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语无言+番外——雷神躁狂症
雷神躁狂症  发于:201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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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她的手仍下意识地抚上小腹,动作那般轻柔,半晌觉出肌肤凹瘪,才恍然意识到,那个被她呵护期盼了数月的婴儿,确乎是已不在了。

她极委屈,委屈之外,便是铭心刻骨的恨。

中秋那日,她失了好多血,痛得昏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便听人说岩铮循着那人的踪迹一路追了过去,那人走投无路,已畏罪自杀了。

她自打来了尉迟府,除了起初对景洵的身份有几分好奇外,便再未留意过他。她只是觉得,这人衣裳虽朴素,打眼看着却自有一番书卷贵气,言谈举止也不似寻常下人,还当是岩铮的朋友。没想到景洵不仅是个下人,还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顾盼盼此后便一门心思放在岩铮身上,也无瑕好奇他的来历了。

没想到,这人空有一副好皮相,内里却是个蛆心搅肚的,也不知与岩铮结了什么仇,藏了这么些恶意,毒辣到这般地步。

顾盼盼一辈子没受过这种罪,当时哭得气都喘不上了,听了这消息,直恨不得把景洵的魂召回来,剥了皮剃了骨,让他把自己的苦加倍受了,才算偿了她孩子的命,如此轻易死了,岂不是让他捡了大便宜?

奇怪的是,岩铮带了那人尸首回来,不将其挫骨扬灰倒罢了,反而着人换了干净衣裳,送进了那厢房里。

之后,岩铮一夜未归。第二日天亮的时候,茉莉便告诉她,那人又活了,只是木头一般,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全靠莟玉在一边伺候着。

顾盼盼听人说了,那人的胸口被剑捅了个血窟窿,几乎是当即断了气,怎么这该死的人反倒命大,竟是又缓过来了呢?可她不仅不怨怼,反倒快意极了,只等着看岩铮如何惩治,来泄他们的丧子之恨。

然而她错了,南辕北辙,错得太可笑,太离谱。

岩铮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一下,甚至还专门让大丫鬟莟玉去近前伺候,几是把他当成半个主子了。

她大哭大闹,赌咒发誓地要景洵不得好死,还往那房里冲,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岩铮拦下她,好言劝慰,说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凶手是不是景洵还尚无定论,然而当她举出人证物证再三诘问,岩铮却又无话可说了。

什么?尚无定论?她岂是这么好打发的?岩铮性子虽冷淡,那冷淡下的温柔,她却是看得分明。她在岩铮心中从来都是占首位的,真想不通,岩铮怎舍得让她受这种委屈?何况还是为了那样一个人!

顾盼盼越想越恨,心绪一波动,身上的寒毒便越发厉害了,偏茉莉磨蹭到现在还未送药进来,当真火上浇油。

忽听门边有脚步声响起,顾盼盼不禁冷哼,扬声道:“还过来做什么?人都冷死了,你只管把那药往坟头上浇吧!”

珠帘晃动,进来的人却是岩铮。

顾盼盼尚有诸多说辞,一惊之下,生生咽了回去。

“好好的,怎么气成这样?”岩铮端着药,想必是在门外遇到了茉莉,便把药接过来了,“往后生气归生气,这种晦气话还是别说了。”

顾盼盼撒火被他撞破,颇有几分下不来台面,此时也懒得遮掩了,张口便问:“你又去看他了?”

岩铮的表情顿时冷下去几分,眉间似有倦色,也不答话,只坐到床边,端了药来喂她。

顾盼盼觑着他的脸色,抚在腹部的手不禁狠攥了起来,捏皱了薄薄的衣裳。她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便打落了递到嘴边的汤匙。

那瓷勺飞出去,摔了个粉碎。

岩铮噌的站起来,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末了却强压了怒火,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盼儿,身子要紧。”

“我是死是活,不用你管!每天晚上你都去那人床边守着,今儿怎么回来早了?你快去看着他吧,我总归是死不了的,有什么要紧!你这么两间屋子来回跑着,也忒累心,要不,我搬去那厢房,让他睡这,你看好不好?”

她连珠炮一般发问,岩铮只觉得头疼,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即便如此,她仍是俯倒在床哭闹起来,嘴里的话一丝不饶人,“我平白地遭了这么些罪便罢了,只可怜了我那枉死的孩子!他若是能活下来,也是要唤你一声爹的,他地下有知,看见他爹爹不替他报仇也罢,反把害他性命的仇人伺候地如此周到,他怎么能瞑目啊?!”

说起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孩子二字,岩铮却是听一次心里痛一次,顾盼盼句句都像是刀子一般捅在他心口上。

“你既是舍不得那人死,便一刀杀了我!”顾盼盼披散着头发,两手不住捶着床板,“孩子他爹不疼他,我这个当娘的也没脸做人了,倒不如跟他去了,在地底下也好有个照应!我那短命的孩子……”

“住口!”

这一声呵斥,音量虽不大,却是结了霜一般阴冷。

顾盼盼平日只听得轻声细语,哪见过这场面?一时间愣在当场,连哭也忘了,直到岩铮离开了好久,才觉出委屈,哇的一声哭得连气也要断了。

从那日起,岩铮待她,便生出一分冷淡。

她从嫁到尉迟家来,哪受过这种脸色?忿然之余,却也有几分后悔。

初得知她有孕的时候,岩铮便高兴得什么似的,平日难得一见的笑容,竟是天天挂在脸上,对她更是好得没话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之后她常觉得身子不适,中秋那日便突然小产了。岩铮虽强压着悲痛,没说什么,可她看得出来,他心里的苦,竟是比她还更甚几分。她发脾气说什么气话都好,偏不该拿孩子的事刺激岩铮……

听说那景洵是从小伴着岩铮一齐长大的,岩铮既认定这事有蹊跷,想必也有他的道理吧?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怎好太过逞能,将夫君逼到那份上?

顾盼盼如此一想,心气便平和了些,只盘算着逮着机会,向岩铮服个软,让他别再生自己的气了。

可谁成想,这世事,偏逆着人的意思来。

那日岩铮离了府,去上早朝,她身子仍是坠坠的,提不起劲儿来,却还是取出针线来,倚在榻上为岩铮做鞋袜。

未出阁的时候,家里只把她当个玉娃娃般宠着,拿个针刺个绣都怕她累着,所以时至今日,她对女红也不大擅长。可她就是想偷偷地为岩铮做点什么,虽说到时候穿不穿得出去都不一定,但好歹也能让岩铮觉出她的一片心意。

她已数日窝在房里不出门,正巧线不够了,茉莉又不在近前,便想着去找个丫鬟讨些丝线。出了门没走几步,在一处拐角处,便隐隐听到两个人在嚼舌头。

“……这参汤,又是给那景哥儿送去的吧?”

“可不!我看,这样下去,主子的俸禄都不够糟践的!”

“那……那人真活啦?”

“何止是活了,活得好着呢!当初给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早断了气了,之后过了一夜也不知怎地缓了过来,如今能吃能喝,只是看着有些木,不会说话。”

“诶,怪了,听说他不是给主子、夫人下了毒,畏罪潜逃了吗,主子怎么竟不恨他,反倒对他这么上心,还三天两头往他房里跑?”

“个中缘故,早已人尽皆知了,你刚来不久,却还不知道……”

那人忽地压低了声音,顾盼盼不得不踮着脚凑近了几步,才勉强听个大概。

“姓景的啊……是主子的这个!”

“啊!”那人不知比划了什么,另一人颇有几分惊讶,“这……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是不是乱说,你到处问问,不就清楚了?”那人的口气甚是笃定,“你现在看不出来,主子成亲前,可是天天和那姓景的腻味在一起的……达官贵人嘛,好些男风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事,只是没想到,看现下的情形,主子对他倒是有几分真情了……我看啊,主子对夫人都不一定有这么上心!”

……

顾盼盼一手捂了心口,似挨了晴天霹雳一般,早听不到那两人在说些什么了。

难怪……难怪岩铮……

她狠咬了嘴唇,浑身颤得筛子一般。还说什么事有蹊跷,尚无定论……景洵啊景洵……这个名字,她竟是一想到便要恶心得恨不得死过去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末了,却拾起榻上的剪子来。双眼被恨意烧得通红,因为力道太大,那铁器竟硌得她骨头疼。

要让他不得好死……要他不得好死!

顾盼盼在齿间一遍遍地念着,推开房门直冲厢房而去。

第二十四章

撞开门的时候,屋子里站着俩人,一个是莟玉,一个便是景洵,听到动静,便一齐扭脸望了过来。

看到景洵,顾盼盼便是一愣。

从那么多人嘴里,她一直听说景洵伤得多么厉害,醒转之后又是如何不中用,初时便似残废了一般,动也动不了。而面前的男人,天青绸衫罩着直挺的身板儿,骨秀神清;面上红是红,白是白,气色怕是比初见之时还好三分,哪看得出一丝重伤的痕迹?

难不成,连他受伤之事都是岩铮指使别人来唬她的?!

顾盼盼狠瞪了景洵那张脸,又思及刚刚听来的那些个是非,怒意嗡的一声自脚心直冲脑顶,心里一时什么想法也没了,只余下一点——她要拿这剪刀,亲手把那张魅惑岩铮的脸撕成碎片!

“贱人!!”顾盼盼拼了全身的力气喊,音调都变了,举起那剪刀便扑了过去。

莟玉白了脸色,猛然上前,下意识地便将景洵挡在身后。

……

几个下人意识到出了事,追进房里的时候,正看到一把剪刀丢在地上,顾盼盼鬓发蓬乱,拖着景洵胳膊不放,莟玉跪在地上,抱着顾盼盼的腿连声地劝,当真是乱作一团,所幸三人看着都没有大碍。

一堆人呜隆隆地围上去,那场面更是热闹非凡。劝这个,拉那个,连推带搡,连踢带踹。顾盼盼口中不住声地骂,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再怎么气也骂不出什么花样来,但一来二去,今日这一出的前因后果,便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顾盼盼恨到这份儿上,哪还顾得上体面,直似被拔了毛的老虎,不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便绝不罢休。她原本身子不好,没甚力气,剪子又被莟玉夺了,只好拿指甲掐景洵的胳膊,拿牙齿咬他的手腕,生拉硬拽将他从屋子里拽出来,死活要把他赶出门去。

原来景洵缓了这么些日子,虽已能慢慢走动了,神智却还没全清醒过来,此时受了些惊吓,大睁着眼睛,讷讷的,却一个字也不说,更不知躲闪,只由着顾盼盼折腾。一时间,那手臂上鲜血淋漓,透了衣裳,顺着指尖望下淌。

莟玉滚在地上,依旧抱着顾盼盼的腿,眼看着那血便蹭到了自个儿脸上,更是哭得嗓子都哑了。

顾盼盼仍扯着嗓子嚷:“陪男人睡,你还算个男人吗你?只恨我没早嗅出你这一身狐臊味,好早早地打发你出去!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当岩铮也肯稀罕?我呸!”又轮圆了胳膊去扇景洵耳光,“姓景的,你睁开眼瞧仔细了,我顾盼盼才是那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勾引岩铮,你也配!”

谁都不敢硬拦,更何况拦也拦不住,尉迟夫人就这么一路把景洵赶出了大门。

那边厢早有人出去给岩铮送信了,可一时半刻确也回不来。顾盼盼撒了这会子气,也是累坏了,拄着腰在门边立着,披头散发,手上嘴边都是血,双眼又给怒火燃得炙红,整个人恍如罗刹夜叉一般,毫不在乎外边儿有多少人指指点点。

她虽恨不得将景洵千刀万剐了,可毕竟身为一介妇人,街边杀个牲口都不敢细看的,此时又稍稍冷静了些,虽不肯承认,但隐隐的也担心岩铮是真把这人当回事,便失了手刃仇人的念想,只一迭声儿地赶景洵走。

里面的人若有想出来接济景洵一下的,她是绝对的不依,只门神一般杵在那里,唬得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莟玉只劝了一句,她却有十句回过来:“有人看怎么着?丢人的可不是我!我今儿就是要人看清楚,这当男宠的是什么下场!”又对景洵道,“滚吧!给我滚得远远的!岩铮虽不稀罕你了,你另择了人家去傍着不也一样?”恶口凉舌,几难入耳。

景洵虽说脑子里灌了浆糊似的,颇有几分木讷,但此时呆站在门外,望着台阶上那一张张居高临下的面孔,身上又疼得厉害,低了头,脚边一溜血迹,再环视四周,那些个簇拥过来的脸庞,陌生的,鄙夷的,厌恶的,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

他亦觉出几分天塌地陷,手脚发凉,一时之间,本能的只想躲。

******

岩铮才下了朝,便闻知家里出了事,再听报信的详细一讲,顿时那天灵盖便要裂了一般,疼得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及至赶回府上,竟发现意外的清静。

原来顾盼盼早已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而景洵也不见踪影。听几个丫鬟讲,顾盼盼初将景洵赶出去的时候,拦在门边谁也不让出去,景洵呆站了会儿,便自己走了。如今已派人出去寻了,只是仍没有回信儿。

岩铮瘫坐在堂屋那朱红雕漆的椅子上,久久地合上眼。

几个管事的下人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莟玉左等右等不见寻景洵的人回来,手中的帕子都要搅扯碎了,终是忍不住问道:“主子,你看这……”

岩铮忽地抬手,将她的话打断了。

“把人都叫回来,别找了。”话音里,入骨的疲惫。

莟玉一怔。

“出了这档子事,景洵还怎么能留下去?”岩铮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缓缓地揉着两侧眉梢,“去吧,去取几支香来,我得给爹娘磕几个头。”

第二十五章

当年母亲留下的玉佩,岩铮日日带在身上。

母亲家世代书香,有着读书人家特有的清高志气,把个名节看得比性命还紧要。每每将这玉佩攥在手里,他想到的从来不是母子间的脉脉温情,而是那些在他成长中一路伴随的教诲,鞭策,与担当。

……傅说板筑臣,李斯鹰犬人。欻起匡社稷,宁复长艰辛……青云当自致,何必觅知音?

这些个诗句,他牙牙学语时,娘亲便将他揽在膝上,逐字地说与他听。

父亲早年亦戍守过那边城,战功赫赫,最是一片丹心,刚直不阿,甚得先帝倚重。待那天下平定了,便弃兵权入朝堂,向来直言进谏,身家性命是从不肯顾及的。

当年先帝五子夺嫡,父亲死守先帝遗托,极力扶持三皇子,却被四皇子皇甫华、七皇子皇甫明联手算计,终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父亲临死之时病得说不出话来,可他圆睁着一双眼睛,久久地瞪着岩铮,那个眼神,岩铮无论何时闭上眼,都能清晰浮现于脑海中,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铮儿,你可知为父为你取这名字是何用意?其山惟石,壁立千仞;铁中铮铮,佣中佼佼……切记,切记!

……

岩铮直挺挺地跪在那牌位之前,铁铸的一般,直到最后站起来的时候,膝头早没了知觉。

他人虽立起来了,可肩上扛着的期盼太大,承诺太重,心便只好永远跪在那里,疼到忘了疼,累到忘了累,就得那么生生跪一辈子。

光耀门庭,名垂青史。

从十六岁那年,除了完成爹娘的遗愿,他已不知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

待上完了香,他便换了身轻便衣裳,挑了匹马打偏门出了府。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焦气燥,恨不得那马儿生了翅膀。一路飞驰,转过数条巷道,终于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前。门口那灯笼落了色,乌蒙蒙的,再往里走,却能看出几分整洁古朴,也算是一处清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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