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画 下——叶孟
叶孟  发于:2014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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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不乱,全天下都乱。”上爻苦笑道:“任凭它再乱,我也要去找一个人。”

“找谁?”杰克好奇的问道。

上爻道:“很重要的一个人。”

杰克闻言也没再多问,而是感叹道:“坐了这么多年的船,头一次能和人说说话,以前漂洋过海也是一个人。”

上爻听他这么说,反倒是自嘲起来:“你嘛,反正也总是一个人,习惯就好了。我才叫可怜呢,身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反倒是孤苦零丁。”

杰克侧着身子,用手撑着后脑勺,略有好奇的调侃道:“我看你挺好的,一点也不落魄,一个人就一个人,活的潇洒。”

上爻听他这样说,大笑道:“一个人当然好,无牵无挂,不过我不甘心,我得去找个人补我身边的空缺,反正活着就要有信念。”

“你们中国人最喜欢骗人,连自己都骗。”杰克打趣道。

“我从来不骗自己,我最爱骗别人,特别是傻子。”上爻似是而非的说道:“别人是骗钱,我是骗比钱还贵的。”

杰克轻笑着摇头,唏嘘一声,上爻也不多做解释,两人就这样一躺一坐,晕晕乎乎的从广州到上海,饿了就装成神父去大仓里混吃混喝,醒了就谈天说地,说着花花世界,就像是忘却所有烦恼,而战争在这片海域,显得那么宁静。

上爻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他站在船舱外看夕阳染红的大海,天空不时有飞机成群飞过,战争依然在陆地上肆虐,哪怕是远渡重洋,世界也并不安宁,一寸乐土,都是自欺欺人。他渴望远离战争,何尝不是自欺欺人。上爻从口袋里拿出叠好的那张剪画,将它摊开,红纸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有些褪色,这是靖华留给他唯一的物品,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慎重保管的东西。

转眼他们就分开了快两年,他曾经那么害怕与他分离,可如今,虽有痛苦,但绝不后悔。

上爻了望着轮船驶向的远方,他坚信,靖华会在远方等他。

杰克拿着不知道从哪里骗来的酒走到上爻身边递给他一瓶,上爻喝下一口,道:“以后我就跟着你混算了,有吃有喝赚钱还不累。”

杰克闻言大笑起来,他举起酒瓶大口大口的喝下几口,而后他撑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夕阳染红的海面,赞叹道:“beautiful。”

上爻听不懂洋文,但大致也能猜出他的意思,如此辽阔的大海,的确是人间美景,它归朴于天地,宁静又波澜壮阔。杰克低头见到上爻手中的剪纸,笑道:“这是什么?很漂亮。”

上爻背靠在栏杆上,仰起头大口喝下一口酒,笑道:“剪画。”

“这剪的是个人吧,你们中国的姑娘手工活很厉害。”杰克赞道,上爻闻言大笑起来,笑的几乎前翻后仰,杰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莫名其妙的看他,上爻与他对撞酒瓶,笑道:“来,为中国手艺精巧的姑娘干!”

杰克与他对撞酒瓶,看他笑的很是开怀,也不计较他那莫名其妙的笑,反而是问道:“一直带在身上?一张纸,很容易就没了。”

“尽力而留吧,要是真的弄丢了,也没办法。”上爻把剪画折好收起来,他背靠在栏杆上,把头往后仰,有种要坠落到大海的感觉,杰克使坏的往上爻的咯吱窝里一挠,上爻立刻翻身把杰克往地上压,笑骂道:“你要是把我弄死了,钱我是一分也不付的。”

杰克被他勒着脖子,几乎要翻白眼,他扒着上爻的手,大叫道:“我要是死了,你也去不了南京。”

第32章:来钱

上爻使劲的把他往栏杆上一压,几乎要把杰克推下船,在他快掉下去之前,立刻又把他拉着,杰克被吓的酒瓶都掉到海里去了,上爻看他真被吓到,拍拍杰克的肩膀,笑道:“兄弟,保重!”

杰克死死的瞪着上爻,骂道:“shit!你个混蛋。”

上爻把酒瓶一举,往他嘴里倒酒,杰克张开嘴喝下,上爻笑看着他,末了把酒瓶往他怀里一塞,道:“尊敬的神父,你该戒酒了,酒量不怎么样啊。”

杰克站起来果然是有些东倒西歪了,上爻看他如此,自己转身先离开,杰克朝着上爻的背影使劲的做着要把他打到趴下的动作,上爻快走到船舱时回头看他一个人还在那里蹦蹦跳跳的对他使拳脚,道:“这是中国武术,如果你想打赢我,去河南少室山学武,回来继续找我单挑。”说罢上爻得意的进了船舱。

杰克站在原地,眉头紧皱着说道:“武术?”他思索了半响便喊叫道:“少室山在哪里?我要去学武术!”

上爻站在船舱听着杰克的呼喊,道:“再去找一些晚餐来,就告诉你少室山怎么去。”

******

四天后,轮船在上海码头靠岸,上爻和杰克上岸的时候都觉得脚发虚,杰克看着繁华的大上海,张开手臂,嗷嗷直叫,结果他那古怪的声音立刻招来日本人的审查,上爻与他一起穿着神父的袍子,与日本士兵做着手势,最后杰克把口袋里的纸币全掏出来给他们就安全过了海关。

上爻拖着他立马走人,唯恐多留一秒,还要和日本人打交道。

身无分文的上爻和杰克在大街上走着,杰克将十字架高举过顶道:“我们可以去教堂请求援助。”

上爻讽刺道:“你这半斤半两的假神父,骗骗门外汉就行了,去教堂里那不是找死,你连个信件文书都没有。”

杰克把箱子往地上一戳,道:“那我们怎么办,从上海去南京,坐火车也要花钱,何况还要吃饭。”

上爻听他说要坐火车,泼他冷水道:“京沪铁路不好走,有钱也要悠着点。”

“那也不能走着去吧,反正没钱,哪里都别想去。”杰克耍赖道:“你们中国有当铺,你身上要是有值钱的,我们去当铺换钱。”

“全身最值钱的就是两把枪,你要不要!”上爻冷冷的说道,杰克一听他身上有枪,立刻防范的看他,上爻看他这胆小的样子,打趣道:“有枪子弹也不会浪费到你身上,你别这副样子。”

杰克闻言离他远点,捡起箱子道:“那我们总得弄钱。”

上爻站在大街上四处打量,看着前面闪着彩灯的歌舞厅,笑道:“去那里瞧瞧。”

“那里是花钱的地方。”杰克跟在上爻屁股后面道。上爻瞧他一眼道:“让你跟上就跟上,废话这么多。”

上爻在歌厅外的巷子里就把自己那神父袍子给脱掉了,他穿着自己那身长衫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歌厅,杰克也脱去神父的袍子,跟着在他身后,道:“这里很贵。”

“越贵越好。”上爻低声道:“越有钱越容易骗。”杰克正经的跟在他身后,装出很有气势的样子。

有服务生过来招待上爻,将他们安置到座位上,上爻翘起腿不可一世的坐着,他随意的开口道:“上最好的香槟。”姿态从容不迫,服务员立刻高兴的去拿酒。

只要有钱,在上海歌舞厅里能买到最合心意的笑场,杰克看着身边走来走去的妙曼舞女,眼睛里精光乍现,那穿着高叉旗袍的艳装女子们成双结对的走过,上爻轻笑着向她们举杯致敬,美女们掩嘴一笑,坐到他身边和他聊起天来。

“这位先生看起来很面生,第一次来百乐门吧。”舞女撩弄着头发,风姿卓绝的笑道:“光是喝酒多没意思,不如,一起跳个舞。”

上爻闻言轻笑,他站起身走到美女面前向她弯腰道:“邀舞应该是男士主动,请问能否与我共舞一曲。”

上爻长相英俊,身材又高挑,弯腰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身风流倜傥的气质,美女向他伸手,道:“谢谢。”一旁看热闹的舞女们纷纷笑的像花,杰克被美女们簇拥着站起来,一起到了舞池里狂欢。

台上有舞女千娇百媚的歌唱,上爻扶着美女的腰与她谈笑调情,美女被他哄的笑意不绝,杰克看他这样会哄女人,不禁在心里骂着色鬼,自己却也和一群舞女跳起舞来。

上爻跳完舞便和她们一同回到位子上,舞女们笑问着他从哪里来的,上爻回道:“广州。”

正在这时一位男子坐到了上爻对面,上爻一看面前的人,立刻把杰克喊着:“洋鬼子,跑。”

来人拿出枪对着上爻的脚下开枪道:“你跑什么!”全场哗然,本有人想跑,却被门卫拦下来。

上爻退后一步,歪头道:“见到你都不跑,见到谁开跑。”

那人拿着枪,朝枪口吹着烟笑道:“宋九少,你好多年不来上海,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想想就行了,不用叙旧。”上爻干笑道。

那人把腿搁在桌子上,拿出一根烟开抽,对着上爻吹了一大口烟,上爻用手将烟子抚开,那人深沉的说道:“来上海不找我,不够意思。”

上爻耸肩,无可奈何道:“我沦落到这个地步,当然没脸见你。”

“青帮这几年也是多事,要不然我还想去山西给你烧纸钱。你不是死在太原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不在前线打仗,跑来上海做什么?”来人笑道:“可不是做了卖国贼吧。”

“要做卖国贼,何必打仗,又何必千里迢迢投奔国民政府,阮少爷,话不能说的诋毁人。”上爻见他这副要和自己杠上的样子,道:“我还有要事,必须离开上海,没盘缠,正好你在嘛,就借我一些钱。”

“什么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不可一世的宋九少也会开口和人借钱了。”阮少爷拉下脸,道:“要钱没有,结账我们再算。”

“生来一条命,全给你……”上爻边说边抓起香槟酒的瓶子往阮卫民头上砸,阮卫民几乎被砸晕,上爻直接跨过桌子,到对面去抢过阮卫您的枪,用枪对着他的脑袋,道:“你有种,十年不见就拿枪指人,身上哪里有钱,全拿出来。”

一边的青帮残余眼看着自家少爷头顶开花了,头还被人拿枪指着,纷纷不敢动手,上爻扯起鲜血淋漓的阮卫民,撕开他的忖衫,他脖子上戴着纯金的项链,上爻给他扯了下来,阮卫民痛的大叫一声,舞厅里的人都往后躲,不敢乱跑。

上爻向杰克做了个出去的眼神,上爻警告着其他人道:“别追出来,要是你们敢轻举妄动,我立刻崩了他。”

说罢上爻和杰克一起退到大门,上爻关上门,拖着阮卫民,道:“抱歉,故技重施,都十年了,你还是那么蠢。”

阮卫民眼里恨不得吃人,他骂道:“狗日的,以后见到你,老子肯定一枪把你给收拾。”

上爻开怀的笑道:“谢谢你的项链,我就不还给你了。”

说罢上爻把阮卫民的头对着百乐门的大门一撞,转身拉着杰克开跑。等到里边的人听到门被撞开,他们纷纷跑到门口,只见阮卫民吃了大亏的趴俯在地上。大批人立刻追到街上,可是上爻和洋人已经不见。

没一会,两个手拿十字架的神父从他们身边走过,青帮的人还在相互谩骂着,“我说他们从这里逃走了!”“我明明看到的是那里!”“要么分开追,你们那边,我们这边。”

上爻和杰克眼看着他们朝相反方向跑,踏着欢快的步子去了当铺。

第33章:末路(卷二终)

杰克拿着一叠票子,道:“你真是个土匪。”

“彼此彼此。”上爻负手而立笑道。

杰克后来又骂道:“这个方法真是我见过最蠢的,要是他见到你就开枪,你不就死的惨。”

“他不会的。”上爻运筹帷幄道:“青帮里,他又不是一把手,我死了他交不了差。”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和青帮有联络。”杰克好奇道:“你打过仗,莫非你是军人。”

上爻从他手里抢过一笔钱,收到自己口袋里,笑道:“我是个商人。”

杰克跟在他后面出去,骂道:“奸商!”

上爻和杰克在上海填饱肚子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就想着继续赶路,杰克说上爻这是草菅人命,强烈要求在上海休息一夜,上爻闻言笑的和气,他镇定的说道:“这一夜就够阮卫民找到我们,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草菅人命。”

杰克知道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压迫,虽然是身心俱疲,但还是性命更重要,所以杰克配合上爻离开上海,只是夜间出了上海也要忧愁怎么去南京,上爻出主意道:“跟着那些歌舞团,或者是日本运输的队伍潜到火车上,去南京不就顺路了。”

杰克骂他丧心病狂,道:“你是不是疯了,被日本人发现那还不是死十次都不够的。”

上爻依旧镇定的说道:“我又不是没坐过这种车,我去年回广州,就是蹭的日本人的运输线。”

“那还不如去抢飞机得了。”杰克郁闷的说道,上爻叹息道:“我也想过,可是我不会开飞机。”杰克真是被上爻磨的头疼,于是他说道:“我们可以弄车,我会开,偷车我最拿手。”

上爻挑眉,拍他的肩膀欣慰的说道:“早说嘛,我就知道你有一技之长。”

杰克抓着头发骂道:“果然是奸商!”

杰克偷车的技术不错,两人天刚黑就弄到车子出了上海,可是在出管辖区遇到日本人的搜查和盘问,杰克在过关这一方面有娴熟的技巧,很快他就说服了那些日本人放行。

上爻还算享福,一路颠簸着睡着了,杰克简直就是瞎着眼睛乱拱,又困又累,几次差点开进路边的池塘。他累的厉害的时候,转头看上爻竟然睡的一动也不动,大声叫骂着,而在睡梦中上爻笑的像只狐狸,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他们开车行驶在公路上,一段艰阻一段易的路程,从上海到南京城外,已是第二天上午。

依据诺言,上爻在城外就和杰克分道扬镳,杰克看他如此爽快的给他结账,问道:“一个人很危险,干脆我和你一起进去。”

上爻闻言笑道:“多谢你搭手,要不然我恐怕连广州都出不了,你直接去香港宋氏军工厂找一个叫梁叔的人,就说是九少的朋友,让他付给你钱就行了。”

“好吧,那你保重,对了,少室山在哪里?我以后学了武术去哪里找你单挑?”杰克不甘心的问道:“我会打败你。”

上爻笑道:“中华武术,博大精深,没有三年五载难成大器,不如这样,你到少室山学艺,五年后我去找你。”

“好,那你可千万要来,五年后我一定打的你求饶。”杰克摸摸鼻子拿起自己的那个宝贝箱子坐进那辆车子开车离开。

上爻看他走远了,才转身走在公路上,回想起共党说的南京根据地,不由得看着日头和风向自语道:“荒草满城头,东南西北分不清了。”

不过看着前方有牛车过来,上爻立刻打手势,牛车在他面前停下,上爻客气道:“请问一下,苦渡河在哪里?”

“南京没有苦渡河,苦,不渡河。”赶着牛车的人爽快的回道。

上爻一听心里一喜,回道:“苦渡河,东南西北两边护城河。”

牛车上的人立刻跳下车,笑道:“同志,哪里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大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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