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清醒过来的伊凡侧耳倾听，微讶：“苏菲亚姐姐？”

女奴苏菲亚舔了舔干裂的唇，眼眶泛红，她蹲在伊凡跟前，轻轻摆动手，确定那双眼睛并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她的眼泪终于划下脸颊：“你的眼睛，是谁弄的？”

一般即使经历圣判，也不可能造成身体上的残缺，就算被截断龙角剥夺龙格，也不过是那对角而已，眼睛瞎掉这种事，只可能遭受不好的对待。这并不是苏菲亚见过最惨的，却因为伊凡是她人生中美好的一部分，而格外令她悲伤。

这些年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已经很久不哭，可是今天又像回到幼时，被这个孩子细心照顾的时候，回复那种软弱依赖的心态。

伊凡摸摸眼睛，心中隐隐知道些什么，并不担心，反而有另一件事让他更着急，必须立即做，不能犹豫不能考虑太多。

“没事，这只是暂时的，我……苏菲亚，能帮我一个忙吗？帮我把这个交给伊雷斯，让他来找我。”

“伊雷斯？”苏菲亚在帝都也有好几年，心里知道伊雷斯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她不敢接这个戒指，可是看着眼前完全信任递出戒指的年轻龙人，她头脑一热，不经考虑就接下了戒指，而后才意识到什么，慌忙把戒指塞进内兜，把双脚显然无力支撑身体的伊凡背上：“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伊凡伏在苏菲亚背上，轻叹，如果不是遇上苏菲亚，他恐怕要等到双脚能行双眼能视才可以进行下一步，可是今天遇上这个契机，他不愿意放弃，哪怕他明白苏菲亚不情愿，却也要自私一回。

伏在曾经的指导者姐姐背上，伊凡双眼无法视物，他却很清楚看到黑暗深处的一团淡淡光芒，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这是什么，他却知道这是生命之源，很清晰，完全不用怀疑。

这是他觉醒的能力——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在他以为被死亡吞噬，陷入无边黑暗之际，这个光点就出现了。开始很微弱，让他甚至无法感知外界信息，直至现在也只是小小一团，可是它在不断壮大，所以他知道身体上的问题终会有解决的一天，当这小团光强大起来的某一天。

这些天他恢复听觉，却不能动的时候，躺在地上倒是听到不少事情，像恶龙事件，像伊雷斯的情况，像帝国的变化，他不确定恶龙事件是否与金诺有关，但他很清楚那里当时就有他和伊雷斯的存在。

只有接触到伊雷斯，才可能找到金诺，所以伊凡决定不去顾忌太多，他不想再错过了。

远在魔兽森林深处的金诺，在传承支配下，来到巨大的山洞前，这路上他没有遇上任何魔兽，或许是魔兽都避着他，没有魔兽会去挑战一头巨龙……他身上巨龙的气息实在太浓郁了。

金诺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知道他走进洞穴深处，看到一头苍老的，垂死的巨龙，传说中已经灭绝的巨龙。

可不是吗？传说中早该灭绝的巨龙，不久前才在帝都作恶。

巨龙在金诺到来之后徐徐睁开眼睛，那双混浊的仿佛蒙着一层白膜的眼睛正在打量眼前的年轻龙人，而后苍老的声音、古老的语言在金诺耳边响起。

【小家伙，你还不到化形的年纪，太急进不是好事。】

金诺不语，他对龙族的事情一窍不通，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听得懂巨龙的语言，他现在没有开口的欲望，他怨恨传承将他带离伊凡的身边。

【沉闷的小家伙，已经许多年没有谁跟我说话，你也吝于开口吗？好吧，足足早了五十年，你没有察觉吗？你的身体无法承受化龙，不要再做，会要掉你的性命。】

“五十年？”金诺无表情的脸上浮现笑纹：“我等不了那么久。”

【哦……你急着做什么？即使会丢掉性命也不怕？】

“我吗？我急着让龙人帝国灭亡。”金诺淡笑，终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聊天话题。

巨龙沉默片刻，似乎也不在乎龙人帝国的命会，更多只是好奇心：【龙人帝国？那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嗯……你也是龙人？是呀，你的身上除巨龙之魂，还有那些低等生灵的气味。】

金诺眯起眼睛：“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哦，是我感受到同类气息，把你召唤过来的，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我以为不会再有虽的巨龙。】巨龙的鼻头给揍了一拳之后，喷了喷鼻子：【小家伙真着急，我不是怕你耗尽力气死掉吗？你应该感谢我。】

“是呀，我感谢你全家。”金诺红掉眼睛：“我要回去，我还没带走伊凡。”

【伊凡是谁？】

“我哥！”

【我没有感觉到另一头巨龙的存在。】

“他不是巨龙。”

【哦，那就没关系。】

金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巨龙切片，但他没有办法，他现在根本无法挣脱巨龙施加在他身上的禁制，只能傻站在这里跟它聊天。

显然巨龙也感受到金诺的不忿，于是惦量一下，就说：【小家伙，你先跟我聊聊，哪天你恢复体力可以挣脱禁制，你就回去找你那个不是巨龙的哥哥吧，然后带来这里一起聊天。】

“……”

第三十一章

伊雷斯觉醒传承后，逐渐着手揽权，原以为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拦，他有考虑这最大的障碍可能是他的父亲——战神大公。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当他着手这一切，他的父亲竟然放权给他，出手帮助他，让他在家族中仍未成熟的势力，得到进一步巩固，成效更大。

伊雷斯开始是感到疑惑，并且考虑到其中可能有的阴谋，但是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父亲是真心帮助他。

父亲的关爱和帮助，让伊雷斯内心不无感动，只是这份感动如果能来得更早一些，他或许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条路上，而这份爱，让伊雷斯想到了前两次痛苦经历。

是呀，爱呢。

他的母亲所做一切以爱为名，他的父亲默许一切也是以爱为名，伊雷斯突然觉得很讽刺，如果这真的是爱，那么爱这种感情还真是恶心。

他的内心活动显然无法瞒过同住在他体内的魔龙，魔龙倒是对他的觉悟十分欣赏。

【小家伙，你总算弄懂爱的真谛啦，呵呵，那些被光明信仰者大肆宣传的爱，不过是谎言，最恶心莫过于所谓的爱，恃爱行凶，多少死亡和战争因此而起，真是可笑的伪善者。】

伊雷斯听罢，倒没有多大的感触，冷淡道：“你就不恶心吗？不要在脑袋里说话。”

【真是个难侍候的小家伙，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吗？我原本要的，也不是你。】

“……”比起刚才的话题，提及伊凡，这个在这场不幸中死去的好友，伊雷斯内心一阵发苦：“我知道，他很出色，我夺去了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唯一让我还感到安慰的是，至少他不用被你罗嗦。”

【你！好家伙，看着像个闷蛋，原来长着根毒舌。】

伊雷斯懒得理会它，至于他，这个魔龙魂，不过是他实行计划的工具罢了

对于有用的工具，他能够宽容和忍耐。

走以转角处，就见推站轮椅的大公夫人迎面而来，她病容憔悴，神色黯淡不再明艳动人，这阵子好像老了十岁，美丽离她越来越远。

看见伊雷斯，爱芙莉双眼一亮，最近她一直尝试靠近儿子，然而伊雷斯在家族中的地位今非昔比，即使她是他的母亲，如果伊雷斯有意拒绝，她也是见不着的。

面对双眼发亮的母亲，伊雷斯原本兴致不高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脸色更沉更冷。

对于这个‘爱’他的母亲，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恨她践踏他的尊严，给他带来痛苦回忆，杀害他的好友，可是血缘关系让他无法对将她彻底抹杀，只好尽量放任忽略。

反正双腿齐断，再加上他刻意的限制，母亲也不可能再做什么。

爱芙莉也知道自己被禁足是自伊雷斯的吩咐，她虽然双脚残废，可是她不愿意就被困在大公府里一辈子，她是对抗恶龙受伤的英雄，在外名声正盛，她可以很好地交际，这点残疾不算什么的。

她认为伊雷斯对她的保护太深了，对她的误解也不轻，她一直想仔细解释开导儿子，如今正是大好机会。

爱芙莉立即挺直腰身，端起她贵族夫人的架子，脸上又挂起慈爱的笑容，在伊雷斯迎面走到相距四五步的时候，她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伊雷斯，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因为我双腿的问题禁止我出门，伊雷斯，听母亲说，这真的没有必要，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你……伊雷斯？”

在伊雷斯与她擦肩而过之后，爱芙莉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调，但是儿子离开的脚步没有放慢，更别提回身，她的声音顿时尖锐严厉起来。

“伊雷斯，你怎么回事，不见我，又无视我，这是一位贵族该有的礼貌吗？你的礼仪需要重新学习。”

伊雷斯本想无视她，可是在这属于母亲对儿子的斥责之下，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不是因为对母亲的敬慰，而是对奇葩的惊诧。

他原本不想将自己的生母想得太过不堪，可是听这语调，看这做派，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做尽坏事之后，毫无悔意，更甚至不能认识错误。

这比起一个纯粹的恶人，来得更恶心人，更挑战忍耐的下限。

所以伊雷斯带着满脸不敢置信回过头，他不愿意再委婉，决定用尖刻的语言震醒她：“母亲，我想你有所误会，我所下一切针对你的命令，完全是不想再放任你害人，我对你的冷落忽视出于对你的憎恶和失望，你的恶行我无法认同，更加深痛恶绝，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羁绊，你今天不会活着。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至少不要给我机会弑母。”

爱芙莉原是满脸心痛地斥责自己的儿子，被这一通话说得双目圆瞪，嘴唇泛青，因为大受打击而全身发颤，她不敢置信自己一片爱子之心，竟然被误解至此，她的亲儿，竟然恨她，在她为他付出所有之后，竟然是不到他的谅解，一味将她当成恶人。

她捂住心口一阵急喘，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心痛得无以复加：“伊雷斯，你怎能这样说我？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你醒醒，如果不是我，你今天会是黑龙奴，将在家族中受到最冷漠的对待，甚至一辈子失去自由，为什么你不懂呢？母亲是不想你受苦。”

伊雷斯抚额失笑：“所以你就丢弃良心，毫无原则，杀害别人来成全我？你有事先问过我吗？我不愿意！我宁愿死也不要放弃自己的尊严和原则！”

“我不后悔。”爱芙莉慈祥的眼神落在伊雷斯身上，周身散发着慈母的神圣气息：“而且伊凡也会谅解的，他知道你有多优秀，他知道你至于家族和帝国的重要性，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伊雷斯知道他犯傻了，他清醒过来，转过身，不理会身后女性急切的挽留，信步离开，此刻他心中刚才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沉冷寂寥。

卡米儿推着夫人追了一路，最后被大门的守卫挡住，眼睁睁地看着伊雷斯乘坐着龙车离开家门，她试图冲突防线，结果翻倒在地，无助的尖叫没能留下疾驰而去的龙车。

看着狼狈地摔在地上的爱芙莉，卡米儿差点止不住笑意浮上脸庞，咬紧下唇才死死忍住，这会儿装做关心的模样去搀扶她家夫人，心里动盘算着等会要怎样怂恿夫人再去找事。

不够的，这个女人必须更惨一些，更惨一些。

伊雷斯坐上龙车后，揉着额角吩咐车夫提速，尽快离开这让他难受的地方，离开那个恶心的女人。为放松神经，他最近在外购置了别馆，装饰成圣域内别墅一样的格局，在那里他才能够真正放松，就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白子时期。

车夫听令，将车速提至最高，结果才拐出府门就撞到走避不及的女黑龙奴，只见这个不知怎么出现在府门前的女奴被直直撞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就不动了。

一般贵族车子撞到平民都不怎么的，何况只是一名女黑龙奴，换了别的贵族肯定不管，还有的会直直辗过去。

不过伊雷斯不同，黑龙奴的遭受刺激到他一条最敏感的神经，所以在出事后，他让人将女奴救起来带到别馆去冶疗。

负责救人的部下显然对黑龙奴存在着那种传统观念，根本没有多细心，所以并未注意女奴身边那只丑陋扭曲的铜指环，只把这女奴扛到走地龙背上去，像货物一样驮着，跟随龙车离去。

不久后，又一辆龙车驶向大公府，就在即将进入前，大公突然开腔：“停，把那枚戒指捡过来。”

随从闻言仔细把地上看了一遍，大公府前的地很干净，别说垃圾碎石，尘土都扫得干净，所以他立即就看到一个导陋的铜指环，虽然疑惑主人要这个做什么，不过主人的心思显然轮不到下人去问清楚，当下只把戒指捡起来，仔细地双手捧着送上去。

战神大公掂着戒指观察片刻，突然说话：“去查清楚刚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要知道全部。”

苏菲亚在半天后再次醒来，身上的伤势不重，她对于自己突然身处华丽的房间里感到十分惶恐，摸了摸内兜，发现指环不见了，她慌忙四处寻找，直至开门的声音将她惊到床底下。

只见进门的是一名白发贵族，看那穿着，应该地位很高，她骇得跪在地上，前额点着地面不敢抬起来。

“你还好？”伊雷斯看着这名女奴，淡淡地问：“我的车子撞到你，真抱歉。”

贵族的歉意，奴隶怎么敢承受，苏菲亚惶恐地扣头：“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抱歉，是我撞到了阁下的车子，请原谅我。”

伊雷斯不语，他接触的黑龙奴并不多，家中不用黑龙奴，下人全部是平民，接触最多的是伊凡，可是伊凡的态度很自然，没有这种为奴的卑下感，当下他心里很不舒服。

自从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他总是刻意避免与其他黑龙奴接触的，现在，他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心里难受，又衍生一个奇妙的想法，他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看着这个惊得瑟瑟发抖的女奴，他轻声说：“我可以给一大袋金币，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苏菲亚惊讶，贵族吩咐奴隶做事还要给金币吗？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请你帮我生蛋。”伊雷斯笑容和善，眼里却酝酿着仇恨的旋涡。

苏菲亚被这个请求惊呆掉，完全忘记了在家里还有个人在等她带回消息，而她更不知道眼前俊美的龙人贵族就是她要找的伊雷斯阁下。

伊凡自早上等到下午，苏菲亚都没有回来，他双眼看不见东西，双腿又不能行走，幸好苏菲亚准备了一些吃的搁在旁边，他摸索着吃掉，就呆坐在原地感受那团光。

渐渐地，他好像捕捉到什么，又好像没有，他知道自己觉醒的能力还需要时间去了解和加强，所以他并不着急。

突然，他脑中像有一要弦轻轻扣动，意识到有会特别的靠近他，他并不了解那是什么，仔细感觉，就像一根极细的线，一头系在他的心，另一根系在一个人形阴影上。

他双眼是看不见的，可是他的意识却看到这些，他不禁深思这与他能力的关联，与及这根线的意义。

他看不见，所以他无法看到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站在他跟前，他更无法知道眼前的人物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比起他的淡定，来者在察觉他的情况后，惊到说不出话来。

眼瞎和双腿显然不能行走，但是显然活得好好的，身体健康得不得了。

文森特双唇紧抿，落在伊凡身上的眼神十分复杂，最后他轻揉额角，开腔：“你知道我在，是不？”

伊凡轻点头。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你不能再留在龙人帝国，我会送你离开，离开之后你就不要再回来，那样你才有机会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