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步一顿的蹭上三楼,没有选择乘电梯,那是因为那样短的时间内根本不足以容我作心理准备。然而,要来的始终要来,不管我走得多慢。
三楼。
站在楼梯口,我微微喘着气,面前是两扇门,右边是他的,左边是我曾经入住的。
我深呼吸一口,缓缓抬起了手。
没理由到这里才放弃,不然怎么对得起我来回的车费,无缘无故的旷工以及宝贵的时间。
来到这里,绝没有放弃的理由。
按了五次铃,面前的门依然纹丝不动。我清楚地听见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勇气“呼”地刹那间全泄掉了。
该死的。
出师未捷,内心尤为苦闷烦躁,一鼓作气发泄出来,我死命用手指去截电梯的按钮。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来一趟,你这家伙居然不在。没人给我出气只好拿电梯泄气,电梯被我截坏了怎么办?坏了更好,你给我爬楼梯上来。
然而,事实上电梯没坏,而且运作良好,安安稳稳地把我这破坏的主送到一楼。我顶着一张臭脸离开旅馆,浑身散发着类似于讨债不成的不爽气息,生人勿近。
雨渐大,街上的行人仓皇地四处躲避着,更显得漫无目的在雨中踱逛的我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回想起来,这个城市之于我,仍是那么的陌生,熟悉的,仅是那个人过分的热情。
该死,我感觉我也要迷失在这雨中了。
一路上的摊档都因越下越大的雨而渐渐退却到有瓦遮头的角落,而不少,甚至就直接把家当收拾停当,一边诅咒着这鬼天气一边嘟哝猜测今晚肥皂剧的狗血走向。在这不上不下的时间,属于夜市的华灯尚未点上,整个海边小城便由着这冷雨一遍又一遍地刷上灰色。
沿着旅馆外笔直的商业街一直走,不一会儿,一小片浓灰便羞涩地从高楼大厦间探出来,像电影镜头切换般,才几个转折,这片浓灰便跳出水泥森林的缝缝隙隙,气势磅礴地占据了一整片视野。
这段从旅馆走向海边的路,大概是此时的我在这城市里唯一熟悉的存在。
熟悉,源自于重复。那么一段路,那人就曾带我走过一遍又一遍。每一遍走这段路,那人总会说:“我很喜欢这段路。喜欢每次从城市走向大海,看着大海从城市里看见的一小块到瞬间铺满整个视野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一个从未见过大海的人来说,应该会很棒吧?”
“从没见过大海?在现在看来,这样的人不多吧?”我记得我当初答得甚为不屑。
“他……就从来没见过大海。不过,这么久过去了,他也应该看见了吧?”那个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总会习惯染上一种忧伤。
却不想,那个他,便是我本人。
这么想来,当年重伤在美国西岸疗养院治疗的时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见海,但记忆中,我并没有太多惊讶,倒是在这个名气不大的海边小城,这里的海,深深吸引着我。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了我要找的海,就在这里。
而我要找的人……
脚步渐渐停下,海风夹杂着细密的雨凶猛地直盖过来,却丝毫没有撼动我的身躯。
那人坐在海边突出的礁石上,面对着大海,被雨浸湿的衣服紧紧地裹在微弯的脊背上,从侧面看,竟有些脆弱。要知道,在我这万年阿破眼中,那人平时总表现得过分强大。
在纷乱的风雨中,我还注意到一点细微的,跳动的火光。
“啪”。打火机里蹿出的焰火燃着了烟的一端,然而才没多久,那灰暗背景里唯一的鲜色便被疏狂的雨打灭了,那人机械地把烟取下,又点上一根,可才过不久,又被雨掐灭了。
再一次把烟取下,换上新的一根。反复不断,仿佛只是身体仅有的意识。我默默地看着,专注得可怕。
可这次,烟再也没有燃着,打火机微弱的火焰几乎一蹿出来就被狂风掐灭。
然而,那人却像没有发觉似的,一次又一次,机械地拨弄着打火机。
灰色的背景里,唯有一点明明灭灭的红光。
“啪”,烟草的味道掠过鼻端,然后被风撕裂,我收回捏着打火机的手,低头静静看着他。雨点密密地砸在后背,将一部分风雨挡去,烟奇异地燃了起来,艳红的火光在两人之间愈燃愈旺。
该死,此刻的俯视姿态让我错觉他过分弱小了。
沉默的气氛并没有因这点燃的烟而被打破,那人仿佛还在神游太虚,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果真对着这家伙,圣母玛利亚也发火。
“喂,你看你这鬼样子,要不就被雨淋死,要不就抽烟抽死。”预备好的说辞此时一句也没用上。
“打火机……”等了良久,那人才缓缓回了一句。
“什么?”
“打火机……你有抽烟的么?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愣了下,反射性撇开头。“怎么看这句话都应该是对你说的吧,抽得那么凶,不要命了?拜托你立刻把烟放下,别再降低空气质量,造福全人类。”对着他总容易发窘,我活像一个三流演员,无论台下排练时如何天花乱坠,一旦登台演出,就错漏百出,连连发窘甚至连手也不知往哪放。
怎么好意思说我其实根本不抽烟,口袋里刚好有只打火机……那是旅游时他有次把打火机落在我房间里,我随手收起来打算还他,结果还是忘记了,于是这打火机就一直留在我这里,这次出来找他还鬼使神差地随手摸进口袋里了。
“你肯定觉得我一直这样等很傻吧?之前总是充满期待的,但渐渐,动力一天天减弱……是时候,我该放弃了吗?”
该死!
真想狠狠给他一拳,我抛下工作不顾一切的大老远跑来这里吹风可不是要听你亲口说放弃!但内心深处不断回响的话,始终难以出口,现在什么时候,一个大男人要说那样的话,实在矫情的可以。
“你等都等了那么久了,傻了就傻了,怎么不坚持下去?!差那么点时间等等会死吗?”我不屑的瞪了他一眼。“但现在……我根本看不到希望。”湿嗒嗒的刘海覆住双眼,疏狂的雨砸在他微弯的脊背上,使他越发显得弱小。
风雨渐密渐猛,那家伙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赖在那里,我早已被淋得双脚发软,根本不可能再在他面前硬挺着装坚强了。头一次,那种无数次笼罩他的失落情绪,毫无抵御地袭进我心里。或许,我已经伪装得太辛苦,从无边无际的幻觉中跌出,便又一头陷进这现实迷雨中。
我和他,一直都迷失在雨中。
艰难地挪动脚步,我脱力似地跌坐在他身旁,冰冷的雨浇灌而下,全身上下乱窜着寒气,我渐渐坐不住了,微倾着靠向他借力,眼皮霎时有点沉重。
只记得,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不自觉的嘀咕着:“季宇涵,你这该死的家伙……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的名字叫……林攸,你给我记好了……”紧接着,整个世界瞬间降下了浓厚的黑幕,一只颤抖的手渐渐覆上我冰冷的双手……
到此为止,海归精英与咖啡店老板的故事就结束了,紧接着的是……万年阿破与微笑的狼的故事。
林攸,天气冷,不要把外套脱下来。
林攸,汤还很烫,放放再喝。
林攸,是时间吃药了,还有,止痛药我收起来了,你不能经常吃。
林攸,你家的冰箱是摆设吧,根本没放东西啊。
林攸……你再盯着我看,我就要收演出费了。
我挑挑眉,一脸不屑地撇开头,一股脑吞下手中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一把药丸。
没天理,那天我淋了雨在海边晕得不省人事,而那本该一副要死不活鬼样子的家伙却瞬间复活过来生龙活虎,还背着我跑了好长一段路冲到医院,弄得整一个医院鸡飞狗跳,以为我们是哪里海难漂到这儿才刚爬上来的。
“林攸,吃药别那么猛,呛着了就麻烦了。”最后的忍耐力被磨光,我厉了他一眼,“别总是‘林攸林攸’的鬼叫个不停,听着都烦了。”
“怎么了,那时还是你叫我记好你名字的,我现在那是在反复记忆,叫多了就记牢了。”那人靠在窗旁交叉着双手,笑得不知所谓。
“不要,多好的名字被你这样鬼叫也立刻贬值。”
那人耸耸肩,不甚在意我言语上徒劳无力的反抗,只皱着眉头蹲在冰箱前,调动着毕生所学的营养学知识研究怎么用冰箱里仅剩的几样食材快速地煮个病号餐。
我握着手中的水杯,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牵起一抹笑。
“季宇涵,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多多指教。”
那人的背颤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微笑着握着杯向他举了举。
那人也笑了,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握着手中半蔫的白菜也向我举了举。
“也很高兴认识你,林攸,以后请多多指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