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行人到了南郊时已经傍晚了,如火残云悬半天边,映着宽阔无际校场有一种苍凉大气悲壮美。而视线头,一个穿着青色战袍短发男子静静地坐着,仿若一座雕像,巍然不动,又仿佛是守望着时间,从亘古到永恒。这道身影与他身后沧桑背景板相互融合,震撼了场几乎所有人。
当然,前提是要忽视它屁股底下小山似尸体堆。
“就是这个人!”传信小兵,好吧,人家大小是个队长,悲愤谴责喝斥打断了一切遐想,“太可怕了,丝毫不留情,简直把我们当没有命木桩打!”
那人眼里你们怕是比不上木桩。胤褆小小地腹诽了一句,起码抗打击力这方面就不行啊!
胤褆一见对方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正是当初他和保成天津港围观留学生时,察觉到他视线那个感觉非常敏锐家伙。
其实这个家伙倒还真非常出名——富察家谢博乐——名满京城好战分子。
他也不知怎么得了康熙青眼,管顶着一头发式,还是进了禁卫军。禁卫军里是打遍全军无敌手,甚至一度闹出禁卫军集体重伤,险凑不够每日当值低人数笑话,但提高了禁卫军战斗能力这点也是有目共睹。
不过康熙会把这么一个颇得他喜爱人给派到这里,除了要给他一个立功机会外,怕是也有几分怕了这个好战分子意思。
“谢将军。”赵良栋挥手招呼人。
谢博乐早脚步声响起时候就注意到有人来了,不过大概是没发现其中恶意,咳,小队长微弱恶意忽略不计,所以并没有动作,当听到赵良栋招呼时才扭过头看向这边,然后慢吞吞地站起身走过来。
谢博乐长相很是平淡无奇,就是路边随随便便走过去路人甲,但他身上那种常年积累下来血腥戾气却让人根本难以忽视。
待谢博乐走到跟前,赵良栋很得意很欢乐地向周围人介绍:“这位是富察家小公子,满语名叫谢博乐,是鹞鹰意思。”
“谢将军是富察家?”姚启圣惊讶,“不知将军跟米思翰大人关系是?”
谢博乐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勿论回答问题了。
赵良栋倒是完全没有任何自觉,乐呵呵地回答:“谢将军跟米思翰大人是远亲。谢将军你可能不认识,这位是大名鼎鼎福建总督,姚启圣姚大人。”
谢博乐这才舍得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姚启圣,看着对方半晌后才道:“这些都是你兵?太弱了!”
说完也不顾场人感受,甩身走人。
赵良栋也有几分尴尬,搔着已经有了一层绒毛额头,很真诚地替谢博乐解释:“哈哈,熙之兄别介意,这孩子就是这样实性子,有啥说啥,从不会拐弯抹角,你别气哈!”
胤褆扶额,赵将军您别再说了,不会拐弯那个是你啊!
不过——胤褆跟容若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这家伙,是个人才!
50、被困
虽然受叛乱影响,福州城街道略有些冷清,但还是有不少小摊贩出来摆摊贩售,也有不少人出来买些米面蔬菜等等必需品,不过这些人都是行色匆匆,似乎怕惹了祸事。
这样环境下,一名少年和一名青年悠闲逛街身影就非常格格不入了。
那少年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贵气,不过此时他却扯着青年衣袖,乱没形象地问东问西:“咦,谢博乐你看那儿,知道是什么东西么?”
青年容貌倒是很平常,只是此时明显有些不耐烦,几次三番想要甩开少年却都没有成功,听到问话也只是扯了扯嘴角,“不知道!”
“哦,那你知道那又是什么么?”少年似乎根本不意对方答案,扭头又看到长长圆圆白白胖胖东西,瞪大眼睛满是好奇。
谢博乐额头上井字乱蹦,干脆反手握住少年手腕,将对方拉到僻静巷子口,弯腰低头做足了低姿态,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奴才对南方一点不了解,求大阿哥别再折腾奴才了!”
“啊,谢博乐也不了解南方么?爷还想找个熟悉带着爷玩一场呢,好可惜。”胤褆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搭上谢博乐脖子,“算啦,就算没有熟悉人,咱俩也可以好好玩一场嘛,天黑前回营地是绝对没问题!”
“可!”谢博乐欲哭无泪,这个大阿哥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你说摆出一副凶狠嘴脸吧,对方就扮演弱势小孩子,大大眼睛甚至都蓄起水儿来了,大有你凶我我就哭架势;你说要是摆出一副示弱脸吧,他就能横变成嚣张纨绔任性劣童,扯着袖子就能把他拖老远。
完全无力招架谢博乐只能任由对方搭着脖子往前走,只是没想到,刚出了巷子,胤褆就差点被人撞倒,要不是谢博乐警觉,及时搀了他一下,绝对要摔个四脚朝天。
胤褆险险站稳,拧着眉头刚要开口,就听对方大嗓门嚷嚷:“我靠你奶奶,哪里来小鬼不长眼?敢撞你钱大爷,你小子不要命了吧!”
胤褆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面前大嗓门。
大嗓门有一个跟他音量成反比身材,比普通南方人还要矮,小眼睛塌鼻子,嘴边一圈络腮胡子,典型贼眉鼠眼,就是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也是人模狗样。那大嗓门身边还跟了几个小厮,一个个虽说不上多难看,可非得抬着下巴斜着眼睛看人,反倒给人一种歪鼻斜眼面目可憎感觉。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盯着胤褆和谢博乐,幸灾乐祸地起着哄。
胤褆甩开谢博乐站定,虽然神色未变,但站他身边谢博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变化——胤褆大约是真正动了怒气。
胤褆毕竟身为皇长子,四九城里,哪个不是抬着捧着,别说什么黄带子红带子,也别说那些个高官小吏,就是康熙都没对他使过脸色。就算闯了祸也不过是板着脸教训两句,再不济打几个板子,像这般口吐脏字破口大骂可真是从没遇见过。
“你说什么?”胤褆头脑很冷静,声音很冷硬。
那大嗓门还没意识到什么,还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嘿,你们听,这小子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啊!”
“就是就是。”
“耳朵不好使。是个聋子!”
“哈哈,原来是个小聋子!那个大莫不是大聋子?”
“要不你们哥儿几个给这小子治治?”
“少爷英明!这个法子好,少爷真是个大大好人!兄弟们……嗷——”
——后是一声痛极哀嚎。
早几个小厮啰嗦时候,胤褆和谢博乐就做好了防御准备,当那群小厮想要一哄而上时,谢博乐先发制人,一脚踹飞了带头小厮。
接下来简直是谢博乐单方面虐打,痛呼声此起彼伏,几个小厮很就鼻青脸肿磕头求饶起来。
看着眼前情景,大嗓门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慌失措之下左脚绊右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刚要爬起来滚走,一抬头却见胤褆神色阴郁地站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刻意释放怒气有如实质,让他很没种……湿了裤子。
……
胤褆遏制住自己想要捂脸冲动,他突然觉得自己跟这样一个东西动怒是一件极其降低自身格调事情——艾玛,这要是被保成知道了,绝壁要被鄙视啊有木有!
胤褆也不想跟对方计较了,只是轻蔑地瞥了对方裤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那边哀嚎声渐渐低了下去,胤褆担心自己再不过去,那几个小厮就要被谢博乐打死了——虽然打死了也不打紧,但解决起来有点麻烦,还是能少一事少一事好。
只是没想到,胤褆刚转过身,就敏锐地听到身后微弱破风声,身体应急机制条件反射下向后下腰躲避,就见刚刚那个大嗓门拿着一把匕首向他刺来。
“该死!”直起身,胤褆没好气地啐了一声,正待要反击时,耳边却听到一句厉声“蹲下”。
这句“蹲下”那叫一个强硬狠戾,胤褆下意识地照做了,不过蹲下后便有些懊恼了——爷干嘛要听那个好战分子?!
头上划过一道急促强劲气流,随着一声“啊——”,大嗓门便被踹飞出去,擦过身后高高院墙,掉进那家后院里——谢博乐力大可见一斑。
“大阿哥没事吧?”谢博乐也顾不上揍人了,急忙过去查看胤褆状态,见对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这位主可金贵着呢。
“爷没事!哼——”胤褆挥开谢博乐,冷哼一声后,咬牙道,“敢爷背后捅刀子,爷教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可怕!”
两人也不管那群小厮,转身绕过小巷来到那户人家正门。
看房子制式应该是一户普通人家,而且早前应该略富裕,而这两年则落败了,房门年久未修,透着几分萧条。
谢博乐自发地上前敲门,只是没想到敲了好久都不见有人出来应门。谢博乐不耐烦了,心里寻思着大概是没人住了,干脆地抬腿踹上!
大门轰然而开,胤褆终于对被漫天尘土包围谢博乐露出一个带着一丝赞许笑容,掸了掸衣摆上灰,率先抬腿迈进房子里。
两人进了前院也不多做停留,直接越过主屋准备去后院抓人,却经过窗前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细碎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基本听不清说些什么。正待胤褆想要靠近时,一不留神将脚下碎瓷片踩碎踹飞,房里立时传来一声警惕喝问:“谁?!”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破窗而出,二话不说就把剑架了毫无防备胤褆脖子上。
啊啦?难道爷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事要被杀人灭口了?胤褆看着架脖子上利刃,有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你们是干什么?!”持剑人把剑往前送了送,厉声问道。
“爷只是路过。”虽然语气很嚣张,但胤褆表情很纯良很无辜,瞪得大大眼睛十分清澈,同时暗暗地向谢博乐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谢博乐看到暗示也只能按兵不动,只是视线紧紧地黏胤褆脖子上利刃上,生怕对方一时冲动或者手抖。
持剑男子是个汉人,剑眉星眸,英气逼人,只是此时看着胤褆二人眼神却让人心生寒意,其中杀意赤裸裸,毫不掩饰他怀疑与戒备:“路过?路过能路进我家院子?”
“请把兵器握稳点,谢谢。”胤褆小心地将剑刃推离自己一点,然后很淡定很认真地解释:“真是误会。刚刚巷子里出了点事,爷随从被人扔进你家后院,我们是来找他。”
“我信你鬼话!”
“你能相信就太好了。”胤褆笑了笑,“爷这个随从刚刚有敲过门,可是没人应,只好擅自入内,如有冒犯还请见谅。后,可以请你把剑拿开么?爷实不习惯斜视。”
“……给我老实点——还有你,再敢乱动,这小子脑袋就真保不住了!”
谢博乐无奈收回动作,恰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脚步声靠近后,一个略带温和嗓音响起:“阿弥陀佛,永祚施主你这是做什么呢,不是说了么?剑不能搁那么危险地方。”
被称作永祚持剑男子无动于衷。
胤褆眯起眼看了看,过来是一个穿着袈裟年轻和尚,面带微笑模样让人想到迦叶拈花一笑典故——只是这笑里究竟藏是佛心还是利刃就两说了——立刻笑眯眯地小心点头附和,“对啊对啊,好危险呢。出家人果然一心向善,师父救我。”
“你这孩子……”和尚微笑僵了一瞬,马上又恢复常态,甩手扔过来一个东西,冲身后跟来人笑道:“剩下拜托施主们了,不要伤到孩子,阿弥陀佛。”
“是,一念大师。”几个随从上前捡起地上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两捆绳子——抱拳冲胤褆和谢博乐道了声“得罪了”,便手脚利落地将二人捆了起来。
胤褆本想趁他们绑人时候逃脱出来,没想到那个叫永祚剑客简直是个死心眼,整个过程剑离他脖子都不过半寸。
这也忒小心了。胤褆无奈地腹诽,却也只能任由对方人将自己和谢博乐捆成粽子。
51、暴露
“进去!”两个人推搡着胤褆和谢博乐往主屋走去。
进了主屋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外面看着破旧,里面却修缮完好,干净整洁。五间大房,中间穿堂占了两间房,墙上挂着横幅,堂室主座上摆着精致果子点心,盖碗茶杯似乎透着热气,整整齐齐两排八位座椅看起来十分严谨正式。
这幅样子,胤褆又怎能猜不出对方欲要掩饰打算,阴谋气息很浓郁啊!心下暗暗猜测这方人马来历以及目——总之可以肯定是来者不善,这样一寻思,胤褆反倒不想那么早脱身了。
正当胤褆想东想西时,那个拿剑挟持他人和那个和尚已经坐到了主位上,押着他喽啰使劲儿按了他肩膀一下,恶狠狠道:“跪下!”
“哈?跪下?!”胤褆一下子被气笑了,嘲讽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爷我堂堂男儿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岂可跪你等不明宵小!”
“放肆!你可知我们是何人?!我们可是……”
胤褆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自报家门,没想到被那个一直笑眯眯一念和尚温温和和地摆手阻止了,“你们先下去!”
那喽啰梗着脖子显然有些不服,但还是默认了对方威严,低头退了下去。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也知如此为难两位施主了,永祚施主也并不愿伤害他人,但是无缘无故不请自来实是两位不对。”一念和尚有些困扰地皱着眉,“只是不知两位施主能否告知贫僧两位身份和目呢?”
“和尚师父慈悲不愿伤人爷信了,可是那个‘剑’人不愿伤害我们话却肯定是假!”管被绑得像个粽子,胤褆依旧站姿端正得不输一分气势,仰着头显示罪证,“爷脖子到现还疼着呢!”
——白皙纤细脖颈上有一圈浅浅红痕,十分明显。
“信不信老子直接砍了你!”永祚显然脾气不好,立刻蹦了起来,手指一动,锋利剑刃划过一道白光直扑胤褆面门。
胤褆丝毫不畏,直视着对方连躲都不躲。
果然,那剑胤褆鼻子前堪堪停住。
永祚一直冷着脸终于松动了几分,露出一个浅浅赞赏笑容,“你小子……胆识不错!”
“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错。”胤褆皱皱眉,一脸嫌弃,“小子这种称呼可真难听……你要是能称我一声爷就美了。”
“我说——”永祚狠狠瞪着胤褆,“你这小子有没有太嚣张了一点,一口一个爷。”
“这不是很好么?”一念和尚双手合十,依旧慈眉善目模样,“贫僧早看不过永祚施主你嚣张模样了,这样也能让你体会体会贫僧感受,阿弥陀佛。”
“哼。”永祚收起剑,把脸扭到一边。
“不过,这样傲慢嚣张小孩子,似乎可疑了呢……”一念低声念叨着,抬头紧盯着胤褆,“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难不成你们身份有什么是见不得人?”
“这个么——”胤褆眨眨眼,摆出一副真拿你们没办法头疼表情,慢吞吞地回答:“看样子瞒不下去了呢。是吧,谢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