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暮轩苦笑了下,道:“我知道,可我更知道他是皇帝,你忘了当年的韩大人……”
“够了!”叶暮轩的话被萧允鸿一声怒吼打断,“叶暮轩,你若不想帮他,大可回你的御雪山庄做你的逍遥公子,何必说这种话!”
叶暮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终于染上了一丝怒气,“萧允鸿,能让我甘心卖命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说罢,便起身离去。
萧允鸿阴着一张脸也没有阻拦,但走到门口的叶暮轩却突然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允鸿,你要为自己想想。”说完,有些无力地推门离去了。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萧允鸿揉了揉眉心,似有些疲累。起身踱到书桌前,只见宣纸上三行隽秀挺拔的行书,是一首《浣溪沙》的下阕: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情,不如怜取眼前人。
指尖轻轻拂过眼前人三个字,他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暮轩,暮轩的意思他也明白,只是他真的可以吗?窗外的天气也如应景般,顷刻间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萧允鸿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神色渐渐染上一抹哀戚。
天色渐暗,澈月阁内,萧允鸿坐在桌前,自斟自酌地喝着酒,但眼神却一直未离开墙上的画。画中是一位穿着红色斗篷的美貌公子,美丽俏皮的眼,微微上翘的嘴角,一脸的骄傲神色栩栩如生,想来画这幅画的画师也是笔法了得。只可惜画的再真也终究是画,到底比不了真人的灵动。萧允鸿呆呆地望着画中的人,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忧伤。
“澈月,你为什么要走?”低低地呢喃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没有回应。
一杯酒又一仰而尽,明明是夏天,怎么觉得有些冷?还是舒清阁里暖和些,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萧允鸿闭起眼睛甩了甩头,想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但为什么那张漂亮的小脸却越来越清晰,自己下午好像伤了他呢。
舒清阁里,苏在淇站在窗前看着对面一直亮着灯的澈月阁,那里面才是他真正爱的人吧。这几个月里,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去一次澈月阁,常常一待就是一夜,就像今夜这样。而每一个这样的夜晚,苏在淇也是这样站在窗前,一看就是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躺回床上,等着桐儿叫自己起床。
只是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呢,想着下午发生的事,那些伤人的话还有犹在耳边,还有那一巴掌,真是利落啊。下午回来时,自己红肿的脸颊吓了桐儿一跳,又是找伤药又是找鸡蛋的,自己暗暗笑她大惊小怪,他哪有这么金贵,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他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随意作践,他之前居然还以为他多少在意自己,真是自不量力,自嘲地笑了笑,却牵动嘴角的伤口。抚着伤处,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却又笑得更欢了。
八
“桐儿?桐儿?”苏在淇从内室走到外厅,却到处不见桐儿的踪影,用过午膳后便不见人影了,许是又跟绯儿她们去哪里野了吧。舒清阁这几日还真是冷清啊,那日之后,第二天他便和叶公子出去了,这一走就是小半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苏在淇也索性出来,沿着园子里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走着。
如今已近夏至,草木正茂,园中的花也开得热闹,只可惜苏在淇却无心观赏。那一晚苏在淇还是那样在窗前站了一夜,只是并未在天亮前躺回去。所以当萧允鸿推开门时,便看到窗前的苏在淇和他通红的双眼。萧允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脸上未退的红肿,复杂的神色里仿佛纠缠着几分懊悔,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苏在淇魂不守舍地走着,却没发觉眼前的人,一不小心撞了个正着。撞得他跌坐在地上,对方手里端着的一盆水也一滴不剩地全泼在他身上。还未看清来人,便只听那人拖着长音说道:
“这不是苏公子吗?小人真是该死啊!”
苏在淇抹了把脸上的水,站起来,看着面前面容娇好的女子,说道:“没什么,绿绾姑娘严重了。”
绿绾一脸嘲讽地笑道:“苏公子这声姑娘可真折煞小人了,绿绾如今不过一个粗使丫鬟,哪当地起公子如此称呼。”
听出绿绾话中的敌意,苏在淇索性不再言语。没想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井边,看绿绾手中的水盆,不禁有些愧疚。想当初她也是王爷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如今却落得这种下场。绿绾不比那些十三四岁未出阁的丫头,可以跟着主子当个房中丫鬟,她已配了小厮,只怕如今也只能在厨房和洗衣房里干些粗活了,想来多少也都因为自己。
见着低头不语的苏在淇,绿绾似也觉得无趣,拿着盆打算离开。但当她经过苏在淇身边时,却听苏在淇轻声说道:
“对不起。”
听了他的话,绿绾一怔,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在淇,随即又笑笑说道:“苏公子有功夫在这里同情我,还不如想想等自己到了我这一天该怎么办?不过到时候就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对不起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苏在淇一个人站在那儿,想着绿绾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一直藏在心里的担忧就这么被人说出来,摸了摸心口的位置,最近似乎越来越不安了。
王府的后山中,苏在淇骑着马一路疾驰,来到那处曾和他一起来过的山坳中。跨下马,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这是他教他骑马时特地为他挑的,马儿乖顺地低头吃起草。看着眼前的景色,虽已不复初见时的惊艳,但还是让他躁动的心平静了不少。下午听了绿绾的话,自己也不知怎的,竟跑到马厩骑了马一个人跑到这来。罢了,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反正他现在也不在王府。
近日雨水较少,瀑布似乎小了不少,苏在淇走到湖边的树下,倚着树坐下。看着湖面的盈盈波光,想着第一次他带自己来这里时,也是这样坐在树下,看着自己,那时候的他好温柔啊,温柔到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他的爱人一般。
“你倒是悠闲。”一个声音打断了苏在淇的沉思,苏在淇猛地回头,却见一位模样俊美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笑意地望着自己,那男子穿着一件碧色的袍子,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眼角眉梢间透着一丝魅惑。
苏在淇一见来人,神色立马放松下来,笑道:“水老板今日怎么得空看我,舍得放下西楼的生意?”
“这大白天的,西楼哪来的生意?”水云衫坐在苏在淇身旁,嗔笑道,“莫不是在淇不想看到我吧?”
“怎么会?自打离了西楼,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苏在淇柔声道。
“就你小子嘴甜。”水云衫说着,轻轻倚在苏在淇身上。
苏在淇轻轻为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说道:“我说的是真的,那日你私自让我顶了毓舒来到瑜王府,璟王没有为难你吧?”
“他还能怎么为难我?”水云衫随意道,“倒是你,听说你在这儿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难不成瑜王怀疑你了?”
苏在淇笑得有些苦涩,说道:“我的事儿你倒知道得清楚。”
“那当然,你以为璟王会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坏他的事?”
苏在淇一惊,道:“府里还有璟王的人?”
水云衫点了点头,道:“你这么紧张干吗,他对你又不好。”
苏在淇神色黯了一下,但脸上仍满是担忧。
水云衫见他这样,只得无奈道:“在淇,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不是咱们能插得上手的,而且璟王暂时还没打算对瑜王不利,安插人也只是为了监视罢了。”
闻言,苏在淇才稍稍松了口气,又看着如此安慰自己的水云衫,心里不禁一阵感动,便伸手抱住了他。不料却听到水云衫痛哼了一声,苏在淇忙松了手,扯着他的手臂,拉起衣袖,却被见到的景象惊住了。原本细白的手臂上满是鞭痕和青紫,伤痕深深浅浅,新伤覆着旧伤,想来自己离开西楼已有数月,他不知受了多少这种折磨,而且光是手臂就这样,身上更不知什么样了。这样想着,苏在淇一阵心疼,说道:“你刚才不是说璟王没有为难你吗?”
水云衫不自在地收回手臂,放下衣袖,无所谓地说道:“这算什么为难,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在西楼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惯吗?”
“对不起。”苏在淇内疚地说道,若不是自己的任性,他也用不着受这么多的苦。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是因为私放了毓舒没人交差,才拿你顶替的。”水云衫瞪了他一眼。
看着他这样,苏在淇不禁更心疼:“你总说我傻,我看你才傻,当年为了他把自己卖给璟王,如今又为了他遭这么大的罪。”
水云衫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傻,是贱,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你别学我。”
“你这傻子,干嘛这么说自己。”
“好了,我来你这就是为了躲清净的,你就让我消停会儿行不行?”水云衫说着便枕着苏在淇的腿躺下,闭上眼睛。苏在淇看着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九
王府里,萧允鸿刚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这位老者身着白袍,发须已全白,面色却红润,一双乌黑的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萧允鸿推开客房的门,引着老者进来。这间客房在王府的后院,虽说清幽但却不免偏僻,但这位沈神医偏偏不喜打扰,萧允鸿也无奈,只得命人将客房好生布置。这崔福做事倒也周到,不只房间摆设都雅致得很,连桌上都备好了热腾腾地饭菜。
“沈神医一路舟车劳顿,又刚刚为皇上诊过脉,实在辛苦了,暂且先在府中好好休息。”萧允鸿谦和有礼地说道。想不到这个传闻性情古怪的老头竟如此轻易便和他们下山了,而他更是连王府都没回,便直接带着人进宫了,直到听到他说可以解毒,他才放心下来。皇宫中人多口杂,所以他只好暂且把人安置在府上了。
“王爷言重了,都是老夫应该做的。”沈神医捋了捋胡子说道,声音洪亮有力。
“既然如此,本王便不打扰沈神医用膳了,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崔福便是。”说罢,萧允鸿便转身离开了。
沈神医斜着眼瞟向门边,确定萧允鸿已经走远,忙两步跨到门边,关上房门。转身冲到在桌边,对这一桌美食狼吞虎咽起来。在以惊人的速度消灭掉一盘油攒大虾和宫保兔肉,又喝掉两碗罐煨山鸡燕窝后,才终于抹了抹嘴上的油,顺手拎顺手拎起一个烤鸭腿,边啃边环视着房间。
“房间布置得不错嘛。”说着,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床边的青花瓷瓶,“东西也挺好吃,总算没白来。”说着随手将啃完的骨头扔进花瓶。
捋了捋沾满油的胡子,似又觉得碍事,用力一扯,那白胡子竟整个扯了下来。接着又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只见他脸上的皱纹竟慢慢化开,眉头也渐渐变成了黑色。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水,顿时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扯掉白发,露出乌黑的头发。轮廓分明的五官,浓密的眉毛,黑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与刚才的老者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那年轻人蹬掉鞋子,往大床上一躺,舒服地滚了两下,便闭起眼睛小憩起来,口中还念叨着:
“死老头,自己出去逍遥,就会奴役我……”
另一边萧允鸿从客房出来后,便直奔日华殿去了,连着几日的奔波,让他只觉得疲累,但当他经过舒清阁时,又忍不住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想起离开的那天早上,苏在淇站在窗口看他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了道,往舒清阁去了。推开大门,房中异常冷清,连个出来迎的人都没有。
萧允鸿有些疑惑地走进内室,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并不见那人的身影,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王爷他……”桐儿的话在看清屋中的人之后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王爷。”在萧允鸿森冷的目光下,桐儿扑通一声跪下。
“人呢?”萧允鸿阴着脸问道。
“公子他……他……”桐儿支吾着,声音有些发抖。
见桐儿如此,萧允鸿索性不再问了,转身走到门口,厉声喊道:“来人!”
随后一行穿着紫红色侍卫装的侍卫便来到跟前,单膝跪地待命。
“去找苏在淇!”
“是!”侍卫应道 ,立刻四散而去。
萧允鸿站在门口,恨恨得握紧了拳头,苏在淇,你要是敢跑,我绝饶不了你!
萧允鸿冷着一张脸坐在舒清阁里,桌上是刚刚沏好的茶,桐儿则战战兢兢地跪在一边,不敢言语。不一会儿,崔福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冲萧允鸿行了个礼。
“王爷!”
“找到了?”萧允鸿问道,表情依旧阴沉得吓人。
“人还没找到。”崔福面有难色地说着,“只是侍卫在井边找到了这个,看着像是苏公子的东西。”
说着,将手中的物件呈上,那是一个普通的香包,从布料到做工都很普通,但萧允鸿却在看到香包时愣住了,迟疑地接过香包。
“你说在哪找到的?”萧允鸿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着,这香包与他身上的是一对的,苏在淇也一直都随身带着。
“回王爷,在后院的井边,小人已经派人下去找了。”
崔福小心地回道。
崔福的话让萧允鸿整个人一怔,不,不可能,他不会的。握紧手中的香包,萧允鸿冲出屋子,往后院跑去。
苏在淇在马厩拴好了马,便急匆匆地往舒清阁跑,水云衫这一觉睡到这个时辰,自己又舍不得叫醒他,桐儿一定急坏了。一路走来,都未见半个人影,苏在淇不禁疑心。走过花园时,终于见着一个小厮,刚想叫住,却见那人径直朝自己跑来。天色已有些暗,待那人走近了,苏在淇才看清来人,是在王爷身边伺候的常喜。
“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王爷找您找得都快把王府翻过来了。”常喜喘着粗气说道。
“王爷回来了?”苏在淇问道,心想这下糟了。
“可不是吗,都回来好一阵了,您快跟我去见王爷吧!”
这样去见他,还不知会怎样呢,想着前几次的事儿,苏在淇有些害怕。见苏在淇站在那儿不动弹,常喜急了,正想开口再催,却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
“公子!”苏在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丫鬟朝他这边过来,一走近便抓着苏在淇的衣袖哭了起来。
“绯儿?这是怎么了?”苏在淇认出来人是一直与桐儿要好的绯儿,又见她哭成这样,不由心道不好。
“公子,”绯儿擦擦眼泪,抽噎道,“您可要救救桐儿啊,她要被崔总管打死了。”
苏在淇听后不由一阵自责,都是他连累了桐儿,着急道:
“走,快带我去!”说着便要随绯儿走,却被常喜拦下。
“苏公子,王爷可还等着您呢。”
“待我去看过桐儿,就随你去见王爷。”说完,便不顾常喜阻拦,随绯儿离开了。
等苏在淇赶到时,桐儿正被人按在长椅上挨打,拇指粗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打在桐儿单薄的背上,薄薄的衣服上已经渗出一片殷红的血迹。苏在淇见状不由一阵心疼,忙冲上前,一把推开施刑的人,将桐儿护在怀里。
“这不是苏公子吗?可让小的们好找!”崔总管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
苏在淇抬眼看着一直站在那儿监督施刑的崔福,低声说道:“今天是在淇自己跑出去的,跟桐儿没关系,还请崔总管饶过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