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语无言+番外——雷神躁狂症
雷神躁狂症  发于:201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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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岩铮仰头看他,带着几分惶然。

他顿了一顿,才轻声问道:“岩铮,我可是听错了,你这是宁肯丢了性命,也要回护我吗?”

“言一……”

他一声苦笑,打断了对方的话音,“迟了……都太迟了……这番话,若是我几年前便能听到,那该多好。”

“那时的我,还不曾对我唯一的挚友落井下石,还不懂得依靠躺在男人身下出卖肉体来换取生机,更不会妒恨交加,做出诸多伤人伤己的蠢事来。”

“言一,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这有何难懂?今日总归是最后一回了,我索性细细讲与你听。”

尉迟岩铮紧盯着他的脸,“言一,他若是胁迫你说些身不由己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景洵微微一笑,“好。我说完想说的,亦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信还是不信,全都由你。”

……

五年前,先皇病重,太子偷穿龙袍,被贬为庶民。九皇子贤能识礼,先皇有意立其为皇储,可顾忌长幼之序,便迟迟下不了决议。余下的皇子皆对皇位虎视眈眈,一时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尉迟岩铮之父彼时官拜从二品光禄大夫,说话能入得了皇上的耳的,也不过寥寥几人,尉迟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太子在时,他便一心扶持太子,后来太子得了咎,他也曾力劝过皇上重审此事,切莫轻易更动皇储,乱了天下的根基。只可惜皇上疑心既生,便再信不过任何人,立储一事便一天天地拖下去。

彼时的景洵,从未想到过这皇权之争,竟会与他一介凡人扯上干系。

那日尉迟夫人唤他进屋说话,一上来便要他跪下。

洵儿,你从小在这府里长大,你跟我说说,这么多年来,我们待你如何?

景洵埋头答道:老爷和夫人便如我的再生父母,这尉迟府,就是我的家。

那岩铮呢?

岩铮……

尉迟夫人打断他:铮儿是你的主子,更是你的亲人,你的命!我问你,若有一天,这家败了,我和老爷尽撒手去了,岩铮亦性命堪忧,你会怎么办?

景洵惶然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尉迟夫人淡淡一笑:……你何必怕成这样?我问你,你只回答就是了。

景洵叩首道: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定会保护他,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

尉迟夫人道:好。那我再问你,若是为了保护岩铮,不得不做有违天良道义之事,你要怎么办?

景洵迟迟不答话,尉迟夫人便又催促道:在岩铮同良知之间,你选哪一个?

他狠咬了咬牙,终是答道:……岩铮。

尉迟夫人笑得心满意足。

十数日后,四皇子拉拢权臣,夺去传国玉玺,将除皇甫岚外的一众兄弟全部治了罪。那日皇甫岚带羽林骑捉拿九皇子,景洵因扑出去为他求情,被一并打入天牢。待到受审之时,当着满室机枢大臣的面,亦当着九皇子的面,景洵字字清晰:

求皇上开恩,求七皇子开恩,放过九皇子吧!……他……他亦是一时糊涂……

之后,他悉数皇甫明谋逆的诸多罪证,每多说一字,年轻皇帝脸上的笑容便多一分,而皇甫明脸上的愕然与绝望便也多一分。

最后皇上问他: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所说可句句属实吗?

九皇子与奴才偶有来往,尉迟大人早怀疑九皇子有异心,便要奴才在他身边多多留意。依我朝律例,九皇子……罪不可赦,应处以极刑。可如此一来,世人便免不了讹言四方,错怪皇上手足相残……九皇子兴许是一时糊涂也未可知,还望皇上明断。

以尉迟大人的性子,四皇子这皇位来得不正,他为着先皇之托,必是要从中阻挠的,四皇子也因此一早对他有所提防,直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个由头来要他再也翻不了身。景洵这颗棋子,放在皇上手里,本是除去尉迟家的绝好一着,可如今却调了个个儿,成了尉迟夫人手中的保命棋,尉迟家不仅没有罪过,反倒立了功了。

末了,皇上只得找了个知瞒实情,迟不上报的由头,将尉迟大人贬了职,勒令其即刻离京,非得召不能返。景洵挨了二十鞭子,亦从牢里放了出去。

皇甫明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眼神里,没有爱恨,没有悲喜,只有无尽的荒凉。

犹记当初花好人好,那个少年牵着他的手,坐于床畔,面上是疏朗如骄阳般的笑容。他对他道,言一,做皇帝好生无趣,我才不稀罕。我只想扁舟一叶,好酒一壶,与你游尽万里山河,岂不风流自在?

第三十三章

遍身血污的男人满面惘然。

……

景洵,你在看什么?

……皇……甫明……是皇甫明……

景洵,那儿什么都没有!

不!……是皇甫明……是他……是他来找我了……

……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难道这么些年,我竟错恨你了?”岩铮笑容苦楚,又连道了几句“可笑”。

他本能地拒绝相信,可若是景洵所言有虚,为何母亲当年好似早已预料到了一切?为何景洵被诬为逆贼的同党,亦能活着自那皇城里走出来,为何在徒步随行于车马之后时,会带着那样凄寂的惶然,又是为何,每每提到皇甫明这三字时,会露出那种灰败而恐惧的神情?

那是悔愧到极致的赧颜,是几难承载的辜负,是千言万语无法叙其一二的痛苦。

这些疑问,早在当初便该引他警醒,可他那时年纪轻轻,大病初愈,又被一连串的厄运晃花了眼睛,景洵生死未卜,他又没胆量贸然向任何人询问,再加上……他妒恨皇甫明,即便得知对方死了,仍是不能释怀……便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回避了这么些年。

“这一切,如果你当初便能告诉我……”

“我向夫人发过誓,一出了宫门,便对此事绝口不提……如今终是背言了。可毕竟是她欺我在先。”景洵话音清淡,恍若呓语,“我一早料到你要误解,便问夫人如何是好。她对我道,你何须辩解,铮儿念着旧日情分,如何也不会赶你走。当时我便想,是啊,那可是岩铮啊,岩铮气一阵子便随它去了,又如何会赶我走呢?”

……

再一晃神,眼前又是十五岁那年的光景。

那个嶙峋少年,心神俱裂,遍体鳞伤,赤着沾满鲜血的双脚,自弥天沙海上蹒跚走来。

他孤注一掷,追寻了他那么久。

岩铮永远也无法想象当他说出“尉迟家再容不下你了,别再跟着”时,对方心底是何种感受。

一时间,他心底似是被豁开了一个淌血的口子,疼得直不起腰来,可他确乎知道彼时景洵的心,比他此时还要疼上百倍,千倍。

如今眼前的人,依旧双肩单薄,且习惯性地垂着头,眉心拧起,其中浓得化不开的,似是委屈,又似是怨怼,一时之间,竟与当年那个少年重叠起来。

岩铮尚未回过神,自己已然伸出手抚向他的鬓边了。

“别碰我!”景洵突然道,同时嫌恶地别开头去,“也不用你可怜。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告诉你,这是我一生最不堪回首、最追悔莫及的事。从那时起,曾经的那个景洵便死了!”

“岩铮,你配不上我对你的好。”

“自那以后,我便告诉自己,再不要追在你身后,任你轻贱。我要让你正视我,同样尝到被心爱之人伤害的滋味。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为此,数年之前在延青城,我假作随意撞见了你,我为了你混入曷召军营,爬上殷无迹的床……呵,那些个花样,最初不正是你教予我的吗?……何止啊,我还为你窃取军机,为你割腕疗毒……我要加倍地对你好。”

“要打动你,当真比捂一块冰还难,眼见着刚刚似有成效,你却冷不防成了亲。我恨极了,在你大婚前夜将寒露散下到你的茶里,再亲手替你解毒。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你忆起还有我景洵这个人。”

“你对顾盼盼……当真好得没话说。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她?你的在意,我绸缪许久而不得,她却只作理所当然。”

“不过是些许毒药……她的孩子便没了;再几句话稍加撩拨,她便能将蠢事做尽,惹得你厌烦透顶!”

“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这毒是否是殷无迹给我的。”景洵一笑,“可惜,你又错了。我不过稍作手脚,你便疑心到他头上。这借刀杀人,未免也太轻而易举了吧?”

“其实早在一回京时,我便暗中谒见了七王爷。王爷待我甚厚,又知我甚深。你和殷无迹,是我们共同的仇人。这毒,亦是王爷赠与我的……”

“够了!……够了!!”尉迟岩铮挣扎着掩起耳朵,拼了命地嘶吼,“景洵,你在说谎!你骗我!言一……言一为了朋友,罔顾性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言一生性悲悯,却为了我上过战场杀过人,拼死亦要将那一线生机留给我……这世上,只有言一永远待我好,永远不会离开我!你所说的,根本不是我认识的景洵!”

眼前的男子端然而立,神情甚是无动于衷:“相处大半辈子,你何曾认识过我?”

岩铮一身血迹,面上的泪痕支离破碎,拼尽全力向他扑去。

他猝不及防,连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身后的木栏上,身上光鲜洁净的衣裳被蹭得一塌糊涂。岩铮的腿撑不住身子,不住地往下倒,因此哪怕再怎么咬牙切齿,末了也不过是扳过他的腕子,照着那光洁面皮狠狠咬了一口。

“景洵,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要你把刚刚的话尽数收回去!”他的双目燃着玉石俱焚的决然,嘴角齿间血珠累累,“你竟敢……你居然……恨我?!我不准!我不允许!言一……你竟恨我至此?我不相信!”推搡半晌,见景洵不为所动,那眼中的火光忽地转弱了,言辞亦恍惚起来,“……我好悔!我竟为了这么一个人,把一切都放弃了……我不该为了救你回来,去偷什么仙草,不该一步错步步错,直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好后悔!”

在一边观赏良久的皇甫岚忽地上前,拽着他的衣襟将他从景洵身边一把推开:“为了言一,将一切放弃?何必说得这么好听!分明是你不得人心,报应分明,才落得今日下场!”

岩铮跌在地上,其中狼狈,几已脱了人形。他怔了半晌,又倏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皇甫岚凛声道。

衣衫褴褛的男人连连摇头,只是不说话。

景洵一手捂着腕子,失了魂一般在原处呆立半晌:“你……后悔了?”

岩铮怔怔地望着他,漆黑眼底枯井一般晦暗。

末了他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后悔与否……又有什么要紧?即便你所说皆为实情又如何?……我欠你良多,如此一来,反倒两清了。”又道,“言一,如今我时日无多,只求你一句话。”

“什么?”

男人的话音好似一声喟叹:“……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你肯原谅我,再不恨我了。如何?这句话何等轻巧。只要这一句,我闭上眼也可安心了。”

景洵双目微颤正待开口,却被皇甫岚的眼神生生止住了。

他别开目光,胸口几度起伏,似是不敢去看岩铮的脸。

“岩铮……以往你心情大好的时候,总是要问我,愿不愿意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

闻言,满脸血污的男人抬起双眼,甚至微微轻身向前,面上晦涩的期冀如星辰般闪烁不定。

景洵长吁一口气,嘴角扭出一个笑:“怎么可能!这一生的苦,难道我还没受够吗?对你的恨,我要清清楚楚刻在心里,永世不忘!你既说两清,我便给你两清!”语罢,他几步上前,照着男人的脸甩手便是一巴掌,掌心麻木,即便收握成拳,仍是抖得如筛子一般,“……这……是我唯一欠你的东西……你好生收着罢!”

岩铮的头歪向一侧,双耳嗡然作响,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牢房里已仅余他和皇甫岚两人了。

景洵竟然就这么走了。

他瘫坐于地,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渐渐的,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那五脏六腑好似一寸一寸地撕裂开来,几欲撞破胸膛而出。

第三十四章

七襄王拂一拂衣袖,走到门边,又回头望了岩铮一眼。那嘴角眉梢,尽是阴冷快意。

“王爷留步!”

闻得身后这一声,皇甫岚收了步子,悠悠转过身来,等候下文。

血污之下,一身囚衣的男人面色惨白得好似一张薄纸,而那神情,却已不见波澜。

“王爷刚才不是问我,在笑些什么……现下,可还有兴致来听一听吗?”

皇甫岚轻轻一笑,仰了仰脸:“洗耳恭听。”

岩铮抹去唇边的血:“王爷曾说,我尉迟岩铮落到今天这一步,是不得人心,遭了果报的下场……”

皇甫岚颔首:“是了。想必舍妹在天之灵有感,亦会拍手称快,深得慰藉。”

闻言,岩铮竟又是一声轻笑,与之前无甚差别。

七王爷冷哼道:“哦?我本以为尉迟大人是再笑不出来的,今儿个本王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我倒要听听,有什么事如此可笑?”

那笑声里,似是嘲讽,似是哀叹,又似有几分凄凉。

“王爷千算万算,却是算错了一着。”岩铮终于敛了笑,挪挪身子,重倚在石墙之上,“——是我,告发了我。”

“什么?”皇甫岚双眉之间骤然拧起一道沟壑,双肩亦有一瞬间的僵硬。

“数日前,我派人接景洵离开,又备下休书一封,留给顾盼盼。之后,便与顾孜承将一应事宜商量妥当,算准了日子要他到皇上面前去告发我。”岩铮微微一笑,“甚至那些个慷慨激昂的弹劾之辞,还是我亲口教他的呢。”

皇甫岚紧盯了他半晌,末了才自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可能。”

“在你眼里,权势野心怕是比命还要紧。这么些年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到了,又怎么甘心亲手毁了一切?”

岩铮垂下眼,目光有一瞬间的空茫,竟是没有回答。待到片刻后视线重新落到皇甫岚身上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压下对方的问题不答,岩铮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一事,想想亦是可笑。”

皇甫岚面色依旧阴沉:“你说。”

“我不过是提了个和亲的主意,王爷便费了老大心思,明里暗里地折腾我,当真是个重情谊的好兄长!”岩铮话锋一转,“可这和亲一事,既有辅国大将军向皇上献计在先,又有皇上应允在后;百官之中,虽有阻挠的,亦有冷眼旁观的,出言赞许的,甚至那蛮人殷无迹,难道昭正公主之死便与他脱得了干系吗?”岩铮满面嘲讽,“王爷不是要为妹子报仇吗?不将我们这些罪人一一诛杀,如何解得了王爷的心头之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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