红着眼睛的样子，但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从指缝里滴落下来。

肖研和孟喆都很少看到他脆弱流泪的样子，即使是很多年前他孤身一人找上门来却不被相认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无助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过了很久，肖研起身过来抱住他：“冷冷，等你再长大一点，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没有变，我们再坐下来聊这件事。眼下的话，先好好准备高考，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肖冷终于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抬起头来，声音嘶哑：“爸爸，我知道了，你放心。”

孟裴被肖研锁在房间里，一直坐立难安。

按照惯例，平日里他和肖冷之间犯了什么事，两个爸爸一般都是选择把他揍上一顿，然后心平静气的和肖冷讲道理。他一度为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暴跳过好几次，但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让他糟心。

内心深处，他也知道，因为肖冷稳重懂事，两个爸爸向来都把他当大人对待，因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对自己像小孩一样多偏宠些。可今天的事，连向来很好说话的肖爸爸都生了很大的气，他怎么想也觉得不能让肖冷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的事情。

他狠狠地揣了一阵门，把整个房间弄的咚咚作响，可大人们就想没有听到一样，根本没有半点反应。折腾了好一阵，他也累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了一会愣，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拿起手机拨了肖冷的号码。

半天的响铃之后，电话才被人接起，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喂，你怎么样……爸爸打你了吗？”

肖冷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疲惫：“并没有……裴裴你找我有事吗？”

孟裴觉察到对方微妙的冷淡，一时间也有点语塞：“我……我就是怕爸爸会打你，想说看看你现在怎么样。如果爸爸还在生气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孟裴裴……”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打断了，肖冷似乎是哽咽了一下，声音忽然略微激动了起来：“我问你一句话，你认真回答我。”

孟裴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态度搞得有点蒙：“你说呗~”

肖冷紧紧地拽着电话：“之前你和我说过，你没有要喜欢我……那么现在……你决定要喜欢我了吗？”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急促，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裴裴，你爱我吗？以后……你愿意像肖爸爸和孟爸爸那样……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孟裴目瞪口呆地拿着电话僵在了那里，他没有想过肖冷给他抛出来的是这么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过模糊且沉重——即使曾经设想过无数种相互表白的方式，但都是像电影里一样鲜花美酒月光音乐环绕着，而不是如今这样，在刚刚经历过家庭风暴之后，由肖冷这样压着嗓子赤裸裸地问出头。

他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哼哧了半天，直到肖冷近乎哀求的声音再次传来：“裴裴，你回答我……”

“我……我没有想过……”

他干笑了一下，有点窘迫地试图把这个话题赶紧绕开：“冷冷你明天能上学吗？我可以帮你去给老师请个假……还有你的笔记什么，我也可以帮你找同学抄来，我……”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一阵盲音传来。

一墙之隔的地方，肖冷手里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近挂断了。

第十七章

有关这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人再开口提过。

肖冷似乎是坚守着对两个爸爸的承诺，开始把全部心思投入到了高考的复习之中。

两个月之后高考放榜，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原本以为会和小女友比翼双飞一起北上求学的肖冷在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刻选择了广州的一所高校，理由是广州距离深圳比较近，自己想要趁着妈妈还没有正式移民美国之前，多点时间陪她。

小女友错愕之下哭得肛肠寸断，一度嚷着要更换志愿或者再复读一年。而向来表现温柔的肖冷却第一次变现出了异常的决绝和冷淡，再对方几次哭闹之后，冷冷地抛出了一句“就算在一个城市，大学里我们也是要分手的”，彻底断掉了对方的念头。

所有人都觉察到肖冷身上某种微妙的变化，那种条理分明得近乎于无情的样子，似乎是把孟喆在商场上的理性部分和肖研当年对待女人的冷淡薄情统一成了一个更加无坚不摧的加强版，让人几乎无法像对待一个普通的18岁少年一样和他说点什么掏心话。

孟喆估摸着这种变化大概还是和之前他和孟裴之间的事情有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量打点好他去广州就读前的种种事宜，期盼着两地分隔之后，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某些心结能够慢慢被打开。

比起肖冷这边的暗流涌动，孟裴那边却是鸡飞狗跳了好一阵。

他的成绩向来中不溜秋，原本想着备考的时候加把劲，能够勉勉强强地混上一所省内的一本，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临考前的两个月里，孟裴的精神总是浑浑噩噩，即使坐在书桌前，也总是一副游神天外莫名走神的样子，原本就卡在一本线边缘的成绩向下摇了好几次，最后考英语那天居然还填错了答题卡。

索性他在文艺方面表现突出，肖研在深圳又人脉深广，闹腾了小半个月之后，总算是以文艺特招生的身份给塞进了深大。

无论名目如何，当家老板的两个儿子都顺利进了大学也算是肖氏孟氏的一件大事。周琦陆玲琳两位肖氏的副总看着这两个小毛孩自小长大，这种时候自然都是包好了红包叫嚷着要庆贺。肖研孟喆和他们也算是老交情了，干脆把人请到了家里热闹了一番。

吃吃喝喝闹到了半夜，大家都有点不胜酒力，孟裴已经满脸通红的爬在了沙发上从左边滚到右边满嘴胡言乱语，肖冷却依旧保持着清醒，礼数周全的表示要和肖爸爸一起把两位大人送出小区。

孟喆乘着阿姨收拾残局的时间先把孟裴弄进了浴室，继而再把扔在客厅里的大大小小的礼包分别放进了两个儿子的房间。就在他顺手整理着肖冷的书桌时，无意中碰到的鼠标让一直处于屏保状态的电脑瞬间亮了起来。他凑上前去大概看了一下，十几个密密麻麻的网页缩成最小窗口的模式排在那里，应该是还在被浏览的状态。

孟喆干脆坐下来，随手把其中一个点开——他想着用这样的方式，能够大概了解一下肖冷最近到底对什么话题感兴趣。

然而，很快的，他的心猛的被揪紧——一个接一个的网页上所显示的内容，都是有关于同性恋的话题，百度的搜索记录里，甚至还留有“同性恋是否能够矫正”“同性之间做爱怎么避免伤害”这样的痕迹。

他内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在迅速扩大，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试着点开了肖冷放在桌面上的即时聊天工具。

因为家里向来开明的氛围，肖研和孟喆极少会去触碰两个儿子的隐私，因此，肖冷和孟裴在这方面也从来没有过什么防备心理。肖冷的即时通信工具都处于密码默认状态，孟喆点了几下，已经有几个对话框很快跳了出来。

孟喆觉得手有点抖，镇定了好一阵，才把其中一个的聊天记录打开。对话记录开始于两个月前，从内容上看，两个人应该是从某个同志社交网站上联系上的。孟喆一条条的翻着，迅速浏览着所有的对话——肖冷的姿态看上去冷淡又犹豫，但却也没有间断过和对方的联系。

随时时间的推后，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露骨，到了高考前两周的时间，开始有了视频做爱的痕迹。

孟喆咬着牙，重新打开了另外一个窗口，瞬间弹出来的对话框上黑体加粗的字，让他手心捏得死紧。

“小帅哥，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再见一面？上次被你操得很舒服，我很喜欢你的身体……”

孟喆感觉浑身的血气都在涌向头顶，想要把窗口关上手抖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考试前的一个月，肖冷晚归的时间多得异常，每次的理由不是和同学讨论功课，就是去了妈妈那里。他表现得是那么淡定自然，一点慌乱的样子都没有，自己和肖研被瞒到现在，居然没有起过半点疑心！

他实在是惊怒交集，连走廊上传来了动静也完全没有觉察，一直到身后有人开口，才骤然回过神来。肖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推门进了房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爸爸，你在看什么？”

孟喆努力平静了一下：“冷冷，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我来问你……这段时间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复习考试啊……”

肖冷笑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屏幕上还在不断抖动着的窗口，一脸淡然的显示器关了：“反正也没耽误什么，过两天就要去大学报到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孟喆终于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冷冷……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爸爸一直觉得你很懂事，从来都很放心你，你怎么可以……”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一时间竟是说不下去。

肖冷看着他，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慢慢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

“爸爸，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想试验一下……我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非裴裴不可，还是其他人也可以……”

他微微笑着，像是有点解脱的样子：“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也见了一些人。事实证明，如果对方不太讨厌的话，是男人我也可以硬起来，做爱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快乐……所以，我想我大概更喜欢男人一些，以后也会认真找一个男朋友，像肖爸爸和孟爸爸一样在一起，好好过以后的生活。”

他安静地说到这里，把头靠在了孟喆的膝盖上：“爸爸，今天的事你别告诉肖爸爸，试验已经结束了，以后我不会乱来了，那些人我也不会再联系。另外就是……”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把头抬了起来，很认真的看着孟喆：“爸爸你可以放心，既然结果是这样，我也不会再在裴裴的事情上面纠结了……以前做过的错事都不会再发生，以后他要是交了合适的女朋友，我想……我会很高兴。”

第十八章

H大学新生入校那天，肖冷的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作为H大学的招牌院系，能够杀进建筑系里的学生向来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被认为是带着艺术家的浪漫却又不失理科生严谨风范的建筑系男生更是向来吃香，何况近几年来，这批高分考入H大的精英少年，外形方面居然也都还保持着不错的水准。

眼看着一年一度的迎新大检阅已经开始，师姐的目光在校门口声势最浩大的那个摊位上晃荡着，未免都有点蠢蠢欲动。

肖冷是在午饭时间刚过不久，太阳最晒人最少的时候，被一辆宝马送过来的。

车子并没有和大部分家世不错的新生座驾一样喳喳呼呼的进入校区，只是很低调地停在了门口，肖冷白色衬衫配着牛仔裤一副最简单的打扮，从车子的后座走了出来，和开车的人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校门口的欢迎横幅，然后用手掌挡了一下顶上的刺眼阳光。

用后来某个对肖冷花痴不已，一直明恋了好几年直至毕业才黯然离场的师姐原话描述，“那一刻，完全是岩井俊二笔下纯粹而发亮的青春画面，全世界都为了那个少年的登场而屏住了呼吸的感觉。“

因为肖冷自己的坚持，大学报道的第一天，肖研和孟喆都没有到场，只是麻烦着出差广州的周琦帮忙送了下行李。让人意外地却是，整个报道的流程还没走完，本系外系的师姐们借着各种由头的关心和邀约已经接踵而来，光是顶着“给新师弟接风，帮师弟熟悉校园环境“这类名头的饭局几乎都已经可以排上一个星期。

肖冷身处其中，却只觉得好笑，面子上维持着谦和有礼的新人姿态，文质彬彬的背后却始终是难以亲近的疏离感。好几个被冠以各种花花草草名号的女孩在他这里碰了壁，始终有点不甘心，娇嗔怨怒各种手段上演了好几轮，示弱的冷战的红着眼睛抛狠话的都纷纷上阵。

肖冷从初中开始就受尽异性追捧，早就已经见习惯了女孩的示好和眼泪，哪里会把这点情况当回事，于是只是进退自如的应付着，既不会让对方太难堪，也原则分明地把界限划在那里，不让对方有机会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