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些的时候，黎靖有意识的停顿了一小会，看了看端着红酒杯子发呆的靳桐，笑着说：“怎么样，靳美人，听到这些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心寒的感觉？”

“我为什么心寒？”靳桐只是下意识的回答，但是，当那“心寒”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仿佛确实有一点点不自在的感觉。

黎靖仍就只是笑了笑，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林玄会是条子安插到黎耀身边的卧底，他实在是不像，”说到这儿，黎耀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靳桐，继续说道，“其实，你和林玄也不是那么像，林玄就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从他身上看不出丝毫的心计或者想法，他比你看上去要单纯许多，我想这就是我和黎耀，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林玄会是一个警察的原因，我一开始也只是好奇，林玄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能够让黎耀那么爱着他，所以才会去找找他的资料，只是没想到他会是条子，是个埋在黎耀身边的卧底。”

“你杀了他？”

黎靖笑着摇摇头，说：“靳桐，我刚刚就跟你说过了，有人把他接走了，我没杀他。”

“谁这么有面子，能让靖爷这么好说话，轻易就把人给放了？”

“靳桐，有些事情该你知道，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黎靖说，“何况，我也知道林玄对于黎耀不会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你怎么敢确定？”靳桐嘲笑一样的轻蔑的盯着黎靖，说，“靖爷，这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你不是向来不会把任何不安全的因素留在自己，或者是黎耀身边的吗？”

“你要是看见过林玄，你就会知道他身上的那份单纯，不仅仅是一种伪装，我想黎耀爱上的，就是他那一分温暖罢了。也一样，如果你看过林玄留给黎耀的那个笑容，你也会和我一样相信，林玄不会伤害黎耀的，就像黎耀慢慢的爱上他一样，他也爱上了黎耀，你知道，当一个卧底对于他监视的人有了不一样的感情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条没了毒牙的蛇，再也没有了威胁。”

“靖爷，看样子感慨很深啊！”

“靳桐，我就问你，对黎耀，你爱过他一分一秒吗？”

“爱不爱的，跟靖爷也没有关系。”边说，边把杯子里面剩下的最后一口的红酒喝尽，靳桐就站起身子往酒吧外面走去，头也不回的，只是留给黎靖一个背影。

黎靖在身后喊道：“靳桐，你若是有留心看过黎耀的眼睛，就知道有他那样认真的眼神的人，一定不会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人。”

靳桐还是没有回头，把黎靖的声音抛在了身后，他现在心里面只剩下一个想法，要跟黎耀好好谈谈。

从接到姜敏的电话的时候，黎耀就已经在等着靳桐了，他知道靳桐一定回来找他的，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会来的，也许今天就是他们两个之间有个结果的时候到了。

等到靳桐出现在黎耀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黎耀等了他一下午，就在他快要以为靳桐连个结果都不打算给他就要悄悄离去的时候，黎耀看见靳桐远远向着他走来的身影，那一瞬间，黎耀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就好像刚刚那一瞬有风把沙子吹进了他的眼睛里面一样，他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一直到靳桐走到他面前来，他伸出手就能搭上靳桐的肩膀，就好像平常那样，可以把靳桐一把揽入怀里面的时候，黎耀的心里终于踏实了，他最怕靳桐会一声不吭的离开。

所以，等到靳桐走到他的面前，还没等靳桐站稳，黎耀就一下子把靳桐抱进怀里面，紧紧的环住，那力道就仿佛要把靳桐揉进心里面一样。虽然能感觉的出来在自己怀里面的靳桐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僵硬的就好像是一个木偶人一样的没有知觉，但是，黎耀真心觉得，只要靳桐还没有离开，就证明一切都还有希望，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刚刚等到靳桐的这段时间里面，黎耀才知道，他早就已经深深的爱着靳桐，爱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靳桐今天真的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他要怎么办。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比他自己想象的，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爱靳桐。他想他已经知道了要怎么回到姜敏给他的那个问题。

——黎少，如果有一天你必须有个选择，你是选择华帮，还是选择靳桐。

黎耀想，他会选择靳桐的，华帮他一定会解散的，他一定要让自己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份，能够坦坦荡荡的跟靳桐在一起，如果靳桐能够爱上他，他一定会让靳桐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不论做什么，只要能弥补在遇上自己之前的那一长段时光里面靳桐所有的不幸，让靳桐剩下的生命与时光里面只剩下欢声笑语，他见过靳桐不经意之间的真正的笑容，足以让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黯然失色；当然，如果靳桐还不能爱上他，他会用接下去的时光来让靳桐感动，让靳桐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黎耀的人是希望给他幸福的，并且会把这个当做一个愿望，当做一个梦想，一定会让它成真，一定会让它实现的。

黎耀相信，总有靳桐会相信的那一天。

黎耀说：“靳桐，你去哪里了？姜敏给我打电话，说你出门来找我了，我就一直在等你，也没有见到你，我以为你就这么不告而别了，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就跟当年的林玄一样吗？黎耀，你是不是怕我跟林玄一样什么都不交代一声就这么走了？”靳桐声音平静，听不出说话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他说，“黎耀，你怕我成为第二个林玄。”

“你说谁？”黎耀抱着靳桐的手有些僵硬，但是尽管如此，尽管他听到靳桐口中吐露的那个名字的时候有些不自然的震惊，抱着靳桐的手也不敢有丝毫的放开，靳桐最后一句话说的语气肯定，一点都不像是个猜测，黎耀想，今天果然是一个不好的日子。

靳桐没有挣扎，他能感觉的出来黎耀环抱住他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但是这一秒钟，他竟然觉得在黎耀的怀里，仿佛变得暖和了许多，不像刚刚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身上哪个角落就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空荡荡的，有些贪念，但靳桐却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不会是自己的，不论怎么争，怎么抢，也改变不了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靳桐说：“黎少，把我当做林玄的时候，你觉得我们很像吗？”

“我没有。”黎耀辩解道，“我不管你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关于林玄的故事，但是，他是他，你就是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他。你们，始终是不一样的。”

“对，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靳桐说，“我不如他，身上带着一种天然的单纯，黎少，你说得对，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

双手搭在靳桐的肩膀上，黎耀逼迫着靳桐看着自己的眼睛，而他自己在眼睛跟靳桐对上的那一秒钟就敏感的发现，现在的靳桐眼睛里面只剩下了怀疑与不安。

黎耀说：“靳桐，你能相信其他所有人对你说过的哪怕是一句丝毫不留心的话，但却从来不肯相信任何一句我认认真真对你说的话，靳桐，你这样对我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靳桐回答道：“黎少，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想太多，尤其是得不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黎耀吼道，“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你从来不去争取，从来不肯认真看看我的心意，我把我的真心跟献宝一样的捧到你面前，你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到现在连我说的话，你都不愿意听了。靳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残忍，靳桐，看看你自己，你对我难道就不残忍吗？”

靳桐说：“黎少，你明明知道我们两个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不准你这么说，”黎耀说，“靳桐，你能不能稍微相信我一次，相信我是爱你的。”

“就算我是个卧底，是把安插在你身边的刀子，你也还义无反顾的爱我吗？”

靳桐的话，让黎耀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就趁着他发呆松手的那一瞬间，靳桐从他的怀抱里面挣脱出来，虽然离开那个拥抱，有些难过，有些不舍，但是，靳桐知道，有些事情用隐瞒的方法，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而现在看着黎耀的表情，他的失神与犹豫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这不是黎耀的错，靳桐知道，只怕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接受像是这样的一种背叛，黎耀曾经说过，我能接受他任何一种身份，任何一种伪装，但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欺骗与背叛。这是黎耀跟姜敏谈话的时候，靳桐无意中听到的，从那个时候开始靳桐就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有期待的，因为有期待就会有失望，只有从一开始就不要贪心，最后才不会伤心，至少现在的伤心只会是暂时的，所谓畅通不如短痛，他不希望等到以后的哪一天，黎耀把他当做仇人一样来憎恨，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靳桐说：“该知道，该调查清楚的，黎耀，我相信你已经都很清楚了，我们不要在自己骗自己了。放了杨泽吧，他没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跟他没关系。”

“你这算是为他求情？”黎耀问道。

“算是吧。他是我一个朋友，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黎耀，放过他吧。这是我求你的。”

“靳桐，你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现在为了他，你求我？”

“对，我求你。”

“靳桐，你真的很残忍。”黎耀说，“我从没有想过，你会是这么残忍的一个人。”

第31章

听到黎耀用残忍来形容自己的时候，靳桐的心里总归还是有些难过，想起之前黎靖问自己，有没有一分一秒是爱着黎耀的话，靳桐想，也许他爱黎耀的时间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这时间究竟有多长。靳桐突然想起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也看不见我最爱你的样子，因为我爱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什么都可以豁得出去的人，他曾经带着一股子霸气的跟黎靖，姜敏他们夸下海口，说一个人连命都豁的出去，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但是，这一刻靳桐才突然发现其实命不算什么，一死百了，不然怎么会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靳桐说：“黎耀，答应我，放了杨泽。”

黎耀沉默一会儿，说：“你跟我来。”

跟着黎耀，这是靳桐第一次走到黎耀的广告公司里面，跟在黎耀身边的日子里面，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接触到所谓的商业机密，他知道，随便拿任何一个文件夹里面的内容，不论是卖给黎耀的竞争对手，还是泄露给华帮里面那些早就心怀不轨的人，不论是哪一项，都足够要掉黎耀半条命了。但是每一次靳桐都只是用手摸一摸那些个文件夹的封面，然后就丢开了，因为每一次临到手边的时候，靳桐就会变得有些犹豫，他知道这些东西的分量，脑子里面闪现过黎耀受伤或者流血的画面的时候，靳桐甚至有些害怕。

一直穿过走廊，到底下二层的时候，气氛就没有在公司正常办公区域的时候那么轻松的感觉了，走廊的两边每隔不远的距离就会有个人站在那里，一脸的严肃。

靳桐不自然的笑笑，说：“黎耀，我有种今天才认识你的感觉。之前只是从别人嘴里面听到你这个北区太子爷是多么多么风光，但是，直到到了这里的时候才发现，你是真的风光。”

走在靳桐前面半步远的距离的黎耀突然停了下来，停顿了一会儿，说：“靳桐，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心里面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对我的第一印象，你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靳桐，到今天这一步了，能告诉我吗？”

跟着黎耀的话，靳桐也开始不由自主的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所有对于黎耀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于杨泽他们给的资料，那一厚叠资料把黎耀的背景资料交代的一清二楚，上面说，黎耀就是现在道上的太子爷，他老爹是华帮上一任当家的，在北区真正叱咤风云的时候，就连警察也礼让三分，等到老爷子把华帮交到黎耀手里面的时候，之前那种嚣张做事的风格也随着老爷子的退居幕后而消失了，跟老爷子比，黎耀沉默很多。

那个时候，靳桐拿着资料，扫了一遍大概之后，问道，“你们最后的目的是什么？抓了黎耀，把他送牢里面去，还是要把北区的黑道势力整干净？”

杨泽说，“怎么？”

靳桐指了指资料上面，说，“按照资料上面来说，华帮现在到了黎耀手里面，反倒是安分了很多，你们难道没有想过，是黎耀约束了他手下那一帮人？如果是这样，你们就不怕把黎耀关进去之后，整个华帮变得更乱，而且到那时候，就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了。”

杨泽没有话说，其实靳桐想到的这些，在他之前刚刚拿到相关资料的时候，他也想过，那个时候局长给他的回答是，“黑的就是黑的，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到了一碗水里面，虽然两者融到了一块儿，墨水也已经看不出是黑的了，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墨水原本的样子。”

其实，连杨泽自己都不能完全信服于这样的答案，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那么那些判入狱有期的人，也许他们的人生在入狱的那一天就应该结束了。但是，自己坚信的那个信仰总是不能就这样被动摇了吧。

杨泽说，“靳桐，警察如果不能维护正义，那么就跟废物没什么区别了。”

靳桐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有些佩服杨泽的坚定，对于他当警察那天许下的誓言，杨泽就像是人生准则一样的遵守着，但是现在想想，靳桐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连警察都不是，他从来没有穿过那一身警服，也没有对谁发过誓，唯一一次称得上誓言的东西是对着父母，说，一定会把靳名照顾好，至少好好活着。

如果说杨泽还有誓言之类的东西支撑他的信念，靳桐现在就真的连一条算得上理由的都说不上来了。

和黎耀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面，他发现黎耀真的跟他想的不一样，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血腥，这才是靳桐一直犹豫的原因，因为他突然发现，像黎耀这样的人不应该落到入狱的那一地步，一个人不能选择出生时候的背景，黎耀不能选择当谁的儿子，不论是黑帮老大的，还是平头百姓的。

在靳桐陷入沉思的时候，黎耀已经转过了身，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靳桐，他有种感觉，就好像和靳桐在一起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一样，他现在只剩下一个愿望，如果靳桐真的要走，至少在走之前能弄清楚，靳桐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印象，把一切讲清楚，讲明白，这样至少以后想起来还能有个可以说道的回忆。所以靳桐没说话，黎耀也就不催促他，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把靳桐再好好的看看，如果能把心当做是相机底片，这样就能把靳桐记在心里面了。

想了一两分钟，靳桐说：“黎耀，如果要说实话的话，其实你跟我想的黑帮老大根本不一样，说不定我跟你换一个位置，我能比你更像是黑帮老大。我从‘迷上’被你的人一路带到你面前，但是从头到尾你都在笑，而且还不是那种冷笑，甚至有些善解人意的感觉，唯一不笑的时候就是你对那两个带我来的小弟说‘迷上’是你的地盘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觉得你肯定是一个没有威望的太子爷，就像是电视剧里面演的小皇帝一样，周围都是想要夺权篡位的人，我还记得临走的时候你跟我说对不起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觉得你肯定是投错胎了，这根本不是你能坐得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