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嘟嘟声响起,谭敬桐不由屏住了呼吸,响了几声之后有人接起,是陌生的男音,听声音应该很是年轻:“喂?昊哥?”
如果不是一开头那驾轻就熟的称呼,谭敬桐差点以为自己按错了数字。
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微的不安涌起,谭敬桐迟疑了下才道:“请问,龙先生……”
“咦?”那头似乎也很疑惑:“你稍等一下。”
听筒里传来一些纷乱喧闹的杂音,好一会儿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哪位?”
“龙……”正要习惯性的叫出龙哥的名又及时察觉不对,话到嘴边谭敬桐硬生生咽了回去改了称呼:“龙先生,是我……”
那头沉默了半晌没吭声,谭敬桐生怕对方听不出来自己是谁,想了想又识趣的补充:“谭敬桐。”
“嗯,”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传来:“什么事?”
淡漠的口气让谭敬桐心一凉,失却了多说些什么的勇气,只把今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龙哥。
“阿昊的伤怎么样?”
“伤口很深,不知道明儿会不会感染。”谭敬桐回忆着值班医生的话:“不过现在处理的及时,应该没有危险。”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叫龙先生,是之前帮龙哥接电话的男孩。谭敬桐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听到龙哥远远应了声,然后声音又清晰起来:
“我这边现在有事走不开,今晚你先照顾一下阿昊,让他就住在医院。我马上通知一泓,让他早点回来看看。”
谭敬桐赶紧说了声好,那头对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呆呆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见阿昊被值班医生扶着出来,谭敬桐急忙迎上去,把龙哥刚才的交代转述了遍。
“这点小伤还留院观察,真把哥当成那么弱不禁风的人了。”阿昊撇撇嘴抱怨,却不知是不是心动于次日杜一泓的返回,还是留了下来。
“对了,”阿昊躺在病床上,看谭敬桐忙前忙后帮他张罗住院物品,突然问:“刚刚你打电话,是龙先生接的?”
谭敬桐的手一顿,却没立刻回答。
沉默已经让阿昊了然:“是那小子接的?”
谭敬桐天人交战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是龙先生的助理?”
龙哥的手机牵涉到与许多人的联系和帮中事务,颇为私密,当初纵然与龙哥亲密如他,也从不被允许代替龙哥接起他人的电话。
“呃,”阿昊神情为难,想了半天才一字字出口,似在斟酌怎么说更为恰当:
“那小子是龙先生前些日子带来的,现在就天天跟在龙先生身边,到哪里都在一起。至于他是哪来的,来干嘛的,龙先生没提过,我也不方便多问。”
说完没听见回应,见谭敬桐低着头继续收拾起东西,阿昊也不由担忧起来:“喂小坛子,你没事儿吧?其实那小子来历不明,也许只是……”
太过虚伪的安慰他说着也觉得别扭,只得尴尬的抓抓头发,又道:“所以我今晚来迷雾,也是想看看你这边……”
话未说完,谭敬桐却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毫无疑问那个男孩和龙哥的关系实在太不一般,阿昊才会专门跑来找他,生怕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想不开出个三长两短。
喉咙有些发堵,眼睛突然干涩的难受。谭敬桐只来及丢下句“没事,我去厕所”便匆匆起身跑进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自来水哗啦啦的涌出来,谭敬桐用凉水反覆洗了好几遍脸调整呼吸,直到确定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平静容光焕发没有丝毫不妥才出门,对上阿昊担忧的表情便自然笑笑扯开话题:
“真是可恨,刚刚追那小子差点追的尿都出来了。话说昊哥,你认识今天那小子?”
“怎、怎么可能?”阿昊的表情顿时怪异起来,心虚口气让谭敬桐想配合相信他的话都觉得困难:
“我……我要是认识……他还能拿刀捅我?那小混蛋,最好别落在我手上。要是给我逮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不见了最开始愤怒的恨意,反倒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之意。
谭敬桐也不拆穿,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之前几次也是他?”
“肯定不是,他哪能有那么大能耐……”阿昊顺理成章的答,刚出口便知不对,狠狠瞪了谭敬桐一眼:“小坛子,套话水平有长进啊?”
谭敬桐摊摊手,“多谢耗子哥肯定。”
阿昊用力吸了口气,“老子困了!睡觉去!”说罢他躺平拉高被子蒙住头,一副拒绝再与谭敬桐有任何沟通的架势。
谭敬桐帮着阿昊摇下床头,对方大概是因为受了伤身体疲惫,很快便传来稳定轻微的鼾声。
在病房的沙发上坐下,谭敬桐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夜空,想着今晚的事,阿昊的话,还有电话里那道陌生的声音。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整个城市已经陷入黑暗,大多数人已然进入梦乡,他却一夜无眠。
61
夜空从幽深慢慢变亮,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昭示着清晨的来临。
在沙发椅上坐了一夜方便定时喊护士来换吊瓶的谭敬桐,站起身想去倒水喝,听到病床上阿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哼声,可能是碰上了伤口。
谭敬桐急忙去看,却触到阿昊比平时温度略高的皮肤。
他伸手放到对方额头感受了下温度,比正常情况略高,已经在发低烧,很有可能是伤口太深导致的感染。
谭敬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连床头铃都顾不得按,就匆忙出去喊医生。
还没走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他便遇上一身便装匆匆走来的杜一泓,本该下午才回来的人这会儿身上带着初春里乍暖还寒的凉意,神色疲倦眼里还有血丝,大概是未休息好,坐了最早一班车赶回来的缘故。
见到杜一泓谭敬桐松了口气,把情况同他说了,杜一泓的回答依然是冷冷的口气,看不出丝毫在意:“没事,没死就成。”
结果他一向冷漠的脸,在见到往日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阿昊,这会儿无精打采蜷缩在床上时阴沉下来,又在看到伤口之后彻底裂开一道缝隙,一字字发话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把敌方活活剐了的架势:
“又是那帮混蛋干的?还有完没完?他们想死……”
低烧中的阿昊迷迷糊糊睁眼,完好的手臂伸出去,紧紧抓住杜一泓的手,又看了眼一旁的谭敬桐低声阻拦:“小肚子!”
也许是出于医者对病人的理解与同情,杜一泓这次没挣脱,只是也跟着看了看谭敬桐,阴着脸住了声。
谭敬桐这下再笨,也看得出来两人刻意的隐瞒,很可能是因为事情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是因为何故。
于是杜一泓刚离开病房没多久,谭敬桐把阿昊托付给值班医生,以出去买早点为名,在医院找了一圈,终于在药房找到了正在帮阿昊拿药的杜一泓。
杜一泓拿着药一回头,差点撞到一脸紧张的谭敬桐身上,顿时本能的联想到这会儿还窝在床上的病患,脸色变了变:“找我做什么?他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谭敬桐慌忙澄清,又赶紧问起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昨儿听昊哥说那些人已经找他好几次麻烦了?他们是什么人?”
“找他?”杜一泓拿着药往走廊上走:“不止是他,还有龙翼会的不少头目也都着了他们的道儿。”
说着他颇有些疑惑的看看谭敬桐:“你最近在迷雾,没出什么事儿?”
谭敬桐茫然的摇摇头。
“嗯,那就是晴天和迷雾场子太大,他们不敢妄动的缘故。”杜一泓自言自语的分析着:“近来不少场子他们都跑去闹腾了一番,有的小地方都被他们砸的一塌糊涂。”
“他们到底是谁?”谭敬桐急切的问。
杜一泓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与你无关。迷雾没事就成了,其他事情龙先生他们会处理,你就不用管了。”
“一泓!”眼看杜一泓就要出了门,谭敬桐一急,整个人挡在他身前,大有如果他不说就别想走的架势。
“……”杜一泓默不作声看了他好一会儿,大概是急着去病房的缘故,也懒得跟他多耗:“都是天裘帮的人。”
“天裘帮?”闻言谭敬桐更是觉得奇怪:“天裘帮和龙翼会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吗?”
“嗯……大概是……他们新换了帮主的缘故吧。”杜一泓似是而非的给了个理由。
看杜一泓越走越远,谭敬桐怎么想都不对,冲上去再度拦住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泓!说实话!是不是跟我有关?”
虽然他完全弄不清事出何因,但倘若真只是天裘帮新任帮主刻意挑衅,阿昊与杜一泓绝不会这样瞒着他。
杜一泓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来,定定看了他一会,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
“你那次报警,那晚上警方抓到的不止是你和强哥,天裘帮交易的毒品,也成了警方的意外收获。”
谭敬桐站在原地僵住,震惊的睁大眼,脑里突然嗡的一声。
不用杜一泓继续解释他也明白,想必天裘帮因了损失大为恼火,把责任都推向了龙翼会。
不管新任帮主是单纯因为此事心存报复,还是早就有了挑衅之心只是以此为导火索,他都难辞其咎。
甚至于连阿昊昨儿的受伤,和不愿多提的之前几次遇袭,都是他当初一时意气埋下的祸根。
“小谭,”杜一泓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别把这个放在心上,主要还是天裘帮小人之心。”
“为什么……”谭敬桐嗓子有点哑:“不早跟我说?”
想想都讽刺,明明是被他害的,他这个罪魁祸首却反而还是被保护的最好的那个。
“为了个周羽你能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们还不是怕你想不开,这次再跑去跟天裘帮拼命。”
杜一泓摊摊手,“况且就连龙先生也特意说过,让我们别跟你提这事。”
“龙、龙先生早就知道?”
话一出口谭敬桐便知自己多此一问,龙翼会连连出事,龙哥哪有不清楚的道理?
也难怪龙哥那天会大动肝火,他现在甚至无法想像龙哥当日是如何抑制住怒气,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答应他留在龙翼会的苦苦恳求。
换成是他,没把人当场杀了弃尸荒野简直是莫大仁慈。
“一泓,”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点点被抽乾,谭敬桐努力挤出个笑来:“你先去昊哥那儿,我待会就来。”
“小谭……”
“我没事。”脸上的笑维持的都有些困难,谭敬桐只得赶人:“昊哥还在等你呢。”
杜一泓似乎轻叹了口气,对病号的挂心终究还是胜过此刻的担忧,只嘱咐了句让他自己小心早点回病房就匆匆离去。
一个人浑浑噩噩往阿昊病房的方向走,谭敬桐在不远处找了个石柱,在阴影靠着慢慢蹲下来,双手颓然捂住头,半天又控制不住笑出声,可依然压不住涌上的负疚感。
始料未及,当初本以为不会祸及无辜的举动,带来这样糟糕的后果。
闹了半天,他原来还是个负担。
62
“哎呦!”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从远处跑来,大约是没料到这柱子边上还蹲着个人,又刹不住速度,被谭敬桐一绊,跌跌撞撞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着,站直身体回过头恨恨开口:“好好的你蹲在这干嘛?”
蹲了许久早已双腿发麻,谭敬桐被他这么一撞腿一软就摔倒在地,费力的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土,才来得及抬眼打量来人。
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的标致俊挺五官分明,尤其是那对眼睛颇有神采。这会儿他大概是生气的缘故,晶亮眼神里满是控诉。
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估计是被宠坏的结果,可不像他那会儿,尽管被宠着护着也处处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生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会被那人轻易赶走。
谭敬桐怀念的笑了下,模糊想着那个年岁的自己。
当时觉得糟糕,回头看却是美好。
没有求而不得的痛苦,没有失去挚友的绝望,没有一手造成的愧疚,满心满眼的希望,只对着那一个人。
见谭敬桐不但没道歉反而面露笑意,少年更是火大:“你还笑?你笑什么?!”
看少年满脸的恼怒,谭敬桐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可爱,忽略他的怒气:“抱歉。”
“你……”对方好声好气的道歉反而让少年不知怎么应对,抓抓头发哼了一声算是接受,又风风火火的跑远。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谭敬桐一个人又茫然的站了会儿,才无精打采的往阿昊的病房走。
心事重重里他的头越垂越低,脚步也是越走越慢。
虽然阿昊和杜一泓不曾怪过他,可他之前懵然不知,如今得知实情,让他当做若无其事把愧疚表现的滴水不漏也颇有难度。
分神的结果就是他连前面站了个人也没看见,一头撞到那人身上,被那人用力拉住了胳膊才免于就地跪下的危机。
心里还在嘀咕今儿怎么连着跟人撞上,谭敬桐一抬头,却在熟悉的面孔与清新气息里大脑紊乱,心虚的绷紧了神经:“龙……龙先生。”
虽然不准他直呼其名是自己之前的气话,可这会龙哥还是说不上的别扭,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想什么?不看路?”
“想……”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谭敬桐老老实实承认:“天裘帮那些人。”
龙哥顿了顿,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谭敬桐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天裘帮新上任的许天维年轻气盛,又高傲自大急于争功,再加上旁边还有个煽风点火的得力助手,所以近来频频跟龙翼会过不去。”
龙哥难得的向他解释状况,以少有的耐心:“即使没有你那次通知警方,他们也总能找到别的藉口。”
“龙先生……”清楚恳求被允许的难度,谭敬桐还是自暴自弃的自告奋勇:“能不能……以后的行动,也算我一份?”
“什么行动?”
“牵涉到天裘帮的行动。”
龙哥脸色骤然一沈,声音也冷了几分:“你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帮里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
虽然是预料中的拒绝,谭敬桐依然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龙哥正待开口,远处已经有道声音传来:“龙先生!”
熟悉的喊声,让谭敬桐身体一震。虽然他对昨晚电话那头的具体音色记的并不分明,但那远远喊着龙先生的声音,却一直在脑里挥之不去。
随着声音主人已经跑来,手里拿着两盒药,微微喘气:“龙先生,我……咦?这个?是你?”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低着头的谭敬桐。
来者正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谭敬桐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别开了脸。
“这是小谭,负责迷雾。你们认识?”龙哥注意力被少年拉走,温声为他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