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马尾的姑娘，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总算比其他人镇定许多，很快回过神接话道：“有有有，我给你拿。”

其他人脸色也有些放松，慢慢安定下来，一个靠着一个缩在一起取暖，山中本就阴凉，又遭遇狂风暴雨，温度比平常也要低得多。

马尾姑娘很快在一堆放置在一起的背包里找到水壶递给郑宇，郑宇从随身携带的小型急救箱里找了退烧药，就着还有些温吞的水给小高喂了进去。

“还有没有毯子？”

姑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声音低道：“我们在山里迷了路，东西丢了一部分。”

郑宇想了想，先把自己外面湿淋淋的雨衣扒掉，又把作训服脱下来盖在小高身上，对方半梦半醒的动了动，蜷缩在还带着一些体温的衣服里面，呼吸稍微平稳了许多。

郑宇只穿了一层衬衫，山风凉凉吹过，立刻贴在皮肤上面，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周围几个男生见状，咬了咬牙站起来，也要脱掉自己的冲锋衣，郑宇赶忙阻止，这些年轻人身体不如他常年锻炼的好，这要是着凉了，跟小高一样感冒发烧可就坏事了。

女孩子眼睛红红的看着郑宇，知道自己也不可能逞什么英雄，只能帮着一起看护小高，时不时低声议论几句。

郑宇一边在原地蹦跳，运动下筋骨，提高身体的热量，一边打量这个山洞的构造，他们现在的地方离洞口还有几十米距离，洞口风大雨疾，电闪雷鸣，刚开始只是为了便于求救，才离得较近，现在大家安了心，便往深处移动了些。

这洞穴似乎天然而成，并未有任何人工迹象，大约宽度能容纳三四个人左右，洞壁怪石嶙峋，夹缝中还长着一些苔藓植物，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水汽。

山洞深处黑漆漆的看不见底，手电筒照过去，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走向，像是蜿蜒着一路倾斜向下，看不见尽头。

“那边走不通。”

郑宇闻声望去，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你们进去过？”

“恩，我们无论怎么走，最后还是会回到洞口。”

“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另外张澜呢？他人怎么不在这里？”

男生迟疑几秒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们因为大雨，没办法只好结束露营的计划，可是怎么走都走不回原本的道路，差点人也走散了，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躲雨的地方，跟这里一模一样的山洞，可是进去之后越往深处走，越感觉不对，好像走不到底一样，张澜说要继续走，其他人不肯，就退了出来，可是没想到洞口却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郑宇有些惊诧，不过好在他现在也对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已经习惯了，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立刻问道：“那么张澜进去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

那男生有些奇怪郑宇的镇定，不过也顾不上想那么多，点了点头又道：“我们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可是进去了之后就跟绕圈似的，还是回到原点。”

郑宇陷入沉思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澜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是寻常人，肯定能了解这山洞的奥秘，可是现在这么久人还没回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郑……郑哥，你说这是不是鬼打墙啊？”

郑宇拍了拍对方肩膀道：“别乱想，你好歹也是大学生呢，这世上哪来的鬼？”

他虽然嘴上说的轻巧，不过心里却是一沉，郑宇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不想让这帮孩子惊慌，怪力乱神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有些事情注定是隐藏在另一个世界里面，不该让太多人知晓的，他不过短短时日，已有了些觉悟，自身已经无法抽离，那么不会再让其他无辜的人再卷进来。

郑宇回到洞口，迎着雨水探头往上望去，山林中隐约似有火光，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赶过来了，他连忙大声喊了几句，听到有人回应，才真正放心下来。

他下来的时候就跟他一起的老乡说好，等他下来之后，让对方赶紧去镇里报信，他刚才还怕会出什么事，现在看来还算顺利。

等到县上派来的消防队员从绳梯上爬下来的时候，大家差点没喜极而泣，郑宇协助着把学生一个个送上去，自己却留在了最后。

“我得去找张澜。”

郑宇朝着回头望过来的马尾姑娘道，本来还算平静的女孩子一下红了眼睛，抓着消防队员的胳膊，一边哭着一边喊道：“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啊。”

这次户外旅行是她组织着大家一起来，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些事情，最后甚至一个人还下落不明，她怕影响大家的心情，一直不敢流露出过多害怕的情绪，直到这会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郑宇摆了摆手，让她放心，又跟消防队的搭了个腔，让他们先送这批年轻人回县里，暴雨这么大，随时可能爆发山洪，雷电又频繁，过多停留会让更多人遭遇危险。

他也知道张澜绝对不是迷路那么简单，也不能让过多人卷进来，自己则毅然的走回了山洞。

那帮年轻人留在地上还有很多食物和行李，郑宇挑挑拣拣的拿了一些备用，打着手电筒，顺着石壁一路往深处走。

空气里的湿冷越来越重，他早已经把作训服穿回身上，却依旧挡不住那种阴寒的感觉，就像那男孩说的，这山洞像是走不到尽头一样，越走越深，越走越让人有种恐惧的感觉，仿佛再也走不出去一样。

郑宇深吸一口气，整个山洞里回荡着他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不知何处还有滴答滴答的落水声音，但仔细听去也无法明确的分辨出方向。

虽然手电筒的光还是略有些微弱，但他能感觉出自己在一路往下走，地势越来越低，空气也越来越凉。

外面的风声雨声早已经听不见了，即便是郑宇，也感觉到体力有些不支，身体里的元气像是在一点点流失一样，变得冰冷而又乏力。

他靠在石壁上，喘息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了点刚才捡到的巧克力，扔进嘴里嚼了嚼，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朝里面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路也变得有些陡了起来，地上开始出现一些潺潺流动的溪水，他寻思着快到底了，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功效，郑宇攀着石头一步步往下走，山洞里面汩汩的水声开始大了起来，耳边也似乎听到了一些奇异的声响，像是窃窃私语，又像是隐约的歌声，郑宇看不见周围，也听不清楚，感觉空气里似乎多了什么的样子。

等他正要仔细去辨别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空，耳边风声呼啸，身体迅速的下坠，郑宇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径直掉了下去，等着陆的时候，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硬物上面，整个人脑袋一懵，晕了过去。

“你这小道士可真奇怪，伤还没好，就急着往山里跑什么？”

“山里有妖怪？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恶虎伤人，我定不能让它再猖狂！”

“原来你是弄丢了师门的仙丹？既然那偷丹的和这伤人的都是一只虎妖，你要拿回被盗的丹药，我要杀它，便一起如何？”

“危险！不要过去！”

郑宇听到一个人在说话，影像却模糊的很，躺在地上混混沌沌，那些话语很熟悉，仿佛是他自己说过一样，风中似乎飘散着另一个人的话语，却听不分明，他怎么捕捉都没有用。

“大家别慌，既然那妖怪要村里的人供奉祭品，便让我去，待我到时候杀了那妖怪！”

“张陵你可别死啊，我马上就来救你。”

郑宇像是走进一团迷雾一样，思维还不太清醒，周遭的声音却相继的响起来，像是引导着他一步步接近记忆的深处。

他像是又走回了那个时候的大山，山间流淌的诡异乐声，戴着面具跳舞的人群，黑沉沉的天幕，郑宇站在人群里面，仓皇四顾，大声喊道：“大家都怎么了？不要抓着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何处的妖风，刮的郑宇眼睛都睁不开，等再回过神来，一个黑袍的高大男人把他抱在怀里，他抬头望着那人坚毅俊朗的下巴，不由自主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回道：“怎么？我来救你，你还不乐意？”

郑宇移开视线，望着地上趴伏的人群，叹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傲然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为何不肯呼唤我？你这凡人，明明渺小的可怜，怎么就是不肯求助于我？”

郑宇心道，若是求助于你，那便要任你所为，我又如何愿意？

男人见他不说话，也不为难他，只是将他放在一边，抬眼看向不远处仰天嘶吼的一只白纹猛虎，冷笑道：“哪来的小妖，也敢在此猖狂！”

那虎闻听此话，吼声更大，夹杂着凌厉的狂风，铺天盖地的卷过来，郑宇慌忙躲避，身前黑袍一展，将他裹在里面，黑龙哼声道：“脾气倒是不小，倒是不知道行如何？”

“你也不过是只蛟龙，水中孕育，不及天上神龙，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那虎忽的化了人形，一头醒目白发在夜色里格外夺目，一张脸少了原型时的凶狠，却多了几分邪魅，嘴角微微挑起，却是一脸嘲讽的神色。

黑龙脸色只稍有一瞬不霁，立刻又恢复了轻蔑的表情，他声音沉稳而有压迫力，缓缓说道：“有没有资格，你试试便知。”

霎时间天地变色，走石飞沙，郑宇被扔到一边，两道忽然消失的人影瞬间化为一条巨龙和一只猛虎腾跃空中，两厢扭打起来，郑宇仰头望去，只能见到黑沉沉的天幕中电闪雷鸣，云层中偶有出现一鳞半爪，红光缠绕，戾气非凡，那白虎气力不支，没过多久败下阵来，却又不知用了什么法，身上忽然闪现白光，山中不知何处凝聚过来许多鬼火一样的幽绿星芒，渐渐汇聚到那虎身上，已化为人形的黑龙眉头一皱，嘱咐郑宇速速离开。

郑宇觉察到有些不妙，但又不愿自己一个人离开，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有些担忧那黑龙的安危，毕竟对方是来救他的。

但黑龙态度强硬，黑袍一挥，一阵风卷过来，郑宇已身在山下，待他再重新上山，山上战况已经风云变幻，那巨龙身上黑亮鳞甲沾染了不少血迹，看起来有些狼狈，那白虎皮毛也焦了不少，趴卧在地发出压抑的怒号。

郑宇正要过去，白虎忽然翻身跃起，竟是朝他扑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利爪按压在地，好似下一秒就要被开膛破肚，郑宇正惊慌中，一声响动九霄的龙啸传来，身上白虎被掀翻在地，黑龙硕大龙眼红光满目，显是愤怒之极。

白虎哀嚎一声，被锋利的龙爪抓在右睛上，顿时翻滚在地，痛苦的曲肢捂住右眼，鲜血流淌下来，染遍白斑虎毛，看着极为骇人。

等那虎翻身再起，满身血腥，煞气更甚，就连黑龙也忍不住眯了眼睛，不动声色的将郑宇挡在身后，郑宇却不知这虎妖竟是如此了得，心中更为那小道士张陵担忧，现今连黑龙也与他势均力敌，更是焦虑，刚刚虎口脱险，也让他格外心悸，若不是这黑龙，自己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郑宇虽心中思虑颇多，情势却不容他多想，那白虎一双吊睛虎目，隐隐泛着慑人绿芒，异常的森然可怖，郑宇不过盯了一会便有些神智恍惚，仿佛要被吸入那幽幽绿光一般。

黑龙宽袖一扬，挡了郑宇的视线，悄然言道：“我知那道士在哪，你现今便去找他。”

郑宇闻言一愣，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袖袍，脱口而出道：“那你怎么办？”

黑龙听到这话不由笑道：“难得你今日会这么担心我，竟连你那整日里同进同出的小兄弟也不顾了，可惜现下还要应付这难缠的家伙，不然一定好好疼爱你一番。”

郑宇脸上一红，恼羞成怒的松开对方，扭头就要走，又听黑龙提高了声音道：“你无须担心，这妖怪不过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有了这般造化，不过照此情形看来，聚人阴魂，增其妖力，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物，消化起来想必很是辛苦吧？”

黑龙哼笑一声，声调渐冷，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那白虎说的。

那白虎仰天长吼，声音嘶哑狰狞，引得山中巨颤，仿佛有无数怨灵阴魂同时哀鸣，竟是让人平生起了寒意，郑宇也不知怎的，忽的产生莫大惧意，周身空气仿佛冻结住了，身体沉重万分，竟然不能动弹，魂魄却像是要与那万千阴魂应和一般，轻飘飘的似要脱离身躯，郑宇惊恐非常，眼见天幕上空黑云压顶，滚滚翻涌，似是巨大漩涡要吸他入内，正是情况危急之时，倏然间一声清啸龙吟似是要破那魔障一般，直上云霄，贯穿于天地之间，激的郑宇灵台一清，蓦然醒转，身体也随之脱困，不再有沉重之感了。

而那龙吟来处，早已空无一人，郑宇回身四望，却见自己已在山洞之中，正迷茫间，听到有人唤他：“宇哥，宇哥？”

那声音很是熟悉，郑宇眼前画面蓦然模糊起来，一阵晕眩之后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有人举着手电半跪在他身前，正眼含担忧的望着他。

“张陵？”

郑宇一张口便叫了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名字，对方和他同时一愣，竟是一时没人再往下接话，还是张澜先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微妙的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郑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道：“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没跟你那些同学在一起？单独行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张澜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恢复所有记忆，不知道是不是还会这么担心我？”

郑宇摇了摇头，好笑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行了，小张同学，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回去和你那些同学会合，他们都很担心你。”

张澜将手电放进郑宇手中，靠回洞壁，好似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眼神坚定的望着前方，漠然道：“这洞里面有一个深潭，你潜进去之后一直往前游，很快就能出水，我知道你水性不错，应该能撑得住。”

郑宇听他这番话，总觉得有些奇怪，又看他那副死气沉沉的神情，不免皱了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跟我走？”

张澜看他一眼，眼神黯然的低头道：“我还有些事要做，宇哥你别管我。”

郑宇脸色一正，生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张澜闭了闭眼睛，忽然抬手指了指身前不远处，语气有些冷然：“你看那是什么？”

郑宇闻言望去，那里黑漆漆的堆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手电光照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光都被吸走了一般。

他站起身来，朝那边走了几步，随着他的脚步声，仿佛洞里深处有什么被惊醒一般，等走到近处，脚下像是踩到什么一样，咔嚓一声碎掉了，手电光忽然暗了下去，周遭仿佛被触动了开关一般，洞壁上蓦然亮起莹莹磷光，瞬间照亮了这一片小小洞穴，只见地上密密麻麻的堆放着无数人骨，形态各异，黑洞洞的骷髅头正对着郑宇，即便是见惯了死人，他也还是被这副情景骇的连退了几步，手捂在胸口处，有些吃不消一样深深喘了几口气。

“这些人，你还记得吗？”

张澜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郑宇心里蓦地一凉，又看向那些早已风化千年的骷髅骸骨，却无法从中找到任何熟悉的影像。

“其实……真正该受到天罚的人，不是他，是我。”

手电筒脱手而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碰在洞壁上发出不小的响动，郑宇转头看向黑暗处那靠墙而坐的青年，眼神里有些茫然。

“小张，你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主人现在所受的苦，本该由他承担，只可惜这天道不公，只会袒护凡人，作恶也好，为孽也罢，只道是顺应天命，不管不问，待到轮回转世，前尘尽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