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婷的话提醒了张凤霞，让她眼珠子一转，心里头冒出了个主意。她隔着入口处装饰着彩灯和气球的铁丝门，冲里头的三娃叫着说道：“三娃，别玩了，快出来！跟大伯母一块回家吃饭，中午给你炖排骨吃。”

三娃还没有吱声，边上的性子活泼的小姑娘赵兰兰就脆生生地插嘴道：“我妈说了，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她来接，不让和别人走。赵鹏也是，默子哥等会就会来接他了！”

第84章

“你妈说的是不让跟别人走，我又不是别人，三娃跟我这个大伯母走没事。”张凤霞眉毛一竖，瞪了赵兰兰一眼，然后提高声音冲里头的三娃叫着：“三娃快出来啊，赶紧的，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在那边椅子上坐着玩手机的女管理员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叫住了想要推开门进去的张凤霞。她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却往那一站，堵住了门把手，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要交了钱才能进去，而且只能让小孩子进去玩，大人……”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凤霞不满地声音打断了：“大人怎么了？我进去把孩子叫出来，又不是干别的。你一看门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女管理员到底是比较年轻，被她这么一堵，脸上的表情就不大好看了。她堵在门口那不动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着：“你可以把孩子叫出来，不用自己进去啊。”

“……”张凤霞没说话，铁青着脸往里头瞪着重新坐在小海绵墩子上的三娃。这个小傻子明显是不乐意出来，她根本叫不动，不进去抱出来，怎么把他弄回家里去？只要老二家的三个孩子进了自己家门，还怕没法子让他们把老爷子的房子和地吐出来么！

旁边的刘玉婷不清楚婆婆心里打的如意算盘，看婆婆一门心思的想要叫三娃跟她们回家吃饭，她就也在边上帮着腔哄着里面的三娃道：“三娃，来，出来吧。跟嫂子一块回去，别在里面等着你大哥了。路上嫂子给你大哥打个电话，叫他也一块过来吃。”

这要是平常的小孩子，亲叔伯关系的大伯母和嫂子都在外头哄着叫着他出去，不说一定会跟着去，但是肯定也就乖乖从里面出来了。

张凤霞满以为自己把三娃叫出来带回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用不着费多大劲儿。就算是听说了三娃的脑袋现在好了，在她心里，这个小孩儿也还是那个整天傻呵呵流口水，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可是没想到，她和刘玉婷一块站在外头叫了半天，不管怎么哄怎么说，小孩儿的屁股就像是长在了那个墩子上，不说话不吭声也不抬头，根本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女管理员小丁在边上冷眼看着，守好她的门，顺便还说了句凉话：“哎，别是里面的小孩儿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吧？”话里的意思是暗讽着张凤霞她们俩有拐骗人家小孩儿的嫌疑。

“他是哑巴，不会说话。”张凤霞没好气儿的冲她甩下一句，不耐烦地把手里的包往上提提。看小丁挑着眉满脸都在说“你在胡扯”的样子，她不再叫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三娃，转而冲站在三娃边上的赵兰兰扬声叫着：“兰兰，你跟她说，我是不是三娃的亲伯母？”

小姑娘还挺机灵的，听到张凤霞这么问自己了，她马上就摇下脑袋，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外头站着的几个大人，说了一句：“我不知道。”顿了顿，她又摇了下脑袋，补充道：“赵鹏不是哑巴。”

“……”

这下子，堵在门口的小丁眼神立马就变了，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就算是面前这两个女人穿着打扮看上去都挺时髦的，不像是会拐小孩的人贩子，她也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自己这才上班没两天就能逮住两个骗子加人贩子呢！

张凤霞拉下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旁边的刘玉婷也涨红了脸，对着里面几个小女孩警惕的目光和眼前这个年轻女管理员怀疑的视线，她又气又急，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有些路过的人，都探着脑袋往这边张望，看得她忍不住把头埋了起来。

气氛越来越僵，眼看着张凤霞就要爆发，破口大骂游戏区里面的三娃的时候，赵默的声音从超市入口那头传了过来：“大伯母，嫂子？”

游戏区里头的几个小孩，外头的几个大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原本低着头的三娃早在赵默刚刚踏进超市门口的时候就抬起脑袋，两只眼睛刷亮刷亮地紧紧盯着那边。

两只手里都提着塑料食品袋的赵默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和张凤霞、刘玉婷她们婆媳打招呼：“大伯母，嫂子，你们怎么也在这啊？都在这站着，是有啥事吗？”

跟在他后面赵军刚一看到堵在游戏区门口的两个女人那架势时脸就一下子黑了起来。再看看里头坐在小墩子上的三娃那副好像是被堵在里头不敢出来的样子，他心里头直往外冒火，敢情这是趁着自己和大哥不在就来欺负三娃了啊！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是一点儿也不能忍了，像只暴躁喷火的暴龙一样横冲直撞过去，提满塑料袋的两只手一抬，毫不客气地从张凤霞和刘玉婷两个人中间挤了过去。他仗着装满东西的一堆袋子撑出来的庞大体积把两个女人撞开，扒拉到两边去，往门口的小丁前面一站，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干什么？想欺负我弟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谁欺负他了？谁欺负他了？”张凤霞满肚子的火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人，尖声冲着赵军连叫了两遍。

不等这个性子厉害的二侄子反应过来，她马上又把炮火对准了赵默这个最老实最蔫吧的大侄子身上：“默子，你瞅瞅，他这是怎么说话的？！还有一点教养没有啊！我好心好意地叫三娃出来一块去我们家吃顿饭，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是欺负了？还有三娃，傻了吧唧就算了，还怎么叫都不搭理人，你这个当大哥的是干什么吃的，都不知道好好管管弟弟呀！”

边上的刘玉婷也觉得自己很委屈，眼眶微红着，不高兴地瞪了眼赵军，又把埋怨的目光投向了刚刚走过来的赵默。她和婆婆明明是路过看到三娃一个人在里面玩，怕他出事才想着要带他一块回家吃饭的，赵默他们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明摆着故意让人误会她们俩大人在这欺负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吗！

其实最委屈的还是赵默，他走得比赵军慢上两步，还没到跟前呢，打了招呼没人搭理不说，就先被大伯母一通教训，又被嫂子一通眼神的埋怨，弄得好像是他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赵默脾气好，不代表他没脾气。平常蔫了吧唧的是因为天生踏实厚道的性子，可是再厚道，也不能让人骑脑袋上欺负，都被人指着鼻子尖骂了，要是还闷不吭声忍着受着，那就不是厚道，而是窝囊了。

所以赵默眉毛一皱，直接拉下脸，拿话给张凤霞顶了回去：“军子还是个孩子，说话冲了点，大伯母你和他较真，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说着给赵军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三娃从游戏区里面叫出来，自己则满脸认真地继续和大伯母她们掰扯：“大伯母，不是我说，刚刚你那副样子站在外头，我隔得老远都能看出来你是在冲三娃发火，可不是跟你说的那样好心好意叫三娃出来一块吃饭。三娃是这几天牙坏了不爱说话，可是你要好好叫他，他肯定乖乖的，不能故意拧着性子不搭理。我自己的弟弟什么样我这个当大哥的最清楚，军子有没有教养，街坊左右、亲戚朋友，还有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你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弟弟教不好，确实是我这个大哥的责任，可要是真有人故意欺负他们，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能忍着啥话都不说，啥都不管。”

这一通话噎的张凤霞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还只当赵默老实好欺负，平常就总是闷不吭声的，没想到嘴皮子也这么厉害。

“默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刘玉婷脸上露出了伤心的表情，眼睛里的委屈和不满更加明显了，“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指责我们欺负三娃，可是我和妈根本就没有。我们确实是好心好意地想要叫你们去家里吃饭，想着多照顾一下你们孤零零的兄弟三个，你怎么能这么冤枉人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里就已经通红了，那样子看上去无辜又可怜，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站在她面前的赵默是把她怎么着了呢。

这时候三娃也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跑出来了，直奔着赵默过来。他从刘玉婷边上绕过去，扑到赵默腿边上，一把抱住赵默的大腿。

后头的赵军看不惯嫂子那副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像只横行霸道的螃蟹一样又晃回大哥身边，挑着眉毛冲对面的刘玉婷说：“嫂子，你们刚刚堵在门口冲三娃叫唤的架势可不像是照顾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挨欺负了。”

他低头，冲三娃眨眨眼睛，问小孩儿一句：“三娃，你说，她们俩是不是堵门口骂你来着？”

“嗯，大哥，她骂我！”三娃的小坏心眼儿一点也不比赵军少，睁起眼睛说瞎话来是一点也不含糊。仗着这个身体是小孩子，装乖卖可怜告黑状，他已经干的很熟练了。

听着三娃闷闷的有点模糊的声音，再看看小孩儿板着的小脸蛋上那红扑扑的样子，赵默也不知道怎么看的，愣是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和黑沉沉的大眼睛里看出了委屈来。

他把手里提着的袋子往地下一放，蹲下去把三娃的小身子搂进怀里，一边拍着后背哄着，一边把变得尖锐的目光投向了前头站着的大伯母她们俩人。

和赵默他们俩一块过来接孩子的陈晓芹看不过眼了，腾出手来冲还在游戏区里躲着的赵兰兰招招手，嘴上给赵默他们哥仨帮腔：“张姐、玉婷，你们俩好歹也是当长辈的，怎么搁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来骂起孩子来了呢？”

这边好几个人扎堆在一起，看样子还是有争执，引得进出超市路过的人都慢下脚步往这边看，连周围柜台后面的超市员工都在探着脖子往这儿望。

张凤霞一向是个一点亏也不能吃的主儿，怎么可能受得了别人在那唧唧歪歪地说着自己却不反击？她挎着包的手往腰上一插，胸一挺，先是冲着陈晓芹来了一句：“人家都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

说到底，陈晓芹家的男人赵建忠不过是个在汽修厂里干活的修理工，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平时两家子也没什么往来，不过是都姓了一个赵见面才打声招呼。

连讽带刺地说完陈晓芹，她又把注意力转到赵默他们哥仨身上，竖着眉毛瞪着眼睛，脸往下一拉，就要开腔。

边上的刘玉婷赶紧扯住她的胳膊，小声劝着：“妈，别跟他们计较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亭子他们还等着咱回去做饭呢。”

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婆婆真就这么着和几个侄子闹起来，大家面儿都不好看，平白让人看笑话。到时候传出去，大家伙儿也只会说她们婆媳俩的不是，少不了在背后嚼舌根子。

第85章

张凤霞这人，一是好占便宜，二是好面子，她看别人笑话成，让别人看她笑话，门儿都没有。眼瞅着自己和儿媳妇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她的脸是青一阵白一阵，脸上的表情别提多难看了。

这里到底不是赵默他们家门口，也不是什么人少的地方，而是人来人往的超市入口。她就算是有心闹，也拉不下那个脸来，自己家在县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总不能传出去话说她和儿媳妇在超市门口和爹妈都死了的两个侄子吵起来。

最后，就算是再咽不下去这口气，张凤霞也只好顺着刘玉婷的话往下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她昂着下巴，冲赵默和赵军他们俩甩个白眼，声音里满是尖酸刻薄：“到底是没爹没妈没人管的孩子，一个两个都一点事儿都不懂。我这个亲大伯母都管不了你们了，别的本事没有，顶嘴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是出息了啊！”

说着，她还狠狠剜了一眼把身子软软偎在赵默怀里的三娃，要不是顾忌着面子，说不定真能上手去把他拽出来照着屁股上来上几巴掌。赵默和赵军他俩都是半大小伙子子了她不好动手，六七岁的小孩儿却好说，不听话直接摁着揍一顿就老实了。

张凤霞现在对三娃可以说已经是厌恶到了极点，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心里头暗暗盘算着哪天要趁着赵默和赵军这两个大的都不在，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小傻子。

她那不善的眼神落在三娃眼里，就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他抱着大哥的脖子蹭蹭，满意的感受着那光滑细腻的触感，在心里已经给还顶着一副嚣张样子的女人画上了红叉。

“玉婷，我们走，不用搭理他们了。”张凤霞噼里啪啦地说完，也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就叫上身边的儿媳妇，扭身就走。

刘玉婷答应一声，跟着张凤霞身边越过赵默他们哥仨和陈晓芹母女，顶着围观的人意味各异的目光往出口走。临出门时，她还转过头来，给了赵默一个埋怨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说的样儿。

赵默还真有点愧疚，拦住了因为不服气而还想回嘴刺上几句的二弟，远远地冲已经走到门口那的刘玉婷叫了一句：“嫂子，我嘴笨不大会说话，有啥不合适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啊！”

听到这话，刘玉婷刚想停下脚步说些什么，就听到前边婆婆提高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别磨磨蹭蹭的，还搭理他干什么，赶紧回家！”

看着快步走出去的两个女人的背影，赵默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在这里就和大伯母起争执，到时候闹起来大家弄得个没脸，自己哥仨也得不着好。还有嫂子……

想到平时对他们还不错，总是和颜悦色的嫂子刘玉婷，赵默心里又有点不自在。说到底，他还是个厚道的人，对他稍微好点的人他都恨不得拿十分的好去回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嫂子下不来台，他总觉得自己这事办的太不地道了。

不管怎么说，人都已经走了，他也不可能追出去再说上一句对不住，只能等有机会碰到嫂子了再跟她好好说说话了。赵默把怀里的小孩儿放出去，站起身子，一边把撂在地上的袋子都捡起来重新提好，一边说着：“咱们也快回家吧，该吃晌午饭了。”

赵军哼哼一声，还在为刚刚没有能把张凤霞最后那几句话顶回去而不甘心，连带着对拦住自己的赵默也有点气。他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抖抖，缓缓自己被勒得生疼的手，然后没有等后头的赵默和三娃，自个儿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外走。

看二弟气哼哼地打头走了，赵默只好把左手的袋子都并到右手上，腾出右手来牵着三娃，冲边上的陈晓芹招呼一声：“芹婶子，咱们走吧？”

“嗯，正好该回家做饭了。”陈晓芹答应着，从一个袋子里摸出两块大白兔奶糖塞给身边的小女儿，领着她跟赵默一块往外走。

他们一走，周围刚刚站住脚打算看热闹的三两个人也都散了。游戏区的管理员小丁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视线黏在牵着小孩儿走的赵默那包裹在厚重臃肿的棉袄里的背影上，脸悄悄地红了。

回去的时候老集贸市场里虽然还很多人，但是比上午那会最多的时候人挤人脚挨脚好多了。在赵默和陈晓芹两个大人在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的时候，赵兰兰凑到三娃身边，把手里的两颗奶糖都递过去，小声问他：“给你糖吃，你大伯母可真凶，是不是老是欺负你们啊？”

三娃盯着她看了一会，慢吞吞地把小姑娘手心里的两颗奶糖都拿过来塞进自己口袋里，冲她点了下头算是回答。收了赵兰兰贡献的奶糖，再加上刚刚这个聒噪的小女孩刚刚的表现让他比较满意，三娃总算是愿意赏脸搭理一下赵兰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