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惠妃奏折上隐晦地提点了几句关于公主们日后出嫁问题。清朝公主们自然大多都要嫁去蒙古,虽然康熙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认为女子就该养于深闺,不问政事,但不可否认是,他毕竟也是个父亲,他也不想公主们什么都不懂,蒙古受人欺侮,当然了,倘若公主们能够一定程度上影响额驸趋向大清那就好了。况且约可沁如今十二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是该学着掌事。
于是,各方作用下,宫务顺利传递到了公主一代。大公主约可沁后宫诸妃指导下倒也把宫务处理井井有条,荣妃二公主布耶楚克和布贵人三公主齐布琛虽然年幼,只是从旁协助,倒也做得有模有样,就连老祖宗都忍不住夸奖说有自己当年风范。毕竟公主们只要还留紫禁城里就姓爱觉罗,所以竟是比宫妃管事加有利于皇帝,后竟成了不成文规矩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虽然因为京城流言让康熙老大不愉,但东行还是得照常进行下去——没办法,这次东巡搞得声势浩大随行官员众多,也不能说停就停。
胤褆伤势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其实全是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不过失血过多。加之胤褆从小摔打到大,身子格外壮实,休养了几日,便也不碍事了——至少坐着马车前行倒是没什么影响。
几日后,东巡大军到了沈阳承德县尼雅满山岗下。
康熙按照惯例,先后挑了日子祭拜了永陵、福陵、昭陵。祭拜完后已经是三月初九了。又逗留了两日,就接到了俄罗斯再次北下消息。
消息传来时候,康熙正带着胤礽胤褆附近牧场里狩猎。听到消息后,康熙并没有什么表示,神色如常地指挥随行人员该做什么做什么,只不过跟康熙身旁兄弟俩却是明显感觉到康熙压抑怒火。
沈阳待了几日,东巡大军乘船顺着大江前往吉林。
虽然这本就是东巡既定线路,但有了前几日传出来俄罗斯北下消息,大家对这次视察目都有了几分心照不宣了然。
俄罗斯自然是不足为惧,就算三番两次北下侵扰也没占着多少便宜,这次也是照样被赶了回去。
不过这番言论到底有些没底气——毕竟像俄罗斯那种蛮夷之民都能把大清搞到这种程度,实很让以大国自居中国面上无光,何况东北还是满族龙兴之地,这般被欺侮也很不像样。况且,此次康熙东巡声势浩大,若说俄罗斯不知道也实让人难以信服。明知大清君王要亲自北上东巡,俄罗斯人还是肆无忌惮地北下,说这不是挑衅都没人信!再想想曾经金元时代,俄罗斯别说北下侵扰,就是大喘气都是不敢,可如今这幅样子……总让人觉得这片造就了那位成吉思汗土地都嘲笑满人无能,似乎说,女真人终究比不上蒙古人。
从沈阳到吉林,乘船大概要半个月,胤褆胤礽基本都是初次坐船走这么远距离,两人毕竟还小,孩子心性,看到什么都好奇,甲板上窜来窜去。不过他俩到是精明很,知道康熙如今心情不好,也没自家汗阿玛跟前惹人厌,而是常常跑到纳兰容若船上。
纳兰容若船上有时还会遇上南怀仁,毕竟纳兰容若去过欧罗巴,两人多少还是有些共同语言。至于那位奉命照顾南怀仁那位侍卫内大臣佟国维自然也是一旁。
胤褆胤礽虽然经常跟从南怀仁老先生学习拉丁文,胤褆是还要学法兰西语和枪炮制造等等杂七杂八东西,但事实上,他们除了对他渊博知识抱有足够尊敬外,对他感觉并不好——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也大概是自恃身为外国贵宾,他总是或多或少地表现出几下身为欧罗巴人优越感。天知道大清,欧罗巴就是个蛮夷。
中国人骨子里还是以谦逊中庸为立身之本,而南怀仁这种莫名骄傲以及时不时卖弄,说实话,也同样不太招纳兰容若喜欢。不过容若现也不会仅凭自己喜好结交人,清夏大学里比南怀仁还臭脾气人有是。
到了吉林,康熙带头弃船登岸,带了皇太子皇长子并几名护卫登上了吉林城头。
站城头,康熙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遥望着不远处雅克萨城。
胤礽摆摆手示意侍卫们躲远一点,有些担忧地开口:“汗阿玛……俄罗斯区区蛮夷之民,汗阿玛不必担忧!儿子相信汗阿玛,必定能将罗刹人永远驱逐出我大清疆域!”
“嗯!”胤褆也应和地点头,“汗阿玛如今已经灭了三藩,南方已经不足为惧,罗刹人,想必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康熙回过神来,看着身边一双儿子,虽然一个个还算是年幼,可眼中信任不是假,康熙眼神也变得郑重坚定起来,“你们说不错!”
——你们且看着罢,看着汗阿玛,如何让罗刹人付出应有代价!
——犯我大清者,虽远必诛!
43、枪船
当康熙带着皇长子皇太子从城楼下来时,随行臣工明显感觉到皇帝心情好了很多,不由地松了口气,皇帝心情好话,接下来吉林之行应该不会太难熬了。
用了晚饭后,胤褆胤礽闲来无事吉林城里溜达,当然,这次带了很多侍卫,还是贴身保护。管这城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上次事情实令他们惊魂难定,誓要保护好两位阿哥。
“咦,那是容若吧?”胤礽放下手里冰雕小人,看向不远处城门口地方。
胤褆也看到了,“确实是。容若舅舅看起来是要出城——这天都黑了,怎么要出城呢?”
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追了过去。
容若这一路虽然也是跟着过来,但他也有自己事情,所以跟胤褆接触并不多,再加上他如今也不是天子近臣了,老是接近皇帝也不合适。
看到胤褆胤礽过来,容若也有些惊讶,互相见过礼后,容若先关心了几句胤褆伤势。胤褆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要不然胤礽也不会允许自家长兄出门。几人又交谈了几句才知道,这次东巡,容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他还带了几名清夏大学学子。不知是不是受颜元影响,容若越来越看重读书实用性,分外厌恶读死书掉书袋书呆子,此次也是趁着出行带着几个学子出来见识一番实践实践。当听说俄罗斯人又北下侵扰大清时,几名清夏大学武备斋学子们不满了——毕竟三番两次挑衅,别说国家了,就是普通人都忍不了了,再加上大清几次驱逐都不彻底,他们决定亲自去雅克萨附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当然已经请示过康熙了,对方也准了。
胤褆也有些心动,可毕竟刚受伤没多久,想也不会被批准,只好眼巴巴地干羡慕。
“好了。”容若也有些无奈,“时间不早我们也该出发了。过两日皇上不是要去纳喇江钓鲟鲍鱼么,到时候我们那儿见面,把调查结果给你看看,行不?”
——说是去钓鲟鲍鱼,但皇帝怎么可能这么闲,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是去视察吉林水师。当然这种军事机密,别说一些小官,就是南怀仁都不知道。
“好吧。”胤褆瘪瘪嘴,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几日后吉林水师大营再次会面却并不怎么愉——当然不愉悦指并不是胤褆和容若,而是,康熙和容若吵起来了。
其实视察水师这两天正好遇上罕见大暴雨,连续四五天暴雨让康熙心情极为不好——不止损坏了几艘船,导致归程困难,是导致吉林水师方面准备了很长时间演练不能如时举行,毕竟身为皇上,他离开紫禁城亲自视察机会并不多。
两人争吵导火线是火枪。容若等人指出,俄罗斯人之所以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先进火器,所以提议重建火器营。不过这提议被康熙搁置了下来,未置可否。
等到第二天容若陪同康熙登船视察水师装备时,又言辞犀利地指出大清水师与西洋海军差距,不留情面言语让康熙有几分恼羞成怒,不依不饶地跟容若吵了起来。
当胤褆胤礽被宫人们叫过来时,看到就是两个人互不相让,针锋相对,面红耳赤地吵着,下人们则被摒退到一边,大气不敢出。
可那个场景却让兄弟俩心下好笑,尤其是自家惯来会端架子汗阿玛,简直像个孩子似。不过考虑到那是长辈,两人还是强忍着笑,一边一个给拉了开来。
康熙确实气得够呛,不过不想因为这点而降罪容若态度倒也表现得很明显——这点从他特意摒开下人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
话又说回来,康熙迁怒容若其实挺正常,毕竟现他正是意气风发时候,不说年轻气盛,单就平了三藩就足够他心里得意一阵了。可容若却偏要给他浇冷水。俄罗斯之所以如此猖獗原因他知道,这也是他有意为之——火器这个东西实太危险。而战船什么,也许大清和西洋人技术方面有差距,但也是跟各国环境有关系。西洋诸国合起来也不一定比大清版图大,其中还有好几个国家两面甚至三面环海,不得不出海以维持生计。而中国自古就是根植于土地,土地能够支撑得起几乎所有子民,中国人热爱土地,这片土地统治者是对土地有些强烈占有欲,极所能地扩充版图。对于大海反到有几分天然敬畏,加之海上不稳定因素多,不说前明反动势力沿海一带猖獗做乱,单就海贼河寇各种骚扰就令朝廷疲于应付,康熙心底甚至隐隐有要严控海关甚至实行海禁打算。也就是容若深得他信任,再加上近期不敬行为越来越多,尤其是辞了官办了大学之后愈发耿直不驯,康熙慢慢地都习惯了,要不指不定得治他个犯上之罪!
被两只包子强行分开后,康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多么没脸事,把他懊恼得恨不得甩袖离开,不过好想起这是自己住处就是要离开也是容若这混蛋滚蛋。头疼揉揉太阳穴,康熙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朕滚下去!”
胤褆胤礽一听就知道自家好面子汗阿玛恼羞成怒了,再不识趣继续纠缠地话指不定要被罚了,于是齐齐准备跪安。
容若此时却是顾不了这么多,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正要撩了袖子继续讲——也是康熙近纵容,把他惯得都忘了自己身份。
胤褆胤礽眼睛是尖得很,看对方架势就知道对方要干嘛,赶紧上前拉住了,拽着对方磕头跪安。
闲杂人等离开了,留下下人还处万岁爷跟容若先生吵架了震撼中回不了神,整个房间内瞬间安安静静空空荡荡。
康熙慢慢走到桌前坐下,空白一片脑海里浮现出是容若一句句犀利言辞:
——大清战船看起来是气势十足,但它一没灵活动力,二没强力炮火,应付下海寇倒还罢了,若是破釜沉舟比个你死我活,朝廷水师也只能以数量取胜了。
——皇上难道没有发现,大清战船,不止战船,还有商船,比起百年以前没有丝毫进步么?可是我们不知道时候,西洋人技术却不动声色地提高!不要看郑成功当年打退了侵占台湾岛荷兰人,我们都知道以数量取胜战争并不是长久之策,反而是愚蠢退敌之法!
——到现为止,西洋人海上势力角逐少已经经历了三轮,他们造船方面耗费精力不是我们能比。确实,西洋诸国大部分环海,土地稀少,他们为了获得生活物资不得不冒险上海,不得不历经万险到大清交换货物,可是,人心是不会满足,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不满意交换,开始来抢呢?也许我们可以倚仗强大武力,大量士兵,可西洋默默发展起来战船让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发展出强大武力。
——大清船只,有几只能够穿过马六甲,绕过好望角到达西洋?可西洋人一只普通商船甚至都能到达天津港!皇上您知道大清次茶叶经过这些商船运送、转手能达到多高价格么?这中间高昂利润,大清竟然全部让给了西洋人!
——皇上您是君主,您有自己算计,如今容若一介布衣也不太了解朝廷局势,只是容若西洋待了两年,西洋局势混乱,常年战争,让我愈发确认一点,不要小看任何国家!西洋人我们眼里是蛮夷,是落后,是低等人,可当初我们满人入关前不也被中原人视为蛮夷么?可后还不是入主中原,成就霸业?西洋小小英吉利先是打败了荷兰,后又打败了西班牙,这些难以想象事情不是都发生了么?
——就连俄罗斯让我们忌惮火枪也是从西洋传过来么!“‘有精兵而无精器以助之,是谓徒强’”“‘若有人无器,则人非我有矣’”,皇上您好好想想,就算您平定了三藩,这天下,也不一定就是您!
容若,你说这些,朕不是不懂,可是……
——一个帝王,不能容忍就是超出掌控。而你提到火器船只,具此列。
只不过两个月后,康熙意识到,加不受控制,是舆论。
而等到几十年之后,康熙终才明白,无论是火器、船只还是舆论,终指向都是民智——这才是真正无法控制东西。
吉林乌喇待了几日,之后大军继续向西到了巨流河。
到了这里接下来路程就不怎么太平,也不怎么好走了,康熙也就不想皇子们跟着,刚要下指令皇长子皇太子并后妃们先行回宫,京城就来了急报,看完急报,康熙冷着脸,让人将随行官员叫进御帐。
——五年前前往欧罗巴求学孩子们回来了,如今正停驻天津港,天津总兵上疏请皇上圣裁是否允许登岸。
至于这船都停到港口了,天津总兵却不准人上岸原因嘛,自然是那群学子们惹出大乱子了。
44、头发
今天天津港热闹得有些奇怪。
当然,天津港一直都是极热闹,商船、盐船、粮船等等整日络绎不绝,跑码头小哥们也整天忙碌碌。只不过,今天这天津港却围了一群平民百姓。这里头有穿着粗布麻衣民妇,有打着赤膊汉子,甚至还有白发苍苍至少也年逾花甲老大爷,他们站码头上,远远地望着泊浅湾那艘巨大船只,不时地低头交谈两句,脸上表情却是明显不赞同甚至厌恶。
而他们围观主角么,一开始是那艘样子奇特又大得惊人帆船,等船里人处处露脸后,他们就把目光投向了船里人身上。
而船上那些人,据说是十六年时奉皇命到欧罗巴游学学子们。至于他们为何遭到如此待遇,却是因为他们发型。
长长金钱鼠尾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各种短发,中分,三七分,小平头……倘若栾辉这里,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学子们打扮,像极了清末民初时先进知识分子。
但是,自古以来中国都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损”说法,满人刚入关时为了让汉民剃发一度走到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地步,要说清军刚入关各种大屠杀是血腥暴力,那剃发这一招就是软刀子了。而且不管汉人心里是怎么想,当金钱鼠尾蔓延了这整片土地时,无论是对于满人还是汉人来讲,这都是汉民族无声地屈服。
当初清兵广州颁布剃发易服令时曾说:“金钱鼠尾,乃朝之雅正,峨冠博发,实亡国之陋规”,这也就是说,被政府接受,只有金钱鼠尾头,而峨冠博带依旧汉民心理念念不忘,可如今他们这发型,不三不四,实不招人待见,真是没人看得上,也怪不得天津总兵官要阻拦他们登陆。
一名留着寸发青年靠到船弦旁,看着岸边指指点点百姓,摇摇头,脸上是极其无奈笑容。
另一位碎发青年靠了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船下,“有何可看?唯准兄还不如回去再熟练熟练排兵布阵,省得殿前演示时出错!”
被唤作唯准青年眯了眯眼,怔怔地看着船下,“用川兄,你说,他们都说些什么呢?”
——用川和唯准分别是张谦和邓荣祖字,而这两人,留学生中,尤其是年轻留学生中颇有威望,也算是这群人中领军人物了。
张谦扬起下巴,一副不屑样子,“还能说什么,不过是‘有伤风化’‘不孝’‘违背伦理’之类酸腐之言。唯准兄还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