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为什么要收拾行李，不是还没玩完吗？”

叶至然思考了一会，才想明白了一般，直接对叶陵坦诚了：

“老爷子生病了，我们这做长辈的也要回去看看才是。”

果然！叶陵表面上瑟缩了一下身体，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瑟缩道：

“我也得去吗？”

叶至然有些不明白叶陵为什么这么说，看了叶陵一眼才说：

“你当然得去，要不叶家的股份你是不想要了吗！”

叶陵心里一下子剧震，心里明白叶至然的意思所指，也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现在说出这话的叶至然实在是不可思议。叶老爷子这次生病生的实在很厉害，在上一世叶家都在隐秘的准备后事了，所以现在知道了情况的叶至然，大概也是觉得回去便该面对的什么，而现在叫叶陵回去，难不成是想让叶陵分了属于叶至然的那一碗羹？

叶陵只能装作不明白也不想去问那个“股份”的意思。纵使叶老爷子真在这次被蝴蝶卷起的风刮死了，遗嘱上也不会有他叶陵的一点东西。而叶至然，也不是那种会为了好名声好面子，而特意分点东西给叶陵的人。叶陵也只好把叶至然的这话当作试探了，于是摆出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扯着叶至然的衣角撒娇：

“我不想回去，哥哥，不要让我回去嘛！”

回去能干什么？那个时候叶家老宅的压抑和沉闷只会更胜于往常，会让人连呼吸一口气都觉得困难的。有这好山好水不游，却回去找那别扭，叶陵可没那么傻。叶陵一个劲的撒娇，而叶至然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松了口气，只是让叶陵先在这一个城市里面呆着，没有他的允许，叶陵不能私自去别的城市。

叶陵一口答应。他现在和叶至然带着的城市是南方的一个清秀小城，石板桥青石阶，吴侬软语，更有那好多当地的特色菜，而这座城市的底蕴，也不是短短呆几天便能摸透的，多呆几天也不错。

于是叶至然匆匆独自离去，而叶陵便在这里欢快的享受着。早起起来空气湿润润的，还有飘渺的晓雾，更有着穿着青布衣的老妪，挎着一个篮子沿街叫卖叶陵叫不出来名字的，却很香的白色小花。他好奇的买了一枝，插在宾馆房间里放着那瓶假花的里面，香气弥久不散，后来叶陵便多买了几枝，偶尔凑前嗅着。

在这座城市，有意思的事比比皆是，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让叶陵觉得很是珍贵。他在这里乐不思蜀，甚至想着要是能生活一辈子也不错。这样慢节奏的生活，这样悠悠然又美的日子。对了，叶陵突然想起，这里也是有大学的，在全国的排名还不低，不如大学来这里上好了。

只是，这里的大学分数要求的也不低，和叶陵一向表现出来的成绩差太远。然而即使这样，叶陵虽然还在揣度着，却已经确定下来，大学要拿个好成绩来这里上学了。

而这边匆匆离去的叶至然，却根本不能享受到叶陵这般的闲情逸致。他匆匆下了飞机，先去见了叶老爷子的主治医生。被特意调遣来的主治医生模棱两可的说着什么医疗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全靠病人的意志，又说病人这次昏迷，并没有什么主要病状，只是因为积年旧疾一下子爆发出来而已。

叶至然心里涌出来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因为流动的太快，甚至叫他辨认不出来那其中的具体含义，只能紧绷着一根弦的尽快处理着事务。

其他的叶家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更怕因为跑医院里而被人发现泄漏了出去，所以都还呆在自己的工作上没动，只是偶尔打个电话交代叶至然几声。叶至然只是去看了叶老爷子一眼，他呆在贵宾病房里，紧闭着眼睛昏迷着，露出被子打针的手上，皮肉紧紧的贴着骨头，凸显出有些可怖的青筋。叶至然没有多少时间能看着他，自有合格的护工，一味的守着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最重要的，还是公司里的事务。唯一能叫叶至然欣慰的是，这几年叶老爷子除了掌握着重要事情的决策权外，剩下的大大小小事都交给他了，而这些他也早已做惯了，此时并不惧。他担心的只是董事会的那些精明的连狼身上的毛都能数清楚的董事们，就怕他们知道了什么而对叶至然自己施压。

叶家人一向自持于自己的能力，选取职员和合作者时是从来不看忠心的，而是先看个人能力的，若这消息泄漏出去，公司里必人心浮动。而叶老爷子这些年来虽然少管事，但是他只能还站着一天，他那衰老的身躯能代表的东西就还在，就还是整个叶家的支柱。叶老爷子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对那些敌对公司的震慑力，还有他身后的人脉，都不是现在的叶至然能比的过的。现在的叶至然，除了费尽心力要掩盖住叶老爷子晕迷的事实，便是努力的维持出一副轻松的派头，好像叶老爷子真的是出去某个山庄消暑，又把公司的大权交给他了。

好在，就在外面快要察觉到事实的时候，叶老爷子苏醒了。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然而睁开的浑浊眼睛里，仍然有他的那一份独特气势。他有些欣慰的看着叶至然，说：

“这些天来辛苦你了。”

“老爷子您醒了就好，缺了您，我就跟缺了主心骨一样呢。”

叶至然后辈一样的略带羞涩和担心的说话，而心里，却也有了别的，不太合时宜的想法。

第五十七章

叶老爷子一醒来，潜在不安的局势，便已经平定了一半，而叶至然，也终于可以舒口气，好好的在床上睡上一觉了。但是躺下之后，明明身体在发出疲倦的信号，四肢初一沾着他那张极其柔软舒适的大床，便呻吟般的酸麻起来，然而，叶至然的脑海里，却仍然不安分的想着很多事情。

叶至然先想的是轻松的事情，他想要好好照顾的弟弟叶陵。回到叶家一阵子，在叶至然的感觉里很是漫长，然而满打满算其实都没有两个周。他偶尔也会给叶陵打个电话，也听着还留在那座小城里的助理说，叶陵玩的很开心，甚至比他在那里还开心。当然，这后一句话是叶至然自己加上的，实在是和叶陵通话时，叶陵那从声音里传出来的无一不轻松舒适的感觉，让他很受刺激。

原本叶至然在往这赶时还想，这边事一了，便再回去，只是现在看来，老爷子虽然苏醒，但也只是堪堪好转而已，并不足以起到振到那些魑魅魍魉的作用，也必有些耳目多的猜到一些，叶至然还得在这里坐镇，直到老爷子表面上一如从前为止。

想到叶陵，叶至然的嘴角上不由得带上了一抹笑，却又很快的敛去了，面无表情。叶至然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是眉眼之间那些不屑遮掩的情绪，包括他那总是从高处往下打量人的样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精致的五官的本来模样，却也因为这，显得有些情绪复杂难辩了。

叶至然在检视自己，检视那些不该存在的，但是却仍然没觉得该有多忏悔的想法。叶至然想起他最初听到叶老爷子昏迷，病情严重后的想法，最一开始，对老人的关心还处在上风，接着，便是对叶家企业的担心。他和这叶家的人一样，都是不忌讳那些虚的，难免也想到若是不幸，老人真去了，那么他又如何该掌管大局。那个时候，除了一丝沉重一丝忐忑，那份隐隐散发出来的雄心壮志和那些不经意间以叶氏主人而对叶氏未来发展的大致规划，都难免想到了。

这是不孝。叶陵有些自责，却控制不住这样想，甚至还想，老爷子经过这一次生病，之后会更加的放权于他吧，而那时候，他又该如何使用自己的权利，让自己站立于更高的天上呢？叶至然想了一会，便不敢再想。真是，他怎么可能会这样想呢，可是他也分不清，用这种不孝的想法来对于一个从小便重视自己、培养自己的老人，是因为逐渐因为老爷子不喜叶陵的迁怒，还是因为他天生的野心？

真不能再想了。叶至然闭上眼睛，努力的腾空思维，然而，在沉入睡眠里的那一刻，浮现出的还是叶陵因为听到要回叶家，而猛然瑟缩恐惧的身体。

这之后，叶至然果然没有再去叶陵在的那个城市，反倒是打电话给叶陵说，让他可以跟着助理再去别的城市继续走下去。在这种时刻叶至然虽然很想让叶陵快快回来，呆在自己身边以缓解那些沉重的心情，却知道现在的这个情势并不适合叶陵回来，更何况自己也没多少时间能伴着他，更更何况，叶陵在外面玩的那么开心呢。

叶老爷子经过医生允许回家后，叶至然在书房里又略和老爷子说了几句话。老爷子在护工的扶持下坐在特意新换的大座椅上，很虚弱的样子。因为有旁人在，所以并没有深谈，老爷子只是夸赞了叶至然的应对得当，却因为那份不苟言笑，而使得叶至然有些心虚的觉得，自己心里那丝隐秘见不得人的心思，其实已经被狡诈如狐的老爷子看透了。

叶陵这边，在和叶至然通话知道自己不必回去而叶至然也不会再过来后，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也只是因为叶至然在的时候，总是对各地的名胜古迹了若指掌，更兼语言诙谐风趣胜于导游和书本上的文字，有他陪着绝不会无聊，但是知道自己现在可以自由的玩了，心里更是高兴。那个被叶至然派来照顾叶陵的助理并没有被叶陵放在心上，反正这人也不敢管着自己。

所以叶陵更是撒着欢的玩，在经过全世界都著名的童话游乐场时，更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尽情的畅玩了一番，尽挑些刺激有趣的项目，一直玩到晚上闭园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从游乐场出来时，叶陵觉得自己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从前，他总记得自己的年龄，纵使为了不让人怀疑而做小孩子姿态，底子里却还是以一个老年人的生活姿态过的。但是现在却不同了，突然之间，大概是因为他在坐云霄飞车的时候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或者又被鬼屋里逼真的设施真的吓了一跳，又或者兴致勃勃的主动和工作人员扮成的憨态可掬的人偶一起拍照，总之在那些时刻，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过了多少岁，真正的用符合自己现在年纪的，用真的是在过崭新一世的想法和态度，过了这一天。

然后，他觉得原本一直觉得存在这个年轻的身体里的衰老老朽之气，都渐渐的淡去了。视线所至，都是新世界。这种感觉和他从里到外的变化其实并不能用言语十分准确的表达出来，但是总的说，现在的叶陵，和以前不一样了。从此以后，他将会用新的眼光，新的态度，在这个世界里生活。

最先发现叶陵这种变化的，还是每日里积极的抽时间给叶陵打电话的叶至然，即使这种发现，也是模糊的发现。他只是觉得，叶陵的回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不在焉和应付，但是从感觉来说，却鲜活了许多。即使不能很准确的明白这都发生了什么变化，又是因为什么，作为一个天生的商人，叶至然还是抓住机会，在这个改变的初期，用第一人的身份，温情脉脉的说起了话。

“陵陵，今天哥哥特别想你，吃饭的时候在想，现在陵陵在吃什么呢？我工作的时候又想，也不知道现在陵陵玩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叶至然在和叶陵相处的时候已经尽力收敛他的坏脾气了。没办法，最一开始叶陵对他百般依赖的样子早已淡去，取代的是现在的软硬不吃的叶陵，上一次冷着脸收到的后果叶至然已经清楚了。他本是果决之人，想到便要做，想得到便要得到，本来的人生里也没有要“压抑”这一说，自然会抱着认真的态度和叶陵相处，于是和叶陵的相处中，虽然没有失了本心又刻意扭转了性子变成个不是叶至然的“叶至然”来，态度却一直温和从不阴阳怪气亦或是动怒的。

现在他刻意为之，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要抓住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声音更加宠溺温和甜蜜了，更说出了这种从前决计不肯说出的示弱心计之话。虽然说完叶至然便后悔了，毕竟他还是那个娇生惯养被宠着捧着的叶家大少爷，但是听着那头叶陵立时没有的反应而造成的沉默，却突然生出来一丝窃喜了，好像已经知道，这沉默里是往好处发展的。

叶陵的确是在沉默。叶至然说的这种好似情话的温情脉脉，确实吓到了他。这话就算是兄弟之间也不会说的，哪有男人之间说这样直白肉麻的话的？这其中的暧昧情思已经容不得叶陵装傻了，可是他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装傻。而且，叶至然说的这般情深意切，又因为叶陵了解叶至然的性子，知道他不会为了单纯的游戏戏耍而牺牲这么大的，因此心里也维持不了那种惯常的无动于衷。

有人在惦记着他，想念着他，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上一世叶陵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那美艳的妻子不算，因为她说的情话可以从来不重复花样，却也只有在要钱的时候才这样。而儿子，总是觉得叶陵这个父亲不爱他不关注他，因为总是冷着脸去对待。

可是，也正是因为叶陵突然发觉叶至然的这颗心是真的，才无法如常对待。他的心不是冷硬的，更何况，他才刚刚决定以后要好好爱人，好好爱世界，正是容易被触动的时候。他还没觉得自己如何喜欢叶至然，却也做不得再冷声冷语去对待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但是叶至然是谁呢？是一个生下来便知道他的爱情保质期几乎等于零的人，是一个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都无法作为情人、爱人的人，更是——

更是曾经讨厌，现在也无法原谅的人啊！

对于重活一世，许多事情看的更开、更不在乎的叶陵来说，最后一条理由才是最重要的，最让他在意的。前面那些，只是为了加重后面那一条砝码而存在的。即使知道现在这个叶至然，和他相处的貌似和谐的叶至然，和上一世的那个人并不是完全的一个，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同一个人，同一个性格，而这转折点，也是因为如此。这样的叶至然，假如在这一世开始自己没有忍住脾气小心对待，还换来的一个没有欺负的他的叶至然，如何去爱，如何敢爱？

当然不能，叶陵坚定的对自己说。既然如此，不如当个真亲密的好弟弟罢。这样想着，叶陵也终于打破了这段沉默，开口了。

第五十八章

“如果哥哥有其他弟弟，肯定就不会这么想我了呢。”

叶陵意有所指的想暗示叶至然他的这种情只是兄弟情的变质而已，只是叶至然不知道到底听没听出来，反正是继续的一个劲儿腻歪，

“当然是因为陵陵是陵陵，哥哥才这么想陵陵么。”

得，都扯这套模子不变修饰词随便套的话了。叶陵知道在电话里谈也谈不出什么来，不如揭过这一话题算了。他现在和叶至然相处的表面上好了许多，打电话时即使想说废话也不知道没话题可掰扯了，于是问了叶陵高考录取的事，

“哥哥，你的录取通知查了吗，”这就是个废话，能没拿到吗，但是对于叶陵来说，这是最安全的话题了。

叶至然理所当然的把这扭曲成叶陵关心他的表现，于是喉咙轻颤的笑了一声，说：

“陵陵这是关心哥哥吗？是啊，查到了，哥哥到了九月就要去A大念企业管理了呢。”

A大正是本地的一所最好的大学，而且因为本地商业圈最为发达，所以A大除了那些学术氛围最为浓厚的理科专业外，最出名的便是企业管理工商管理一类的商业专业。

叶陵笑着祝贺了叶至然，而后再说了几句便挂上电话。还不到回家的时候呢，现在还是多看几个城市的好。

八月末，叶陵才舍得回叶家。叶至然早就催他了，无奈叶陵在外面，只是敷衍的应付着，根本就舍不得回来，叶至然也没法。叶至然这些时候，除了处理公司的事务和出去交际外，便是想叶陵了，连在赏色都爱搭不理的，不似以前那般喜欢看热闹了。叶至然自己也纳闷着呢，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长情的人了？不过想想他的长情对叶陵来说其实也是一种伤害，到时候必要扭曲他的生活的，便心安理得了。

叶至然从从小受到的商业相关教育里，同理推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不能只付出不收获，若是收获不到想要的，就拿其他的来换。假如叶陵在摊牌之后也不想接受他，那么叶至然就去拿他的伤疤和疼痛好了，这样付出的东西才能凭着代价来抵足。当然，叶至然不相信叶陵会不接受他。世界上难道还会有比他更好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