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可能是你们的人暗中动了手脚！”埃迪和特丽丝一针见血。

欧文微微一笑：“你们当中谁看见我的人动手脚了？请站出来指正。”

无人应声。

欧文对着罗兰一行扬起了下巴：“再说我也没理由这么干，对吧罗兰舰长？”

“见鬼的！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埃迪提起拳头就要朝欧文冲过去，被特丽丝一把抱住：“冷静，小子！”一旁的罗兰无言以对。

佐伊此时冷静地开了口：“那是在我房间里发现的，就算我说自己清白也无济于事。但作为嫌疑人，特别是身为这艘航船的操作员之一，我有权申请返航后的正式审理。换句话说，在走上法庭、面对公众前，我不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侦讯与审判。”

“你这是在对抗我吗？”

“您这么想也可以，欧文先生。但相信这么做无论对您还是对维克多长官，都是最好不过的。”

欧文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虽然他还没有说话，可佐伊从他那冷酷的眼睛里看得出，他从心底否决了自己的要求。佐伊的维权失败了，佐伊将受到这个人的审判。就在这时——

“等等！”

李在欧文搭话前抢下话机。他挤到人群最前面，面对了欧文和与之对峙的佐伊。飞快打量两人片刻，他不解地把头一歪：“怎么搞的啊？明摆着的事，非弄那么复杂不可吗？我说简单点儿吧？发现那个什么脉搏监测仪的玩意儿被盗，是几时？”欧文正要开口，李立刻摇摇手指，“说话前最好先考虑清楚，报警响起是在两个多小时前，然后立即展开了地毯式搜查，时间相差无多，所以别把我当傻子。好了，大概什么时候，请说吧？”

“你可没权涉入调查，生命源先生！”

“吼！这就是阁下的答案喽？”李咧嘴笑笑，抱起了胳膊，“好好，我不多嘴就是了。别忘了礼尚往来，关于死星，我也不想再提。你明白我的意识吗？”他把一张笑嘻嘻的脸凑近欧文。

他比细高个儿的欧文还高出一个头，便微微弯下整体，双手插腰，他俨然是把欧文当成了无知的小孩子般蔑视。

欧文绷紧嘴唇，点起怒火的眸与李的黑瞳对视。他明白李是不打算再配合他们的意思。这种时候功亏一篑，只能让他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只有暂且忍耐了。他面部肌肉忽然一放松，眼底充上笑意，他笑了：“你做得真好哇？我可以告诉你。发现手腕脉搏监测仪不见，是在七点十五分左右。”

“嗯，好极了。”

李满意地点头道，“在那之前，你和你的人确认过那东西真地在老地方？”

“当然！我们每隔四小时就会去检查一次设备。至少在上一个检查时间段里，它还在那儿！”

“那就是大约下午四点钟到六点钟之间丢的了？”

“大、大概吧。”

欧文含糊地回答。他不懂李干什么像个侦探似地追问个没完，只听李恍悟般地提高了嗓音：“那样的话，我可以证明这扑克脸是清白的。”他用拇指一指佐伊，大家全诧异地看着他，佐伊也不例外。他说：“因为下午四点到六点钟，整整两个小时，我俩都在一起。”

“你说什么？！”

很意外地，埃迪与欧文异口同声。

佐伊不愿听下去似地转开了脸。埃迪投在他身上的惊疑目光，让他有点受不了。与其被人在这方面怀疑，他到情愿被诬陷偷了东西。那至少埃迪和大家不会真地以为就是小偷，多少还让这被自己瞧不起的自己有些悲壮的色彩。

李得意地环顾众人，锐利的目光停留在埃迪那写满不可思议的脸上片刻，便滑也般跳到了更为震惊的欧文身上。李对欧文深意一笑，露出嘴角一侧的一颗犬牙：“干嘛这副样子盯着我？当时我们就是在一起嘛！我跟他，我们俩。”他就像在炫耀，“这家伙啊，是个大傻瓜，当时正为一件蠢事烦恼……”

“什么蠢事？”

很意外，埃迪和欧文再度异口同声。两人好似期待某种答案，又像没勇气听下去。

李说道：“那家伙啊，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要命！正为这件事苦闷着，不巧给我听见了他的独白，他偷偷摸摸地在那儿对这空气告白——那家伙啊，喜欢的人是……”他故意扫过埃迪、欧文、众人和佐伊。映入他眼中的大部分人哑口惶然，埃迪和欧文多了几分紧张；佐伊绝望地闭上了眼，依旧别开头。

不想让我说，就开口啊！

李在心里如此期待佐伊，可是佐伊不发一言。李的视线在佐伊那血色尽失的苍白面孔上稍作逗留，便又转回。他恶作剧地说了下去：“那家伙喜欢的人，原来是我啊！幸好给我及时发现，不让他做出什么更蠢的事来，我岂不受到牵连？所以啊，我们就这件事跟他聊了很久很久……”

几乎发抖的佐伊，终于在李话音落下的一刻冷静了下来。

李终究是没有出卖他，让他感激不尽。他慢慢张开眼，偷偷抹去额上冷汗。埃迪正用困惑惊异的眼神死盯住他，他感受得到。可他不再觉得抱歉和不安了，他尽努力保护了埃迪，对他来说已足够。他重新转过头来，迎上罗兰、特丽丝、欧文，和埃迪以及所有人投来的视线，冷漠地说：“这么丢脸的事，我本打算隐瞒至死，既然李为我说了出来，我想也再无遮掩的必要。那时，我们的确在一起。”

话未落，埃迪呜咽一声，踉跄地倒退出了人群。可是欧文冷不丁抓住了他，不让他逃跑。欧文对李笑问道：“你的证词很有力，但我也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佐伊他，不想说的吧？”

“啊，所以他才是傻瓜！死要面子活受罪！爱情来临就要爱才是真理！”

“那么你也爱他喽？”

“呵！您突然一问，让我很难答呀？说不爱他，你们也不信吧？毕竟他比天仙还美。对你们来说，他的爱想必求之不得，嗯？可我跟你们不一样，在我的时代里，两个男人是禁忌。何况我之前又不认识他，冷不丁听他说喜欢我，让我无所适从……”

“你、你不爱他？”问话的是埃迪。他的表情和话语里全都充斥着一种警戒。李轻轻扫过他，有一点不屑于顾：

“话说回来，我的时代回不去了。到了你们这儿，早晚得入乡随俗不是？那我干嘛不接受他？他的美丽和冷漠，连我这种人也为之动容。”

“也就是说，你爱他？”欧文追问。

“我只能说我乐意接受他的表白。”

“在我看来都一样。既然如此，你的话就不能做为证据。佐伊行员作为嫌疑人的事实，无法改变。可你好歹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我是个民主人士，姑且同意佐伊行员的要求好了。条件是他必须接受我的人对他的二十四小时全面监视。各位没意见吧？佐伊行员？”

“我没意见。”佐伊首先说。其他人没说话。罗兰一行固然不同意，却也再无反对的理由。

事告一段落，正如欧文所言，佐伊受到了监视。而自得知佐伊和李的事后，原本怨气冲天的埃迪显得更为消沉。他对李的话半信半疑，可佐伊的承认又迫使他不得不相信。他完全陷入了不解与嫉妒中。从那一刻起，他愈发与佐伊保持了更为遥远的距离，除了公事，几乎不与佐伊有任何接触。

他没有不满和生气，只是不解与嫉妒，仅此而已。

诺亚号的工作回归到正轨，作为嫌疑人，佐伊每天仍需完成至少四小时的行员工作。在舰桥上，负责监视他的是欧文本人。即使四人全把这位秘书阁下当成空气，他一个人也自得其所，一符消遣模样。他有时独坐在世人身后默默看书，把书的声音调制最小，有时在四人身后无声地巡视他们的工作情况、倾听四人谈话。

罗兰在私下对他的人说：“欧文这小子总算得逞了，他不过想利用佐伊潜入神圣的舰桥！真不懂他打什么鬼主意！”因此，在舰桥上，罗兰四人的谈话显得避重就轻，重要的只剩下了工作。

晚上，佐伊还是回去他自己的房间，不过被禁止从内侧锁上房门，也总有人在门外把守。

两天后的晚上，佐伊正在他的房间里整理今天的工作日记，欧文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18.航行05

“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啊？即使被当作嫌疑人，也能一心一意工作，了不起。”

站在佐伊身后看了好一会儿后，欧文才开口。

佐伊忙着他自己的事，头也不回：“我相信公正，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早觉出欧文侵入他的房间，只是不予理会。从被陷害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是欧文干的，可他没有证据、谁都没有证据——何况欧文是维克多最信赖的秘书，即使是他，他也没自信能说服维克多完全完倾向于他。

他是不愿在维克多身上多冒风险，才爽快地了“认罪”，即使他一点儿都不明白欧文为什么陷害他。

房间里，两人冷淡地讲过两句话后，彼此沉默了。欧文的视线从佐伊身上悄然移开，环顾起这房间。这里和他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干净整洁得几乎不近人情。已是该休息的时刻，单人床的床单上却依旧不见一丝褶皱，只有佐伊的银灰色制服丢在靠近门边的一角。

觉出佐伊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欧文偷偷扯过佐伊的制服，悄然离去。

佐伊知道欧文离开了，仍头也不回。他并不知道，他的制服同时被拿走了。

深夜，诺亚号像往常那样被设制成了低速自航的驾驶模式。飞船不需行员操作，自己默默地向目的地驶去。

舰桥大门由密码锁控制，只有行员能无阻地进入“禁地”——本该如此，欧文却从这密码锁暗槽下摸到一只小小的仪器。之前，他在机械室的密码锁上也贴了相同的东西。他轻轻拨动仪器上的钮键，密码锁的小键盘便相继亮起灯。他按照这些灯的提示，顺利潜入了无人的舰桥。

“他们不会开启了监视器吧？”

走入舰桥前，欧文将佐伊的外衣披到了头上。

只有机械指示灯微微闪烁的黑暗中，欧文向着主控制台爬过去。他没碰舰桥里的任何东西，只是把一只小小的仪器贴到了主控制台下。

这小小的机器立刻隐秘地工作起来。确定它没有异状后，欧文悄无声息地后退着爬了出去。

昼夜混沌的宇宙，在大爆炸时期残留下的热力膨胀作用下，以肉眼难测的速度向外生长。它孕育其中的黑暗，跟随它扩张的脚步不断蔓延。

寂静也在黑暗中蔓延。

没人发现飞船在今日这寂寥之夜出了问题。问题微乎其微，以宇宙生长的等同速度一点一滴地形成着。

没有晨光的早晨，仅以电子表的统一鸣叫作为开端，慢慢苏醒的诺亚号，尚处于懒洋洋的状态。

从昨晚起，佐伊就发现他的制服外套不见了。

应该是放在床角的，怎么没有了？不过还好有备用。他并未在意。

电子表鸣响时，监视他的欧文下敲响了他的房门：“某人捡到你的外套，是你的吧？”他顺着监视者手指的方向望出去，看到了跟他招手的李。

李背靠墙壁，身穿不管换多少件都是同一款式的“病号服”，精神烁烁：“它被丢在过道上了，我看见领口有名牌，才知道是你的。”

“谢谢。”

不管怎样，制服找回来就好。佐伊更不会多想。

航船上的工作与平日无异，一切都表现得井然有序。自动驾驶调回到人工模式，航道轨迹看似明确。稍稍的偏离，在允许范围之内。

“调整船头，保持目标。”

罗兰向他的搭档下达命令。几分钟之后，佐伊却向他汇报道：“调整船头完毕。不过舰长，航道偏离了。”

“那就调整回去。”

“我调整回去了，但是航船偏离了轨道。”

“怎么搞的？让我看看。”

罗兰这边的屏幕立刻切换成了佐伊的。表示航船的星状亮点正以匀速加速的状态一点点偏离着目标。罗兰盯住屏幕再次下达命令：“确认目标坐标未变。”

“目标坐标确认，没有改变。”

“很好，那就让飞船保持在允许偏离的范围之内，减速前进。埃迪，检查导航系统。”

“知道了，舰长阁下。”

船头不久被调整回微微偏离的状态。可是特丽丝接着汇报道：“罗兰，我们仍在偏离，而且偏离的速度越来越快。”

“可为什么我没看到故障灯亮起？更没听见警报？”

“事实上我们也一样，罗兰。”

本来微乎其微的错误，此刻像爆发了一般，突然加快了歪曲的速度。

四人身后的欧文坐在那儿，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他们，不发一言。

“舰长阁下，导航系统没问题！自动修正系统无法修正，不过它也没问题！”埃迪不安地扫过佐伊这边，目光却落在罗兰身上。

罗兰撑着胳膊站了起来，想了想，说：“埃迪，带上东西去机械室！”他瞥过特丽丝，最终对佐伊说，“佐伊，你也去。”

“明白了。”

佐伊和埃迪从各自座位下的舱门内取出用于硬件检测的电子箱，迅速离开舰桥。欧文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由于被监视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埃迪明白罗兰是找不出人手，才迫不得已派佐伊和他一起前往，他没有怨言。瞥过一眼身边美丽冷漠的佐伊，他回头瞪了欧文一样，忽然放低声音对佐伊说：“我真想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狠狠给他一顿！”

“你最好别这么做。”

两个人——三人不久赶到目的地。埃迪迅速用密码开锁、开了门。就在欧文企图跟进来的一刻，他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并且从内侧锁住。看到欧文露出不满愤怒的表情，他隔着门上的透明窗子，笑对欧文说：“对不住了长官，这里不许外人进入！”

佐伊已打开主机械舱门，线路连接上了他的电子检测箱。他熟练地在检测电脑上输入指令，对埃迪说：“请你检查另一边机械的状况。”

“嗯哼。”

埃迪的回答叫人有点郁闷。他好像不太情愿，而只有佐伊听得出，埃迪是不好意思两人独处，何况门外还有个透过窗子监视他们的欧文。

机械室里的光线不算明亮，只有借助检测箱上的照明灯，才能看清细节。埃迪盯着手里的检测箱、盯着上面显示的各种复杂数据，却把意识放在了佐伊身上。他扫过贴在窗子上的欧文的脸，小声说道：“佐伊，你、你是真地喜欢上‘那具尸体’了？我是说，喜欢和爱，对你来说，不一样吧？”

佐伊叹了一声：“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确认过手边的机械没有问题，佐伊站起身来，向着最里面的对讲开关快步走去。

埃迪的目光追随着他，埃迪也站起身来：“可、可是我还在你心里！不是吗？！”他说出来了！他自己都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像“你还爱着我”那么畅快。

他觉出他的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好像就快跳出胸膛。

佐伊有听到吗？有听到我的心声吗？只求他别再让我说得更明白！他的一只手捂住了心口。

佐伊微微侧过头来，给了他惶若同情的一瞥，纤细的手指碰上对讲开关：“我爱他，埃迪。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