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软鞭
待施琅跪安离开后,胤礽又陪着康熙说了会话,用了些茶点,见天色已经不早了,遂起身告退。
桌上还有一摞奏折,康熙也不留人了,指挥着顾问行把刚刚胤礽爱吃几种点心包好带走,便让人跪安了。
出了乾清宫,本想回毓庆宫胤礽脚步一错,右拐去了西六宫,打算给老祖宗请安。
慈宁宫现也挺热闹,宜妃和钮钴禄贵妃陪着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说话。
后妃们本来没有事情时候都爱老祖宗跟前说笑讨好,而自从大部分宫务交由公主们后,这后妃们是愈发闲了。
胤礽先给两位老祖宗请了安,又受了两位妃母礼,便太皇太后示意下落了座。
胤礽虽然自小被人宠着长大,但毕竟人聪明孝顺,又是被康熙教导着长大,面对老祖宗时那叫一个嘴甜讨巧,每次都能把两位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
过了没一会儿,有小丫头进来报说五阿哥醒了。
太后忙命人将五阿哥抱过来见见额娘。
然后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裳奶娃娃被奶嬷嬷抱了进来。
五阿哥胤祺才四岁,正是爱学大人讲话时候,一进来就奶声奶气地叫人。不过因为是只会蒙语太后养着,所以也只会用蒙语。
“五弟来了,睡够了吗?”胤礽率先从奶嬷嬷手里接过小包子,掐了掐对方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泛红脸颊,笑眯眯地用蒙语问。
“没睡够。”被人掐着脸也不反抗,还揉揉眼睛,做出一副很困样子。
众人噗嗤一笑,宜妃抱过五包子,“那小五怎么不继续睡了?”
“玛嬷说白天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晚上不睡觉小孩子会被妖怪抓走。”
宜妃看着小五包子瞪着眼睛一本正经模样欢喜得不得了,抱住了简直就舍不得放手,好还知道这孩子是暂时养太后跟前,抱了一会儿就递给太后了。
胤礽对这个弟弟也挺喜欢,白白软软小包子招人待见是一方面,序齿第五跟以前胤褆排行是一样,每次叫五弟时候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五阿哥白白胖胖,一看就是个健康孩子,宜妃姐姐真是有福气。”钮钴禄贵妃拍了拍宜妃手,赞了一句。
宜妃也从伤感中出来了,笑着奉承了太后一句:“是太后娘娘养得好呢。”
“哪里是哀家功劳,都是小五性子乖巧,讨人喜欢呢。”
“小五乖。”胤祺点点头,一脸赞同,“小五喜欢!”
“这孩子……”太皇太后忍不住笑了,“还有话学话呢。”
“那是五弟聪慧!”
“小五聪慧!”
“哀家还没说什么呢,你倒自夸起来了,不害臊!”太后拍了拍胤祺屁股,笑道。
“不害臊!小五不害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待胤礽从慈宁宫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宫人们早已燃起了长长宫灯,一眼望去似是看不到终点,弯弯月牙挂枝头,满天繁星仿若打翻了棋盘,有执灯内侍弯着腰前引路,恭谨地保持着应有沉默,整个世界寂然得有些陌生。
往常这个时候,自己身边好像从来就不会安静。
这条回毓庆宫路,原来没有了陪伴,竟是这般漫长到可怕程度。
突然就想到了保清。
那个笨蛋哥哥每次都要把他先送回毓庆宫再回阿哥所。
——明明,慈宁宫离阿哥所近吧?
不过……胤礽默默地握紧了拳,就算这条路没有哥哥陪伴也没有关系,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要坚持走下去。
——因为孤知道,不远前方,有哥哥等候。
进了惇本殿暖阁里头,正由着宫女换衣服时候,有小内侍进来说阿哥所派了人过来。
如今胤褆不,胤礽不认为自己如今还跟阿哥所有多大联系,只是一边示意宫女不用急,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眉问道:“是孤哪个弟弟派人?”
“回太子爷,是大阿哥人。”
胤礽愣了一瞬,下一秒挥开伺候宫女,一边速系着仅剩三两个没扣好盘扣,一边匆忙跑去外厅,连外衫都顾不得罩。
来人是高升。
——这次胤褆出征只带了四侍,并未带高升。毕竟高升是惠妃人,做起事来优先考虑是惠妃利益,年幼时照料胤褆衣食起居还好,到现却不适合再带着了。
高升见了胤礽出来立刻恭恭敬敬叩头请安,待胤礽落座开口问话时才敢回话:“爷临走时嘱咐奴才给太子爷送个礼物。”
“呈上来给孤看看!”
另一个内侍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膝行到了胤礽跟前。
托盘上放是一条赤红软鞭,长不过四尺,看起来却是非常有韧性。
“爷说这是他专门找了刑部狱卒做,选是西北野牛牛筋,又用油浸了大半个月,抽起人来又疼又不留痕。我家爷说了,他不宫里,没法子护着您,要是有哪个不长眼惹到太子爷,或者太子爷您看谁不顺眼,就让侍卫拿这短鞭狠抽,保证万岁爷看不出来……”
——胤褆,你这是教坏弟弟!
胤礽闻言轻轻挑起了唇,“东西孤收下了,你们可以跪安了。”
“嗻,奴才告退!”
乌黑檀木趁着赤红软鞭,莫名有种残虐气息,胤礽眼神暗沉,冷声吩咐:“把东西送去孤书房,没孤允许,谁都不许动!”
“嗻。”
大军走了一天也不过刚到山东境内。夜幕降临时,大军郊外安营扎寨。
清夏大学虽然是奉诏随军出征,但朝廷是不负责提供物资,所以要求每个学生自带物资。不过此次来都是性子叛逆家底殷实,各方面准备倒还不差。胤褆则是理所当然蹭自家舅舅帐篷。
“我说——”容若批散着头发,衣衫半敞,咬牙切齿:“万岁爷没给你小子预备帐篷么?”
“汗阿玛很抠门你不知道么?”
“那你就不能打声招呼再进来!”
“不能!”胤褆摊摊手,完全不以为意,“好了容若舅舅,这样半敞着衣服不冷么?”
“也不想想谁害!”容若一边狠狠地系着衣服,一边咬牙咕囔着。任谁刚洗完澡正换衣服时候被人闯了帐篷都不会很愉,就算这个闯帐篷还是自家大外甥。
“大阿哥你过来到底是干嘛?”穿好衣服,扎好辫子,容若坐到帐篷里桌案旁,“应该不是专程翻我书籍吧?”
“嗯,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胤褆趴案几上,埋头看几乎铺满整张桌子地图,回答心不焉口不对题。
“什么消息?”
“汗阿玛召见了施琅。”
“然后呢?”
“也许大军先把福建弄干净了比较容易讨得阿玛欢心。”
“你是说……万岁爷开始重视水师了?”
“重视水师算不上,看中台湾倒是真。真担心女真要重蹈蒙古人海上折戟覆辙——算了不说这个,有人跟我说这场战争是狗急跳墙,舅舅怎么看?”
“这个比喻很对啊,谁说?”容若眼前一亮,随手抽出一本书,“这是我那里人总结。其实从清夏大学建成开始,前明逆党们就有些着急了,毕竟我抽走了一大批有文化有谋略读书人,这样他们不但少了忽悠人招牌,是少了为他们出谋划策军师;南方那边对于出海做生意限制也正降低,好多人忙着做生意挣钱,对于谋朝篡位这种投资巨大买卖不太感兴趣了;而前一阵发式问题也给了汉人对于恢复汉制希望,总之对朝廷不是那么抵触了,所以我估计,对于逆党来说,他们规模肯定是不容乐观了。”
“所以说这场仗是稳操胜券了?”
“你以为不是稳操胜券仗万岁爷会舍得自己长子来送死么?”容若睨了胤褆一眼,“还有什么要说说,说完了咱们早点休息。”
“那个,我有一个想法,就是blabla……”
容若闻言寻思了一会儿,点点头“啊,我看行。虽然有些,咳,无耻,但是,能兵不血刃还是好。”
几天以后,《廷言》挺进江南,江南一带建立分部,负责南方报纸发售。
没过多久,《廷言》就曝出叛军种种恶行——毕竟这种农民起义军纪律十分不规范,其中兵力不说战斗力问题,就是个人品德素质也是参差不齐,有不少鱼目混珠人里头,烧杀抢掠什么都敢做。
虽然很多百姓都不识字,但这种消息很容易口耳相传,当这些消息传到叛军真正主力——农民耳中时,军心不稳就开始了。
不管对于农民起义军是怎样定位,大多数农民本质都还是质朴,他们善良,渴望公平,向往幸福安定生活,希望人人都过上好日子,换句话说就是圣母白莲花大集结。所以当听闻自己所追随军队种种恶习时,握着锄头手不自觉会有几分松懈,甚至直接退出,回家种地。
至于叛军举出来朱三太子,这个时代虽然没有互联网什么,但是真要人肉话,也不是出不来,后农民们类似这样:
——那个朱三太子怎么那么像俺隔壁朱家村二伢子?
——哎,确实挺像啊。
——不对,那好像就是俺们朱家村二伢子吧!
……
疑惑里,关于朱三太子谎言不攻而破。
于是,一场也许过于很容易但绝对很正经仗,后折腾下来差点成了一场闹剧。
49、福建
大军马加鞭,出发一个月后才到了福建——途中收到康熙旨意,先平复福建再解决宁波。
将大军驻扎郊外,赵良栋带着副官及百十亲兵和容若及其所带领清夏大学团队率先进了福州。
浙闽总督姚启圣和福建巡府董国兴早总督府内恭候多时,见到赵良栋忙热络地准备了酒席为大军接风洗尘。
洗尘宴办总督府后院湖心亭里,里头有一张八仙桌。亭子以游廊衔接,湖面上铺满了碧绿荷叶,虽然已经过了荷花花季,景色依然别致。不远处湖岸上有花园假山,看着花木扶疏,听着鸟雀低鸣倒也真洗去几分奔波疲惫。
只是出乎胤褆意料是,作为东道主姚启圣竟然请他上座。
不过这倒也并不怎么意外。
场人里头,不算容若所带领清夏大学学子们都是布衣,巡抚董国兴为正二品,赵良栋和姚启圣,一个提督一个总督,虽然从品秩上严格来说赵良栋为从一品,比姚启圣正二品高了半格,但姚启圣刚加封了兵部尚书衔,两人品秩实为相同,于是场人中,地位高人倒是胤褆这位皇子了,毕竟皇子未受封时位同亲王。
不过胤褆并不是什么没眼色自大之辈,虽然以皇子之尊来说,坐上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但眼前这几位,两个封疆大吏,一名正二品大员,还有一个正儿八经长辈,重要是这三位官员平均年龄几乎是他五倍,德高望重,资历老经验足,连自家老爹都得给几分薄面,说句不客气,要不是挂着皇子名头,他就是一个乳臭未干小子。而且自家二伯王也说了,要做贤王,皇子傲气固然不能丢,但也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傲,什么时候该低调谦逊。别说他此次出京没领什么实差,就是领了实差这些功臣面前也不能太端着。
想至此,胤褆便坚决推辞。
姚启圣见胤褆神色坚决,也不再力请,转而请赵良栋上座——一是赵良栋平三藩中功勋着着,又是皇上空降下来,二来也是对方比自己年长,后远来是客,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权利冲突,面上必要礼节总是要做好看。
赵良栋是个武将,直来直往惯了,也不推辞,就主位坐了,弄得本想再劝姚启圣一口气哽嗓子眼,面色有几分难堪,不过他毕竟也是老狐狸了,掩饰功夫做得很到家,几乎难以察觉。
这种事容若越来越不愿参与,只面带微笑安静地站一边看戏,看到姚启圣模样心中闷笑不已,面上倒还是维持着淡然温和表情。
看赵良栋坐了主位,姚启圣又要请容若,容若已经自发地坐到了右手二位置,笑眯眯道:“下一介草民,就腆着脸坐这里了。”说完又冲胤褆招招手,拍了拍旁边位置:“大阿哥就随下坐吧。”
董国兴很上道,站到容若对面,“下官便敬陪末座。”
姚启圣毫无疑问坐到了左手一位置,实实第二把交椅,他脸色也好了很多。
众人坐下后,姚启圣就跟身边伺候小厮低语了两句,没多久精致美观各色菜肴便流水般奉了上来。
酒过三旬,席间气氛真正热络起来。
到后来已经开始谈起了福建这边叛军形势。
胤褆和容若一个捧着茶杯一个捧着酒杯,始终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毕竟这场战他们只是旁观者,贸然插手只会引得几位指挥官不满。
通过姚启圣叙述可知,目前福建叛军规模并不大,这一个月各种舆论引导还是有些作用,但规模不大也就造成目前僵持局面——叛军化整为零隐匿于百姓中,他们要想揪出来并不那么容易,再加上不知怎么回事,近他们好像偏爱游击突袭战,隔三差五冷不丁地会来袭击驻扎福建绿旗营,而且打两下就跑,让姚启圣这边十分头疼。
酒足饭饱之后,姚启圣给赵良栋等人安排了住处,并表示希望对方好好休息,明天再讨论制敌之策。
没想到赵良栋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好胜心比之年轻人丝毫不逊色,拉着姚启圣嚷嚷着先讨论军情再休息。
后众人转移到总督府书房。
说是讨论,其实基本是姚启圣副官一直讲。
因为赵良栋问十分详细,关于叛军突击方式,时间,撤退路线以及绿旗营抵抗反击等等,容若和胤褆也听得非常认真,他们虽然不被允许上战场,但他们可以私底下讨论、推演以及预测。
书房内气氛极其凝重,叛乱这种事那个皇帝都不爱见到,他们并且这还关系到两位指挥官晚节问题——姚启圣和赵良栋年龄都不小了,这场战役至关重要。
正当姚启圣副官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时,书房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姚启圣示意副官暂停,不满地推开门想要询问出了何事。
只是门一开,众人就见到一个穿着绿旗营军服小兵士一头栽进屋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真是好不精彩。
“哈哈。”容若先撑不住笑了,“看这副鬼样子样子,怎么姚总督绿旗营还有这么恶劣斗殴情节?”
“成何体统!”姚启圣脸色隐隐能看出几分不虞,喝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小兵立刻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要不是碍着规矩和这么多人,胤褆真心觉得那个小兵要冲上来抱着自家督主痛哭流涕了。
“禀、禀报督主,卑职是驻扎南郊第七纵队队长,一个时辰前有个男人来了营地,指明要见营地厉害人,卑职未予理会,结果那个男人就把整个第七纵队五十来号人揍了个遍,卑职、卑职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什么?!”姚启圣副官大惊失色,“男人?长什么样?”
“回将军,是一个长得很、很凶暴男人,啊、好像没有辫子!”
“没有辫子?!”副官又惊,跪下请命道:“督主,请让卑职带兵过去看看吧,卑职担心是那起子逆贼!”
姚启圣也紧锁着眉,正要下令时,却听赵良栋朗声笑了起来,“哈哈,熙之兄莫急,赵某大概知道那人到底是何人了!”
姚启圣实担心自家兵被揍坏了,于是,军情也不讨论了,非要拉着赵良栋,跟着那个七纵队队长领着去南郊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