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刃 上——王粥粥
王粥粥  发于:2014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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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难得还心怀仁善,若他日能继承皇位,倒也是万民之福,哪像自己,似乎天生就见不得阳光,虽然表面上还算是光鲜亮丽,但内里早就破败不堪,如同阴影里滋生的一团霉斑。

偏偏眼下,自己还被赵慎苦心讨好着,实在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严子溪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苦闷,面对着一桌珍馐,却没了食欲,只是碍于赵慎的面子才硬吃了几口,味同嚼蜡。好在他素来饭量不大,赵慎也没有想到别处去。

吃完饭天色还早,赵慎以消食为由,带严子溪弃了马车,沿着长街往回走。

华灯初上,热闹的夜市才刚刚开场,路上的行人不多,但小贩们早已摆开了摊子。赵慎向来就喜欢这些民间的小玩意,一边走一边和严子溪一起赏玩路边小摊上摆的各种物件。方铭依旧少言寡语,神情专注地跟在距离两人几步之遥的地方。

偶尔有机灵的小贩,见两人相貌出众,像是身份不俗的人,便带着一脸笑意上前来兜售物品。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不过赵慎和严子溪都是很少出门闲逛的人,倒也觉得十分新奇。赵慎见严子溪难得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愉悦神情,不由也被感染,唇边的笑意一直不曾淡去。

满目的灯火辉煌,通通比不上眼前之人目中的一缕流光。

有多久,不曾有这般温情的感觉了?

“公子可要给小娘子买一对同心结?”赵慎正偷偷注视看着严子溪恬静的侧脸,便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迎了上来。那老妪远远望见赵慎目光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人,心里就以为是哪家的新婚夫妇一同出游,忙上前招揽生意。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

她顿时自悔失言,生怕方才那一声“小娘子”惹得严子溪不快,不过严子溪一双眼睛都注视着不远处的字画摊,并未留心她说了什么,反倒是赵慎一脸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细细打量老妪手里的东西。

“这东西倒是做得精巧,可有什么说法?”赵慎见那老妪手中捧了一只不小的木头匣子,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绳结,两两为一对绑在一起。这些绳结环环相扣,用红绳系出不同的花式,看起来颇为喜庆。

“公子年轻,不知道这些东西也是平常。这个便是戏文里唱的‘同心结’,相恋的男女各持一块戴在身上,便可永结同心,是个吉祥的寓意。公子若是瞧着有意思,何不买上一对送给自家娘子?”那老妪笑嘻嘻地说道。

“同心结?听起来还算有趣。”赵慎笑了笑,信手拿起几对来仔细端详。他本不信这些,但听到那一句“永结同心”,莫名便觉得一阵欢喜。

严子溪的全副精神都被远处那字画摊吸引了,正欲抬腿前去看看,就觉察到身旁的赵慎停下了步子。他顺着赵慎的目光一看,不由噗嗤一笑,道:“赵公子还信这个?”他终究还是觉得直呼其名有些不合规矩,但出门在外,又不好称呼对方为“王爷”,索性笼统地喊赵慎为“赵公子”。

“这东西看着普通,但寓意倒是喜庆,结发同心,是个大团圆的结局了。”赵慎笑道。

“那赵公子不妨买上一对,等他日新婚之际,再替赵夫人带上?”严子溪十分难得地打趣道。他原以为赵慎寄情山水,是个不在意儿女情长的人,不料这人竟还有这么一面。

“子溪说得是。”赵慎却像是没有听出严子溪的调侃一般,十分郑重地拿起了其中的一对,冲着那老妪道,“我就要这一对了,多少银子?”

“十个铜板就好。”那老妪忙道。

赵慎点点头,后头的方铭便从善如流地上前付了钱。赵慎将两个同心结解开,一个随手系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另一个却十分珍重地藏了起来。

严子溪侧头看着他的一连串举动,有些了然地浅笑道:“看赵公子这架势,像是心中有人?”说罢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赵慎这般家世人品,哪个闺阁女子不会动心?即便没有正妃,各式各样的红颜怕是多得数不清的。王孙公子,哪一个的感情会是一片空白?

赵慎瞧见严子溪的神情,不由失笑道:“我知道了,子溪定是又在心里偷偷编排我呢。”

“如何是‘又’字?倒像我常常编排你似的,我可没有这个胆子。”严子溪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妙目一横,可谓是活色生香。

尽管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只有同赵慎在一起的时候,严子溪才能暂时忘记心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得到最简单的快乐。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虽然说着同赵慎身份有别不可逾越,但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将赵慎当成了相熟多年的好友一般对待。

“那你倒是说说,刚才在想些什么?”赵慎有瞬间的心动,随即又压下了那股念头,温和地笑着问道。

“我猜你红颜知己甚多,这同心结,应该是打算送给某位多情的红颜的。”严子溪道。

赵慎却摇了摇头,神色庄重地说道:“子溪可曾听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人活一世,太过多情反倒不好。”

严子溪诡异地愣了愣,心里因为他这一句话突突一跳,随即又清浅一笑道:“如此说来,他日能收到同心结之人,必是个有福气的了。”

他对于男女之情十分含蓄,从未同旁人深谈,听赵慎说得认真,心里赞许的同时,又有几分难以言明的羞涩——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大谈感情之事,毕竟有些古怪。

不太长的一段路,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却也耗去了不少时间。等看到严府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严子溪知道赵慎心里烦严广志,到大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笑道:“劳驾您一路送我回来,就到这里为止吧,天色已晚,子溪改天再请王爷喝茶。”

“子溪这么说,我可就等着了。”赵慎扬唇一笑,也不多言,便带着方铭潇洒地转身走了。

严子溪进了家门,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了一些。

无论方才偷得了怎样的欢愉,一回到严府,就仿佛被打回了原形,一草一木,无不提醒着自己那不见天日的过往。

有些人天生就生活富足,安宁喜乐,而有些人,却注定背负着一生的枷锁。悲哀在于,这样的命运,自出生起,就已不可逆转。

夜里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严子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绕过灯火通明的前厅往自己的偏院走。

前厅和偏院之间隔着一个小花园,晚间很少有人过路,一片黑漆漆的。严子溪不愿惊动下人,想着反正此处离自己的院子也不远,便独自摸黑往前走去。

“所以说,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高样子,如今还不是巴巴地凑上去供人玩乐?我还当咱们这位三少爷有多大志向呢,还不是跟他那娘一样,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有辱门风!”前方的太湖石后头忽然传来严子庸忿忿不平的声音,严子溪听到“三少爷”这几个字,不由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变,想了想最终还是收敛了脚步声,默默听着假山那头的人往下讲。

“可不是?我早觉得他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要出事,不料他也真能忍,故作姿态了这么多年,如今倒一鸣惊人攀上了宁王爷!”随后是严子衡的声音。

“嘁,攀上了又如何?过不久宁王就要回京了,难不成还能带那贱人的儿子一起回去?若是个女人,带回去封个侧室在府里养着也就罢了,可堂堂的王爷出来办案,却带回一个男宠去,可不让人听了笑话?”

“说起来,也就是咱们爹爹老实,还真相信宁王那架势是赏识那贱人的儿子?人家不就是为了那一张脸么。依我看,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眼下咱家这位端着架子,宁王那头也乐得陪着玩上一阵子欲擒故纵,等得手之后,哪还当你是什么宝贝。”

“咱爹哪是真不知道?不过那贱人的儿子也就这点利用价值,横竖不过一颗棋子而已,只要能搭上宁王那根线,用什么办法不是用?爹爹才懒得去管他是爬上了宁王的床还是别的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宁王爷看着俊朗不凡,竟也是个喜欢‘走后门’的,难怪上回宴席上父亲有意安排了几个美貌侍女,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这你又不懂了吧?如今京城的王公贵族,玩腻了软绵绵的女人,养上个把美貌娈童早就是常事了。宁王爷二十好几的人了,府里头没个正妃,谁知道是不是喜欢那一口呢……况且上次天香楼的小倌你也看见了,那柳腰丰臀的,实在是……”

随后便是严家兄弟俩心照不宣的银笑。严子溪听在耳里,顿时如遭雷击,一颗心瞬间冻到麻木。

他早就知道自己和赵慎深交会引人闲话,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最为不堪的说辞。

你道是伯牙子期,人家却当是哀帝董贤。自己尚且没什么,赵慎是堂堂宁王,怎能容许别人肆意抹黑?

自己这般的出身,果然不配站在那人身旁……早该清醒认知的事实,为何自己竟也渐渐做起梦来?

他惨白着脸色回到偏院,着实把侍墨吓了一跳,忙提着灯笼凑上来道:“公子脸色怎么这么差?莫不是同宁王闹脾气了?”

“没有的事,他是王爷,谁敢同他闹脾气?不过是夜里风大,可能有些吹着了。”严子溪强笑着安慰道。

“我就说嘛,宁王看着最和气了,一点王爷的架子也没有。再说他对公子那么好,怎么可能惹公子不开心嘛!”侍墨松了口气,想着严子溪恐怕是受了风寒,便又道,“公子刚从外头回来,先坐一会,我去给您热一碗姜汤驱驱寒。若是真冻着了,那可麻烦。”

“不必费事了。”严子溪制止住了侍墨,想起方才在花园听到的那番议论,眉头皱了皱,便朝侍墨叮嘱道,“关于宁王,你往后可多长个心眼,那人毕竟是王爷,高兴起来同咱们不分尊卑也就算了,咱们哪能当真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千万别逾矩了。”

“可宁王不是这样的人啊,对人好还有假的不成?”侍墨嘟囔着想要辩解。

“那你是不听我的话了?”严子溪冷下脸来道。

“没有没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侍墨全听公子的就是!”侍墨生怕惹他生气,忙拍拍胸脯保证。

“那便记住,我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做就是了。”严子溪教训完侍墨,兀自发了一会呆,只觉得一丝睡意都没有,便又从架上取了一本书看起来。只是他心里藏着事情,书里头讲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反而徒增烦恼,他叹了口气索性又丢开了书,靠在窗边愣愣出神。

13.

严子溪心烦意乱,却不知道,正是在这一个晚上,丰县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

赵慎和方铭刚踏进驿馆的大门,便有几个镇南军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称林旭林大人正在前厅等候宁王有要事相商。镇南军的士兵向来由邵千钧统领,不受朝廷官员辖制,如今怎么会忽然替林旭传话?

赵慎心里一凛,立刻意识到了有事发生。他快步走到前厅,见林旭神色凝重,一见到他就挥退了手下俯身行礼,脸上是难得的疲惫。

“出了什么事?”赵慎一面坐下,一面抬手示意林旭不必拘礼。

林旭长叹一声,有些无力地答道:“王爷回来得正好,邵将军自下午出门至今未归,眼下情势特殊,下官只怕邵将军在外头久了不安全。”

邵千钧虽然身手不错,但同他主子赵恒一样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性格急躁,一旦脾气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林旭自来到丰县,最担心的就是邵千钧这头出了岔子。邵千钧本就是赵恒的旧部,很有可能也在凶手的算计之中,偏偏邵千钧本人并无丝毫危机感,动辄对林旭的安排指手画脚,觉得他畏首畏尾,实在让人气闷。好在林旭还算有些胸襟,大部分时候都不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今日二人却因为一些事情起了争执。

赵恒的案子一直没有进展,林旭和邵千钧均是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林旭素来行事低调,眼下敌暗我明,更是步步小心,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留神就着了凶手的道;邵千钧却是个急性子,见林旭迟迟没有动作,心里觉得这人胆小如鼠,对怀王的案子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急着给曹显一个交代,对林旭的态度便不耐烦起来,今早甚至擅自带了一队人去丰县各个客栈搜查可疑人物。

这番行为实在轻率,无异于大张旗鼓地告诉了暗处的凶手官府的计划。林旭的人手原本在暗中盘查可疑人物,但被邵千钧一通搅合,所有的计划便都付诸流水。饶是他向来一副好脾气,也忍不住对邵千钧的行为直皱眉。邵千钧是个忍不住气的,本就因为一个上午毫无所获在心里生闷气,回到驿馆又和林旭话不投机,索性一摔门出去了。林旭拉不住他,想起现在情况特殊,邵千钧一个人在外头着实不太安全,忙令两个身手利落的侍卫跟上去保护邵将军。

林旭原以为邵千钧不过是出去消消气,等天色暗了就自然回来了。不想没多久,跟出去的其中一个侍卫就带着伤回来了。据那侍卫回报,他们跟着邵将军一路策马出城,因为忌惮着气头上的邵将军,不敢靠得太近。不料到了城郊的小树林,两旁忽然蹿出几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来,邵千钧先遭到伏击,立刻与他们缠斗起来,慌乱间两个侍卫只好现身加入战局,无奈敌众我寡,邵千钧等人迅速落了下风。危急关头,邵千钧只好派遣伤势较轻的一个侍卫回来求援,自己则带着另外一人继续鏖战。

林旭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大意,立刻派人去出事的地点支援,可是除了满地的狼藉,激战的双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赵慎听了林旭的汇报,眼中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邵千钧虽然脾气急躁,但不是个不分轻重缓急的人,若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定然会回来解释前因后果。他沉吟了一阵,抬头对站着的林旭道:“此事可大可小,邵将军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千万不可出现什么闪失,你赶紧派人去通知严县令,从他那里调派点人手分头出去寻找。邵将军是怀王的部下,难保和杀害怀王的凶手有什么过节,他此时遇袭,很有可能和凶手有关。”

这也正是林旭担心的事情。他之所以小心谨慎,怕的就是凶手对邵千钧下手,到时候一件案子还没了就添了新案,偏偏邵千钧不理解他的这番苦心,一心以为他是胆小怕事。眼下邵千钧忽然遇袭,林旭不由叹了口气,暗道果真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些事情实在是躲都躲不过。

严广志被人从高床软枕中唤醒,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忙不迭颤抖着肥胖的身躯率人前来。有了当地的衙差帮忙,人手顿时充足了许多,赵慎下了命令,让众人在不惊动百姓的情况下分头调查,务必找到邵将军。

忙乱中时间过得飞快,短短的一夜很快过去,东方渐渐露出一片鱼肚白。派出去的人连郊外都翻了个底朝天,却都没有找到邵千钧的踪影。若不是带着伤回来的侍卫就在那里,众人简直要怀疑所谓的遇袭是一场闹剧。

赵慎揉了揉眉心,心里腾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邵千钧的事情十分蹊跷:按说像邵千钧这样一个朝廷命官,就算出来查案,也很少有落单的时候,凶手怎能如此及时地抓住这个机会猝然发难?要知道,邵千钧但凡多给林旭半分面子,昨日便不会踏出驿馆的大门,这么一来,凶手的布局就相当于白费力气了。难道,凶手的耳目竟能渗透到朝廷的人中间?

天亮了百姓出门活动,反倒不好大肆搜查,林旭有些颓然道:“若是找不到邵将军,会不会是他一时生气独自回镇南军大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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