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季锦城是自责的。他早听过沐雨说的那些话，在沐雨被向文墨紧逼的时候他就应该站出来替沐雨解决那些，可是他却为了自己的私心放任向文墨纠缠沐雨，甚至教唆向文墨纠缠他。季锦城伸手将安沐雨揽进了怀里，用温热的嘴唇紧贴那人冰凉的额头，“我错了，沐雨，我错了。”轻轻的喟叹让怔楞中的沐雨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季锦城轻轻将沐雨藏在后面的手拉了出来，放在手里呵了口气，“沐雨，都淋湿了，我们去洗澡好不好？”

也许像是听到了什么，安沐雨直奔去卫生间，不管身后季锦城的声音，直直打开开关，冰凉的水兜头而下，沐雨在水的冲击下渐渐地坐在了地上。等到季锦城冲进卫生间的时候，看见的又是坐在水里的安沐雨。季锦城一把拉起他，迅速地将水温调高了些，一点点地将水招在安沐雨的身上，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安沐雨扭着头不愿意去看自己的那双手。

季锦城终于再次认识到了，沐雪的死对安沐雨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认为这人活得很好呢？因为沐雪的离开，自己失去了有一个家的可能性，可是沐雨又何尝不是失去了家呢？自己还可以去恨安沐雨，可是安沐雨却只能恨自己，活在深深的自责里。

可其实，哪里是他的错呢？

季锦城在这渐渐变得温暖的水流里，紧紧抱住了安沐雨，将安沐雨紧紧禁锢在自己的臂膀里，脑袋埋在沐雨的肩窝处，深呼吸一口都是那人身上的味道，清新地带着点酸涩。季锦城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的沐雨，他曾经伤他那么深，将他的一颗真心狠狠践踏在地上，百般蹂躏。

如今，那人还在自己怀里，可惜，他却已然伤他那么深。

季锦城抬起头，左右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脸颊已经肿了起来，有血丝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可惜，现在他再怎么痛，也不及眼前这人曾经受过的千分之一。在这氤氲的水汽里，季锦城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悔恨与心疼中，轻轻地为沐雨擦去了身上的水，为他穿上了新的睡衣，几番折腾之后终于领着他睡到了床上。

沐雨仍旧不言不语，可季锦城知道，安沐雨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不想说罢了。

关了灯，季锦城转过身紧紧搂着沐雨，就像刚才在雨里的时候一样。温热的肌肤像是有了自主的吸力一样紧紧贴在了一起，季锦城的一双眼睛在这黑色的夜里显得有些红，像是被天边的红霞映在了眼里，从里到外烧得他总忍不住想要狠狠戳进去，毁了自己的眼睛，毁了曾经那样伤害安沐雨的自己。

“沐雨，你醒着了吗？”季锦城轻轻地问，问话间呼出的空气荡在沐雨的发梢，在寂静的空气里荡起一圈涟漪。

沐雨不做声。他的心里除了对向文墨所有的深深的自责，还有对自己无尽的怨恨！时光往复，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黑暗的房间，一个丑恶的自己，还有挂在墙上的姐姐永远的笑脸。可是，她却也永远不在了。

“沐雨，我知道你是醒着的。”季锦城顺了顺沐雨蜷起来的睡衣，“你总是这样，不言不语，心里有什么，我不问你也总不说。可你知道吗？你这样，我有多痛？”

季锦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总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只是要你知道，你的手，”季锦城将安沐雨放在两侧的手执在自己掌中，狠狠用力握在手里，十指紧扣，“你的手，是干净的！我要你知道，沐雪的死不能怪你，你不是凶手！”

安沐雨听到这句，身子狠狠颤了下，声音发哑地说：“可你曾经因为这个恨过我。”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季锦城将头埋在沐雨的胸口，沐雨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捏得他手都酸痛了起来。

“是我的错，季锦城。你明白的……”

“不，沐雨，”季锦城在黑暗里起身，直直撑在沐雨的上方，看着安沐雨的眼睛，沐雨扭过了头，他不能承受那样直白热烈的目光。“沐雨，别再自责！你已经为那件事付出了够多的代价了，剩下的是我欠你的。”

季锦城看安沐雨不打算睁开眼睛看他，想了想还是睡在了安沐雨的旁边，仍旧握着他的手不放开，“上回我说的，要和你重新开始，也不是因为自责愧疚或其它。只是因为，沐雨，不管你相不相信，现在的我爱你，爱你安沐雨。你能给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吗？”季锦城屏住了呼吸，连握着安沐雨的手也放松了几分力道，他在等着安沐雨的答复。

沐雨睁开了季锦城的手，轻轻地翻了翻身，良久，像是叹息，像是答复地回到：“夜深了。”

季锦城知道，沐雨又拒绝了他。可他还能怎么办？现在这样的时机本来就不对，他不能奢望沐雨在拒绝了向文墨之后马上接受自己，就算没有向文墨那档事，沐雨恐怕也不能接受自己。而现在这样，不似那样直接的拒绝，怕是沐雨又一次心软了吧？

其实，自己哪里值得他心软呢？

可是，他又是那么希望沐雨能对自己彻底心软一次。

季锦城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沐雨，双手重新搂紧沐雨，看着沐雨的背影沉沉睡久久难眠。

在他的面前，他怀里的安沐雨却一夜未眠。身后是季锦城，在雨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向文墨，还有一个远远地站在老照片里对着自己微笑的姐姐，这些都在安沐雨的心里来回翻滚。骗向文墨是自己不愿意去做的，可是，到底还是伤了那个少年。

沐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一个伤害人心的刽子手。沐雨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想了一晚。

第二天安沐雨的情绪仍然不高，季锦城怕再出什么状况也就没有去公司。

“沐雨，我帮你跟学校请个假吧？”

“不用了，学校那边我已经辞职了，暂时不用去了。”安沐雨窝在沙发上说。

“辞职？”季锦城听闻坐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因为安沐雨以前课程也是不多，所以即使辞职之后闲在家里季锦城也只以为他还在上班罢了。

“有段日子了，被……文墨的事情弄的，我也就没说。”提到向文墨，沐雨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哦，辞了也好。”

“嗯。”沐雨轻轻点了点头，喝了口茶。

“对了”，季锦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像是不想提似的，斟酌再三，还是开口，“今儿早上，向文墨发了条短信给你，你看见没？我看见他发的，可我没打开看”季锦城边说边盯着安沐雨的神色解释到。

沐雨一动，急急起身去拿手机，打开，看见向文墨的话更是低落。想了想，还是回了短信，转身回了房里。季锦城看着沐雨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看了看沐雨紧闭的房门，忍了忍还是没有去打开手机看短信，只是敲了敲沐雨的房门。

“沐雨，中午你想吃什么？”

沐雨没有回话，季锦城轻轻旋开了房门，看见安沐雨正侧躺在那里。“要不我们出去吃？”

沐雨还是没有回话，季锦城站在那里等着他。久久，沐雨开口道：“文墨……他走了……”

季锦城虽然知道向文墨昨晚是伤透了心，可是也还料不到他居然会离开这里。

“他和他妈妈去了美国，说……”沐雨顿了顿，“说给他半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其实向文墨说的是半年之后他一定会比季锦城更适合安沐雨，沐雨想了一会儿还是换了种说法。

他不想更尴尬。

“哦”季锦城应了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天晚上，我说了那么多语无伦次的话，他……”

“他不会在意的。”季锦城见安沐雨又想起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连忙说。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沐雨，季锦城走近坐在床边，”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如果你答应了他那才是对不起他，害了他，明白吗？“

“嗯”，沐雨轻轻地应了声，转过身，过了会儿才说：“中午我不在家吃了，下午出去在外面吃就行了。”

季锦城听了，忙问：“你去哪？”他现在是真不敢让安沐雨单独出去。

“就是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我辞职后也闲了一段日子了，不想再这样无所事事。”安沐雨叹了口气。

“可你……”季锦城担心地说。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安沐雨睁开了眼睛，看着季锦城，季锦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紧握在掌中，安沐雨轻轻地抽出了，“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季锦城无奈地收了手，叹了口气，“好，你好好休息。”说着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待沐雨睡熟后俯身为他紧了紧被角，轻轻关上房门出去了。

季锦城看着安沐雨虽然情绪不高，但是至少还是稳定的，因此下午他出门的时候也就没有跟着了。

安沐雨出门后搭了地铁，游荡在昔日执教的校园里，身边没有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年，安沐雨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

沐雨一个人在校园里晃荡，这里是他认识向文墨的地方，好像当初那个站在阳光下微笑的少年还在那里一样。沐雨抬头看去，却看见了季汉臣。季汉臣明显也看见了安沐雨，却不知为何有些闪躲。

“汉臣，”沐雨叫道，“你在这干什么呢？”

“啊，沐雨啊，我……”季汉臣欲言又止。

“你，你是来找人的？”沐雨看着季汉臣一副仍旧四处张望的样子猜测到，“是文墨吗？”想来也只有他了。

季汉臣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不放心他来看看他。”

“你不知道吗？文墨他，他和他母亲一起去美国了。”安沐雨以为季汉臣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倒省了那份尴尬。

季汉臣呆愣在那里，“美国？”他不敢相信，“什么时候？今天吗？”季汉臣看向安沐雨，眼神里是隐藏不住的惊愕与绝望。

“嗯，”安沐雨低下头来，“他早上发短信和我说的。”安沐雨低下头，想到了少年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走了？真的走了……”季汉臣无法自抑地蹲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打击，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心，突然就被狠狠地撕碎了。

“汉臣，你怎么了，汉臣？”安沐雨看他的样子忙问。

季汉臣将头埋在了膝盖间，他从未哭过，哪怕是当初被收养又被抛弃的时候也仅仅只是靠在了季锦城的怀里沉默。

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眼里的泪水了。

安沐雨看他这样，猛然间就明白了，他的心里更加不好受，连带着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安慰季汉臣。季汉臣沉默了几分钟，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安沐雨。

“沐雨，你看我……多失败。他还是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季汉臣扭过了头，不让沐雨看见自己流泪。

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流泪。

“汉臣，你……对不起。”沐雨将手放在了汉臣的肩膀上，这个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男人，明明知道一切，可就是知道一切还是这样地倾心以付。安沐雨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过去几个月里很少见到季汉臣了。

他想，他一定很难过。

“不是你的错，沐雨，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命不好。其实我早该明白，像我这样运气不好的人，怎么可能会顺利地得到幸福呢？他很好，他喜欢你，也很好。”季汉臣的声音不大，可却字字敲在沐雨心头，一字一句间都是那已经离开的人不能直说的酸涩与眷恋。

“汉臣，你也很好。文墨他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安沐雨手足无措地安慰着，他只想说些什么来让季汉臣好受一些。

“他不会回来了，至少不会为我回来的。”季汉臣起身，靠在一棵树上，转过头来，看着沐雨，眼睛带着血丝淌着泪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安沐雨只能伸手拍了拍季汉臣的肩膀，沉默着看着眼前这人愣愣地在来往的人群里发呆。虽说和季汉臣打的交道并不多，可安沐雨心疼这样的季汉臣。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事与愿违呢？难道上天真的吝啬到给他们其中一个人幸福都不行吗？

第57章

和季汉臣的谈话让沐雨的心里更加不好受。他想，都是因为爱他，向文墨得不到他想要的幸福，季汉臣也这样伤心难过，而季锦城呢？虽然自己说过和他已经不可能，可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还住在一起，自己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却决绝地告别他。

安沐雨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自嘲地牵起嘴角，“安沐雨，难道不是因为你还存着一丝念头和他重新在一起吗？难道不是因为在你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对他的不舍吗？安沐雨，你真虚伪！”他想已经不能再和季锦城这样拖拖拉拉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也许他该试着远离这样的环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一个新的世界站在一个新的角度重新看待他和季锦城的关系。

安沐雨整整想了两天，季锦城看着安沐雨若有所思两天。

“季锦城，我想出去走走。”安沐雨最终还是打算对季锦城说，这个想法的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了很久。

“好啊，你等会儿，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就陪你一起出去。”季锦城一边说着一边加速翻动手里的文件。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想离开这里，却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安沐雨坐在沙发上对着季锦城说，眼睛却不知道瞥向哪里。

“你要离开？”季锦城愣了一会儿，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文件，他已经顾不得安沐雨现在看向哪里了，脑子里都是他要离开的讯息。“你要去哪？”季锦城几乎是立刻以为沐雨是要去找向文墨，他绝不允许！可转念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向文墨？等等，季锦城忍着怒气，“沐雨，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你会让向文墨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欺骗他的事？”季锦城看向文墨不做声，终于忍不住，满肚子的怒意让他站了起来，“你早就想好了对不对？对不对？！”满心里的恼怒让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安沐雨质问到。

沐雨看他一脸的怒意，“锦城，你坐下好好说不行吗？”

“好好说，好好说就是你要离开我！沐雨，你怎么能这样？！”季锦城烦躁地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可以忍受安沐雨拒绝自己，可以忍受他身边有个向文墨在四处晃悠，可是，他真的没有信心让安沐雨离开自己。

那样远在天边的感觉，他不能忍受。

“这个想法，的确，我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打算了。我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现在不过是重新离开罢了。得到的，失去的，我想，其实都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经历过。”沐雨摇了摇头，笑了笑，抬头看着季锦城，“你不用担心我，我能够照顾好自己，就像很久之前那样照顾自己一样。”

“我是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吗？！我……”季锦城看着沐雨云淡风轻地说着那些话，忍不住狠狠踹到了身边的椅子，“我是怕这个吗？！安沐雨，你怎么能……”季锦城已经找不到词语来诉说自己心中的想法。“你这一走是打算永远不会来了吗？因为我……”季锦城欲言又止，那些事情，他连提都不想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