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迪大吃了一惊，就在他想冲上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佐伊打开了对讲。

只听佐伊用那刻意压抑着的平板声音，对舰桥上的同伴说：“请减轻机械室内重力系统，我想到上面看看传输硬件。”

“了解。”

特丽丝的声音落下后几秒钟，机械室内的重力慢慢减轻。佐伊轻轻踮脚，以舞蹈般优美的动作滑上了天花板。埃迪在下面无言地注视他，通红了双眼。

这是否意味着，我必须放弃对他的爱了？

埃迪忽然觉得脚下轻飘飘地，仿佛就要摔倒。可他的头脑还清醒着，明白这是重力减轻造成的。

忽然，他又听到佐伊的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好像遥远梦中的呼唤：“埃迪？请把检测箱给我？”

“哦！好、好的！”

埃迪慌乱地抓起佐伊的那只箱子，双手向上伸展，也滑上了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一扇机械舱门向下打开，遮挡住了佐伊的半个身体，也刚好阻隔了门那边的视线。埃迪悄然滑进这死角，任凭检测箱上灯光强烈，他冷不丁给了佐伊一个吻。

轻柔无声。

佐伊既不抗拒也不吃惊，仅仅垂下了映出埃迪身影的眸。他默默从埃迪手中接过检测箱，什么也没说，接上了线路。埃迪忽然拉住他的手，把唇凑近他的耳朵，如若呢喃地道：“我只想你能幸福。如果你爱他，请无论如何……”

埃迪的话没能继续下去。埃迪本想说“请无论如何记得我爱过你”，他终于没有这份勇气。他一向表现出他对佐伊的爱，也用其他的方式说过好几次，却终因忌惮维克多、忌惮佐伊和维克多的关系，不敢说出真正的“爱”。

佐伊全都明白。他把手里的工作停了短短片刻，同样以好似情人低语的细微声音回道：“对不起，埃迪。如果我在他之前认识你，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说出来了，说出了好几只只敢在心里、在背后对埃迪说的话。他并不伤心或难过，意外地，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安宁和平静。

这样我们就结束了，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佐伊再没有看埃迪一眼，目光始终留在冰冷的机械、和他自己的手指动作上。

“他”指的是维克多，不是李。

埃迪领会地点点头，默默对佐伊放手，让自己落回到轻飘的地板上，同样让自己回到了工作状态。他对讲机汇报起来：“舰桥听到吗？两边的硬件没有问题。”

19.航行06

“没有毛病！没有毛病！无论软件和硬件都没毛病。我们实在是搞不懂出什么毛病了，对吧佐伊？”

回到舰桥，埃迪以他自己的方式抱怨着汇报起来。唯一可喜的是，他似乎从佐伊和李带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欧文一如既往被他们当成透明人。

航船仍在偏离目标，自己向着未知的方向进发。罗兰只能把行驶速度降到最低。

“唔，如果飞船本身没问题，”罗兰若有所思，“以我的经验，恐怕只有一种可能了，我们的船受到其他航船的强烈信号召唤，被吸引了过去。能发出干扰诺亚号航行的航船，想必非常有规模。错不了。”

“罗、罗兰，可是我们这边并没有开启信号接收器！”特丽丝赶紧说。

罗兰点点头：“除非有谁在控制台上动了手脚！现在各自检查座位，看看有什么异常！特丽丝，打开信号接收器，与那艘飞船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我们是谁，请求他们暂时关闭干扰信号！”

四人迅速行动起来。

欧文在四人身后看着，对他们一如预想中的表现非常满意。

啊，很好！继续发现真相吧！我期待着！

在三名属下相继报告过没有异常后，罗兰慢慢从他的主控制台下发出一声叹息。他张大了眼睛，额间的皱纹更深了。他有点不太敢相信地说：“哦，天哪，它在这儿！”他伸手刚刚碰到那小仪器，便又缩回了手，“它运转至少有七个小时了，这段时间，无论什么都有可能靠过来……”

“罗兰！”特丽丝的突然尖叫打断在场所有人，“我向他们发送了请求，他们回复了！”

“他们同意了？”

罗兰一把扯掉主控制台下的小仪器。

“他、他们说——”特丽丝苍白了脸，没能说下去，“你还是自己看吧。”

这时，她旁边的埃迪念出了屏幕上一行红色小字：“请求驳回！立即对接船体，不然我们可要开火儿了！”

接着，佐伊盯着他那边的屏幕说道：“舰长，那艘船过来了。”两个表示航船的光点电子图，立即切换成了茫茫宇宙中的实景。

只见白色诺亚号的右翼，有一艘通体漆黑的硕大航船，水平方向地压迫了过来。它比星状纤巧的诺亚号大了近三倍，舰体一侧闪烁着一排幽绿的灯；这些细碎的灯光下面，是探出的无数黑色枪口；所有枪口都在灯光的指示下，向着诺亚号的右翼瞄准了过来。

“是海盗船，舰长。”佐伊冷静地认出对方。

游荡于无边宇宙中的“海盗船”，专门劫持官方航舰和富商的私人座驾。与一般的强盗不同，他们的行为更加肆无忌惮、手法更为凶残。听说他们的团伙是由M31人造星第29的大监狱中逃跑了的死刑犯、重刑犯，还有再逃多年的通缉犯组成，是个连M31政府也闻风丧胆、束手无策的犯罪团伙。

“罗兰？！”

特丽丝和埃迪惊慌地转向罗兰，舰长却盯着屏幕上的黑色船舰通红了双眼。他是在愤怒。

“恕我冒昧？”

欧文忽然在四人身后发话，“有人用那小玩意儿把海盗船引来了，你们不打算首先追究责任？”

“现在没空！”

罗兰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立即做出指示，“特丽丝，问问他们想要什么！埃迪，拉响船内警告，让所有人集中呆在一起不要乱动！佐伊，立即调整航道，同时准备武器回击，然后听我命令……”

“对不起舰长！”欧文不识趣地再度打断，“我想是否先……”

“欧文先生！请你先闭嘴！”

罗兰的又一声咆哮，让欧文彻底沉默。

哼！好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对付臭名昭着的海盗船！

维克多的秘书重新在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相较其他人的紧张，他反而更显轻松。

“罗兰，”特丽丝这时说，“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只让我们对接船体。他们还说，如果我们有任何企图反抗的行为，他们就即刻开火！罗兰，我们的隐藏炮口被他们发现了。”

“该死！佐伊，保持炮口弹出不动，加速！”

“明白。”佐伊迅速提起他那边的控制手柄，诺亚号立刻回应以强大的引擎轰鸣。

由于距离海盗船过近，船体微微发生剐蹭。航舰内一阵剧烈颠簸后，白色诺亚如子弹般飞射了出去。黑色海盗船也灵巧地调转方向，紧随其后；它从船头两侧伸出的巨大炮口，向着前方猎物毫不留情地喷出了炮火。

诺亚号剧烈摇摆，从船尾方向传来警报。

“舰长，船尾被打中！”

诺亚号的速度一下子慢了。黑色航船再度劫持了右翼。

“立即减速！船体对接！”

从信号接收器内传出一个男子不耐烦的粗暴声音，“别试图抵抗！我们的炮口正对着你们的！大不了双双上西天！”

话音未落，诺亚号突然向下倾斜，是被海盗船伸出的探抓钩住了船体。

“佐伊！开火！”罗兰喊道，“无论如何，不向他们屈服！”

紧贴海盗船的炮口突然打开，一道火光在两船之间徒然炸开。寂静的宇宙中，却无一丁点声响。海盗船的探抓微微松动，黑色的巨大船向着稍远的方向漂移开来。可是不一会儿，它便稳住了，船侧的枪口在幽绿的光线指引下，一起发作。

作为科研工具诞生的诺亚号，虽然装备了用于自我保护的先进的武器，但那仅适用于自保。面对火力更为强悍的劫匪，它的反击就像搔痒，如此力不从心。船内警报炸响，船体摇摆不断。诺亚号的白色船体右侧，已经有一线变形。而它还没来得及稳住，海盗船的探抓便又将它牢牢勾住。

“再说一次！立即放弃抵抗，进行船体对接！”

不只是信号接收器，被震撼的航舰内部，随着部分传讯系统被破坏，海盗船内的粗鲁声音传遍了整个儿船身。

“怎么回事儿？是谁在说话？”

和欧文的手下呆在一起的李，顿时变得警觉。他还没听说过“海盗船”的大名。

几分钟前，被警报聚集休息室时，大家以航船为撞上了行星碎片，谁也没当一回事，甚至还像往常那样拿出赌博机来玩。直至船身遭到炮火攻击，总算有人醒悟：“恐、恐怕我们中弹了！”

“中弹？！”李从他的座位里站了起来，然而船身的激烈摇晃又把他重重摔了回去。他稳住身体，说：“谁在攻击我们？你们这个时代也有战争？”

“我们是和平的，可是有海盗！”回答李的家伙哭了。

另一边，舰桥内，罗兰仍在试图抵抗：“特丽丝，向总部发送求救信号！埃迪，封锁船内所有出口！佐伊，继续开火！”

红色警报灯到处闪烁，无论工作区还是生活区的大门，全都自动落下了。反击的炮火在两船之间的狭窄缝隙间闪耀了一阵，佐伊盯着屏幕上的回馈数据，蹙紧了眉头：“舰长，我们的火力能源显示不足。继续回击的话，只能调动航船动力能源。”

调动航船动力源，将意味着回航时可能会燃料不足。

罗兰十分清楚这一点。他于是问道：“敌方又有什么反应？”

屏幕切换，二次托掉了探抓的海盗船被激怒。它黑色的船身除了被击中的金属部分稍有变形外，并未造成太大伤害；它无声潜滑行到稍稍靠后的位置，对准诺亚号受伤的尾部，突然间连续开火。

白色金属片在四溅的火花中脱离螺钉，向着宇宙最黑暗的深处飘荡而去。

“加速前进！甩掉他们！”

船体更为剧烈的摇晃中，罗兰跌跌撞撞地大喊。

埃迪尖叫着回道：“船尾保护层脱落，如果加速，飞船会起火！”

这个时候，欧文打开他座位上的安全带，一步冲到了罗兰面前。两个人站在那儿，全都脚步不稳。欧文瞪着罗兰：“听他们的！进行船体对接！否则咱们都得死！”

“让那帮杂种踏上我神圣地诺亚号？！别做梦了！”

外面炮火仍未停歇，更多的保护层离开了船体，飞向宇宙深处。船尾已然着起火来，船身向着一侧大大地倾斜了下去。船内放在水平台上的物体一起滑落，从生活区的休息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罗兰！”特丽丝也摇着头，大声说，“我已经发送了求救信号！我们恐怕没有办法了！”

罗兰一时没有说话，盯着大屏幕上那黝黑巨大、宛如怪兽的航船，拽紧了手心。作为舰长，他比所有人都明白事态的严重，可是让他轻易投降，他的心里难承受。

“舰长阁下！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埃迪也在动摇。

罗兰仍然无声，他把目光投注到了佐伊身上。这美丽的混血青年，即使面对了如此危机，也依旧维持着冷静，面不改色。

“佐伊，你怎么想”罗兰问他的搭档，好似对方是他最后的希望。

佐伊盯着屏幕上的战况，以他那压抑着的优美声线回道：“我也不建议调动动力能源回击。”

“好吧。”

罗兰深深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两秒钟后，他喃喃地发出了指令：“让他们停止开火……同意对接。”

20.航行07

特丽丝发出回应的几十秒钟后，外面炮火骤歇。诺亚号向一侧歪斜着，稳定了。

靠近船尾的舱门，与海盗船指示下的舱门刚刚对准，就被对方迫不及待地从船体内深出的管道紧紧包裹住。

舱门被迫开启。

冰冷的空气混着一股高级烟草的香味，顿时弥漫进来。

杂乱的脚步声趋近舰桥。

趁着敌人入侵“心脏”前，罗兰和他的手下迅速开启了航船备用系统，同时秘密地打开了连接总部的录音通讯。

自从主控制台下的小机器被罗兰扯下，飞船已经自动修正目标，即使它现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漂泊着。若二十四个小时后仍无人工干预，飞船会按照备用系统中的默认指令，自动向目标方向加速。

“离开舰桥！快！”

罗兰带领他的人和欧文撤离了航舰心脏地带，不忘记把舰桥门牢牢锁住。

“埃迪，你去通知剩下的人，叫他们别轻举妄动！”

“知道了！”

埃迪答应着，跑进通往生活区的拐角。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到退了回来。他举着双手，对身后的同伴们说：“来不及了，各位。”

紧接着，他的面前、逼迫他后退的方向，出现一支长长的、闪烁银光的枪管。

一分钟不到，这支枪的主人出现了——是一名“海盗”。

他穿一双带刺的马靴、一身齐脚踝的深驼色长夹克；他个子很高，面孔却意外地纤细。他眉峰浅淡，下巴秀丽；金色的垂肩发轻抚双颊，使他看起来远比他手中的长管枪温柔得多；而他鼻梁上的一符圆边眼镜，更给他添了几分忧郁的书生气质。可惜，他毕竟是一名“海盗”。

“各位早安！”

他用枪指着埃迪的眉心，向众人打了一声招呼。

没人说话。众人都盯着他。

他笑了：“我不过负责和各位问声好。我们老大不发话，我是不会怎样的。”他伸手轻轻一推埃迪，把埃迪换给了众人。

罗兰扶住埃迪，怒视那强盗：“你们什么都不要，却强迫对接，到底什么意思？”

“嗯？你是这艘船的老大？”

“是舰长。”

“呵！在我看来都一样！听说贵船上有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物？只要你们把‘它’交给我们，我们这就撤退了，绝不多做打扰。”

“提议不赖，可是很遗憾，我们没有那种东西。M31人造星第25的中央政府办公大楼，第五十五层的历史部门，倒是珍藏着几件。”

“嗯？”

强盗投来的目光中充满狐疑，令站在罗兰身后的佐伊立刻醒悟到其所指为何。佐伊在罗兰耳边轻声提醒：“他们想要的是生命源。”

这话让旁边的欧文抢先听到，他便抢在罗兰之前对海盗开了口：“你们只要那东西吗？我知道‘它’在哪儿！”

“哦？那么请吧。”

强盗用长枪指一指来时的路，示意欧文带他去。

秘书正要过去，被罗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罗兰压低声音咆哮道：“你有胆量把他交出去吗？他可是维克多长官指定的‘特别成员’！”

欧文同样低声回：“相较之下，维克多长官更在乎我们是否能平安回去！”

“喂！啰嗦什么？快走！”

强盗一声催促，佐伊紧跟着欧文走了出来：“我也一起去。”

“哦呵！好一个个美人儿哪！”

“佐伊？！”

年轻的混血人无视了强盗嘲弄般的赞美，对向他频频示意“不要去”的同伴也仅投以冷漠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