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蒋田这样,宿舍里的人不是一般的不好相处了。燕飞有了点心理准备,点点头。对这个蒋田的印象也不错,虽然对方的牙齿也太黄了点,平时不刷牙的吗?
叮嘱了这句,蒋田就走了。燕飞仰头看看不甚蓝的天空,顺正朦胧的记忆往宿舍走去。刚才忘了问宿舍里有几个人了。他上学那会儿在外面租房子,也没关心过宿舍里几个人。他有洁癖,很排斥和别人一起住,那三个人要不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他也不会让他们随便进自己的房子。想到那三人,燕飞的心窝又一次钝痛。对那三人来说,五年已经过去了,可对他来说,分别只有半个月。一下子要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扯开,他一时半会儿还受不了。要不是理智一直在提醒自己,他都忍不住想去找他们了。
把那三个人的名字放在心底的最深处,燕飞走进宿舍楼,他住在6号公寓楼。门卫大爷看到他脸色变了变,然后和另一人轻声嘀咕了起来,燕飞甚至能明显地察觉到门卫处的几个人对他的注意和指点。路过看到他的学生也有对他表现出关注的。燕飞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自杀这件事看来在这栋楼里不是新闻。
无视周遭的异样眼神,燕飞一阶台阶一阶台阶上了四楼,停在415的宿舍门口。握住门把手一扭,门没锁,燕飞开门进去。正在宿舍里打游戏的两个男生同时向他看来。
“你们好。”
说了三个字,燕飞环顾了宿舍一圈,松了口气,还好,只有四个床位,人不算多。关了门,燕飞在门口站了几秒,确定了靠洗手间的那张褥子最薄的床就是自己的床后,他走过去。帝都大学的学生宿舍条件当然是相当不错的。有独立的卫生间,独立的洗漱间,每个人的床位也都是独立的,床下是书桌和衣柜。
燕飞看了看自己的床,再看了看自己的书桌,眉头微紧,真是脏。再看看脚下的地板,脏死了。眼睛瞟到桌下的一个应该是洗脸盆的铝盆,他的额角跳了跳,还能再脏一点吗?有洁癖的人重生在一个穷小子身上真是痛苦。
没注意到宿舍里的两个人正盯着自己,燕飞把前燕飞的窝认真打量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一个字——脏。这和前燕飞的贫穷没有太大的关系,在现燕飞的眼里,宿舍里没一个人的窝能达到他的标准。
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燕飞果断转身出门。
门一关上,焦柏舟取下头上的耳机转身对面对的另一人说:“他没事吧?怎么感觉比自杀前还怪了?”
“丑人多作怪。”卫文彬一脸嘲讽地说:“他闹自杀还得我去医院看他,晦气死了。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住三年,我就恶心。”
“忍忍吧。他这回要是死了,他家人闹起来,我们都麻烦,还好他没死。以后不要跟他说话就是了。”焦柏舟撇撇嘴。
卫文彬道:“我一看他那样就来气,好像我们都欠了他似的,妈的,要死也不去外面死,要不是不给换宿舍我一定换。”
“不要吧,你要撇下兄弟?”焦柏舟怪叫。
卫文彬笑了,然后羡慕地说:“还是萧阳好,家就是帝都的,忍不了还可是躲回家。”
“可怜我们两个躲不了的只能在宿舍受罪了。”
第七章
燕飞当然没听到室友对他的厌恶,他离开宿舍后直奔学校超市。身上就七十多块,燕飞也不管了,买了两块新毛巾,一只新牙刷,一个新的刷牙杯,一个新的喝水杯,一个新的枕头,一条新被子,一条新褥子和一条新床单,买的都是最便宜的,然后他的钱包里还剩下一块两毛钱。
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宿舍,在焦柏舟和卫文彬惊异又不齿的眼神下,燕飞把前燕飞的床上一套全部收进了放在衣柜最下层的大编织袋里,然后放到了垃圾桶旁边。再回来后,燕飞就开始了可怕的大扫除。先把洗脸池仔仔细细地用洗衣粉刷洗了一遍,然后他把新买的床单、毛巾还有衣柜里仅剩的一条干净的被罩全部丢到洗脸池里,新买的被子和枕头他拿到外面去晒着了。
洗了一个小时,洗完的燕飞把床单被罩也拿出去晒了之后,又把燕飞衣柜里那些少的可怜的衣服也丢到了洗脸池里,继续刷洗。洗完衣服,晒好,燕飞开始擦桌子,整理他的书桌。前燕飞的洗脸毛巾被燕飞拿来当抹布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擦了四边,确保一尘不染。擦完桌子,燕飞才想起来他忘了一件事,扫地!一会儿扫地桌子上又要有灰尘了。
但看看脚下能看到土的瓷砖,燕飞重新卷起袖子。脱掉目前看来应该是唯一的一双廉价脏球鞋,燕飞光着脚拿起桌下的拖鞋,然后把拖鞋和球鞋也扔到洗脸池里,全部刷洗完之后,燕飞脱掉袜子,冲干净脚套上拖鞋,继续刷洗袜子。阳台的晾衣架上挂满了燕飞刷洗后的产物。
在地垫上蹭了蹭拖鞋底的水,燕飞拿着扫帚开始扫地。先从门的方向开始扫,燕飞用扫帚磕磕两人屁股下的凳子。
“你们起来一下,我扫地。”
卫文彬不动,焦柏舟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眼色,提醒他这家伙刚自杀过,他们最好别刺激他。卫文彬不情愿地站起来。
燕飞把两人的桌下很认真地扫了一遍,几乎能扫到的角落都不放过,然后是他自己的桌下,他对面那位神秘人的桌下。前后扫了两边,接着就是拖地了。等到燕飞把卫生间和洗手间都收拾完,累得够呛的他扶着自己酸软的腰,面对自己的努力成果满意地露出笑容,终于干净一点了。而卫文彬和焦柏舟则像看到鬼一样看着他,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燕飞?今天没有轮到这家伙打扫宿舍吧,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而且,还弄得这么干净?!
“以后进宿舍换拖鞋,要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燕飞理所当然地说。宿舍他打扫的,他当然有发言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卫文彬讥讽地说,他就是看不起这个又穷性格又不讨喜的家伙。
燕飞眼睛一瞪,一扫“往日”的内向寡言:“什么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辛辛苦苦打扫干净你不承情就算了,别一副我欠你的样子。我自杀估计就是因为你这副德性。”
“你说什么?!”卫文彬当即就怒了,丢下耳机就要冲过去,被焦柏舟拦下了。
燕飞冷笑,撸撸袖子:“想打架?行啊。谁怕谁?我是自杀了怎么样?我又没杀人没放火,凭什么看你这副嘴脸?让你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有错吗?出口就伤人。我告诉你,以前你怎么看不起我,怎么嘲讽我我不计较,以后,你注意着点。大家都是人,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你给我找不痛快,也别怪我不客气。”
一拳打在柜门上,“碰”的一声,好似砸在两人的心上。卫文彬和焦柏舟看着燕飞面无表情地收回拳头,那双眼没有他们习以为常的闪躲和自卑,只有带着火焰的凌厉。
把抹布折好放在梯子的最下层,燕飞拿着毛巾、洗发水和香皂,又一副没事人地说:“刚拖了地,你们先坐着,不然干了以后瓷砖上都是脚印子。宿舍干干净净的多好。”
说完,他两步迈到浴室的门口,进去了。刚关上门,他又打开门探出头来:“你们谁借我一身干净衣服?我的都洗了。”
卫文彬和焦柏舟看着那颗探出的脑袋,只觉得这人是哪来的外星生物。刚才还跟他们大声嚷嚷,现在就来借衣服?卫文彬马上讥笑道:“我为什么要借你?”
燕飞立马转向焦柏舟:“我会洗得干干净净还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燕飞那副大大方方的样子还是他那颗一直露在门外的脑袋,焦柏舟打开自己的衣柜拿衣服。
“最好是没穿过的。”
焦柏舟都要怒了。
“我肯借你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焦柏舟觉得自己有问题了。他火大地拿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运动裤,刚走出一步,他不动了。
“你不是刚拖了地吗?你自己过来拿吧。”
看看焦柏舟脚上的拖鞋,燕飞想想还是自己去拿吧。光着脚,他走出浴室一大步一大步尽量让自己的脚印少留下几个。挪到焦柏舟跟前,燕飞拿过来,朝对方笑笑:“多谢。等我的衣服干了我就洗干净还你。”
“不用还了。”让他穿这家伙穿过的?算了。
“别,还是要还。”他可不想别人说他占便宜。
转身,又一步一步挪到浴室,燕飞关门。卫文彬“碰”地一拍桌子,吼:“这家伙怎么这么讨厌!”
“文彬!”周柏舟示意他小声,压低声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可不想宿舍再有尸体了。”
“草!”要不是怕燕飞再自杀,卫文彬真想在地上踩几个你脚印,再把燕飞那寒碜的书桌弄个乱七八糟。
从头到脚刷洗干净,燕飞纠结了好半天,又闻了好几遍确定没什么异味才套上焦柏舟的衬衫和运动裤。前燕飞的内裤燕飞也扔了,虽然身体是一个人的,但对现在的燕飞来说是两个人。要他穿别人都破了洞的内裤还不如叫他去死。所以运动裤下他是裸着的。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弄到钱买新的内裤和袜子。
出了浴室,先把浴室地板上的水用拖把擦干净,燕飞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换下来的那条脏内裤被他直接丢到了垃圾篓里。焦柏舟和卫文彬都没心思玩游戏了。燕飞一出来,两个人就扭头看着他。燕飞可能因为家里穷,从小营养不够,身高只有一米七,焦柏舟和卫文彬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焦柏舟的衣服穿在燕飞的身上很大。燕飞卷着裤腿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挂起来,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燕飞很有成就感。
房间里的地板已经干了,一回来就忙碌的燕飞打个哈欠。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他擦着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看看桌上的塑料闹钟,都快3点了,难怪这么饿,午饭都没吃。
焦柏舟和卫文彬还在盯着燕飞。刚洗完澡又洗了衣服的燕飞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润,白色的衬衣清楚地透出燕飞里面什么都没穿,而过大的衬衣穿在燕飞的身上的突然有一种很别样的感觉。燕飞的肤色不算黑,就是有点粗糙。小时候父母都不让他做农活,只让他一门心思地学习,再加上营养不够,燕飞的骨架子很小。这时,他坐在那里,随意地擦着过长的头发,眼睛半眯,焦柏舟突然发现,燕飞一点都不难看。
“咕噜噜……”
有人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抗议。燕飞的动作一顿,低头。
“咕噜噜……”
“噗哧!”
卫文彬惯有的讥笑。
燕飞扭头,笑容友好:“你们中午吃饭了吗?”
卫文彬没理他,焦柏舟不是很甘愿地回道:“吃了。”
“我都没发现。”
肚子又叫了,燕飞站起来把毛巾搭好。钱包里只有一块两毛钱,饭卡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现在也不是食堂吃饭的点,算了,忍忍,不吃了。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甩甩半干的头发,燕飞穿着拖鞋又出门了,去拿他的被褥。他一走,卫文彬马上出声:“他不会是被外星人附体了吧?”
焦柏舟深思:“很有可能。”
“我草!他比自杀前更怪了!我要换宿舍!”
“别急。我觉得他的变化也不是绝对的不好,我们再看看好了。”
“你居然还借他衣服,他穿过的衣服还能要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邋遢!”
这句话刚说完,卫文彬自己先愣住了。邋遢?那家伙邋遢?那家伙从回来到现在哪里先出半点邋遢了!看看这能印出人影的瓷砖,卫文彬咽咽嗓子:“我觉得我们还是换宿舍吧。”
“噗!”焦柏舟笑了。那个人自杀之后,似乎变得有意思了。
想着燕飞是去吃饭了,卫文彬和焦柏舟心不在焉地继续玩游戏,耳朵竖着。等了有十分钟,有人敲门,焦柏舟开了门,一看到门口的人,他侧开身体下意识地问:“你没去吃饭?”问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没。钱包里只有一块二了,等晚上食堂开饭吧。”
抱着被褥的燕飞踢掉拖鞋,光脚走了进来。把被褥甩到床上,他又返回去拿起鞋底脏了的拖鞋,去洗漱间刷洗。他的那双脏球鞋被他洗了,只有拖鞋能穿。
焦柏舟关上门,心头的异样又起。这还是燕飞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说自己没钱。那个人自卑又自傲,生怕听到一句别人说他穷的话。宿舍四个人,燕飞是最穷的,他们三人家里都有钱,在一起难免会有生活差异,燕飞总是因为这种差异躲着他们,要么就阴沉个脸好像他们都欠了他什么似的。这人竟然会说自己只有一块二!焦柏舟觉得这人要么是死过一次之后认清现实了,要么是鬼上身了。呃,他也算没猜错吧。
铺好床铺,闻着新被褥散发出的太阳的味道,燕飞稍稍满意。等被套干了,套上被套才能算最后一步。想上去睡觉,可想想自己裤子下是光的,他又绝对不会穿着裤子睡,燕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焦柏舟,正好,对方也看着他。
“又有什么事?不会是想我请你吃饭吧?”焦柏舟的眼里闪过兴味,卫文彬也扭头看了过来。
“借我二十块钱吧。我拿到勤工助学金还你。我买内裤。我的内裤都被我丢了,该换了。”燕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事实就是如此,遮着掩着也没意思。
焦柏舟顿时看向了他借给燕飞的那条正穿在燕飞腿上的运动裤,卫文彬怪叫了一句:“你现在不会没穿内裤吧?!”
“是啊。满共两条,都扔了。”
“我草!”
也不知道卫文彬激动什么。焦柏舟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在跳。
“你自己没钱还买那么多东西!你没钱穷显摆什么!”焦柏舟再也忍不住了,他刚才就想这么骂了。
燕飞毫不生气地笑道:“我这叫从哪自杀的就从哪爬起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要彻彻底底地重新开始。”
“我看你是脑袋有问题,打肿脸充胖子。”焦柏舟忍不住讽刺。
燕飞耸耸肩:“也许吧,反正借你的我会还。我现在没钱不表示以后就没钱。我睡相虽然还不错,但万一不小心踢个被子,露出屁股怎么办?”
焦柏舟看着对方那个一脸笑容却绝对是赖皮的脸,突然很怀念以前的那个要死不活的穷小子。焦柏舟再次拉开衣柜,拿出两条白色的内裤,递过去:“这是我新买的,还没穿过。”
燕飞从梯子上跳下来,高兴地接过:“多少钱买的?”
“不用还了,就当我给你的!你也还不起。”焦柏舟故意刺激道。
看看内裤的牌子,没被刺激到的燕飞心里有了数,接着问:“洗过没有?”
“我草!嫌不干净你别穿!”
焦柏舟要暴走了。
“那我还是洗洗吧,我有洁癖。”燕飞气死人不偿命地拿了内裤又去了洗漱间,“谢谢啦,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记得的。”
本来想揍人的焦柏舟因为对方的后一句话生生忍住。这人是小人!绝对的小人!他他妈的脑子刚才抽风了才会把自己的名牌新内裤给那个穷鬼!
“怎么样,吃瘪了吧?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想揍他了吧?太欠揍了!”卫文彬握握拳头,“要不要去解气?大不了他再自杀一回,我还真不怕了。”
焦柏舟没来得及回答,洗漱间传来一人的不满:“喂,我听到了啊。”
“……”焦柏舟和卫文彬只觉得胸中的怒火碰到了一团棉花上,憋死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