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只穿了一件薄薄睡袍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喂,穿这么少也敢跑出来吹风,你当你是铁铸的?”
我闻声惊讶地转头,发现某人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就在隔壁阳台。
惨了,幻觉又来了,还是在大白天。
我背过身去使劲揉眼睛。
“喂……看见我就那样的反应吗??”背后又传来那人稍感不满的嘟囔。
我停下揉眼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着他。
“你干嘛跟着我?”明明那晚是他输了。
“我没有跟着你啊,”他笑笑,“我早定了去这里的票,本来也打算近期过来这边玩玩的。后来听说你也去旅游,便打算取消到这里的计划跟你一道游,谁知我输了,就继续原计划了。……只是没想到,我跟你去的居然是同一个地方……你看,我们真是巧得很。”
“说谎。”我皱皱眉。
“哈,就知道你会这样认为。”他耸耸肩,踱进屋里捣鼓了一下又出来了,不知从哪变出一张车票外加旅馆的预订单递过来给我。
我狐疑地打开来看。
车票是之前订好的,比我订的还早两天
旅馆的房也是一早预订的,一个星期之前。
证据确凿,我无话可说。
这简直巧合得可怕,难道他是个不为人知具有通天遁地上天入海追古溯今能力的新生代超级算命掌门人?
我转过头认真地打量他。
但此时的他笑得只像一头狡猾的狼。
半强迫半默认的,我接受了这个男人一同旅游的提议。
原因无他,之一是只因我穿戴整齐出门时,那只微笑的狼就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在门口了。
之二……他说他熟悉这里,可以免费当我的导游,免得我人生地不熟,被人卖掉了还替人家数钱。虽然我不太同意他所谓的忧虑,但要是有个热情泛滥精力过剩的人在旁边,做什么也方便些,何乐而不为?
于是,我接受了他的提议。
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的赌约可真是毫无意义。
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我穿街过巷,参观游览,这兼职导游倒是当得不亦乐乎,每到一处景点还能介绍得头头是道,把我这听众折服得就差对他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他领着我进了附近的一间咖啡馆,两人各点了一杯饮料,坐在窗边慢慢啜饮。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雨,一脸若有所思。
“在想他?”我问,内心有点不太舒服,堵堵的。
“是啊,”他倒不掩饰,嘴角斜斜吊了起来,“在想以前的他,以及现在的他。”说这话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炯炯。
被他那么一看,内心登时七上八下,堵在喉间的液体也不上不下的,我匆匆调开目光,含糊的“哦”了一声。
气氛就这样忽地僵着,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我,而我也一直扭着头假装观察门口处的那盆植物。
……我到底在逃避什么??
直到好久好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的一句“雨停了”才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两人结帐后,便一前一后走出了餐馆。
才出门口,一阵冷风迎面扫来,我打了个冷战,紧了紧外套。
“想不到天气变得那么快,你这么点衣服不够吧?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记得加衣服,晚饭时候我再去找你。”他说道,此时的他眼中早已没了那种炯炯恍若燃烧的情感,只流转着清清冷冷的光。我在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他在遇到雨时,会产生如此特别的转变。
我几乎要以为这个人的一生注定是要被这雨困住了。
不知怎的,开始有点妒忌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的人。
回到旅店,他在送我进房时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叮嘱。
我回转过身,静静看着他。
这次轮到他被我看得浑身不自然了:“干嘛了,这样盯着看,怪吓人的。”
我倒也想问你你平时干嘛老盯着我看。
“等下……不用过来找我了,我有点困,醒了后我会自己去找吃的。”他愣了一下,眼内一刹那闪过黯然与受伤的神色。
我忍住揉眼的冲动:……应该只是困了,看错而已。
“……真的?你脸色看着不太好,真的不用我帮你……”
“不,不用!”我胡乱搪塞过去,逃似的进房锁上了门。寂静的房间里,仿佛回荡着响亮的可怕的心跳声……这点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吧?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关心?你那一刹那浮现出来的失落而受伤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明白,就将其抛诸脑后,我卑劣地承认,我这是逃避,毫无疑问,只因乱了,一切都乱了,脱离了日常,混乱中,又夹杂着不小心弄丢什么的微妙感觉。
草草洗了个澡,我坐在床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想着些有的没的。
想起来,认识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两个月?三个月?忘了。连最初遇见他的感觉,也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想到这里,我愣了愣,整个人定在那里。房间里,又响起巨大的心跳声,渐渐急促,震耳欲聋。
一刹那我居然产生了一种与他相识已久的感觉。
不,正确来说,是错觉。
突然蹦出脑海的想法把我狠狠地吓了一跳,我打了个寒战,扔开毛巾,匆匆钻进被子。
今天应该是累坏了,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生活应该会恢复到最初的状态。
第4章:回程
……
“喂,想去旅游吗?”暗含笑意的声音穿透眼前重重的烟雾,打在耳膜上,声音的主人朦胧的身影渐渐从浓雾中显了出来。
“我……没钱……”少年失望的声音响起,伴着弱弱的叹息。
“哦……”眼前人的声音也随着弱了下去,并用手胡乱抓了抓头发,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仍能清晰感受到他在烦恼着什么。“好不容易凑到一笔钱,打算去海边玩一下,计划着让你也一起去,但现在……”那人止住口,大大叹了口气。
“海、海边?!”相反的,少年这时却雀跃起来。“就是说能看见大海吗?好厉害耶!我一直想看看大海,听说很美丽,又大又蓝的……”一说起来,少年就开始滔滔不绝,搜肠刮肚地回忆从别处听来而关于大海的描述。
“你……没见过大海?电视上也经常看到吧?”那人惊讶道。
“唔……”少年愉悦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我……我没有……没有看电视……”
“……不好意思……”那人的语气满是抱歉,有点不知所措的焦躁。
“没事!你好好去玩吧!”少年再次振作起来,“回来后要好好跟我说说大海哦!”
“好!”那人也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少年的头。
“我就先去了,你要好好存钱,将来也去那边好好看看大海,我会在那边等着你,你什么时候来我就当你的导游带你去逛!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
一瞬间惊醒,脑内的景象尚未退去,头上乱七八糟的头发,仿佛还残留着梦中那人指尖的温度。我捂着脸,不禁呻吟。
已经,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纠缠了那么长的时间了。梦,真实得恍若与现实没有界限,亦虚幻得恍若在窥探别人的私隐。
我想,这个假期是时候结束了,我应该早早回去,去陈伯伯那里做个检查。
一想起陈伯伯,脑内兀地蹦出一锅热腾腾的浓汤,肚子也在这时很不客气地响了起来。
我不禁失笑:真是奇怪的条件发射。
下了电梯去到大堂,外面依稀是细细碎碎的雨声,我取了把雨伞,匆匆跑出旅馆,打算在附近的饭馆速速解决温饱问题,却在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身微微抬起了头。印象中,我住的房间的窗户一个临海,一个就临着这繁华的街道,两处截然不同的景色,就这样相汇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当初发现时,就甚觉不可思议。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为什么要往回看,但下一刻看见那人靠在自己房间阳台的栏杆上时,我又觉得他顺理成章的就成为我视野里的目标。
天色很暗,阳台的栏杆上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真正让我看见的,是雨中那一闪一闪的微弱火光。
他似乎发现了我,那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这边挪了挪,然后一动不动。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看着我,两人的目光一直胶在这片挥不散的雨幕中,就这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那点火光熄灭了,我也回转了身,走入大街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在这里等,有意义吗?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无论等多久,也永远等不来期盼的那个人。这些,难道你不懂吗?
头又开始痛了,我真该马上结束这莫名其妙的旅游。
第二天,不出意料的,我又病倒了。
天蒙蒙亮,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死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嘴张合着,无声呐喊,手握成拳,无声控诉。
喉咙干渴得紧,急需来一杯水润一下。
这该死的破身体!!昨天劳累了一整天,晚上下去买个快餐而已,稍微吹了点冷风淋了点小雨受了点凉,立马就报复起它的使用者来着,现在浑身火烧火燎的,间或又一阵阵发冷,嗓子烤得似乎快要哑掉,脑袋混沌得像一滩浆糊……
……扯远了……
好不容易把思维绕到最初的问题,我艰难的仰着头四处看。救命的水杯就在床边的桌上,但沉重的身体怎么也挪不过去,我不服气不甘心的伏在床边,狠狠瞪视着水杯,十指几乎绞碎了床单。
就在我悲天哀地的时候,突来的敲门声如天籁般响起。
“醒了吗?身体好点了吗?早餐时间了。”声音中,带有一如既往的轻松,属于昨天的阴霾气息已然消失无踪。
我伸长着脖子,然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人又叫了几声,可得不到我的回应后便悻悻离去了,我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中不禁大骂:笨蛋!多叫几声会死人吗?!得不到回答就那样算了吗?我要是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我即将在里面死掉了怎么办?可恶!给我滚回来!!
阳台里突然传来一些杂响,我吓了一跳,回头时,视线正正对上那人探头进来扫视的目光。我脸上兀地一热,片刻后马上让自己的眼神变得狠厉些,再狠厉些,死死瞪着他。他搔搔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哟,原来你醒着,在门外喊你没反应,怕你出了什么事,于是急急忙忙翻阳台过来了……还差点掉下去呢!”他后怕地拍拍胸口。
“……”我匆匆扭开头,偷偷埋着温度稍稍上升的脸。
终于明白,梦想成真的怪异喜悦感。
透明的液体在水壶里热烈地翻腾着,我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上,忍耐着世上最难受的天崩地裂似的头痛,一边数着药片长吁短叹,一边看着某人俨然以照料者自诩,忙前顾后端茶倒水,把我这病患当成国宝大熊猫对待……不,比对国宝还高级,国宝还不用你端茶倒水哩。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把药吃了?!”见我捏着药片一脸白痴地看着他,他不由得来一声河东狮吼,配合着他一手拿着我要换洗的衣物,一手端着热腾腾早餐的造型,威力十足。
“狮”命难违,我乖乖仰头吞下一二三四五六七颗药片。
“刚吃的那点面包只够垫肚子,我下去买了点白粥,趁热也喝了。”他把盛白粥的碗稳稳当当端在左手,自己就一屁股坐上床来,眼看就要喂我吃。
“我……不是什么大病吧?”我定定地看着他,问。
“别乱想,只是一般的感冒,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好的。”
“真的?”
“真的。”他不禁笑起来,“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是只是感冒的话,没缺胳膊少腿的,自己来就行了。”听出来我话里的意思,他愣了愣,眼底又浮上复杂的神色。良久,才玩味地扬扬嘴角。
“若是我说,‘大人您目前体弱气虚,应好好休息,让小的好生伺候,这等杂事就由小的来操劳罢’呢?”
“要是那样,我就说‘该死的奴才,给我滚!本大人的命令你敢不从?’好了。”我挑衅地斜着眼看他。跟我来这一套?好歹我在大学里也曾是剧团里的成员,这点雕虫小技,我还未看在眼里。
他收起笑容,神情突然变得严肃。
“怎、怎么了?”该死!我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心虚了!
“没事……”兀地他又笑了,只是有点落寞的感觉,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眼明手快地舀了一勺白粥塞进我尚未闭合的嘴里,我惊讶得差点把眼睛也给瞪出来了。
“……一直这样吧,别再让我觉得陌生……”话间,又补了一勺白粥进我嘴里,我只能拼命地吞咽着香滑粘稠温度适中的白粥。说笑!我还不想成为明天报纸上被流质食物噎死的主角!
然而,在混沌的思考中,总觉得,他刚才那句话,包含了很多很多东西,只是现在的我,一点也没弄明白。
旅行在一片仓促中结束,第二天他早早去订好回程车票,两人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又回到这个潮湿阴寒的城市。一走出车站,一股雨意便扑面而来,雨下得密密麻麻的,这城市无论什么时候都让我感觉透不过气来。那人一把提起我堆在地上的东西,先行一步跨出车站打开了雨伞,继而回头看着我,我压低头,急急走入伞下。
“医院就在不远处,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检查一下吧?”那人立在那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抬起头,皱眉:“为什么要去医院?”“没看错的话,这次旅游你一直精神不太好……话说,你原本就打算旅游休养吧?这下……貌似达不到目的了。”他低头看着我,沉声道,目光炯炯,仿佛期待着什么。
该死,这人干嘛怎么猜怎么中!我有点郁结。
“不用了,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我才不认!省得这家伙心里暗爽,连累陈伯伯白担心,还是先等等看好了,我敢保证一离开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我就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了。
“你还真是死脑筋,一直以来都是。”他苦笑道,语气中又夹带着无奈与落寞,而这种感觉,现在想来却是何其熟悉与……
我愣了下,急急收住思绪,心脏又在剧烈跳动。
该死的我又在乱想些什么?!
“我看你也是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他徐徐笑开,往前走去。
“唉!不是走那边吗?”我急急跟上,目光射向左方不远处的城巴站。
“还是直接打车回去吧,下着雨,你身体又不好,不要等公车了。”他顾自叫了辆的士,不由分说便把我往里塞,我敌不过他的蛮力,半推半就也就认命地坐了进去,却见他一把关上车门,接着把我的行李放进车后箱,最后塞了张一百元给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