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乔云一点也没有好过。他又陷入了中北奥运以后那个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他越想越觉得每次打不过申李都是自己的原因，是自己体力跟不上才拼不过第三局，是自己拖累了阿宝。而且自己在赛场上还那么冲动，没起到主心骨的作用不说还让余剑锋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他越这么想越绝望。现在再提拆对都不可能了，因为还有一年多就是奥运会，余剑锋和谁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配出成绩拿够积分。可是自己的状态是那么糟糕，现在想来觉得夺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而且这一次还不知国际羽联会有什么处罚，万一被禁赛，那就相当于直接毁了余剑锋和自己奥运会的希望。

已经是隆冬时节，外面的风能掀掉人一层皮。而乔云就像失去了知觉一样，一个人穿着件训练服顶在风口上呆呆地站着。狂风把他身上单薄的T恤吹得像一张摇摇欲坠的纸，纸下面瘦的仿佛能拦腰折断的身躯，此刻看来，不但悲壮，而且凄凉。

余剑锋跑出训练馆，迎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第六十六章

训练完以后，乔云说累想先坐一会，余剑锋把宽毛巾搭在他身上嘱咐别坐太久小心回汗感冒，就先进去换衣服了。换完衣服出来一看，乔云人不在，以为他是换衣服去了，便站在场内静静地等他。

谁知左等右等，等到训练馆内人都散尽了，也没看见乔云从换衣间出来。余剑锋连忙出去找，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才一下子着了急，包都顾不上便跑出了训练馆。

当看到乔云站在冰天雪地狂风里的背影时，余剑锋几如挨了一闷棍般，连喉头都泛出了血腥味。他没命地跑过去，一把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裹在冻得冰棍一样的乔云的身上。

乔云的眼神这才解了冻，却仍是没什么情绪，漠然道，“你让我冷静一下不行吗？”“你冷静，我冷静不了！”余剑锋目眦尽裂，大声吼叫，嚷得乔云脑仁发疼，“还傻站着干嘛？你是要冷静还是要冷死？”

余剑锋扯着乔云冰得像铁一样的手就要往训练馆冲，乔云却死命挣开，还要把他的羽绒服脱下来，“余剑锋你别管我成不成？我就是想死，也好过现在生不如死！”

余剑锋红着眼和他对视一阵，突然一步向前，一矮身直接把人倒扛在肩上，向他们公寓的方向走去。“余剑锋你有病吧？放老子下来！你他妈放我下来！”乔云头朝下，脸涨得通红。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居然跟块麻袋布似的被人扛在肩上说走就走，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尽管现在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乔云还是羞恼万分，连捶带打使劲在余剑锋背上折腾，妄图从他铁铸的臂膀中挣脱下来。

他闹腾得太厉害，余剑锋唯恐他真的掉下来摔着了，心里的火气被拱得更旺。原想在外面给他留点面子的，现在一看四野无人，便不客气地一手抱稳了人，一手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不想挨打就别闹了！”

乔云又气又委屈，可又挣不过他，只得让他这么一路扛回了房间。余剑锋把人扔在床上，然后赶紧打开空调使劲往上调温度。

等他忙完了回过身，乔云已经又光着膀子了，还光着脚站在地上，挑衅似的看着他。

房内温度本来就不低，现在升的更快了，快得让余剑锋感觉那火热的温度直烧到他心口上。他暗骂了一声“真是讨打”。上前就要捉乔云的双手。而乔云今天看起来是铁了心想找茬跟他干一架，居然动真格地上脚向他大腿踹过来。

余剑锋真生气了，顾不上轻重用上了小时候跟老爸学的几招擒拿功夫，三两下就收拾住了乔云。这时候房内早就不冷了，他索性刷一下扯掉乔云身上那件T恤，手一甩直接将T恤拧成了一条软绳，三下五除二把乔云的双手反绑在背后；然后把人按趴在床上，探向他腰间去褪他裤子。

“余剑锋，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我跟你拼了！”乔云手不能动，两脚却还在死命向后蹬踹。余剑锋毫不理会，利索地剥了他裤子，又将裤子拧成麻绳状捆住了他的双脚。

乔云此刻全身赤裸被绑得动弹不得，趴在床上犹如砧上鱼肉，羞愤欲死的心都有了。他也不知自己扯破喉咙在嘶吼些什么，总之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以为余剑锋这回非拿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凌虐自己不可，但最终，落在屁股上的仍然是余剑锋宽厚有力的巴掌。余剑锋这回是真急了，啪啪啪啪打得又快又重，乔云没一会儿就疼得直叫唤。

肉与肉的撞击此刻显得分外沉重。说来也奇怪，乔云压抑在心里那么久发泄不出来的委屈、难过、焦虑、愤恨，此时此刻竟像统统迸发了一样，随着他的嘶叫和眼泪，一点一点从他体内排解出来。

这是爱人愤怒的惩戒，也是爱人心疼的抚慰。

屁股有点疼得受不住了，皮肉火烧火燎一片，滋味顶不好受。乔云终于低头了，带着颤音和哭腔小声道，“阿宝……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好疼。”

余剑锋立即就住了手，解开他手脚上的束缚，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走进了浴室。

第六十七章

万幸这次乔云的身子骨总算争气了一回，没被他自己糟蹋感冒。余剑锋摁着他洗完了热水澡，收拾停当便开车往家赶去。

今天因为折腾晚了，余剑锋提前给乔母打了电话让他们先吃饭，只给自己和乔云留一点保着温就行。开车回去的路上，乔云因为刚挨了打，面子上挂不住心里也难受，屁股又还热辣辣的疼着，遂一直闷着脸郁郁的，也不同余剑锋说话。

把车停在院子里，刚走到楼下，两人就看见自家的窗户玻璃后映出小小孩童的笑脸。小鱼儿冲他们挥着胖乎乎的小手，小嘴一张一合，显然是在叫“爹爹”“爸爸”。乔、余赶快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去。家门已经打开了，小鱼儿噔噔噔跑过来，小炮弹一样直扑进乔云怀里。

在天真可爱、纯净无瑕的的孩子面前，纵有天大的不快也立即烟消云散了。乔云笑得眉眼俱弯，一把将儿子抄起来举得高高的，在他小脸蛋左右各亲了一口，“小鱼儿今天乖不乖？好好吃饭没有？”“好好吃了！爹爹也要吃哦！”“乖儿子，爹爹和爸爸马上吃。”

乔母在里面的饭厅给他俩单独张罗饭菜。因为余家的二老近来回广东老家去了，家里就乔母和小鱼儿。余剑锋心疼乔云今天身上不舒服，忙抢着把儿子接过来，“阿云你先去沙发歪着吧。鱼儿，今天你爹爹累了，别闹他听到没？”

乔母已经忙完了，过来叫他们，正好听到这一句，连忙去看儿子的气色，“羊羊怎么了？”“妈，别担心，他今天吹了点冷风，有点累，没大碍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这孩子怎么老叫人操心？”“妈，别说他了，吃饭吧。”

余剑锋怕他坐硬木椅子屁股痛，便主动提议搬到沙发上去吃。乔云知道他在处处体贴自己，心里那仅存的一两分委屈也渐渐不知影踪了。

两人吃着饭，乔妈妈和小鱼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电视机虽开着，但一老一小谁也没去看，竟都是默默注视着他俩。乔云有点不好意思，便主动逗小鱼儿道，“宝贝在看什么呀？是不是还想再吃一点？过来和爹爹一起吃好不好？”

谁想小鱼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两只大眼睛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忧虑难过。他跳下沙发跑到乔云跟前，小手搭住乔云的膝盖，一本正经地说，“爹爹累了，要多吃一点。”

乔云和余剑锋都挺惊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惊喜又感动，“你咋这么知道疼人呐？”乔妈妈笑着说，“这小鬼头精得很呢。你们去英国比赛时小鱼儿在家也看了，这么小的人，居然懂得问我'爸爸和爹爹赢了没有'！我说输了，他'哇'一下就哭起来了，哭了一上午。”

乔云觉得饭好像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样，堵得他眼圈都红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放下碗筷把鱼儿抱到腿上。孩子暖暖软软的小身子贴在他胸口上，把他心都捂得热烘烘的，仿佛要化了一般。

乔妈妈望着他的目光是那样慈爱温柔。她轻轻地说，“羊羊啊，妈知道你们不容易，再没人比妈更心疼你们了。不过妈也相信，这天下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上次小宝一个人跑出来上咱们家，你不最终也把他找回去了吗？那时候你们那么难，却还那么勇敢呢。乖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余剑锋默然向他伸出一只拳头。乔云迎上他的目光，笑了。他展平手掌，重重和余剑锋相击了一下。

当天晚上，乔云回到公寓后便写好了检查，并且主动给黎远岸打了长长的越洋电话，郑重向黎导道歉并表示愿意接受一切处罚。黎远岸倒没怎么骂他，只是叫他踏实训练，国际羽联那边不用担心，他已经沟通好了，不会有禁赛之类的事情发生。

余剑锋则一直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写检讨，陪着他打电话，陪着他安枕入眠。

待黎远岸终于回来，队内对乔云的处罚也就定下了：在全队公开作检讨，并打扫球馆一周。

到了做检讨的那天，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余剑锋竟也跟着乔云走上了讲台。黎远岸皱着眉道，“余剑锋，你是不是跟他一起上领奖台习惯了？你上来干嘛？”余剑锋瞪着大眼面瘫的答道，“都一样吧，领奖不分彼此，受罚也不分彼此啊。”

由于这对男双实在太过模范，模范到出现这样的场面也没有任何人感觉违和，黎远岸索性也不和他们纠结了。乔云先向众人深鞠了一躬，然后用沉痛的语调开始检讨。

“上周是全英公开赛整整一百届，在我心里全英赛非常神圣和重要。它历史的悠久、在球迷心中的地位还有赛事的规模都堪比任何大赛。而我，很幸运和我的搭档在95和99届拿到过两次冠军，那画面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年是一百届，我和余剑锋非常渴望这个特殊的冠军，为此也付出了许多努力……但结果让人非常失望。所有的压力和难过在那个瞬间爆发，我做出了十分失礼、十分有损中国运动员形象的举动，让关心爱护我的家人朋友揪心，也让我们队伍的荣誉受损。作为一名老队员，特别是作为队长，我感到十分羞愧和后悔。在此我向教练、队友还有整个队伍，说一声最诚恳的对不起。我愿意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代价，接受队里给我的一切处罚……”

说到这乔云又向台下深鞠一躬。全场鸦雀无声。

“而我最想对我的搭档余剑锋说声对不起。我犯了错误，却最后由他来向裁判、观众和对手道歉，留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我心里其实非常难过。和他搭档这八年以来，我们经历了很多。成功，失败，开心，难过……感激他对我千千万万的包容，这份恩情我会用一生报答。”说罢乔云转过身退了一步，端端正正向余剑锋鞠了一躬。余剑锋眼都湿了，慌忙回了一躬，并且迅速扶起他，握住他的手同他并肩站立。

“黎导也教育了我很多。我脾气不好，在场上总容易情绪波动，控制不好自己。但要成为最优秀的选手，最重要的就是先控制自己，然后才能控制对手，控制整场比赛。从前，我总是想赢怕输，所以心态非常不稳定。但经过这一次的失利和教训，我会慢慢学着想赢，却不再怕输……”

“我想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对胜利的向往。虽然人生的路上总不免遇到狂风暴雨，但我仍然不会放弃追寻希望的彩虹。从今以后，我会更加深刻地理解和铭记'直面逆境'这句话。我真诚地恳请大家能帮助我，监督我，同时也相信我。毕竟，我仍然勇敢奔驰在追梦的路上。”

当乔云第三次向台下鞠躬的时候，全场的队友们都站起来为他热烈鼓掌。仿佛这并非一次检讨大会，而是一场励志讲座。

其实，正视错误，直面逆境，坦然承担，知过能改，不失为一种更高贵的品格。它不会让你失却颜面，只会为你赢得尊重。

第六十八章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所有运动员心里的警钟也随之敲响——已经进入奥运会之前的最后一年了。主力运动员在努力让自己的技术更完善的同时也让身体尽量保持健康力避伤病，而年轻运动员都在争抢奥运积分，挤破脑袋地抢夺奥运会的入选名单。

为了帮助乔云他们突破瓶颈，黎远岸特意请到了他认识的一位优秀美国体能教练过来指导。那个外教并不是羽毛球领域的，他其实是一位篮球教练；但他对人身体素质提高方面的问题具有独到的见解。

他来以后，先旁观了乔、余的训练课一段时间，接着才开始着手为两人量身制定练体能的新方法。他首先告诉两个人，不要觉得自己年龄偏大，不要对自己的体能没有信心。30岁在外国人看来正是运动生涯的黄金时期，甚至比上一届奥运会更好，更接近职业生涯的巅峰。然后，他改变了传统的以器械为主的体能训练，让乔云他们多做一些趣味性的、在运动中锻炼力量的球类训练，这样不仅可以练到器械训练练不到的小肌肉群，而且能训练他们精力的集中度和思维的灵活性。

外教为乔云他们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野。从前乔云总觉得自己老了，在比赛中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这观点震撼了他，也前所未有地刺激鼓舞了他。

年初的苏迪曼杯，中国队和韩国一决胜负。风云自然又碰上了申李组合。之前五连败那段时间，他们最不想碰的敌人就是韩国这对选手；而现在，他们最想碰的就是韩国人。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从谁手中失去的光荣，我定要亲手从他那里拿回来！

风云的团体赛表现一向就比单项好，这么多年都还保持着团体大赛不败金身。所以乔云和余剑锋也抱有极大信心，坚信这次比赛一定能成为他们扭转连败僵局的一个转折点。

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打到了1：1平，进入第三局刚开局没多久的时候，余剑锋一个扑救拉伤了膝盖内侧附韧带。当时场上本是典持坚和常群坐镇指挥的，黎远岸看到这一幕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从看台上冲下来，紧张万分地询问余剑锋的伤情。

“黎导我认为坚持打完是没问题的，最后半局比赛了，我不想放弃。”黎远岸掐着掌心，内心煎熬万分。这是整场比赛的最后一局，他何尝不希望把苏杯直接拿下？但两年前韩眉出事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太恐惧噩梦重演。“我还是认为确保安全是第一位的。比赛的机会以后多的是。”

乔云突然开口了，“黎导，我相信余剑锋。他说还能行就一定能行。这一次比赛对我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团体赛。待会我们改变战术，让他往前靠我在后场，我来杀，我们一样能赢。”

最终黎远岸没拗过这两人。申李也知道余剑锋受了伤，专门压住了余剑锋打。但余剑锋早已不是那个防守薄弱、网前粗疏的毛头小子了，他们压得他越狠，他反而顶得越坚决；防守技术仿佛入了化境一般，怎么打都打不死，再重的杀球都接得住，从而最终为乔云创造出进攻的机会。

乔云不常在后场杀球，原本对方也没太把他杀球放在眼里。可交上手没多久申李便发觉，虽然乔云的杀球不像余剑锋那样重，但他的落点刁钻精准得可怕。就像精密测量设计的轻轨导弹一样，专攻敌人的心脏要害，要么压边线要么找空档，要么就打两人的结合部，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申李他们是以为自己早就把风云组合研究得透透彻彻了的。可是今日风云阵仗一变，让申李非常不适应，反而化不利为有利，奇异地组成了一种“怪阵”，完全打乱了申李的节奏和战略部署。

最后一个球申在成弹后场出界，乔云甩了球拍一下子瘫倒在地。而余剑锋足足停顿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赢了。还不等两人来一个激情拥抱，中国队的队友们就洪水猛兽般冲过来。将他们抛的抛压的压，疯成了一锅乱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