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下来,我回到现实,发觉周围沉默了,火光中,人们的眼中好似有雾般的模糊。我扶额自责,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而将这大好节日气氛破坏得消失殆尽。
“本宫保证,会尽快解决荣邦的问题,好让你们能早些与家人相聚。”对面火堆边的二皇子站起来道。
“国之不存,何以为家?为国分忧是我们每一个军士的责任。”张将军也站起身道。
“为国分忧!义不容辞!”众人嚷嚷。
曹肖二人奔过来,曹道,你小子好坏,居然勾起我这个浪荡者的乡愁!肖道,居然吹得一口好萧,深藏不露……赵将军热切地看过来,都称赞不已。
二皇子也走过来,抬起的手犹豫一阵又放下,“琪儿想家了?”
“嗯,可惜永远都回不去了。”我轻声回答。
“以此为家,好不好?不论如何,我永远在你身边。”
我没有抬头看他,怕碰到他的目光后会禁不住说好。“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琪儿想回京师,与曹肖等人一起回去。”
“好。”
第二十七章:悲与乐
逸国历舜天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九秋雨绵绵
返回京师,熟悉的街道增添了浓浓秋意,金黄的梧桐叶随风旋转,飘然落地。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第一次死的时候惊天动地,重获新生后能否如夏花般灿烂?
我不知自己的重生有何意义?在这异域国度能有何作为?理智上拒绝搞基,为何感情的天平又倾向于他?对瑞儿的盟誓究竟是一时冲动,亦或由情而发?究竟何种生活才是我所求?一切的困惑使我郁郁寡欢,寝食不安,遂撇开憨丫头袁海一干人等,独自上了禅院寻方丈师兄去。
入门却见人们一身缟素,披麻戴孝,我心内惊恐,忙快步寻人询问,一问得知,原来是老师父圆寂。还没跨入大厅,便听到有粗矿的男中音在放声哭泣,又伴有念经与木鱼声。我抑制着内心的难受,在厅门口从一僧人手中领来麻衣披上,步入厅内祭拜。两边以打坐姿势坐满了一色白衣的和尚,只见右首第一位赫然是方丈师兄,他正闭目默念,明显正为老师父超度。中间一鼎插满香烛,袅袅青烟徐徐而上,边上大叔一边大哭一边点烧冥纸。许是受大叔的影响,日日礼佛的诸多和尚也都低声抽泣。我上香后,也都在末尾的蒲团下默默坐下。
此处的葬礼意外地简单。遗体伴以柴木火化,火化后将骨灰洒与后山林,连棺椁都不需要。我想这既与佛教中人轻视肉体重视内在精神有关。
待私下得见方丈师兄时已是次日清晨。那时他们全都换回平日穿的衣服。进入天净院,便见一人身着玄色衣裳,正一丝不苟地打扫院落,身畔片片金黄的银杏叶如飞花般旋落,除了扫地声及几不可辨的叶落声,其他静谧的犹如一幅画。
“叶落不停,缘何徒然打扫?”我走过去问。
“扫一些,枯败便扫一些。”他没抬头,继续扫。
“嗯,同时你心中的阴霾与悲伤都少一些。”我紧盯着他道。
“终究没参透生死,佛法不精,居然如此轻易被云公子看穿。”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看我,清澈的眼中有一丝悲伤。
“如果见朝夕相处之人之死而无动于衷的话,相信那人已失却了作为人的资格,况且甘心献身于佛法之人,往往具有一颗慈悲之心。”忽觉自己的话有些方向不对头,遂又道,“不过方丈师兄你都不要过度伤心,毕竟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看开些。”
“多谢。对了,不知云公子前来有何要事?进来坐吧。”他放好扫帚,走向天净阁。
我尾随而去,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无事过来走走。”我不想拿自己的问题去烦扰他人,对自己的疑问也都不知从何说起。
“看来,是我单方面将云公子视为知己。”他在一蒲团上盘坐着。我在对面坐下,理了理头绪,道,“如果不是信任方丈,我此刻也不会坐在你面前。”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令你这个毫无功利之心的人如此迷惑?”他那干净如婴孩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你对违背天道的感情如何看?”我单刀直入。
“你心目中的天道是什么?”
“心目中”几字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黑夜中航行的我,但我仍不甘心地说:“雌为雄配,女为男妻,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为何?就因为他们有‘结果’?”
“嗯,唯有如此,方能延续不断。”
“如果二人当中有一人只中意同性,为你口中的‘天道’而勉强在一起,勉强开花,也都有‘结果’了,但二人的生活和睦与否,所生的孩儿能否在愉悦的氛围中长大,不需明言。”
我惊讶于这位日日礼佛的古人居然有这般说辞,相比起来,我这位见识过诸多光怪陆离的现象的现代人却显得更像井底之蛙冥顽不灵的古人。
“区区僧人,居然谈论世俗男女之情,让你见笑了。”见我默然不语,他倒谦虚起来。
“不是,是我迂腐了。”
……
告别了方丈,我去了趟大叔那。
“嘿!大叔,准备去哪逍遥?”我尽可让自己高兴起来。
“你个臭小子!这么久才来探我!”他佯装恼怒道。
“大叔当真士别三日,让人刮目相看!你这头发怎么看怎么像假发。”我试图将他头上的假发扯下来,无奈粘得过紧。
“臭小子,这当然是假发,哪有人几日便长出尺把长的头发?”
“往日大叔还会尊老爱幼,称我为‘帅哥’,今日却‘臭小子臭小子’,呼喝个不停。看来大叔不仅外表变得如破蛹之蝶般脱胎换骨,内里更是如得道者升天的鸡犬般得意洋洋,飞扬跋扈。可喜?可悲?”
他一把将包袱甩来,我忙闪身避开。“臭小子!居然敢说我像鸡犬?让我教教你何谓飞扬跋扈!”
我一边逃一边笑说,众生平等,大叔你要是生气便是歧视鸡犬,便是对佛祖的背叛。
他又笑骂一句臭小子,既然如此信奉众生平等,往后不可骑马,日日吃斋得了。
我忙澄清,我不欲骑马,奈何马要将我背起,不欲食鸡,奈何鸡要自动跳到厨子的刀刃之下。一问方知,它们都深受佛祖的教诲,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叔作势又要打,道,我先送你下地狱去,臭小子!
……
末了,我道,大叔你这易容术出神入化,何不传授于我,好使你后继有人?
他骂了句,小子好会占便宜,便真的教我,还送了我许多专业工具。我细细思索,发现易容源于化妆却高于化妆。
第二十八章:内疚与坦白
逸国历舜天二十五年九月初二暖阳无云
那日大叔扬手指向东南,宣布要去“指点江山、玩转江湖”,带走了对老师父的绵长怀念。而今我绞尽脑汁意图解开之前因青春冲动带来的不解之缘。
或者我可以对瑞儿忏悔,用沉痛的心情诉说自己的莽撞与浅显——居然将神圣的感情处理得如此简陋,从而忽略了对瑞儿美丽灵魂的重视。那她可能会一脸迷茫,我便解释,只有灵魂之爱方是永恒不灭之火,我们应花多点时间了解彼此。但这些话也许会让一向不走婉约风格的她根本听不懂我要表达的意思,也许她反而会兴高采烈地表示赞成,并要求我腾出多谢时间与她相处,以便加深了解。念及此,我一阵头疼。
袁海疾步奔来,后面跟着曹肖二人。
“云少,佳人有约。”肖安佑对着我欢快地眨眼。
曹凌审视我神色,皱眉道,“我便不赞成云少去赴约,一者二殿下皇子不乐意,二者云少似乎都不乐意。”
“但岂能叫云少做一个违背誓约逃避情债的负心汉?”肖不满地瞟了眼曹。
尽管我一直致力于向玄德兄学习,但听了肖的言辞,我仍然不禁唏嘘:懵懂朦胧间许下的承诺与激情爆发出来的热情现已变成虚言假语,过去发自美好愿望的言语已是难以挣脱的枷锁,祖宗的“祸从口出”诚不欺我也。
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就在一个月前,我见到瑞儿还心潮澎湃,就似那夏日一般热烈。而今她依然给我愉悦的感觉,而我却清楚这情怀只是对好友的欢喜。这其中究竟是该死的移情别恋还是如迟暮之年对白纸黑字的混沌不清?罢、罢,且待我今日开天辟地,还我世界个清明!
枫叶正浓,年华正茂。她倚在亭边,枫树的叶子在她身后无声地璀璨着。这时会让人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可我失却了那种情怀,快步走了过去。她听见脚步声,急切地奔过来,秋风在她的轻裘上掀起几道波浪。她一把抱住我,嗔道:“回来了也不来见我,就那般忙?”
我有些慌乱,好似一个偷情者那般不安,混蛋皇子失落的神情在我眼前浮现。我忙扶开她,局促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对姑娘不好。”
“月余未见,飞扬倒与我生疏起来了。我可没感觉到你是个尊道守礼的好好先生,否则也不会出现在雅颜阁。”
“我俩认识才没多久,便这般亲密,当真不好。”内疚之余,我搜肠刮肚地想蒙混过关。
“莫非你父亲因我身份问题而不许我们交往?”
本来事情到此可以终结,正义之神忽现,讥笑道:“骗她吧,赶紧说是,这样你就一身轻松了。”我忙否认,“不是,姑娘想到哪去了!”
“那你定是心有他人,移情别恋了!”她紧紧地盯着我说,眼神竟凌厉起来。
内疚让我退了一步,慢慢我才鼓起勇气迎着她的目光道,“对不起,是我过于冲动,理不清自己的情感,胡言妄语,害得姑娘托心与我,实在混蛋!如此莽撞蠢笨之人,怎是姑娘良配?”
“哈哈哈!好一句‘过于冲动,理不清自己的情感,胡言妄语’!便欲脱身出来!枉我却在此日日挂念你!”她顿了顿,又道,“我能知道是谁战胜了我,从我这夺走了你的心吗?”
我怎能在一个女人面前承认自己有喜欢男人的怪癖?于是我默然相对。
“要我猜吗?听柳如说,有个身份显赫、文武双全的人与你走得很近,对你也倍加关爱,如用同窗之谊来解释未免太牵强了。”她凝视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躯体看穿我的灵魂。
我心内颤颤,如同隐私被揭穿一样不安。还以为她万万猜不到那人,却忘记了这里男风盛行得连姑娘都惯把男人当情敌。无怪乎每次见那混蛋,瑞儿都如临大敌。
既然不能否认,唯有误导。“姑娘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只要肯定或否定的答案,而非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是我辜负了姑娘,如果姑娘日后有何差遣,在下定赴汤蹈火。”我又不禁信誓旦旦了,也许这样让我没那么内疚。
“哼!你觉得我日后还愿意见你这负心薄幸之人?你说得对,你确实配不上我!告辞!”她愤怒地一甩长袖,转身便走。
第二十九章:禁锢中的旅途
逸国历舜天二十五年九月十二 风很大
还来不及问候美丽的早晨,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矮小的马车上,颠簸得道路像锣鼓般摇得车身阵阵响,我忍痛摸摸额头因爬起不小心被车重重一吻而留下的爱痕,才发现旁边一双美目正无表情地看着我。
“hi,早啊!真巧,居然在这遇见菡萏姑娘,姑娘今日的打扮真奇特!”我看着她那酷似少数民族的装扮寒暄道。
她居然不礼尚往来,连个“早”字也懒得费神说。“我这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你要听哪个?”她说了这样一句经典而老套的话。
“当然,我希望对于我来说,都是好消息。”我只好回答。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首先,我荣邦国民将竭诚欢迎忠国公府云世子的到来,其次,鉴于元国眀瀚皇帝对你的莫大兴趣,我们已经答应送你去元国,享受上宾待遇。”我看着她张张合合的红唇,忽然觉得那上边的胭脂是浓浓的血。
“如此甚好!本少正好烦闷异常,想着去哪游玩一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做人质的荣幸,如果表现得惶恐不安,岂非让她失望?
“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但愿你是装傻,否则连我都觉得耻辱。”她抬了抬眼,一脸鄙视。
“唉,这十多日来,我日日自责内疚,如此看来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你现在如果再内疚自责,便真高估自己了。”
“看在你我昔日情分上,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你还有脸皮和我说你那虚假的情分?”她怒道。
“本来没脸皮,不过对比你的深藏不露,我觉得我的脸皮再厚点都无所谓。”
“那都是拜你那该死的二殿下所赐!”她愈发怒火,“如果没有他,我那沙王国不会分崩离析,本公主不会成亡国公主,我荣邦不会一盘散沙!”
我些许惊讶之余,马上淡定了,连离魂重生的不科学事件都发生在自身身上,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呢?“嘿嘿!准是你们苛刻国民,不仁不义,才使得混蛋皇子有机可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
她沉默半晌,又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手刃仇人,那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你哭!”
我看着她那张被仇恨毁容般的脸,听着恨不生啖其肉的语气,不免一阵惊心,但又想那家伙自身武艺了得,又有大帮护卫,遂放心下来。“其实我现在就有哭的冲动!这一路来姑娘骗得我好苦!如果我手握兵权,熟悉军机,岂非无意中让姑娘名留青史,让自己遗臭万年?”
“我原本想为你放下国仇家恨,未料你居然喜欢男人都不喜欢我!而且还喜欢我的仇敌!”她道。
我挥挥手,“别再拿喜欢我做借口!这是对情感的侮辱!你之所以这般生气,只是因为你的自尊心作祟,因为你的魅力被一个男人比了下去,这让你一向满满的自信心也产生了动摇!就算你对我有感情,那也只是些许的好感吧?我如若是个平民百姓,你都愿意跟随我的话,我就相信你那可笑的所谓的感情。作为一个细作,无疑你是非常成功的,你选择潜藏在雅颜阁,这样可以接触许多达官贵人,进而收集许多重要情报。如果不是逸国皇帝颁发了不赞成官员子弟去烟花之地的话,你大概还会继续留在那吧?”
她冷声道,“分析得很透彻嘛!很可惜,现在你只是只待宰的羔羊,你要做的只是巴结我,这样也许的会让你过得好一些!”
我身子一歪,靠在车厢上,“巴结就像一个不会骑马的人硬要爬到马背上,在马背上紧抓着缰绳却无时无刻都有被狂奔的马儿摔下的可能,这明显是一件苦逼的差事,所以我看还是免了。”说完,遂闭目养神。
她见我闭眼,也不再言语,箱内静静的,只有马儿的奔跑声和车厢的“毂辘”声。
昨日她一张纸条传呼我,说之前只是一时冲动方说气话,可否继续做朋友,可否与她把酒言欢,一起看夕阳云云。我看完后心中雾霾顿散,一身轻松,遂赴约。她见袁海也跟了来,又说只想与我单独倾谈,袁海只有回府。如今想起昨日的种种,以及那浓烈得可以眩晕方圆百里的动物的酒,原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老子教导我们说,行走世间,要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看来我真是对不起《老子》及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