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语无言+番外——雷神躁狂症
雷神躁狂症  发于:201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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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岚负手而立,言辞颇和煦,可与岩铮闲话了半晌,竟一直不叫他起身。

岩铮强忍住冷哼,背心已浮出一层冷汗,却也只得跪在那里。

“对了,尉迟大人,这案子查得如何了?”

岩铮硬邦邦道:“回王爷,无果。”

“哦?”闻言,皇甫岚一脸惊诧,“那也得有个进展了吧?”

岩铮道:“王爷近日诸事繁杂,此事便不劳费心了。”

皇甫岚神色微变,转瞬却又恢复了笑脸:“瞧大人这话说的,为圣上分忧不是臣子的本分吗?更何况,皇上这些日子,没少为了这事生气吧?”

岩铮只闭口不言。

皇甫岚也不在意,笑吟吟地续道:“如此宝贝的一个东西,在如此密不透风的处所被盗了,当真有趣。不过别怪本王多嘴,以大人的本事,这案子看着蹊跷,实则那疑犯一早便该落了网了,实不该拖至今日……”

岩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异样,“如此,还请王爷指点。”

皇甫岚垂首拂了拂一尘不染的衣袖,甚是漫不经心:“窃贼星夜潜入偌大皇城,没有惊动一个守卫,必是武功高强,且对皇宫布局、守备状况熟稔于心。上元节那日群臣献礼,在场亲眼目睹薰华草形貌的,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人。这地方什么宝物没有,偷什么不好,偏要偷那药?且那药盒尚不及巴掌大,放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怎么就一偷一个准了呢?”

岩铮冷汗涔涔,却已不是为了那膝头的疼了。

七王觑着他的脸色,笑得愈发冶艳。末了有些突兀地问:“尉迟大人,你可曾失去过什么心尖上的人吗?”

岩铮瞳仁骤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瞬间,他眼前已不是这皇宫禁地了,而是遍地月光清冷,景洵紧闭着眼,面色灰败,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瘫在他怀里。他拿手去堵那伤口上的血,没用,血转眼便把他的手也浸湿了,又不出一刻的工夫,连那血都凉透了。

不……景洵并没有死!他亲手将那药喂到景洵嘴里,他亲眼看到景洵的伤口愈合……而且,景洵日日好转,虽说还不曾开口说话,可不出三五天,便定能认出自己了……

岩铮强自定了定神,半晌才含混道:“回王爷……不曾。”

“是吗?本王可没大人那么好的福气……”今日头一遭,皇甫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恍神,“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然则抱此无涯之憾……”他喃喃道,忽又发出一声苦笑,“……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岩铮知他是忆及皇甫云柔之死,便拿眼睛看了鼻尖,恍若未闻。

再度开口,七襄王的口气便已恢复如常:“从天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这不是把脑袋提手里的事吗?既是药材,必定用到人身上;既是用到人身上,那必定是顶要紧的人了。若是这顶要紧的人出了事,搁在本王身上,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尉迟大人……这事若搁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办?”

这些话,字字都似敲在岩铮心上,直敲得他心若捶鼓,几要从嗓子眼里跃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皇甫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岩铮的精神已然紧绷到极致,七王爷却愈发气定神闲起来。

他转转拇指上的翡翠,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想必本王说的这些,大人是早已料到了,听了这么会子,怕是早听烦了吧?——呦!本王也真是糊涂了,竟忘了大人还在地上跪着呢!快请起!”

他假意伸手来扶,终是被岩铮暗暗躲开了。

“多谢王爷赐教。”

岩铮拼了命地让自己起身的姿势别太丢人,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这才一拱手,别了皇甫岚而去。

待到出了那宫门,衣裳早被冷汗浸透了。

第二十七章

没想到,过了不多时日,顾盼盼竟自己回来了。

由于办案不力的缘故,岩铮领了罚,已许久不曾去上朝,彼时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初听到下人报说夫人回来了,他还当是顾盼盼消了气,那大小姐脾气终于下去了呢,可还未待起身,那书房的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顾盼盼气喘吁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瞪着他,那发青的面色怎么也不像是要重归于好的样子,反倒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她在娘家一日,旁人便多看一日的热闹。原本听说她回来,岩铮还有几分如释重负,如今见了这架势,心情便转了个弯,又跌回去了。

“回来了?”岩铮心存戒备,也懒得起身,只住了笔,抬眼望着她等待下文。

女子的目光刀子似的在他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末了口气生硬地将屋中下人全部挥退,又将房门掩上了。待到重转过身来时,她嘴唇打着颤,隔着个屋子的距离,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他。

岩铮心底生疑,皱着眉头缓缓站起了身。

仿佛一阵晕眩袭来,顾盼盼骤然阖上了苍白的眼睑,待到再度睁开的时候,她字字清晰道:

“……岩铮,薰华被盗一事,与你无关吧?”

咔的一声巨响,却是岩铮后撤一步,碰倒了身后的木椅。

看到他的反应,顾盼盼脸上本就微薄的血色退了个磬净。她盯着岩铮的目光直恨不得在他脸上灼出个洞来,“果然,果然如我所料!为什么?!他是个男人,出身又下贱,你竟为了他做到这地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岩铮一拳捶在桌案上,话音却是竭力压抑的低沉,“真是疯了……”

“我疯了?”女人满眼血红愤恨,上前几步,呼啦一声将那满桌的纸笔尽数扫在了地上,一时间墨汁纷飞,满室狼藉,“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像个疯子?我不明白,那个男人就有那么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看上他哪儿了?装得倒老实,怎么,难道上了床就会勾人了吗?”

一时间,岩铮的脸色似能将人冻伤一般冷,眼底黑雾弥漫,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说够了吗?”岩铮自牙缝里道,“要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一路闹将出去,直闹到大街上?”

顾盼盼一僵,心底亦是晓得那次自己颇为失仪,可想来想去,理亏的还是那个景洵,便重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做得出,我偏说不得?只恨那天我由着他去了,没亲手将他的心肝挖出来!怎么,你心疼?”

岩铮望了她那张俏丽又狠毒的脸,禁不住地冷笑:“好,好得很!”又道,“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给他留的那些个伤痕!”

顾盼盼一时语塞,“你,你见过他?!什么时候?可,我明明——”半晌回过味儿来,脸颊紫胀,又急又气又恨,“可恶!可恶至极!”捏着拳头便往岩铮身上捶,“你越是舍不得他,我越是要他不得好死!我,我要去找我爹爹,让他告诉皇上那薰华究竟进了谁的肚子,到时候看你怎么保得了他!”

岩铮一把攥住她的腕子,音色狠厉:“这些疯话,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盼盼被他唬得身上一激灵,却仍是梗着脖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说宫里丢了东西必然秘而不宣,但凭着爹爹在朝中的地位,我有什么打听不到?起死回生之事,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薰华草失窃的时间太巧,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事又太匪夷所思,那一晚我睡睡醒醒,又是眼见着你换了深色衣裳出了门,一夜未归,怕是瞎子才会看不出其中关联吧?”又冷哼道,“敢作就要敢当!”

岩铮脑仁被锥子凿了一般疼,大手骤然施力,顾盼盼登时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在说出这话之前,其中的轻重,你可曾掂量过?单你这几句话,便可连累我尉迟府上下几十口满门抄斩,怕是连你爹都脱不了干系!顾盼盼,你给我适可而止!”

这一番话,倒是着实起了些作用。

顾盼盼脸上挂满泪痕,望着岩铮不住嗫嚅:“我,我没有……我不想……”

“除了我,这事你还同谁讲过?”岩铮道。

“没有了……我,只对你……”顾盼盼顿了顿,“还有爹爹……旁的人便再没有讲过——”

“你说什么?”岩铮的双眸倏地眯起,几难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告诉了顾孜承?”

听得岩铮直呼父亲名讳,顾盼盼心中隐隐不快,可已经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她急道:“这有什么不可以?难道你连我爹都信不过,怕他害你不成?”

岩铮蓦地松开她的手,失了魂似的,眼前的一切都做梦似的打着晃。他踉跄几步,坐到了一边的榻椅上。

顾盼盼扑到他膝前,急切地辩白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到了。

秘密烂在肚子里,才叫秘密。一旦出了口,便什么也不是了。顾孜承护犊心切,倒不一定做出什么过河拆桥的事来,可万一隔墙有耳呢?皇上生性多疑,既肯倚重顾孜承,必定因为他的一切举动尽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说到底,不过是丢了味功效不明的药材,皇上却记恨成这样,全然不念岩铮往日的功劳苦劳,只一味的追罪责备,若终有一日真相大白,依这昏君的性子,必要将他活剐了不可。

莫名的,皇甫岚那张虚伪的笑脸忽的跳到了岩铮眼前。

他手下线人不计其数,在朝中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常常凭此讨得皇上欢心。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现在想来,那日他所说的话竟处处玄机,颇有弦外之音。

岩铮拿手掩住额头,费了好大心力才将那纷繁思绪自脑海中清出去。

他不能乱。万一东窗事发,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隐约中,顾盼盼的几句哭诉飘进了他的耳中。

“……岩铮,你放心,不会出事的……而且皇上之前那么看重你,定不会轻易治你的罪……要怪只怪那景洵勾引你利用你,皇上必会明察秋毫,回护我们尉迟家……”

“……你几次来接我,我都不肯随你回来,你定是恼了吧?其实我在尚书府的这些日子,每日每夜满脑子都是你……我受不了你心里有别人,我怕啊,怕我回来发现你的心不在我这……我,我真的会疯的……”

“……岩铮,你不知道吧,在成亲前我见过你一次。那时战事初平,你带着一队车马回京,我扮成男子,随父亲在角楼上观景,恰见到你骑着高头大马,徐徐地进了城。只那第一眼,我便认定你了。那时的你板着脸,好凶好凶,可成亲后我才知道,你的凶都是对别人的,你只对我一个好……”

“自成亲那日起,你便是我的天地依靠,旁的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我唤你作夫君,你明白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末了顾盼盼伏在他膝上,泣不成声,“岩铮,你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

他拿手抚着那颗小小的头颅,怔怔地坐在那里,也不知为什么,心口被撕裂了似的疼。

第二十八章

夜里噩梦连连,似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凄厉的声响在睁眼的一瞬间化作虚无,唯余窗外飒飒秋雨,鞭子似的甩在窗棂上。

身侧的妻子尚在安睡,岩铮将那绣衾拨开,看着这黑黢黢、冷冰冰的屋子,心里忽地一阵绝望翻涌,竟觉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随手裹了件衣裳,连伞也顾不得拿,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出了门。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靴子,院落沉沉,遍地黄叶,一道道回廊浸了墨似的黑,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

门被踹开的时候,景洵正坐在床上发愣。

那声响虽算不得震耳欲聋,但格外突然,骇得他肩头一震,下意识地就起了身。风汹涌地灌进来,屋子里将要燃尽的蜡烛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蒙住了他的眼。

在失去视觉的前一秒,他瞥到了站在门边的男人。

那人浑身淌着水,发丝沾在脸颊上,将面孔分割得模糊不清,最终与黑衣相混合,量身肃杀。

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景洵依在床边尚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子力道掀倒在床上。随即胸口一闷,居然是那人将身子压了上来。凉透了的水气瞬间渗过单薄寝衣,覆上了肌肤,一时间他竟幻觉自己被浸在了雨水里。

恐惧如利剑,直抵上他的喉咙。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喊出来了,可最后那尖叫仍是泯灭于寂静之中。

男人骑在他身上,那重量和力道压得他死活挣不起来。

“……景洵……景,洵!”低沉到饱含着恨意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这音色这怒意都是如此熟悉,令他不敢回想。

“你看看我,看我如今成了什么模样!”男人拿胳膊肘将他抵在床上,他感到自己的锁骨都将要断裂了,“嗯?你看到我有多狼狈了吗?我现在就像个疯子,丧家犬,一无所有的孤魂野鬼!……这都是拜你所赐!全是因为你!”

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走廊的微光,景洵已能大概看出这人模样,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黑得似化不开的夜色,瞳仁里猛兽一般狠辣,反着晦涩的光影。

不知怎的,看了这双眼睛,他便想躲,躲到床底下,柜子里,哪都好,就是不想忍受被它盯着时的悚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景洵,我夜夜难以入眠,做了好些热闹的梦……梦见我娘握着我的手断了气,她面颊腐烂败坏,却不住地嘱咐我,要重振家业,光耀门庭……还有我爹临死的目光,就那么无时无刻地盯着我的脊背,逼得我不敢回头,累得半死,却还是只好继续往前跑……还梦见我死去的孩子,小小的,遍身是血,哭个不住……我已经那么小心地将它抱起了,它却还是散作一团沙子,自我怀中落了出去……”

湿漉漉的大手扳住他的下颚,简直像被蛇咬了一般疼。

“我为了你,蠢事做尽,自己性命堪忧倒也罢了,如今却把几十口无辜之人亦拖进了这火坑里!”男人的声音颤抖起来,“报应……全都是报应……”

景洵睁圆了一双眼,怕得忘了挣扎,只愣愣地望着他。

“刚想起来,你还不认得我,”另一只大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动作格外粗莽,“过了这么多年,经了这么些事,我越陷越深,言一却把我忘了。”男人轻声一笑,“为着你,我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了,你倒好,竟想推脱个一干二净吗?”

这张居高临下的面孔,混杂着高傲,冷酷,执迷,以及深入眼底的悲伤。

这是谁……究竟是谁?!景洵一阵头痛,好似在荒海之中好不容易寻得一颗砂砾,手指一滑,偏又让它重新坠回去了。

“你不过是个奴才,为什么?为什么竟将我蛊惑到这般境地?”男人一拳砸下来,景洵下意识地闭眼,却听耳边一声巨响,木床吱吱摇晃,原来是那拳头砸在了自己耳侧的床板上,“下毒的究竟是不是你?!你说!”男人揪起他的衣襟,晃得他胃里一阵翻腾,“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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