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男人未曾防备,硬生生挨了一拳偏过头去,随即也不客气推开拦在他身前的颜哲,和谭敬桐扭打在一起。
与上次动手相比,这段时间里行动的经验让谭敬桐实战的能力上升了不止一两分,他弯起膝盖狠狠撞向男人的小腹,男人闷哼一声,居然很快便落了下风,被一脚踹翻在地。
一拳再度打在男人脸上,谭敬桐却不由有些奇怪。他和男人是动过手的,男人上次的凶狠与不顾一切他还记得,虽说他近来的确进步不少,但男人怎么也不像是如此弱不禁风的样子。
见男人放在身旁的手臂一动,手里已然多了一把小型手枪,谭敬桐眼光一闪,狠狠抓住男人手臂用力一扭,听到骨骼错位的清脆声响,顺手接过他拿不稳掉下的枪,对准他苍白的脸。
动作顺利流畅的简直像如有神助,看着闭上双眼不再反抗的男人谭敬桐手停住,脑海灵光赫然一闪,便立刻意识到缘由——
他根本是在求死!
周围顾客有的围观有的惊叫有的逃离,身手平平根本无法插进两人之间拉架的颜哲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冲上前去拉住谭敬桐的手臂,一向从容自若挂着微笑的脸也紧张的变了神色:“敬桐!”
“还不开枪?”男人睁眼看到此情状,不耐烦的嘶声催促:“报个仇都婆婆妈妈的,活该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
“你!”被戳到痛处的谭敬桐脸色一沈,明知男人是在故意激他,依然抑制不住满腔愤怒,抬枪牢牢抵住男人的额角。
“敬桐!”颜哲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用力掰过他的手臂对准自己,丝毫不在意动作幅度过大谭敬桐一旦失手枪支便可能走火:“你别乱来!”
地上躺着的男人似有趁着僵局蓄力而起的架势,一直沉默在一旁站着的吴翌见状,蓦然上前几步把他牢牢压回地上制住他的动作,跪坐在谭敬桐身侧。
四人这么面面相觑的对峙着,最后还是谭敬桐无声叹了口气,收枪起身,把枪丢给颜哲。
颜哲才是这儿的主人,就算替天行道,也轮不到他来逾距。
更何况倘若周羽还在,以其正义仁厚,大概也只会忽略不快随和笑笑温声劝解,不会愿意看到他亲手造成杀戮。
吴翌也跟着放开男人,男人费力的起身,受伤的胳膊不自然的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用力挥开试图扶他的颜哲,也不在意身上的灰,连唇角的血迹也不曾抹去,只冷冷扫了眼几人,便大踏步离开。
虽然身形一跛一跛不免有些失了气势,但腰却始终挺直。
目送男人走远,目光对上鲜少出现颓唐状态的颜哲,谭敬桐直截了当陈述实情:“他一心求死。”
“嗯,”颜哲眼底黯然,努力想在脸上挤出一丝如平时的笑容来,却苦涩的很:“我看的出来。”
“我今天才知道,”说着颜哲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他还是不肯原谅,宁愿死都想摆脱我。”
看着颜哲这样谭敬桐也略有些不忍:“颜老板……”
“小敬桐,”颜哲沙哑着嗓子开口,语气里满满恳求:“接下来这阵子我可能不会过来,迷雾你多操点心成吗?”
谭敬桐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拒绝,只得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去……”颜哲顿了顿:“还我欠他的债。”
谭敬桐愣了愣,本能接着往下问:“什么债?”
颜哲已经绕过他走向大门,只有轻微的声音传来,又很快消散:“一条腿。”
看着颜哲就这么放心的把地盘交给自己,然后毫不留恋的离开头也不回,谭敬桐不由苦笑,看了眼旁边的吴翌:“你身手很熟练。”
吴翌并无得意之色,只垂着头答话:“是昊哥教的好。”
“不错,倒给我省事了。”谭敬桐笑笑:“颜老板不在,接下来这里可能要多操点心。”
吴翌没说话只微微颔首,算是听进去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颜哲果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打他电话不是忙碌就是关机,谭敬桐不得不硬着头皮扛起迷雾老板的重任,连带着还得处处指点身边的吴翌。
事情一多,他更多时候便不再能一个人待着,多半带着吴翌与兄弟们一起唱歌喝酒闹腾。
没什么精力思索人生,更没什么心思伤春悲秋,脑子里也会常常蹦出那个念念不忘的人影,心脏也会不受控制的触动,却由于忙碌与疲惫,又很快被埋在悄无声息的时间流逝里。
只有很偶尔闲暇时他才会想,是不是他以后,就要一直这么下去了,再也不能跟随在那人的身边,再也没有与那人接触的机会,再也见不到那个人,连远远的仰望,都变成奢求。
每当一有了这个念头他就慌忙压下去,迫使自己分散心思不再多想,免得一旦想的深了,自心底铺天盖地弥漫开来的疼痛就会让他支撑不住。
吴翌比当年的周羽更不合群,周羽虽鲜少与人深交,至少面上的待人接物还是温文尔雅。可吴翌看上去虽不具威胁力,性格却冷硬的很,始终很难融入人群。
比起粗鲁放肆的弟兄们,吴翌总多了一丝读书人的清高斯文。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曾经被欺侮过头阴影太重的缘故,连谭敬桐与他相处,都明显感到有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可愈是这样的孤高自傲反而愈是容易引起他人的征服兴趣,于是谭敬桐不止一次看到迷雾的其他兄弟对着吴翌刻意挑衅,眼里还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把一切都收在眼里,谭敬桐自忖若是再这么下去连他也很难护得住吴翌不被他人盯上,私心里有了周羽背叛的阴影在前,他也并不敢再轻易对身边的兄弟全无保留全心维护,考虑了好几天,谭敬桐终于做下把吴翌送离身边的决定。
吴翌悟性颇高,能力也好,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可见阿昊当初所说的成绩优异并不是徒有虚言。虽然他身手也不弱,可他显然更适合如大多数人一样,正常的接受教育,毕业工作,娶妻生子,归于平静生活,而不是在这里浪费前途。
既然要把人送走,总要为对方寻得一个更好更合适的去处,而不是反而把对方更加推进黑暗。谭敬桐把能想到的这些年与他有点交情的人都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到一个满意的人选身上。
59
谭敬桐想到的最好人选,名叫萧兴华。
萧兴华比他小两岁,算起来,可谓是他最早认识的一批兄弟之一。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萧兴华时,他还尚未年满十八,被龙哥带去陪对方吃饭。
对方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颇有派头的中年男子,而另一个,就是他的儿子萧兴华。
见到两人时他吃了一惊,男子高大结实眉眼粗犷,可身边瘦高的少年,却是唇红齿白俊美的不像话,让他简直犯了嘀咕莫不是这小子生错了性别。
开始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一顿饭吃到最后龙哥便支开两个少年,显然是要单独与中年男子商谈。再然后,中年男子独自离开,龙哥带着他与萧兴华回了龙翼会。
刚开始他还颇有些吃味,结果当他带着一丝微妙的挑衅心理,试图去找这个据说刚从国外回来不熟悉环境的男孩麻烦时,却在男孩始终保持的温柔微笑和礼貌谈吐里一败涂地自惭形秽。
所幸他担心的倒从未发生,龙哥对萧兴华的态度显然与对他完全不同,尊重与客气有目共睹,所以尽管刚来不久,萧兴华在帮里的地位依然扶摇直上。
不料萧兴华在龙翼会待了一个月后随即离开,这么几年里始终只是不时回来看看情况,偶尔还会去迷雾找他聊聊天叙叙旧,但并不参与任何决策会议。
龙哥鲜少与他提起帮里的事,传言沸沸扬扬就更是无从考究,所以直到现在,谭敬桐都弄不清萧兴华这个家伙,对于龙翼会的作用究竟为何。
只是通过曾经的谈话他清楚的知道,萧兴华有家小型的电脑公司,虽说肯定是个幌子,但资金安全背景清白,完全与黑道隔离,倒的确不失为一个中转的好地方。
萧兴华这么些年性格始终没变,无论对谁都是那副优雅翩翩好脾气的温柔样子,与其谈话总有种春风拂面的舒适感,只是太过得体斯文张弛有度的对话,反而让人很难太过接近。
就连他与萧兴华相识这么些年,也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状。
但毫无疑问,这么个人和这样的公司,的确是吴翌目前最合适的去处。
谭敬桐打了电话约萧兴华一叙,萧兴华倒是有求必应的爽快,当晚便出现在迷雾。
清楚有求于人必须以诚相待的重要性,谭敬桐把吴翌的状况简单介绍了下,又毫无保留的向萧兴华解释了缘由。
可一贯温柔好说话的萧兴华这会儿却是神色犹豫,显然对于吴翌这段好歹在龙翼会待过的历史颇有顾忌,不愿让自己的公司与黑道中人搭上关系。
谭敬桐心知不能强求,只有尽力做最后的尝试:“我是想,他还年轻,还有别的可能性,不像咱们,已经没得回头路。”
闻言萧兴华手略略一抖,神情说不上的复杂,显然是被这句话给触动,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算是答应下来:“让那小子来我这吧。”
顺利送走了吴翌之后,又过了些时日的一个晚上,谭敬桐没什么事,正在包厢里的沙发上懒懒靠着听兴奋的弟兄们鬼哭狼嚎,迷雾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自从把吴翌丢给他就没再出现的阿昊,这会儿倒是令谭敬桐颇为想念,笑眯眯的迎出去:“耗子哥。”
阿昊瞪大了眼,随即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大大咧咧抱住他前后晃了晃,就差没兴奋的把他举起来转个圈:“小坛子!你终于正常了!看来姓吴那小子作用挺大啊!”
被摇的晕头转向的谭敬桐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苦笑:“哪里,都是颜老板的功劳。”
若不是颜哲自己玩失踪,不负责任的把迷雾整个儿丢给他,他也不至于忙到成天被各种杂事扰乱心神,哪有多馀心思再去思索人生?
只是这样也未必是坏事,忙到倒头就睡无暇他顾,总比所有的时间都心心念念的想着一个人,想到整个人被绝望笼罩要好的多。
“这样我就不担心了,本来我还怕龙……”阿昊抓抓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欲言又止。
听到熟悉的字眼谭敬桐心一颤,直勾勾的盯着阿昊。
“呃……我是说本来我还怕你和姓吴的小子处不来。”对着谭敬桐眼里的期待阿昊不自然的别开脸,迅速绕开了话题:“对了,姓吴那小子呢?”
见阿昊没有说的意向谭敬桐也不好追问,吴翌的事他心知瞒不过,只有老老实实跟阿昊说了全部情况,见阿昊没什么反应,又硬着头皮加了句:“对不起。”
毕竟是他拂了阿昊的一片好意。
“你小子跟谁学的这股酸劲儿?”阿昊满不在乎的敲了敲他的额头:“兄弟之间谁计较这个?走走走,哥带你去兜风!”
出来看到阿昊新换的跑车谭敬桐嘴角抽搐了下:“耗子哥,你今天来就是得瑟新车的么?”
阿昊嘿嘿的笑,洋洋得意靠在车上摆了个pose:“那是,看哥和这车配不?”
谭敬桐想了想,认真的给出回答:“都很拉风。”
阿昊闻言更是眉开眼笑,俐落的拉开车门跳上驾驶座,示意谭敬桐也上来,一踩油门,车速很快提起,直直窜出去。
行在宽敞的马路上,冬日刚过,夜晚的风尽是属于春的温暖和清新,让心情无端变的很好。
前方不远便是龙翼会总部,谭敬桐心一紧,见阿昊若无其事的开着车显然只是路过,又带着一丝微妙的失望侧头望望不远处的建筑。
心里有些茫然,还有说不上的情绪涌起,不料就在这时,却变故突生——
车胎传来砰的巨响,还有刺耳的刹车声划过夜空。整个车子因了不慢的车速狠狠往前一倾,几乎要整个翻过去,又因为车身的重量重重落地,幸好系了安全带两人才没整个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
“操!”阿昊恶狠狠咒了声,跳下车来查看情况。
谭敬桐也跟着下车,却看到路上一地尖锐钉子,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一帮畜生!”阿昊一拳重重捶在车身上,尽管他一向不易动气这次显然也愤怒到难以抑制:“就会玩小人行径!这都他妈的第几次了?!”
听他的说法,仿佛已经不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行为。
震惊于阿昊司空见惯的口气,谭敬桐正待询问,却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树后有个鬼鬼祟祟躲着往这边看的身影。
龙翼会总部的门口只有这一条路,放钉子在这里必定是目标明确。如今大晚上又出现了这么个极是可疑的人,必然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
那人似乎也发觉自己被盯上了,急忙掉头就跑。谭敬桐立刻追上前,而在车前的阿昊已然比他更快的冲了出去。
60
那人虽然没那个胆子与阿昊和谭敬桐正面对峙,可逃跑速度倒是不慢,转眼间两人已经跟着那人跑过了三条马路。
数日来缺乏锻炼的谭敬桐体力逐渐不支,速度略略慢下来,前头的阿昊顾不得他,大叫了声让他自己小心,随后反而加快了速度,想来是被三番五次的暗算行径气的不轻,大有穷追猛打不抓住人誓死不罢休的架势。
谭敬桐停下,弯下腰在原地重重喘了两口气,见前方的两人拐进一条巷子便没了影子,急忙又追上去。
追到巷口只看到那人从另一头逃跑的身影,阿昊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谭敬桐正待跟上,却被阿昊一把拦住,口气迟疑:“那个……小坛子……别追了。”
听对方声音不太对,谭敬桐急忙把阿昊拉离漆黑小巷,微弱的路灯下见阿昊神色不定,竟是满眼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谭敬桐动了动嘴,正待细问,注意力却被鼻里涌起的血腥味和阿昊手臂上的裂口生生拉过去:“昊哥!你的胳膊……那家伙干的?!”
“没想到那小子带着刀,是我疏忽了。”阿昊不在意的摆摆手,还试图自己按住伤口止血:“不碍事。”
忽略他的若无其事,谭敬桐二话不说,在路边随便拦了辆计程车,火速把他送进不远处杜一泓的医院。
杜一泓去了邻省参加医学会议,据说次日下午才能回来。值班医生帮着阿昊紧急止血处理伤口,掀开衣袖看到完全暴露在外的伤口时,一旁的谭敬桐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对方的刀刃看来颇为锋利,下手也并未留情,不止划开了阿昊的衣服,还深深划进皮肉。如此深的口子,让谭敬桐几乎相信对方只要再稍微多用点力气,就可以见到骨头。
“昊哥你告诉我,”看到兄弟受伤谭敬桐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愤怒,“到底是谁干的?”
“我哪里晓得?”阿昊耸耸肩面不改色,推的一干二净:“这些年我招惹的仇家多了,谁知道是哪个不入流的?”
谭敬桐闻言皱了皱眉,怀疑的盯着阿昊。
看对方之前的口气和反应,明明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过类似事件,可这会儿却分明佯作不知。
他可不会相信,以阿昊的能耐,会在同一个人手上一次又一次吃亏,竟然还连对方的身份都查探不到。
“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谎话太过拙劣,阿昊不自在的侧过脸,索性拿起自己刚刚脱下的外套丢到谭敬桐身上直接赶人:“那什么,小坛子,别在这添乱了。先到外头等哥吧。”
对着阿昊明显的隐瞒之意谭敬桐也没辙,只得抱着阿昊的外套出了门在长椅上坐下。手捏到衣服里的手机,他犹豫了会,还是掏出来拨了那个始终记在心里念兹不忘,却就是没勇气去打通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