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温如故才重新听到宁琛沉稳冷凝的声音。
“他不会来救你的,他已经死了。”
温如故的脸腾然褪去了血色。
“你一定非常憎恨我吧!温如故,现下,终于承认宁琛至始至终只是宁琛了吗?”
温如故闭了闭眼,竭力忍住真气逆行以及被宁琛撕裂的痛苦,声音微弱的吐出一字:
不。
然而宁琛不曾听见。
宁琛靠在温如故的耳畔,轻轻地说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温如故,你如果有力量,在那时便可以将我杀死,而不是落入如今……这副任人折磨的可悲可怜的模样……”
“浣衣派灭于我手,教导你裂阳剑法的恩人仇天被我囚禁于无常宫湖底。而你心心念念想要护之救之的那个宁琛……也被我所取代。温如故,除了任我欺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的价值!”
宁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然落在温如故的心间不亚于是一道又一道的惊雷。
温如故的脸色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然而与他的身体无比贴近的宁琛却能清晰的感觉得到,自对方的胸口处传来一下比一下跳动得越发激烈的心跳,而成反比的,却是温如故从刚才起便愈见凝滞绵长的呼吸与渐渐自双眸之中复燃的憎恨之火。
那双眼里的火焰,即便是憎恨,也比完全熄灭来的好。
宁琛十分清楚,温如故是在克制着自己,并且,这份克制已经濒临到了爆发的边缘。
只要他再添一把火……
宁琛闭了闭眼,随即双手挟制着温如故的动作更加紧迫。
温如故看不到的是,对方分明是用一种恶毒至极的语言,以此来一步步逼迫温如故自身的心里防线,可是,那双在温如故身后的眼睛却是……
那双眼睛里出乎意料的,在不知何时完完全全的将眸内的血红消退了,取而代之充斥着的是无边际的温润之海。
那点点柔和暖光里的哀伤仿佛快要满盈得溢了出来,最终化作了一滴透明而无色的泪,悄悄地自宁琛那不再是阴毒狠辣、完全沉静下来的脸上如同流星一般划了过去。
是温如故一心想要守护的那一双眼睛,可温如故的现状却不允许他看得到。
而不知出于何故,回归于温柔宁静的眼眸的主人,也并没有立即松开温如故,与之相认。
“温如故,”宁琛竭力稳住自己的嗓音,不至于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颤抖、绝望,以及刻骨的悔恨与自我厌弃。
“你杀不了我,便永远……做我的玩物,供我日夜消遣亵玩,可好?”
不与之相认,语言却依旧用着温如故最为痛恨厌憎的恶毒言辞,而目光却是那么的痛苦哀伤,仿佛下一刻,就要忍耐不住一般抱住对方嚎啕大哭一样。
宁琛轻轻弯下身,几滴透明滚烫的泪珠顺着他的动作滚落在了温如故的颈项边。
他低下头,朝着温如故披散着的黑发上轻轻的烙下了一个虔诚至极的吻。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与他满含恶意与讽刺的语言完全相悖。
然这些,温如故都看不到。
“你只有做玩物的命,温如故。”
一股几乎要将温如故烧死的火焰从苦苦压抑着的心底里喷涌而出,温如故闭上眼,而后猛地睁开,那其中充斥着的血腥杀意……几乎化为实质的利剑,朝着对方激射而出!
他从未……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无比的希望杀死眼前的这个恶魔!
50.求死之志
温如故听见宁琛冷笑一声,随即伸手解开了点住自己的穴道。
“你不依靠轮回果,便是废人一个,温如故,我现在连防备你的心思都生不起半分,你……太弱,没有丝毫让我防备的价值。”
一点一点地将拳头攥紧,力道之大,使得紧握的双拳微微发白地颤抖着。
温如故的眼神越来越冷。
“这种尽在掌握的感觉未免也太过无趣,”宁琛轻声道:“不如将它毁灭吧!毁灭之后,才会有我想见到的新生。温如故,你说呢?”
“……”温如故牵起唇角,对着宁琛用了无起伏的声音道:“要我做你的玩物,这是你的想法,对吗?宁琛?”
宁琛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紧缩了一下,然他对上的,是与过去他熟识的那个温如故截然不同的神色。
温如故并未认出自己。宁琛突然松了一口气。
不论另一个灵魂是不是未来的自己,宁琛都觉得……他已然无颜面无资格再去面对温如故。
这么好的温如故、本应该被他好好珍惜、小心翼翼保护的温如故……
竟然屡屡因为他自己的孱弱无能……!不止一次的,陷入死境!
而这次牺牲的是,温如故比性命还更加看重的,那永远不会朝命运、朝任何人低头的,他自己的尊严。
只是因为他。因为他自己的无能!
宁琛死死地扣住纯戮剑,竭力忍住自己心中的悲哀与绝望。
他的存在,对温如故而言一直……一直都是一个包袱、累赘!
他现在已经……不想再连累对方了。
再也不愿了。
宁琛面无表情地凝视了温如故半晌,才缓缓道:“我可以将所有人都踩到脚下,温如故,作为玩物你应当荣幸。除了你之外的魔教之人,连留下一条贱命的资格都没有。”
彻彻底底的放手吧,温如故。
你就当……那个你心中的宁琛,已经死了。
宁琛抿了抿干涩地唇,继续冷冷地道:“他们活着也是累赘。”
而后,宁琛眼看着,自温如故眼眸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杀意。
那双总是带着点温和与散漫不羁,有时无可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种必诛之的决绝目光,冷然锐利地看着自己。
宁琛觉得,自己的心口已经完全彻底的窒息了。
可是,若自己的生是以温如故牺牲什么来换取的,还不如死了。
宁琛的眼眸全然黯淡了下去。
他不如……一开始便不存在,不会给任何人舔麻烦。
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本就离他极其接近的温如故,用附着了不知在何时起聚集起来的内劲,以极大威压朝着自己的胸口击来的时候,并没有分毫防御与躲闪。
反而,宁琛故意露出一抹轻蔑至极的表情,随即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
温如故瞳孔一缩,心中隐约的一动!
这样的姿态,就像是……
“嘭——”
毫无防备的受到温如故充满内劲的一掌,宁琛猛地被一掌击出了十米开外,最后狼狈地撞到了庭院的围栏之上,喉咙一甜,大口大口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温如故一步一步走到宁琛跟前,低下头看着对方气息奄奄的样子,再度握紧了拳头,俯下身去,用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服领子。
“就这样死,也太便宜你了,宁琛。”
温如故眼里积压的尽是无尽冰冷的风暴,那风暴里蕴藏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失望,却独独缺少了一抹憎恨。
“我说过,我既然能只凭借一抹背影认出那魔头,离你如此之近,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想要瞒过我?!”
温如故一脚踩住宁琛的肩头,咬牙切齿道:“欠下我那么多债,想要一死了之,你未免想得太容易!”
宁琛张了张口,看着温如故的眼神颤抖又可怜。
而在下一瞬,宁琛猛地抱住温如故踩住他肩头的腿,眼泪争先恐后的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你……”温如故身体一僵,之前被宁琛侵犯的不堪记忆又再度浮现。
然而看见对方那副可怜巴拉的模样,温如故腾然心下一松。
不论怎样,宁琛还活着。
这就好。
“衣服。”温如故一挑眉,示意宁琛赶紧起身。
宁琛依言站起来,将身上的白衣褪下,披到温如故身上,而后替他拢好。
“下次这种蠢事不许再做了。别浪费你温叔的时间,明白了?”温如故道:“轻言放弃的人,活着有什么价值?”
只剩下亵衣的宁琛脸色有些苍白,虽然被温如故一掌打得鲜血直流、表面上看上去凶狠无比,可等平复下来,宁琛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些疼痛,算不得什么大伤。
宁琛眼神暗了暗,他凝视着温如故道:“可是,温如故,也许我活着,对你而言、对整个中原而言……才是最大的无价值呢?如果……如果我不存在,那么对你做出这些不堪的事情的人,也不会存在。”
“哈,宁琛!”温如故一笑,颇具讽刺意味地狠狠瞪视宁琛道:“你就是这么看待与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的?是谁当初说想一直跟着我、陪伴我?你以为、你以为——你我之间的羁绊是死亡就能这样简单的割裂开来吗?”
宁琛喉咙一哽,他知道温如故一直对他非常好,甚至将他视作唯一亲近之人。
可是,他并无获得这份感情的资格。
温如故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是你,他是他,宁琛,你要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你看,我就不会将你们混淆。”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日一样拍拍对方的脑袋,然却因为身体的抗拒而不得不停滞住了动作。
宁琛看着温如故道:“你很介意吗?”
温如故皱了皱眉,眼眸之中飞速的闪过一缕厌恶:“说不介意是不可能,但又能怎样,我不是女子,即便被人侮辱,也不妨碍我依然是顶天立地一男儿。若期期艾艾心有阴霾,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随即温如故将原本停滞在空中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对方已经略微高过自己的头顶之上。
“我不怪你。”温如故说。
“不,”宁琛眼眶微红,看着温如故的神色中蕴着悲哀与无尽的悔意。
“你最应该怪罪的,是我。”
温如故眉头微蹙,有些不解为何宁琛老是纠结于此,然下一瞬,对方却一把抓过他放在对方头顶的手,而后用力往其怀中一带!
眼睛腾然瞪大,温如故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一手扣住自己的腰,一手抚上他的后脑,而后轻轻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51.锥心苦痛
温如故浑身寒毛即立,反手就想将对方推开。
然而一滴水珠不知从什么地方低落下来,顺势落到了温如故的脸上。
温如故身体浑然僵硬——对方的分明是闭上眼的,然那自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以及自对方心绪之中散发出来的巨大悲怆,引得纯戮剑跟着悲鸣起来。
温如故突然失去了所有推开宁琛的力气,这样绝望难过的宁琛……这样心如死灰的宁琛……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喜欢你。”宁琛闭上眼,眼睑微微地颤抖着:“温如故,他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这样折磨你的,因为折磨你就是折磨我,他想要我死。”
“是我的错……”
宁琛依然不敢睁开眼,他恐惧自温如故的脸上升起针对于他的厌恶,便再度倾身,猛地含住了对方柔软的嘴唇!
心下的酸涩越加浓重,宁琛完全豁出去了一般,贴着温如故的嘴唇开始辗转反复地细细吮吸轻吻起来。
就像某种珍重的仪式。
就像最后的告别。
被猛地推开的一瞬间,宁琛心下却像是终于落了地一般。
他早有预料,温如故不会原谅自己,更不会接受自己。
所谓的一直陪伴,永远相随……不过是……
他一个人私心之下的定义。
它存在的本身,就仅仅是宁琛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永远也无法达成的奢望。
眼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温如故的身体状况却越发的恶劣了。
犹如锐利的钢针在不停的来回穿刺着大脑一般的疼痛蔓延开来,温如故指尖微微颤抖,努力克制住涌到喉咙的血腥。
轮回果的副作用仍是无法阻挡的发挥效力了。
温如故面无表情地看着悲伤的宁琛,心下却是无奈与懊悔的。
宁琛他到底是怎么生出这种心思的、又具体是何时对他生出这种心思……他完全不清楚。
本以为他与宁琛之间的羁绊已然束缚为一体,不可拆分,却不想他并不能够理解对方朝朝暮暮都在渴望期盼的事情。
也许,当初将宁琛带在身边,便是一个错误吧!
温如故在心底里长长叹息了一声,随即轮回果又是一阵强烈的反噬,温如故瞳孔一放,只觉得心脏部位像是被人死死捏住一般,不住的疼痛不住的抽搐。
眼前顿时一黑,温如故身体微颤,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大大不妙,似要彻底崩盘一般。
可是不行,温如故死死扣住自己的手,他不想死在这孩子眼前,不想再给他带来更多更深的阴影。
“滚……”
温如故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字来,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锋锐冷然:“你给我……滚!”
宁琛猛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对方冷漠无比的眼神,再次吐出那三个字:
“对不起。” 心脏部位像是难受得快要停止跳动了一般,宁琛的全身难以抑制的开始颤抖起来,他想像原来一样,拉住温如故的手不管不顾的说不要赶走他。
可是,这任性的资格,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从……他拖累了温如故的那刻起。从一开始。
继续在对方身边,也不过是会继续伤害对方罢了。
“对不起,温如故。”
宁琛艰难地收回了一直定定看着温如故的眼神,最后对着温如故牵起一抹轻轻浅浅地笑容。
一如最初。
随即,他一步一步、缓慢却又坚定的走出了隐凤阁。
一直看着宁琛的身影走远,温如故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随即便是一阵昏天黑地剧烈咳嗽,他艰难地用手捂住嘴,然鲜血却不断地自他的指缝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温如故十分困难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眸里的光芒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他靠在那枯树旁,一点一点地倚靠着树干,完全瘫软了下去。
走出隐凤阁,宁琛立即捏碎手中的一粒黑色药物状物体,随即朝着城东的云喜酒家走去。
“地字四号。”
宁琛对着掌柜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掌柜便一脸殷勤地将他带到了酒楼的第四层四号房去。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纯戮剑,宁琛的眼眸顿时黯了一黯,而后一把将门推开了。
“是你?”门内有一道清冷的女音响起,半晌,又犹疑地问道:“你现在可知晓自己是谁?”
宁琛捏紧了拳头,看着那名目如寒霜般冷艳的女子沉声道:“我是宁琛,凤清师叔。”
“呵,宁琛……”凤清面上浮现出一丝讥诮嘲讽,俄而却与宁琛沉着坚韧的眼神相撞了。
凤清缓缓收了笑。
“你来做什么?门主之位,我看在你是无华师尊的面子上同意了你的继承,你现在还想要什么?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底细!”
“凤清师叔,我不是他,我是宁琛。”宁琛抿了抿唇,将纯戮剑放于桌面之上,而后看着凤清的眼睛道:“你选择的,不是另一个人,而是我,是由温如故一手教导的那个宁琛,不是吗?”
“那又如何,就你如今这副样子……!宁琛,你知道你当初捅温如故的那一剑究竟有多狠吗?!”凤清冷笑:“话我放在这里,你若是胆敢放任你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乱来,我凤清必替万剑门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