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沐雨？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安沐雨看着天上的云，找了个地方，枕着手臂躺了下来，闭着眼睛问安沐雨。

安沐雨站在那高高的山岗上，落日余晖，牛羊成群归来，嘹亮的藏歌响彻云霄，广阔的天地尽收眼前，入眼的景观远比大海来得惊心动魄。在这样的环境里，沐雨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渺小，也许连一粒尘埃也不如。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惊讶，又有些享受。“或许，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体会人的渺小吧。”沐雨看着蓝天白云下那从未在城市见过的景色说道。

“渺小？”沐雨虽然明白这种在广阔神奇的大自然面前所能体会到的渺小，但是他知道，沐雨所说的渺小绝不是这种层面上的渺小。

“嗯”，沐雨看够了美景，也躺到了汤小魏的身边，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渐渐移动的云朵开口道：“我曾经以为，有些事情很重要，很了不得，好像这一生就过不去那个坎儿了。可到了这，我才明白，其实那些曾经了不得的、重要的，或许都只是弹指一瞬罢了，是在没有必要太执着。”

“我们倒是都有这种感受。”汤小魏转过头去看他。

“呵呵，”沐雨轻笑出声，“或许每一个见识过大自然力量的人都有这种感受吧。在这里的日子，和外界几乎完全地隔绝开来，心也静了下来，才知道以前的自己生活得有多么狭窄，看到的东西多么浅显，纠结的其实不过那么三两件事，反倒自己将自己困在了牢笼里。可如今，站在这里，才知道人只有看得远了，才能看见未来的希望。”

汤小魏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沐雨，他像是明白沐雨的话，因为这是他经常听别人说的。可是，他又不明白。也许，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样豁然开朗的感觉吧。

“以前，我总将自己困在一个死角，现在才知道，那个死角其实是我自己造给自己的。转过死角，也许就是一片新的天地。”沐雨看着汤小魏似懂非懂的样子，“那天，我带的班上一个孩子来问我，问我为什么不快乐，”沐雨想到这里笑了笑，却从眼角划出了几滴泪，“我从没表现得任何不快乐，可是……”沐雨把手搁在了眼睛上，“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不快乐。可那些不快乐有别人的因素也有我自己的因素。”沐雨装作不经意地闭上了眼睛，吞回了泪水，“你不知道那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我有多恐慌，因为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这里那些纯净的眼睛可以看清世间的一切，直直看进我的心里。可后来我知道那不是最大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我不开心，只是因为太执着，太固执罢了。来到这样广阔的天地里，才体会到所有的爱恨纠葛，其实都不过是颗粒般的尘埃罢了。”

沐雨苦笑了一下，起身拍了拍汤小魏，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必要计较了！”

这是两个人自认识以后进行的一次最深入的谈话了，汤小魏知道沐雨还在纠结一个可能性的问题，而安沐雨也知道汤小魏正在等一个结果。安沐雨刚才的话汤小魏不一定懂，可本来那些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别人听不听得懂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沐雨和汤小魏，不久之前的两个人带着同一种心情来到西藏，如今也机缘巧合般地并肩而立，站在夕阳的高原上，看着落日余尽红霞隐退暮霭四合。

第59章

安沐雨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一时兴起，以前虽然在心里也想过这些，可都没有这次来西藏之后想得深。或许，换了一个环境，人的眼界也开阔起来。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去看原来的事，隔了那么远的时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感觉真的不一样了。

那些在城市里发生的事情，如今看来就像是一个个老电视盒里的故事，而现在这个在广阔的田地里，连呼吸都是自由的人才是真的自己。那些曾经束缚着自己的东西真的存在过吗？有时候，沐雨回想，那些曾经无比煎熬的生活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许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个以美好开始最终却还是毁于一旦的美梦。

而梦里，有个季锦城。

如果不是手机里面确确实实有着一个季锦城的号码，心里实实在在还有着那人的一丝残影，安沐雨有时候真的不相信那些发生过的事情确确实实地发生过。

可惜，不是梦。

可是，怎么会不是一场梦呢？哪怕再真实、哪怕再疼痛，哪怕再不舍，其实，终究都是一场梦。可他却将自己困在了梦中，四处无路可走，只能蜷缩起身子呆在一个死角里，守着自己所谓的伤口度日。

其实，有些伤口都是自己给自己添上的。

现在，再想起那些曾经在心里千回百转而不得解的往事，安沐雨的心里多少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占据主导地位的不再是无止境的自责，反而是一种祈祷，一种祝福。他想，西藏的天空这么蓝，离天堂那样近，姐姐一定听得见。

听得见他无止境的忏悔，听得见他心底即使微薄但多少萌芽的释然。

安沐雨在蓝天下轻轻闭上了眼睛，回想起当初和姐姐一起生活的一幕幕，转眼就是自己和季锦城从相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的见面，那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后来的相濡以沫，到然后的心灰意冷。季锦城的第一次微笑、季锦城给自己的第一个亲吻、季锦城说过那么多的话语。安沐雨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恨季锦城，不然也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和他住在一起，解释不了此刻还躺在自己胸口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安沐雨摩挲着无名指上那已经渐渐变淡的伤痕，即使曾经膈手，即使曾经疼痛，现如今，也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了。如影随形的，除了疼痛与记忆，还有临别那一晚季锦城印在那里的缠绵湿热的吻，丝丝麻痒，像是穿过了伤口上的肌肤，顺着经脉和血液，直直地冲进他的心里，然后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暖得他全身都像置身于温泉里一样。

安沐雨不能否认季锦城的那一个伤心绝望却饱含无限深情的吻，让他有些动摇，让他有丝释然。清醒的他，酒醉的季锦城，一如当初那个沉醉的自己，清醒的季锦城。可位置反过来了，可到底，是不是两个人的关系里从来只有一颗真心，安沐雨还是不能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爱着季锦城。

他扪心自问，那些已经发生过的欺骗，也许他可以忘却，可以原谅，可以释然。可是，如果再发生一次，他真的承受不了。无关于心里承受能力，无关于他到底有多么懊悔姐姐的离开，光是他那些不曾开口的对于季锦城的爱恋，就已经不能再经受另一次欺骗。

一个人的心，不能受两次伤害。

更何况，伤害的人，还是自己最爱的那一个。

安沐雨抬头望天，暗自庆幸此番离开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不长不短的分离，或许才会让他和季锦城彼此都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才能真正扪心自问，自己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季锦城拖着简单的行李箱，远远对着他绽开笑脸的时候，安沐雨才终于确定了自己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深爱他的季锦城罢了！

沐雨从没想过季锦城会追来西藏，毕竟他有自己的事业，有属于他的都市生活。虽然知道季锦城心里所想，可生生看见他在漫天的霞光里张开臂膀，笑着望着自己，沐雨还是忍不住想要哭的冲动。就好像一个如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里挣扎了久久的人一样，突然看见了阳光，寻到了出口。不管那阳光是否会炽烈地灼伤他，那出口外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此刻，谁也阻止不了他奔向阳光、奔向出口的步伐。

哪怕前头荆棘满布，哪怕前头万劫不复。

直到实打实地冲到季锦城的怀里，被那人的胳膊紧紧按在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安沐雨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季锦城。熟悉的人，不一样的环境，清新的气息顺着鼻子冲进脑子里，安沐雨懵了。

“沐雨，我来找你了！”季锦城贴在安沐雨的耳边，闻着这久违了一个半月的味道，闭上了眼睛，搂着他满足地说道。

“嗯”，安沐雨懵地不知道答些什么好，只是一双手紧紧搂着季锦城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季锦城的胸前。

“你打算就这样和我站到天黑吗？”季锦城本也不打算破坏这一刻的气氛，可是安沐雨一动不动地，要不是那仍旧跳动得不规律的心跳，季锦城几乎要以为安沐雨是不是睡着了。

其实沐雨的确是有些困了，这些日子且不论辛苦，就是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往日日日在眼前的季锦城也不在了，安沐雨就是睡也睡得不踏实。可现在，手里抱着的是季锦城温热的脖颈，耳边是那人平稳的呼吸，鼻子里闻的是熟悉的气味，安沐雨觉得无比的安心。

“嗯，我带你去宿舍，休息休息再去吃饭。”安沐雨有些惋惜地放开了紧搂着脖颈的手，看了看天色觉得是不早了。安沐雨说着就要接过季锦城手里的行李，季锦城执拗地自己拎着，却反而在拉扯间用力握住了安沐雨的手，拉着他，含笑地看着他，等着安沐雨带自己去宿舍。

安沐雨看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心相贴，严丝合缝，沉默里竟然有些执手想看的味道，有那么些尴尬。

季锦城不知道宿舍的方向在哪里，能顺利到这里还亏了一路上的好心人，可如今在这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季锦城倒真要全靠着安沐雨来带路了。

安沐雨有些不好意思看季锦城的眼，只能僵硬着领着季锦城往宿舍走。全身上下的触感好像都集中在了那只和季锦城相握的手上，有些粘，有些湿。两个人手心的汗流到一起，可却舍不得放手。

一进宿舍，季锦城放下行李，就忍不住转身抱住安沐雨，低下头狠狠吸着安沐雨身上好闻的味道。“沐雨，沐雨……”季锦城低声喃到，“沐雨，我很想你……”话语好像因为承受不了那么深沉的思念而带着几丝颤抖，说完最后一个字，季锦城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你……”沐雨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汤小魏的声音，“沐雨，你在吗？”安沐雨连忙垂下了就要搭上季锦城肩上的手，冲外面应道：“来了。”

一问一答，将季锦城从难抑的思念里拉扯出来，可那只握着安沐雨的手却舍不得放开。安沐雨轻轻睁开了季锦城的手，打开了门，季锦城就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斯文的青年。安沐雨对着汤小魏只说季锦城是他的朋友，刚好到这里来，顺路看看他。汤小魏不作他想，跟季锦城打了声招呼就一个人走了。安沐雨关上门，转身就又被季锦城拉进了怀里。

“锦城，你……”沐雨垂着手任他抱着，他感激季锦城此刻的拥抱，不可否认，他也想念。

“别说话，就这样让我抱着好吗？”

安沐雨沉默地站在那里，终于缓缓地伸手揽住了季锦城的腰。

季锦城一路赶到西藏，本身就已经很疲乏了，到了宿舍，抱着安沐雨，季锦城渐渐地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怀里抱着的是安沐雨，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可季锦城却觉得无比安心，好像此刻的自己怀里的是那颗已经失落了好久的心。

早晨季锦城是被饿醒的，一晚充足的睡眠弥补了旅途的劳累。睁开眼睛，就看见安沐雨背对着自己在穿衣服。

“你起这么早？”季锦城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棉被问安沐雨。

“嗯，我去给你弄点早饭。你再睡会儿啊。”沐雨一边说着一边下床。

季锦城一听安沐雨是要给自己做早饭去，连忙也穿上了厚衣服要和他一起。沐雨拿他没办法只能和他一起。

可真到了地方，季锦城倒当起甩手掌柜的了。不是他不愿意帮安沐雨，实在是他不太会。看着沐雨在宿舍公共的姑且算是厨房的地方忙里忙外，季锦城还要时刻注意着不去挡他的路，索性站在了门边看着安沐雨忙。

这么长日子不见，沐雨瘦了些，倒显出几分干练来。季锦城不知道对着这思念了这么久的沐雨说些什么好，现在他的心里有的是哽到喉咙口的满足。

“沐雨，你在这过得还好吗？”季锦城突兀地开口。

“嗯”，沐雨低头摆弄手里的碗，“还好。”沐雨沉默了会儿，“你呢？”

季锦城轻轻笑了笑，“不好。”

安沐雨诧异地看向他，季锦城却迎着他疑惑的眼神轻轻笑了，“不好，想你想得狠！”

季锦城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什么已经在心里千回百转的话语一样，镇静地看向安沐雨。

想你想得狠。

季锦城的一句话，瞬间击得安沐雨措手不及。

季锦城想他。他又何尝不想他呢？以前人在身边，心里想得都是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儿；可真到人不在眼前了，安沐雨才知道心里的牵挂和想念已经将那些疙瘩磨得粉碎。

“我也很想你。”安沐雨低头放下碗，轻轻应道，最不经意的口吻，可满满都是这些日子一天一天的煎熬。季锦城沉默了，他看见了安沐雨已经渐渐变红的脸色，心里高兴，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安沐雨。

也许，听汉臣的话追到这里是对的。至少，让自己来到了安沐雨的身边。

静静的厨房，异乡的清晨，季锦城又退了出去，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安沐雨，安静的身影、白皙的手指，渐渐地看醉了。

安沐雨特地请了假带着季今晨四处逛逛。虽然安沐雨对这地方也不熟，可到底还是比季锦城早来了那么一个半月，对这不大的地方还是比较熟悉。

“沐雨，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了。”季锦城选了一块草地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安沐雨。在沐雨的身后，是一大片湛蓝的天空，蓝色映得安沐雨整个人显得比身后的天空还要明朗。

“嗯，这里很美！”安沐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在这里，我也想了很多。这样宽阔的地方会让人觉得豁然开朗。”安沐雨仰头看着天空。

季锦城听他这样说，也躺下来看着头顶的天空。“嗯，沐雨，你……你都想了些什么？”季锦城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沐雨，虽然早上的拥抱安沐雨没有拒绝，可说到底，季锦城心里还是没有底的。

“我是说，那枚戒指……”季锦城想了想还是开口。毕竟，他已经从一开始只单纯想要追来和安沐雨见一面的目的想到了更多。现在来了，看见安沐雨渐渐软化的态度，让季锦城心里升起一股希望。可他还是看见了，在沐雨的手上，并没有那枚他日思夜想的戒指。

“嗯，”沐雨转头看了眼季锦城，转头闭上了眼，“是我拿的。”

“那你……你是什么意思？”季锦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安沐雨沉默了，季锦城看他久久不语，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刚才的话题。

“锦城，我只是需要好好想想。”良久沐雨淡淡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季锦城保证一般。保证他会认真考虑这段关系，考虑他和季锦城的未来。到底是那些过去重要，还是摆在面前的那么久的未来重要。

过去拉扯着他，可未来却在跟他摆手，诱惑他。

可他，真的能挣开那执着如怨鬼的过去吗？现在，远离了那个城市，来到了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安沐雨承认现在的自己已经渐渐松动，可他不敢保证一旦回到那个城市，自己还能不能如同现在一样坚定。他分不清心里的那丝感觉究竟是因为季锦城追到这里来的感动，还是因为真的已经决定原谅他、接受他了。

他不肯定，所以，现在他不能给季锦城任何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