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别这么没自信啊，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我养着你。”杜临脱口而出。

随即迎来刘乔睿的嘲笑：“你养？你拿什么来养？”

“……”

刘乔睿拍了拍杜临的肩膀：“自己的路还都需要自己走，咱俩现在谁都没能力罩着谁。”

杜临不爱听这样的话，他脑子里还都是校园里的那一套，刘乔睿却总是无论行动还是思维都比他快了一步。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末了，杜临说出这句话，然后，他又一改往日直爽的性格，艰难地问出一句——“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这些计划里，有没有我？”

原本随意低着头的刘乔睿，听了这句话，脖子明显一僵，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杜临。

有时候，他觉得眼前的人很像过去的自己，让他泛起阵阵疼惜。

这个男孩子家境优越，任性调皮，拒绝长大，却愿意认真地陪着自己，愿意跟随自己的脚步。

不管他有没有回头关心一下他脚下的路，不管他是否有时忽略了他，他都那样精神地存在着，充满活力，阳光朝气。

原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沾染了感情，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那时玩笑地问他愿意跟他几年，无非就是一时兴起逗逗孩子，后来的相处，被他感动过，也被他感染过，可刘乔睿始终是那个刘乔睿。

多少人曾试图走近他的生命，就有多少人退回来。

这是他一直不曾表露的阴暗面。

杜临只明晃晃地看到了水的表面，尚不知深浅。

第三十六章

时间仿佛静下来，再静下来。

杜临有一瞬间的窒息，看着沉默的刘乔睿，他觉得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似乎刘乔睿的世界里，只有他主动打开门让你进去，不然无论你怎么敲，都无济于事。

杜临在渐暗下来的房间里看着他，他们两人只隔了半步的距离，中间却好像有一扇无形的门，把他隔绝在外。

到底是它刚刚才出现，还是本来就存在，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觉？

他想笑笑装作不屑一顾，或者耍耍赖。

但是此刻什么招都使不出来，用什么方法都只是徒劳。

杜临只瞬间觉得心灰意冷。

那些过往中的冰碴，不知不觉地累积了起来，渐渐凝聚成了一座冰山，压在他的心坎上。

一腔热血付冰雪。

他看见刘乔睿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

真怕他说什么，真怕他拿对待吴媛的一套来对自己。

“书给你带来了，我得回去了。”杜临说。

刘乔睿从来没有见杜临脸色这么难看过，而这都是自己带来的。

杜临转身，胳膊却被拉住。

刘乔睿的脸上不复往常的淡定，可又没什么话好说，最终他只说了一句——

“好好的。”

杜临眼眶一下子涌上眼泪，又被他使劲逼回去。

“这句话什么意思？”

刘乔睿看他难受的表情，有别于往日的开朗，心里也是不好受。

“别这样，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真的。”

杜临挣开了拉他的手，愤怒地说：“我从刚认识你就知道你不好，我那时候特烦你，我烦你！可是，可是后来就是喜欢了，喜欢就是喜欢！我把你放这里——！”

杜临指指自己的心，拳头狠砸了一下门板，发出巨大声响，随即拧开把手甩开门走人了。

刘乔睿推上门，头抵在门上，突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原来所有的变化，都是互相影响的，他影响了杜临，杜临也影响了他。

突然感觉，这一刻的寂静是那么让人焦躁。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种情绪，他以为自己早已学会了淡然。

因为，曾经他焦躁过，愤怒过，自暴自弃过……那些体验深入骨髓，后来他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了，看待事情都没有了单纯的喜好。

外面夜色降临，刘乔睿独自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即将入秋的空气里到处还都是燥热的气息。

他拨通了很久以来未曾打出去的号码，心里除了紧张之外居然还有一丝欣慰。

“喂，你好。”——记忆里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就好像还是单纯的从前。

“苏老师，我是刘乔睿。”——尽量精神地向他打招呼。

“刘乔睿？”那边似乎还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回想，“啊——刘乔睿！好久没联系了，你在哪呢？”

“我在北京上大学，”刘乔睿的声音很自然地平静，连克制都不需要，只是他不知道说什么，“……”

“哦！你画画很有天分！上的哪个学校？现在毕业了吧？”

“Z大，今年大三，我……复读了。”

“哦，那还不错，那年你转学后，就没你的消息了，还以为你早就……啊，不说这个了，你学的什么专业？毕业什么打算？”

“……”刘乔睿觉得打这个电话就是个错误，“学的影视动画，我……打算……继续画画吧，我喜欢画画。”

“嗯，原画和插画都不错，待遇也好。”

“嗯。”刘乔睿有了想挂电话的冲动。

“北京天气热吗？”

“还行，过几天就好多了，”刘乔睿知道该结束通话了，“苏老师，我还有点事，等回头再跟你联系。”

“好好，那下次联系。”

挂了电话，刘乔睿也产生了类似于杜临干了蠢事之后的懊恼心情。

在苏老师眼里，他始终只是成千上百个学生里其中的一个，唯一在他心里落点印象的事就是画画好，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为了他改变了多少，他的青春躁动，他的人仰马翻，他的惊涛骇浪，都不被当事人所知。

他被关在家里，然后被迫转学，然后辗转得到他的消息，订婚，结婚，有孩子……

以前还想着让自己优秀点，再优秀点，那时候，除了画画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一生了，却不知一生慢且长，路途更是曲折，充满未知。

这，大概就是最后的留恋了。

明天以后，不，现在开始，关于苏老师的情结，郁结在心底的不可碰触，彻底烟消云散。

杜临浑身不舒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下铺的那三个喊他一块联网打CS都没兴趣。

他抱着枕头窝在床上发呆，眼眶红红的，一脸倔强的表情。

宿舍门被人敲开了，下铺一个同学喊：“杜临，刘乔睿来了！”

杜临闭上眼睛，放匀呼吸。……

然后就感觉到扶梯晃动了一下，接着自己就被拉着胳膊拽起来。

杜临怒目而视，刘乔睿坐在他床边，两腿悬在外面，手里还拿着麦当劳外卖，脸上是少见的笑容。

“给你送宵夜。”刘乔睿把吃的塞到他怀里。

“不饿。”杜临郁结地呼出一口气，故作淡漠地说。

刘乔睿拿出纸盒，把汉堡打开塞给他。

这便是刘乔睿在向自己道歉了。

杜临心里虽有不忿，但想不跟他一般见识，就接过了汉堡大口大口吃起来。

宿舍人都在，刘乔睿也不方便说什么，他等杜临吃饱喝足，就爬下扶梯，准备回去了。

他知道这小子肯定没吃饭。

杜临也不送他，吃完东西就又躺下了。

刘乔睿笑了笑，说：“明天再过来找你。”

杜临耳朵动了一下，没理他。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杜临没心思去上课，懒洋洋的，让室友帮忙喊道，就不去教室了。

昨晚那样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晚上没盖东西，夜里有点受凉，早上就鼻塞了。

起床去了趟厕所，顺便洗脸刷牙，完事后感觉没事干，就抱着笔记本又爬上床。

一会儿刘乔睿就来了，还带了早餐，杜临瞥了一眼，没说话。

刘乔睿爬上梯子把小馄饨摆他懒人桌上，生煎和茶叶蛋就没处放了，杜临也没关电脑的意思。

刘乔睿微叹口气，手里托着纸袋，一个一个拿给他吃。

“干啥啊这是，怎么起这么早了，还给我送饭，太阳从西边出来。”杜临冷着脸，凉凉地说。

他一开口，刘乔睿就听出来了，“你感冒了？”

杜临吸吸鼻子，“没有。”

“说话声音不对，”刘乔睿探出手去摸他额头，有点儿热，但是没大碍，就是受了点凉，“嗯，夜里凉了，盖厚点。”

他看着杜临穿着的小背心，又说：“晚上该带个外套出门，现在温差大。”

“啰嗦不啰嗦，小爷没那么多讲究！”杜临还记着仇，说话没好气，连“小爷”都喊出来了。

除了刚认识那会，他这还是第一次跟刘乔睿这么说话。

“还生气呢，”刘乔睿看着他吃了小馄饨，又把手里的生煎递过去，“我错了行不行，向你道歉，嗯，对不起。”

杜临觉得自己的出息也仅限于此了，刘乔睿一句对不起，立即又让他眼眶发热。

但又不是女孩子，他也是男人，自然不会轻易被男人两句话就哄回去。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跟我说心里话，是没把我当外人，”杜临咬了口生煎，喝了一口馄饨汤，“你又没说过咱俩怎么着，你也没说过我对你来说是什么，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小爷认了。”

说完，又低头去喝汤。

“……”刘乔睿一时语塞，如果说杜临非常在乎因为此事非常生气，那么想办法让他消气让他高兴，就算和好如初了，他没想到杜临会是这么个无所谓的态度，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态度。

这跟他潜意识里认识的杜临有点不同，或许他心中一直觉得杜临既然要跟他一起，那就是非他不可的，以后谁都说不定，至少眼下是这样。这也是他一直逃避的，表面上他就是一副认为杜临跟他一个态度，好聚好散。

可是现在，全部都被颠覆了。

他认为的好聚好散，并不见得容易做到了，而杜临那孩子气的执着，也不见得是一心全扑他身上跟他耗上了。

如果刘乔睿心思矫情点，或许他就可以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是刘乔睿就是刘乔睿，他是认真地。

认真地放不下，认真地纠结，认真地决心放下过去。

同样的，无视你是认真的，重视你也是认真的。挽回你，更是认真的。

“不是一厢情愿，”刘乔睿看着他，伸手摸了摸杜临的头发，“我们是两情相悦。”

看着杜临有点意外但拉不下脸又把脸板起来的样子，刘乔睿失笑。

“不用给我留面子，你想怎么着，直说就行。”大不了就是分手，长痛不如短痛，自个痛自个的去，也总比这样不明不白的强。

……

原来杜临还是咽不下去这口气的，嘴上说得潇洒，心里还是特在乎，看那一脸的倔强就知道了。

刘乔睿转头看向阳台，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充沛，光线照进室内，安静又温柔。

过了很久，他回过头，说：“你很好，我想和你好好走下去。”

杜临听了脸色稍稍缓和，还有一点小失望。

“嗯，看来我比吴媛强多了啊。”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这个女孩的名字自从艺考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尤其是两人交往以来，都没有提过，也没什么好提的。

在刘乔睿那里看来是不在乎，但是在杜临心里就复杂多了，他觉得那是刘乔睿的一段情伤，在他知道刘乔睿是GAY之前。之后的事……谁也没有再去想这些。

现在说出这句话，也是自己嘲自己，既然刘乔睿是GAY，他杜临根本就什么都不用做，从性别上就已经赢了一半了。

那时候刘乔睿还误会杜临挖墙脚，现在看来，都太好笑了。当时对他们的分手还觉得惊叹，现在看来，这都是因为刘乔睿的心里，并不在乎。

“你和她不一样，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我……”刘乔睿没有继续说下去，现在说这些都太没意思。

杜临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是……双？”

刘乔睿一怔，犹豫地看着他。

该怎么解释吴媛这件事，他也很为难。

虽然父母接受了，但是他自己还是想着如果能有转变过来，还是尽量做做努力。

就像大多数棒打鸳鸯的戏码，越是被反对，越是分不开。

父母的逼迫只会适得其反地让他强烈地一心想让父母理解自己的“与众不同”，等到被接受了，大环境一宽松，仔细想来，假如可以像大多数人一样生活，是件好事，如果不能，那也是活出了真实的自己。

所以当吴媛肯定地说他并不喜欢自己时，他嘲讽地问吴媛，“是你的努力不够吗”。

喜欢一个人，是会被对方感受到的。刚认识那两年的种种，刘乔睿是知道的。

那些杜临认为的“不被理解的心情”，其实，早就被看了个透。

他当初对吴媛说过，“我没误会过他，也没看错过你”，不是没有缘由的。

刘乔睿是慢热的人，而且也是处在学业的紧张和自身矛盾的挣扎期，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过去。这些都让他感觉到自己和杜临的不同。

而且，他羡慕杜临。

他们的性格这么不同，各自家庭观念不同，显然以后的路，几乎等于没有。

好在这些，现在都不用去想了。

第三十八章

“不是，”刘乔睿说，“我确定。”

杜临把馄饨汤喝干净，两三口吃完了茶叶蛋，四处找纸巾擦嘴。

刘乔睿把垃圾收拾装袋，跳下扶梯，扔了垃圾，把桌子上的抽纸递给他。

杜临拿了纸巾擦完嘴，然后团成一团随意往下一扔，就躺床上舒服得打滚，还差点把懒人桌拱下去。

“还不起？”刘乔睿踩在扶梯上，眼疾手快地把要翻倒的笔记本拿在手里，然后拔了电源线给他放下面桌子上了。

“困，睡会。”杜临面无表情地说。

“越睡越想睡，起来活动活动，去爬香山怎么样？”刘乔睿提议。

“不想去。”杜临倔强地说。

以前他想和刘乔睿去这里去那里，刘乔睿要么忙，要么没兴趣，现在叫他去，他也不稀罕去。

刘乔睿也不再说了，给他点时间静静也好，于是给收了懒人桌，替他拉好被子。

“那我先回去了，回来打电话联系。”

一直到中午宿舍的同学都下课回来了，杜临还在床上挺尸。

“喂，你咋啦？怎么课不上饭也不吃了？”临铺在下面叫他，手里还提了一份手抓饼，“我从食堂打包了一份饼给你。”

“啊……谢谢，”杜临一坐起身，就有点头晕，接过同学的饼，随意在床上吃两口。

“下午的课你还去不？上毛邓。”

“……不去了。”

“唉～颓废了哈。”

杜临慢慢爬下扶梯，去了趟厕所，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头发没梳理，一撮一撮地翘着，两眼发红，像是睡过了头又像是没睡醒。

他突然想家了，可还没到假期。

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那边王静美在逛街，听到儿子的声音挺高兴，然后说要是想家了可以请假回来两天，月底是姥姥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