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刘金发商量妥了买电视机的事,赵默就又骑上车子拐去街里那边出摊去了。他现在手头上确实宽裕了不少,可也不能瞎花花钱,家里没点积蓄总是少了点底气,碰着点啥事都得周转不开。
这买了电视,还要花闭路线的钱,电费又是个花销,零零碎碎、方方面面的事都要赵默这个当家的人思量周全。现在三娃也开始上学了,军子过年就要考高中,他寻思着还得想法子多挣点钱,趁着自己年轻能干多攒点家底出来。
刘金发办事很利索,隔天就搬着两个纸箱子敲开了赵默家的门。怕赵默不在家,他赶着晚上吃完饭的点儿来的,到赵默家门口的时候天都半黑了。
怀里抱着三娃的赵默开门,一看刘金发抱着箱子,就把三娃放地上,上去把箱子接过来。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娃特别黏赵默,整天猴在他身上不下来。那天还闹别扭不搭理赵默呢,没过几个小时就又张着小胳膊往他怀里扑了。
“这是电视机子,你拿那个是机顶盒,没它收不着台,我都一块给你弄过来了。”刘金发大步迈进东屋里,直奔拉着线头和插座的那面墙。
他小那会儿没少上赵默家来玩,对他家熟得很,熟门熟路地进去把怀里装电视机子的纸箱放下。赵默早前已经把西屋里一个木漆柜子搬过来放墙根那了,这块儿正对着炕上,电视放柜子上看着也得劲儿。为了能让三娃早点看上电视,这两天他把线都拉好了钱也都交了,就等着刘金发送电视机过来安上就能看。
赵军凑过来,和刘金发打了招呼,然后就蹲在边上看他鼓捣着把电视安上,时不时还问两句这个是什么线,那块是怎么插的。刘金发手底下很利落,一边和赵军搭着话一边干活,安好了电视机子又跟赵默把机顶盒要过来,也都三两下就给安好了。
都弄好以后,刘金发就拍拍手站起来,把机顶盒和电视机都插好线打开,给站在边上看的赵默和赵军示范了遍,顺便把从纸箱子里翻出来的遥控器递给赵默。赵默摆弄几下就递给旁边眼巴巴看着的赵军,问刘金发:“金发哥,统共多少钱啊?”
“你给我三百块就成。”刘金发应得很痛快,一边给赵军指点着遥控器上的按键,一边在嘴上对赵默说着:“机子没花几个钱,主要是机顶盒贵了点,要不用不了这么多钱。”
赵默一听这个价,不用细琢磨也知道金发哥肯定没跟自己多要,赶紧冲他摇着头说:“不多不多,电视加机顶盒才三百块钱,这个价实在是太低了。金发哥,你没亏着吧?”
“哪能,反正也都是鼓捣来的二手机子,翻个新就能转手卖。咱俩谁跟谁啊,这要跟别人卖肯定不是这个价,跟你就不可能要谎了。这么多年发小,我还能赚你的钱不成?”刘金发这个人随他爸,做生意精明着呢,就是有一点,性格特仗义,对赵默他们哥仨那是没话说的。
赵默也没跟他多客气,从裤兜里掏出钱来递给他,然后又留他坐了会。他们俩人坐在炕沿边上唠嗑,赵军就在那鼓捣电视机,三娃蹲在前头,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上不断变换的画面。
等到赵默把刘金发送走,回到屋里一看,俩小的竟然又掐起来了。赵军穿着鞋站在炕沿边贴着的那一溜儿边瓷砖上,两只胳膊高高举着,手里头还拿着遥控器,居高临下地坏笑着叫:“有本事你来抢啊!够得着我就给你!”
三娃站在地上,仰着脖子盯着他,面无表情的小脸蛋上直往外冒寒气,小眼神也倍儿厉害。可惜他腿短胳膊短手也短,赵军就算是不站在炕上举高了胳膊他都够不着,更别说现在站在炕沿上了。
偏偏赵军还不吃他这一套,脸皮的厚度早就被他整天瞪来瞪去练出来了。看三娃一直瞪着他却没有蹦起来够,赵军还不乐意了,故意晃着胳膊挑衅他:“这可不是我不给你遥控器,是你自己不要的!”
他正得瑟着呢,就看到赵默站在门口,掀着门帘也在瞪他。赵默的眼神可没三娃那么凶那么厉,不过威慑力可就比三娃强多了去了。
赵军被大哥这么一瞪,动作一顿,嘿嘿笑着从炕沿上蹦下来。他把胳膊撂下,干笑着冲赵默说:“大哥,我逗他玩呢。”
“你都多大了,还和三娃抢电视看?”赵默走过去往他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没用多大劲儿,说他的语气也没那么严厉。
他其实心里头没怎么想训赵军,只要不是欺负三娃,俩弟弟抢抢电视看还不算啥。不过赵默总觉得三娃是最小的,二弟比他大得让着他点,所以遇着事了习惯性地向着三娃。
这回也是,赵默嘴上说完了赵军,就从他手里头把电视遥控器收缴过来,往蹭到自己腿边上的三娃怀里一塞,说:“给你,大哥把遥控器给你抢过来了,快去看吧。”
说着话,他瞄了一眼电视屏幕,看到里面正放着的节目是动画片,就摸摸三娃的头,又加了句:“看,这不正放着你想看的动画片呢!”
三娃扭过脑袋看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去,蹲在电视机正前面,小手以熟练的动作在遥控器上一通按,停在了一个台,终于满意了,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赵默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完全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那节目的名字分明是:焦点访谈……
旁边捂着后脑勺假装叫疼的赵军凑过来,把下巴搭在赵默肩膀上,幸灾乐祸地说着:“看到了吧,不是我硬要霸着遥控器不让他看动画片,是他要看的节目太奇怪了。你说说,他一个六岁小孩,拼音汉字还认不全呢,还非要看什么焦点访谈,那会还专门找到什么法律啊科教啊的频道去!”
至于他是因为自己想要看动画片XX战士,所以才会因为抢遥控器和三娃掐起来这件事,赵军是说什么也不会说出来的!
第70章
自从家里多了台电视机,赵默他们哥仨晚上的时间又有了新的消遣。
三娃还是放了学在家门口瞅着接他回家的大哥骑着车子消失在道口上,就颠颠地跑出去玩。不管哪个犄角旮旯,反正是没人能发现的地方都可以被他当成修炼的地方,藏好了谁也找不着,咋着都比在家里有可能碰着赵默突然回来被撞破来得好。
不过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他就会把电视打开,准时收看新闻联播,还有探索发现、动物世界、今日说法和军事报道这些节目都是他爱看的。
等吃完了饭,三娃就蹭蹭地爬下炕,往电视机前头一蹲,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起电视来。遥控器在他手里把着,最主要的是小孩儿背后还有赵默这个一家之主的护犊子大哥撑腰,赵军就算是不喜欢看这些节目,也不得不乖乖跟着看。
时候久了,赵军也看出点意思来,每天和三娃一起就着新闻联播下饭,吃完饭还要看会科教节目,到八点半左右才会钻到西屋里去学习一两个小时。
赵默怕成天学习把二弟的脑袋学傻了,也不非逼他去学习,由着他每天晚上看完电视节目再去。看三娃喜欢成天蹲着看电视,还离得那么近,赵默又怕他把眼睛看坏了,就让他坐炕上去看。
小孩儿还偏偏不喜欢坐在炕沿边上看,也不乐意跟赵军那样趴炕上看,赵默就想了个招儿,把家里那个自己洗衣裳坐的小板凳给他绑上厚厚的屁股垫,到晚上了就搬屋里来放在炕沿根下面,专门留着三娃看电视坐。
白白嫩嫩的小孩儿在小凳子上端端正正一坐,脊背挺得笔直,认认真真盯着电视机看。偶尔三娃还会因为节目上的内容轻抿一下嘴唇,或者是眼神一下子变尖锐,别提多好玩了,让赵默在一边看着总是忍不住去逗逗他,凑过去摸摸脑袋亲两口啥的。
只有一点让赵默比较郁闷,那就是他这个人性子和两个弟弟不大一样,也看不进去他俩看的那些节目,想要看点讲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吧,又不好意思跟俩孩子抢,只能听着节目的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样也好,每天三娃和赵军还在屋里看电视的时候,赵默就早早去堂屋里,开始练他的天魔舞。自从能够意识进入獠楔里的空间以后,他就喜欢先在圆台子上把那些图上的动作都仔仔细细琢磨透了,然后再从獠楔里出来用身体做。
这么做的效果很明显,不到十天,赵默就又学会了一幅图。要知道那三十六幅图上的动作越往后越难,一幅比一幅复杂繁奥,上一幅图他足足练了一个多月才学会,这一幅比上幅更难,能这么快就学会,让他偷着乐了好几天。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进了十一月。十一月份的下旬,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一月二十四号下午的时候,赵默正在外面卖煎饼果子,突然接到了大伯母张凤霞的电话。大伯母的声音还是那么又尖又高,电话一通就冲赵默来了一句:“默子,老爷子死了,你过来吧。”
这天是农历十月廿七,天儿已经渐渐冷下来了,裹着毛衣都能觉出来冷风直往脖子里钻。赵默拿着手机,觉得耳朵里好像在一阵阵的轰隆隆的响。
他用左手拢拢自己身上的毛衣,缩着脖子,觉得心里头好像也有冷风在往里钻。这天儿冷得可真快,冻得他鼻子都发酸了。
耳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赵默把手机揣回兜里,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锅铲发了会愣。爷爷,怎么就去了呢?
其实想想也是,都熬了这么些时候了,早就听说老人家熬不过这个冬天,现在去了也省心,还能少受点活罪。
赵默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换身衣裳就去久长路那边的大伯家。
他不是心肠子冷,亲爷爷去了都不伤心,那是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才会干的事。可真要说悲伤欲绝、嚎啕大哭,赵默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做出那副样子来。他那些哭到嗓子都哑了的悲痛都在爸妈接连离去的时候用光了,现在想哭,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
而且,在听到大伯母这句话的那一刻,赵默从心底涌上来的,除了伤心难过,还有着一丝淡淡的庆幸与失落。爷爷那个样子活着完全是在熬日子,这样活受罪,倒还真不如两手一撒就这么去了,还是一种解脱。
也不能说赵默心狠,这个赵老爷子死了是解脱的说法,是所有知道他们家情况的街坊左右、亲戚朋友心里头都会冒出来的念头。
赵默的爷爷赵庆丰年轻时腿受过伤,从打五年前开始就腿脚不方便,身子骨也不硬朗,连饭都自己做不了,一直由赵默家和他大伯家轮流赡养着。谁也没想到,后来赵默家会出那样的事,家破人亡的惨剧让年事已高的老爷子受不住打击,半身不遂,直接瘫在了炕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还落着一身的病痛。
那时候赵默差点连自己和两个弟弟都养活不了,更别说去赡养一个瘫痪的老人了。他爷爷只能彻底留在了大伯家,由大伯一家子养活着。
老人家最喜欢赵军和三娃,就算是瘫了,也惦记着孙子。三娃还是个小傻子那会,没人敢和老人说这事,直到现在他爷爷也不知道自己最稀罕的小孙子曾经傻过。
也就是因为这样,老人就更不招赵默他大伯母的待见了。一个瘫在炕上、长年累月要让人伺候吃伺候拉的臭老头子,没过多久就连大伯家的两个孩子都不乐意往老人在他家住的那个小厢房去。
家里头稍微安定下来后,赵默不是没想过去大伯家看看爷爷,也不是没去过。可是每次他一去,和爷爷没说上几句话,就会被大伯母盯着给挤兑出来,生怕老爷子偷偷给他们哥仨啥好东西。
而且每次他一走出院子,就能听到砸盆子摔门的动静,还没走出多远就能听到大伯母骂骂咧咧的声音,左一句老不死的右一句黑心肝的,还夹带几句天煞的丧门星,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拿爷爷撒气。
这样去了两三次以后,赵默不仅不抱着三娃、带着军子去大伯家了,自己也再也不去了。他不是怕受气,大伯母家照顾爷爷也不容易,骂两句也就受着了。他怕的是每次自己去了以后都会让大伯母对爷爷生气撒火,怕老人家被更加苛待,所以根本不敢去了。
爷爷熬不过今年冬天的这个话赵默早就听说了,原本想着等过阵子三娃他们放寒假了就领着两个弟弟去大伯家一趟,说什么也要让老人见上这两个最疼爱的孙子一面。没想到老天爷这么不开眼,这还没上冬,就把爷爷收去了。
赵默蹬着车子,眼眶和鼻子都很酸,可眼泪就是掉不出来,都被迎面吹来的冷风给冻干了。他浑浑噩噩地骑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推开家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才突然想起来军子和三娃都在上学,这会还没放学回家。
灶间、堂屋、东屋、西屋、后院,全都一个人影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家让赵默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恐慌。他踉踉跄跄地又走进东屋里,看着墙根下的电视,再看到炕梢扔着的几本图画本,还有炕头躺着的那只黄色橡皮鸭子,心慢慢定了下来。
炕头上的鸭子黄澄澄的身子圆滚滚胖乎乎,因为平常三娃玩得爱惜,上面干干净净的,一点污痕都没有。赵默走过去把他拿起来,捏两下,听着鸭子“嘎嘎”叫两声,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这孩子,不待见的玩具就碰都不碰,只喜欢自己给他买的这只黄鸭子,整天放在炕头上,睡觉要放在枕头边,就差没上学也带到学校里去了。他心里想着,俯身把鸭子放回炕头上端端正正摆好,轻轻念叨了一句:“还好有你们……”
只要两个弟弟都好好的,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赵默去西屋大柜子里翻出一套黑衣裳来,还有三条白布腰带,又把要给赵军和三娃穿的黑衣裳也都翻出来放一边,这些都是现成的,去年才用过,没想到才压箱子底下就这么快又用上了。他换好衣裳,就把家门锁了,大踏步奔向大伯赵建军在久长路上的家。
等赵默到了的时候,大伯家已经闹闹腾腾地乱成一团,在院子外面隔着铁门都能听到大伯母那尖利的哭嚎声。忙乱中也没人来招呼他,他就自己默不作声地摸到屋里,正好看到了爷爷的最后一面。
赵默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像老人这么枯瘦、干瘪的样子,他在亲眼看到之前也是根本就想象不出来的。站在屋门口远远瞄上一眼,他就退到了墙角,不忍心再去看。
张凤霞正忙忙叨叨张罗着,赵建军也从工地上赶了回来,和她一起忙着操办老爷子的身后事。看到赵默来了,只有赵建军招呼了一声,然后就走开接着去忙了。没人指望着赵默这个老爷子正正经经的亲孙子能帮上什么忙,就算是赵默一个人撑起了他们家,在这些亲戚朋友眼里还是把他当成个孩子看,而不是能担得起事的大人。
棺材寿衣之类的一应物品是大伯家早就准备出来的,这会老人已经咽气半天了,乱过一阵子以后就在大伯母的操持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处理后事。赵默站在屋里墙角,瞅着自己完全搭不上手,也就没往前凑。他能感觉到大伯母对自己那明显的排斥和提防,也就不想凑上去找那个不自在了。
到了放学点儿的时候,赵默抓空出去到院子里给胖婶儿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瞅着点赵军回来了就告诉他爷爷去世的事,让他换了西屋炕上的衣裳带着三娃过来大伯家。胖婶儿问了几句,然后就说这就去看看。
等了半个多钟头,赵军骑着自行车载着三娃过来了。他气喘吁吁把自行车支好,看三娃已经自己从车后座上蹦下来了,就拽着小孩儿胳膊往院子里走。
赵默正站在院子墙根下发呆,听到动静,抬眼一看就看到两个弟弟正往里走。怕这屋里屋外来来往往的人碰着小孩子,赵默赶紧迎上去,把三娃抱进怀里,拉上赵军的手腕走回僻静的墙角旮旯。
“哥,爷爷他……”赵军话刚起个头就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着,哽咽住。他心思比赵默这个糙了吧唧的大哥更细腻,对大伯母的白眼就更难以忍受,所以就算是心里惦记着爷爷,也死活不愿意踏进大伯家的院子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