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影(包子)——风鉴
风鉴  发于:2014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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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翔慢慢睁大了眸子,盯了姚音一阵,复又转眸看着邵若拙。

沉默了许久,姚音听他有些不忍地道,

“我只想离开,并不要他死……”

姚音闻言,眯了眯眼睛,明白他有些优柔寡断的性子,便道,

“既然大人连见他一面都万分不愿,又何必惺惺作态说这些言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让你几番变卦将他折磨至死,倒不如今日来个痛快的了断!”

薛翔闻言,紧握双拳,紧紧抿了抿唇,道,

“要他死,我不愿脏了手!”

姚音便激他道,

“那便甘心与他共度一生,不要再生事端。”

薛翔闻言立时回眸,眼中满是恨意地瞪着姚音,复又迅速回过头去,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恨,颤声道,

“为了我的儿子,我什么都可以忍让!”

姚音顿时一怔,现在才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薛翔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小猫儿能有安稳的一生,而他自身,是极为不愿顺从邵若拙,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做好安稳停顿的准备,也全然没有这个心思。

姚音看了看他极为隐忍的脸色,不由也渐渐没了怒气,只道他之前反复无常,令自己大失所望。如今想来,薛翔这举动,根本便是将自己困死在矛盾挣扎中,一面为了小猫儿不得离去,一面又时刻为自己失了自由名誉而不甘。

姚音顺下眸子,复又看着薛翔,放轻了口气道,

“大人既是不自愿留在他身边,之前又怎么肯从他,又为何拼了半条性命为他生了小猫儿?”

薛翔听罢,心中一阵怔忡,半晌,也讲不出话来。

意乱情迷间,又怎知昨世今日?

姚音见他不答,轻轻顺下眸去,不由低笑道,

“大人恐是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孕子,于他雌伏,不过为了一时玩乐吧?”

这句话很是轻快平淡,可却似针尖锐地插卝进薛翔心里!瞬时让他尊严扫地!

姚音见他没有回应,只默默地不说话,似是默认,不由别过眼去,不屑道,

“邵若拙是内伤复发,断骨应是受了撞击,二次伤到了肌理。加上他背后的鞭伤,不多时风寒再变了高烧,即使大人不将方才那句话说给他听他也活不久了。如果你要他死得快些,也不妨一试。”

说罢,便有些气冲冲地走出门去,将大门甩得啪啦直响。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薛翔听他离去,愣愣地站了半晌,听姚音说的内伤,定是当时在军中自己气极将邵若拙打伤所致。邵若拙的死脑筋,只是抱着薛翔的肚子让他不要生气,也不想想若真被他打死了,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薛翔自己和小猫儿。

薛翔望着邵若拙,眼神凌乱低迷地看了他一阵,才挪了挪步子,慢慢地,坐倒在邵若拙榻前,抓过他有些微凉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手背上。

片刻,薛翔才抬起头来,也不看邵若拙,紧紧抓着他的手,不知是病得还是伤心得,满满鼻音地道,

“是我的错……我错了……不要死、千万不要死。这次是我求你,真心地求你……”

想到可能会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害死了他,薛翔才真正地感到害怕与恐惧。

他不禁红了眼眶,抓紧邵若拙的手,有些颤声道,

“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你这样聪明,怎么就听不出来?是我要强,不肯对你说真话,只是我从没想过,便这样将一生都依托于你了,我还舍不得、还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有……”

是啊,就这样失去一切后得到的依靠,是不是更多的是一种施舍怜悯。等到这样的情愫过去以后,两手空空的自己依旧会被轻视而抛弃。

薛翔见他双目紧闭,眉峰也紧紧地皱起,想着他为了让母亲接受自己而不是孩子,什么损招都用了,什么痛都受了。他低下头去,抿了抿唇,缓缓道,

“你骂我处处争强,是,我是时时刻刻想着赢你,甚至不惜赔上亲儿的性命。可是我这样做,只是想……”

他顿了顿,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深深地吸了口气,末了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心,道,

“若是你不肯我争,我可以放弃。”

放弃什么,很多,小到金钱,大到他一生的意义。

他一心争强好胜,只是知道这不是一个强者同情弱者的世界,靠着别人的怜悯同情,是无法在这个世界活出自己的尊严与骄傲。而邵若拙说要给他以庇护,却是在他失尽尊严、痛失手足的困境下,这样的好意,薛翔不容许自己的骄傲轻易地接受,更重要的是,他无法信任。

如今姚音说他要被自己害死了,薛翔才发现,他要争的究竟是什么。

名利尊严或许都是狗屁,只有好好活下去。争与不争,只是关于活得精彩或否,可是一旦失去了生存的前提,又何谈后续的尾声?什么也敌不过,能看见彼此好好地活着,即使卑微到极致,即使只能相濡以沫,也不再重要。

薛翔说罢了,也知道邵若拙此时听不到,便慢慢顺下眼去,可是手却紧紧攥着邵若拙不肯松开。

26.2.

姚音一进来便见薛翔坐在床踏板上,半趴在邵若拙榻边,脸色已经烧得通红了。他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去,身后的奴仆也紧紧地跟上前来。姚音轻轻推了推薛翔的手,一声大人还未出口,薛翔早已瘫软的身体便直愣愣地朝着一侧斜塌过去。

姚音顿时大吃一惊,急急地拽住薛翔的手,抱紧了他的身子,匆忙吩咐了奴仆照看着邵若拙,又在家人的帮助下扶了薛翔,几人又是急匆匆地把薛翔抬回屋里去。

薛翔回了屋里躺回榻上,还没安歇一会儿便有些清醒过来,可大半还是迷迷糊糊的。姚音见他半睁开眼来,伸手覆在他额上,发觉又是滚烫得厉害。

他本就不是心狠的人,一手贴在薛翔额上,拇指轻轻揩过他的眉角,怜悯道,

“大人难受是不是?先睡一觉,我马上去给你熬药。”

薛翔的眸子飞速地动了动,微张的唇齿里吐出一阵阵灼热的气息。姚音见他难受的模样,心里只满满的怜惜,见他唇上发干,知道薛翔是渴了,又怕喂水呛着他,便端了水来,指尖沾了水,慢慢地润湿薛翔的唇。

薛翔也渐渐地清醒过来,睁开眸子看见姚音,有气无力地叫道,

“姚音……”

姚音忙应着他,拿过甫才沾湿了的帕子敷在薛翔额上,拉了拉他的被角,温声道,

“大人渴了吗?喝水吗?”

薛翔只轻轻摇首,道,

“邵若拙……”

姚音听他之前清醒第一句便是问的小猫儿,如今竟也来问邵若拙了,想是他之前烧糊涂了,也不记得这前后时间隔得不长。姚音便道,

“大人先安心养病,邵若拙不会有事的。”

薛翔闻言,静静愣了一阵,继而低声而快速地道,

“他的伤,都是我的错……”

姚音听他这话,也不知他是真心流露还是假意敷衍,便道,

“大人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正事,邵若拙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薛翔只听姚音的声音,却也听不懂他的意思,慢慢地阖上眼去,不多时便沉沉地睡去了。姚音见他反覆多变,摸不准他的意思,话语里难免有了些敷衍与冷漠,渐渐地也有了不欲多管的心情。这些事情,还是由薛翔自己拿主意的好,自己劝多了,反倒让他生了举棋不定的心思。

薛翔这一睡,便是到了第二日的晌午,天色还是阴沉的,一直飘着大雪,稀稀疏疏地没有停歇的意思。

薛翔现下也有了些力气,自己翻身坐起,半倚在枕边,目光不知盯着何处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姚音进来看他,为他端来食物和药物,薛翔见这几日仅有姚音一人陪在自己身边,心底也慢慢生出一股寒意。

姚音见他醒了很是高兴,说早晨来看时还迷迷糊糊得厉害,现下已是清醒多了,又忙着让薛翔吃了粥、喝了药。薛翔淡淡地不言语,默默喝药时便听姚音道,

“宫里来人了,老夫人这时正忙着,说等你吃过饭再来看你。”

薛翔微微一停,重点也不知放在哪一句上。姚音看见他的神色,心中顿时懊恼自己又图一时嘴快,忙道,

“老夫人只愿大人和邵若拙两人安生过日子,你们之间的事情她也不欲多问。不过我看得出,她大半都是站在大人这边的,只求大人安分些,也算还了老夫人的情。”

薛翔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睫,却是道,

“宫里来人是找邵若拙进宫的吧。”

姚音一愣,也不知他在意的是这一句,他转了转眸子,道,

“确是。大人在意这些做什么?”

薛翔慢慢顺下眼去,轻轻抿了抿唇,低声道,

“邵若拙这病,来得不是时候。”

姚音皱了皱眉,道,

“这是什么意思?”

薛翔不由闭上眼去,心道邵若拙后面几日在朝中又要为难了。姚音略略思索了一番,便道,

“大人的意思是,会有人以此为借口弹劾邵若拙居功自傲?”

薛翔没有做声,便是默认。姚音道,

“不过当朝皇帝还年轻,邵若拙还是他一只得力臂膀,想必会袒护于他。大人不需忧虑。”

薛翔微微一笑,道,

“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敌友便愈是分明了,除了深藏不露的那些,日后应对也总会得心应手得多。”

姚音道,

“我看来人的态度,还是恭敬居多,对邵若拙染疾并无试探怀疑的意思,想必皇帝还是偏袒着他的。也顺带借着皇帝的手,表明了邵若拙在朝堂里的分量,想来也会有一段宁静的日子。说到底,就看这皇帝对邵若拙,究竟是怎么个偏袒法儿了。”

薛翔一口将药喝尽了,一直自舌根苦到喉间,他闭上眼去,心中的悔恨又多了一层,这次,真给他招来不小的烦心事了。

待喝过药,两人坐着又说了一会儿话,薛翔精神不济,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后来忽是问道邵若拙。姚音微微敛了敛笑意,淡淡道,

“大人不需担心。他壮得跟头牛似的,没个一天便缓过劲来了。”

薛翔虽是听他这样说,但心里暗暗地有些不放心,看了姚音几下,又闪烁了几下目光,最终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姚音见他这副模样,一时心生好笑,替他掖了掖被角,道,

“大人想去见便去看看,不想见也就罢了,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的。只是你一直别别扭扭的,我就要被你气死。”

薛翔闻言,抬眸看了看姚音,复又转过眼去,难得有些怯懦地道,

“看到,也不知要说什么……”

姚音见他又有退缩之意,头一回是看他不肯进去看邵若拙,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挽回了。他兀自理了理袖子,又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随意道,

“上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

薛翔目光斜斜地见他搔首弄姿着,慢慢顺下眼去,继而缓缓道,

“我之前要见他,是要和他了断,让他断了心思,放我和小猫儿离去。”

姚音撩发的手顿时一僵,待得反应过来,一双眸子便带了怒意看向薛翔。薛翔抬起脸来,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姚音见他面露坚决,微微移过眼去,却也禁不住轻哼一声,有些不快地道,

“你是一时冲动,还是下定了决心?”

薛翔低下眼去,面上似是有些愧疚之色,却也实诚地道,

“是下了决心不欲再与他纠缠。我没有办法劝服自己……”

姚音不由冷笑一声,嘲讽道,

“现今,怎又肯了呢。”

薛翔静静地,一时没有作答。姚音斜了他一眼,道,

“不会又只是为了不想他绝望至死而委曲求全你自己吧?”

这话里,毫不遮掩的讽刺。

薛翔不由握紧了双拳,沉声道,

“我不会为了他委屈自己。只是他总要做出那副姿态,我……”

什么姿态?自是非你不可,你不答应我就整天缠你,你不给我缠我就要死要活的伤风败俗之姿!→_→

想着以前邵若拙虽是死缠烂打,可总不是这副幽怨的模样,如今倒像薛翔一下不答应他就一副“我哭给你看哟”的架势。(╮(╯_╰)╭)

姚音见薛翔说不出口,又是一副十分憋屈的模样,他这下也没法子了,只得道,

“大人肯便好,只是这也不是儿戏。你总是反反复复,又时不时地撺掇着我跟你逃跑,我就是有十条命,也禁不起和你再来一回上次那么惊险的事情。”

薛翔低下头去,默默地不敢搭话。姚音知道他对小猫儿的愧疚颇深,不禁也放软口气,劝慰道,

“小猫儿还这么小,离开你一会儿便哭个不停。这两天在他奶奶那儿,我去看时也没一会儿便哭闹起来。大人还是安心养好身子,难得安稳下来,要珍惜才是。”

薛翔也没有做声,只是想到小猫儿,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27.1.独处

到了下午的时候,邵母来看薛翔。这时薛翔已是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着,邵母也不忍让他起来,只看了几眼,在一边与姚音低声说了几句话便离去。

姚音直感叹着,这态度根本不像婆婆嘛,简直比亲娘还要亲,才是几日,对着薛翔竟也有些包容与放纵的味道。他倒也不知道,邵母对邵若拙虽是严厉,可对于邵若拙喜欢的,她便是会加倍地喜欢,况且有小猫儿那个宝贝孙子在,实在是不喜欢都不好意思了。

一直到了晚上,薛翔醒来用了晚膳吃了药,这时精神尚可,他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心底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揪着,左不过是对邵若拙有些抑制不住的担心。

薛翔又跟着自己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坚持不住了,掀了被子便想出房去。这时又想到自己不认识路。他便悻悻地收回脚来,坐了一会儿,转头对外叫着,

“有人在外头吗?”

屋外果然传来应和声。

“在呢在呢,夫人什么事?”

叫着夫人便推门进来了。

薛翔又觉着有些别扭,盯着来人看了几下,口中有些苦涩地道,

“带我去见邵若拙。”

薛翔进了屋,守在邵若拙榻边的奴仆便醒了,看见薛翔忙上前来轻声道,

“夫人。”

薛翔又别扭了几瞬,看了看安静的邵若拙,道,

“邵、少爷醒过吗?”

奴婢十分顺从地道,

“少爷早晨退了烧醒了一回,吃了药便睡了。傍晚一直醒着,现下吃了药刚刚睡下。”

薛翔又道,

“那晚饭吃了吗?”

奴婢道,

“吃了。只是少爷背上痛得厉害,手伤也不见大好,只吃了一些便不吃了。”

薛翔闻言心中微微一紧,看了眼邵若拙,便吩咐了奴婢下去,径自走到邵若拙榻边,弯下身来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见他紧闭着眼,脸色还是苍白得厉害,好险高烧已经退去了,按着他的身子,慢慢休养几日应是没有大碍。

薛翔这下轻轻松开一口气,又看了邵若拙几眼,便慢慢地,坐在踏板上头,将头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邵若拙。

这时,他才真正地安静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顺从而表现的安静冷漠,相反的,是一种纯粹的平静与释然,渐渐地,将一切喧嚣皆安抚为安宁。

邵若拙即使病着,身体的感觉仍是十分敏锐,自打薛翔进门的那一刻起他便醒过来了,又怕薛翔见自己好了便撒腿走人,于是一直按兵不动。闭着眼睛听了半晌,现下没有动静了,只是隐隐感觉到薛翔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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