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临小时候有段时间就是被姥姥带着养，跟他姥姥特别亲，这次姥姥过生日，他也想家了，正好回家去。
于是杜临查了下课程表，觉得没啥大事，就去请了三天假，又赶上周末，正好五天。
这事等刘乔睿知道的时候，杜临已经在家了。
姥姥过生日那天，一家人都到齐了。
杜临在饭桌上埋头吃菜，姥姥一边给他撕带鱼一边数落杜临的舅舅王哲。
王哲都三十二了，之前和一个女的订了婚，眼看都快两年了，还不提结婚的事，在老家这边，订婚紧接着就是结婚，没有隔这么久的，太理亏了。
王静美也劝弟弟赶紧把人娶回家来，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
那个女人杜临也见过，人还不错，不知道舅舅为什么一直拖着不结婚。
王哲对此阵仗已经是皮了脸，你们说你们的，我还是做我的。
杜祥斌看着这个小舅子，反常地一句话也没说，两人吃两口菜，偶尔碰一杯。
“妈，让他自己弄，你吃你的就行。”王静美蹬了儿子一眼，多大个人了还让姥姥给撕带鱼。
杜临回过神来连忙说：“姥姥我自己来，您多吃点菜。”
姥姥笑呵呵地罢手，看着外孙给自己夹菜，矛头又指向了杜临：“临临有二十了吧？都是大小伙子了。”
“今年二十一了都。”王静美说。
“我在临临这个年纪都生下了你了，临临现在有对象了吗？”
杜临愣了一下，又把嘴里的菜咽下去。
“……还没。”
王静美摸摸儿子的头：“临临上着学呢，不急。”
“先提早瞅着啊，等工作了也不好找了，跟你弟弟似的，总说忙！”
“嗯，”王静美笑了笑，“他们小孩子喜欢自由恋爱，学校里有条件好的，我也不反对。”
姥姥皱眉：“大学里的小女孩哪里的都有，不好打听，不如咱们这边街坊四邻介绍的可靠，知根知底的。”
“到时候再说吧，临临还没那意思呢。”
回去的路上，王静美还叹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杜祥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拍拍老婆的手，“都是老大不小了，有些事还得他们自己掂量。”
杜临在后座边玩游戏边听得一头雾水。
晚上，刘乔睿打来电话。
杜临刚洗完澡趴床上。
“在哪呢？给你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
“洗澡去了，咋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杜临找了耳机戴上，手机摆一边，拿了本漫画书，边翻边聊。
那边刘乔睿轻轻笑了，说：“感冒好点了吗？”
“啥？不是？”杜临答非所问，面无表情哗哗啦啦地翻着漫画书。
“……”
“哦，找我有事啊？”杜临说。
“……”刘乔睿看了眼宿舍的人，拉开门去走廊。
那边杜临见他不说话，“没事我挂了啊。”
“等等，”刘乔睿叹口气，“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回家也不跟我说一声。”
“怎么？你开车送我？”
刘乔睿无奈地倚靠在墙边，“消消气行不行，好好的。”
“哼。”杜临把漫画书掀到一边去，翻过身来躺着。
……
挂了电话，杜临得意洋洋地一脚翘在旁边的书桌上，脚趾头移动鼠标点开了游戏，等待缓冲的空挡里嘴角勾了勾，心里想着，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第三十九章
在家待了两天，杜临又开始无聊了，打电话挨个骚扰几个朋友。
结果孙剑他们都在学校里不是忙社团就是在参加什么活动，热火朝天的样子。
最后他打给蔡维，谁知道蔡维也在家。
原来上次他找过杜临之后，并没有回学校，直接回了家。
杜临懒洋洋地踩着拖鞋给这家伙去开门，蔡维一进来就抱上了：“临子你咋回来了呢，是不是后悔了所以跟着我回来了？”
光顾着高兴，没留意到家长在家，王静美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两个大男孩子亲密地搂搂抱抱。
王静美看着有点发愣。
杜临一把推开蔡维：“谁稀罕跟你回来，我姥姥过生日呢！”
蔡维笑着搂着杜临的脖子：“原来是这样，我说你咋突然回来了。”
然后看见王静美，连忙打招呼：“阿姨好。”
王静美也挤出个笑容：“好，你们玩。”
蔡维就喜欢对杜临动手动脚，每次都让杜临窝火但又发作不得，现在杜临挺同情蔡维的，但是这货有时候总是很欠揍。
“回来干啥啊你，怎么不在学校？”杜临问。
“回来相亲，我一天不订婚他们就不踏实。”蔡维懒洋洋地说。
“……那你之前……之前那些怎么解释？”
“这还不好解释，就说得了一场病呗，现在想通了，不糊涂了。”蔡维说。
杜临心里一酸，看着蔡维的眼神就带了怜悯。
“别，可别这么看我，我受不了，”蔡维眼眶也突然泛红，“小临子，你的路也不好走，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是，有吃苦的时候。”杜临下意识地重复道。
“太孤独了，幸好还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找谁说说话，”蔡维看着杜临，脸色慢慢恢复正常，“我是没机会再去追求什么爱情了，你又不肯和我做伴儿，我一个人承受不了。”
杜临给了他一拳，“这能是作伴的事吗？你当是上课罚站！还一个人承受不了，是不是男人。”
“真的，我没有勇气，我……我心里没底。”
“来来来，到哥的怀里来，让哥保护你？”杜临嘲讽地说。
“你说我们为什么长成这样？”蔡维抱着头痛苦地说。
杜临也答不上来，只得安慰地拍拍蔡维的肩膀。
又过了两天，杜临该回校了，临走前一晚，王静美帮他收拾行李。
“儿子，这学期学习紧张不？”
“还行吧，大学没多少课。”
“没事也谈个女朋友，看能不能毕了业给妈领回家个媳妇。”
“……”
“咋啦？”
“行……看看呗。”杜临敷衍道。
王静美却突然严肃起来：“临临，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得好好地。”
杜临不敢看她的眼睛，嘴里不耐地嚷嚷：“知道啦，我好好地。”
王静美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以后，也没有离开儿子的房间，母子俩都愣着，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怪，杜临想说两句，可脑袋突然短路，半天想不到话题。
王静美把手里的包一扔，转过身来说：“你再去请两天假，先别回去了，在家陪陪妈。”
杜临一头雾水：“怎么了妈？有啥事？”
“没事，让你在家陪陪你妈怎么了？”王静美语气有些冲，暴露了心里的慌乱。
“到底啥事？是不是我爸——”杜临突然又止住话题。
“你爸？你爸怎么了？”王静美莫名其妙地问。
“没有、没有。”杜临连连否认，心里想着还是先找他爸单独谈。
晚上，王静美翻来覆去睡不着。
杜祥斌被吵得也睡不安生，睁着朦胧的双眼问老婆：“咋还不睡？”
“唉，我睡不着！”王静美心事重重地说。
“想啥呢！”
“……我在想，王哲和祥林。”
听见这两个名字，杜祥斌也睡意全消，“他俩咋了？”
“你说王哲这一直不结婚，到底为了啥？难道……”
“别瞎想！都过去十来年了！祥林去年刚结婚，老早就没事了！”
“是……是啊，”王静美焦虑地说，“他们后来不也没事了么。”
“到底怎么了？”
面对丈夫的追问，王静美再也忍不住，就把那天下午在杜临房门外听到的谈话告诉了杜祥斌……
第二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早饭，餐桌上的气氛很安静。
三人的眼睛下都有一片淡淡的阴影。
“妈，今天我就得回学校了。”沉默半晌，杜临开口小声道。
“不是说再请几天假，在家陪陪妈吗。”王静美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不行，学校不能缺课太多。”他撒了谎，在学校的时候他也没少逃课。
王静美看了老公一眼，杜祥斌那边早就丢下了筷子，满眼愁绪，没什么胃口。
杜祥斌把儿子叫去了房间里，打算好好谈谈。
“儿子，”杜祥斌把门一关，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开始，“咱俩谈谈。”
“你们怎么了？”杜临忐忑地看着他爸的神色。
“你妈妈……也许是误会……她知道——”杜祥斌琢磨着措辞，“她知道了……”
杜临脸色一变：“知道啥？……你还在和那个女的联系？”
怪不得老妈非要他留下来几天，杜临皱了眉头。
“没有的事！早就不联系了……”
“啊？原来你真的有——”杜临还来不及震惊，就被他爸打断了——
“别胡说八道！咱们现在是要谈谈你的事！”杜祥斌一急眼就切入正题了，“你跟那个蔡维，你俩怎么回事？！”
杜临一惊，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那天他来找你！”杜祥斌拧着眉头，拉了椅子一坐，“你妈都听见你俩说话了！”
“……”杜临心里一阵凉风吹过，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杜祥斌看他那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心也凉了半截。
“儿子……”杜祥斌一脸焦躁，走过去抓住杜临的肩膀使劲晃，“儿子，儿子咱不能这样啊，你得好好地走正道儿。”
“……爸爸……”杜临下意识地喊出了只有小时候才会喊两个字的爸爸。
“儿子……是不是之前爸爸做的不对，让你受刺激了？”一想到儿子刚才的第一反应，杜祥斌就知道那件事在杜临心里还是影响不小的，只是他一直没说过，“儿子我对不起你！爸再也不胡来了，你、你快变回来啊！”
“爸爸……”杜临抬起头看着他，眼泪在打转，“爸是我对不起你。”
“……”杜祥斌也红了眼眶，“儿子，你说你咋这样呢，爸爸看着你从小长大，你咋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杜临低下头不敢再看杜祥斌的表情，他突然双膝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爸，对不起。”
杜祥斌看着儿子这样，就有点喘不过气来，眼睛通红，头晕目眩……他后退几步，瘫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双手捧头，崩溃地嘶吼一声。
第四十章
一直忧心地等在门外的王静美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父子俩皆是痛苦不堪，儿子跪在地上流着泪。
一瞬间，杜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晚上，杜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他的小时候。
被宠着长大的杜临不喜欢上学前班，每次爸爸送他去学校，他都要再跑出来，追着爸爸的自行车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那时的他依赖心重，又很无助。
醒了以后，他回味着这个梦，他感觉，这个孩子，又回来了。
就在杜临深陷在愧疚与慌乱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杜祥林来了。
他看着昔日活泼没心没肺的小侄子，此刻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岁，变得沉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是被大哥大嫂拖来做说客的。
要他以身作则地给侄子示范这种转变的过程。
其实哪里有什么过程，都不过是蒙蔽亲人的手段。
自己的心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做的还是要做。
“你知道你爸妈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吗？”杜祥林开口，不等杜临有反应，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故事。
在很小的时候，杜祥林和王哲在一个班级上小学，两人初相识就闹了矛盾，被老师请家长，两家父母都忙，不约而同地让家里的老大出面。
杜祥斌就是这样和王静美认识的。
两家结为亲家之后，杜祥林和王哲也越走越近，等到大家都发现这两个孩子越来越不对的时候。
两家就像齐心协力地扑灭一场蔓延在后花园的大火，满意地看着不规矩的野草燃尽成灰。
从此各自婚娶，再不相干。
而立之年的杜祥林已经没有了过多的感慨，只是简单地叙述一个过去的故事。
杜临听着毫无反应，心里却是心潮澎湃，这不是他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叔叔和舅舅的路已经被抹去了痕迹，他不打算效仿。
“临临，从感情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作为你的叔叔，我要劝你看看我和你舅舅，我们这类人可以过大多数人的生活，看上去也很幸福。”杜祥林平静地说。
杜临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说：“叔叔，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但你们的生活，我不想要。我过不下去。”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又是想哭的冲动。
“如果做了决定，就坚持下去，如果没了退路，别忘了，你还有个叔叔。”
杜临意外地含泪抬头，正看到叔叔那鼓励又带着伤感的目光，心里一阵暖流涌上：“……”
杜祥林用力拍拍他的背，“你长大了，要自己做选择。”
当王静美杜祥斌看到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时，心里都腾升起一股绝望。
杜临强忍着眼泪，低着头说：“爸妈，我知道了叔叔和舅舅的事，我了解了他们的生活，我知道这是可以选择的一条路。但是，我想要自己希望的生活，而不是你们所希望看到的我的生活。对不起！我也让你们操心了！”
“儿子……”王静美捂着眼睛背过身哭泣。
“你知不知道将来你会面对什么？”杜祥斌痛心地说。
“不知道，但是我想去面对这一切，因为我想要这样的一个结果，就必须接受个过程。”杜临说。
杜祥林站在杜临的身后，旁观这一切，他发现年少无知和冲动从来都不是逃避的借口，也不是妥协的理由。
只要你有一颗勇敢的心，你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你小时候，都说你调皮捣蛋，你姥姥把你宠上天，一家人都很疼你，你怎么会和别人不一样呢……”王静美坐在沙发上，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