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日本人没再玩北方政府和北六省军政府之间的文字游戏,站在展长青面前的日本领事矢田一改之前的嚣张,甚至“忘记”了不久前他曾经对展长青叫嚣“大日本帝国一定会报复”的话,态度恭敬,言辞恳切的希望能恢复北六省与日本之间的“友谊”。
“友谊?”
展长青意味深长的笑了,不过在和日本人见面之前,他也预料到日本会有态度上的转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彻底。
果然拳头大才是真理。
把这些日本矬子打疼了,他们就老实了。要是和他们讲道理,讲仁义,他们就敢继续骑在华夏脖子上耀武扬威。
“矢田领事的话我方会慎重考虑。”展长青打起了太极,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矬子痛快了,虽然现在态度摆得低,可大连安东还被他们占着!什么时候这些日本矬子全都退出华夏的土地,什么时候再来讲彼此的友谊吧。
按照少帅的意思和安排,安东和大连早晚也要收回来,但目前不能操之过急。英国领事在一旁,展长青总要看在世界老大的面子上,给日本人一个台阶下。扇几巴掌踹两脚就行了,不能真给一刀捅死了,至少现在还不行。
在矢田接连鞠躬,谦逊得几乎要和地板形成九十度直角的时候,展长青终于大发慈悲的告诉他,北六省军队暂时没有再动武的打算,接下来北六省上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日本领事矢田听到这句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展长青指的大事是什么,南北和谈!
据旅顺都督大岛义昌传来的消息,北六省督帅楼盛丰十分重视这次和谈,并志在和谈中取得联合政府大总统的宝座。至少在和谈期间,北六省军队继续对外作战的可能性不大。
若日本在这个时间对北六省释放出“友好”讯号,有六成以上的把握会被接受。那个以铁血好战闻名的楼逍也不会不顾楼盛丰的意思,再发动一次战争。
送走矢田和英国领事,展长青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之前的谈话中,英国领事的傲慢让他很不舒服。英国人这次肯下这么大力气,除了他们和日本之前的盟约,应该还有利益牵扯在里边吧?不知道这次英国佬又从日本捞了多少好处。
这些洋鬼子果没一个好东西,刀切豆腐两面光,一边骑墙两面捞钱。
事实的确让展长青料对了,日本政府这次算是下了血本,通过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向英国贷款五千万英镑,武装军队,购买粮食,缓解国内的政治矛盾和国民的生存压力。
英国人也不想看到华夏国内有某一方势力崛起得太快,这些列强国家不能允许任何人触动他们的在华利益,扶持日本,同时能起到牵制北六省和在海防上威胁德国远东舰队的目的,现在的日本就是他们手里牵着绳子的一条狗,要想活下去,就得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
英国人的算盘当真是打得噼啪响。
这件事只能算是三月里的一个小插曲,接下来的南北政府第二次和谈才是重头戏。
北方政府的大总统司马君,南方政府的临时大总统宋舟,北六省的督帅楼盛丰,毫无争议的成为了这场谈判的主角。民间还设下赌局,赌的就是联合政府大总统最后花落谁家,根据赔率来计算,楼盛丰高居榜首,宋舟位居第二,反而之前表现强势的司马君排在了第三。
“这不难理解。”任午初见李谨言对这件事感兴趣,三言两语说清了这其中的关窍,“北六省军队对外战争连番获胜,民生商业等发展也是有目共睹,大帅又率先在全国提出联省自治,在北方,司马君很难再同大帅比肩。宋舟在南方声望极高,加之国人的地域观念,南方各省还是更希望宋舟能成为联合政府的大总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一开始司马君就退出了这场角逐。若是他有心也不是没翻盘的机会,只是很奇怪,好像从传出第二次和谈的消息起,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他无意参与联合政府大总统的竞争。”
任午初说得清楚明白,李谨言茅塞顿开之余,也跃跃欲试的想要下一注,赌注嘛,当然要下给楼大帅。
“言少与其去赌钱,不如把钱存进官银号。”
“我说任老板,”李谨言满头黑线,“几天前官银号开业,我可是存了二十万大洋。”
北六省官银号开业当天,不只李谨言捧着真金白银去了,连之前托他引荐,想和任午初“谈一谈”的吴老板等人也去了,也不知道任午初是怎么和他们谈的,这些自己开钱庄的老板竟然捧着大把的银子鹰洋,全都存进了官银号。想起那一笔笔的存单,李谨言都忍不住咂舌,好奇的问了两句,吴老板倒是大方,告诉李谨言,任午初答应他们在官银号入股,并在三个月后派专人对他们经营的钱庄进行整改,钱庄的牌子全都摘掉,挂上官银号分号的牌子,至于他们存在官银号的这些真金白银,就当是他们入股的“资金”了。
之前接管北六省内日本银行的时候,楼少帅就曾承诺,凡是手持这些银行存单的存户,都可以到开业的官银号中兑现。不过在官银号开业之前,北六省军政府就解除了对这些日本银行的临时接管,消息传出当天,大部分储户就跑向被搬得一干二净的日本银行和分店,要求取钱!
之前曾在大连发生的日本银行储户挤兑风潮再一次上演。
这些日本银行欲哭无泪,给钱吧,他们的金库都被北六省军队搬空了,拿什么给?不给钱,他们今后别想继续在北六省继续开下去,明明储户手里有存单,凭什么不给取钱?
思量再三,这些日本银行中,除了少数几家资金雄厚的,例如日本正金银行,其余大部分都关门停业。
遭受了损失的华夏老百姓,愤怒的将已经空空如也的银行店面砸了一通,末了,只得按照之前听到的风声,到已经开业的北六省官银号去碰碰运气,不想柜台后的柜员核对过他们的存单之后,当即一分不少的把存款给了他们,利息还多出了一些。
“没错。”柜员对站在柜台前满脸疑惑的中年人说道:“这是按照官银号的存款利率来算的,从军政府接管日本银行算起,到今天为止,这段期间的存款利率都要比日本银行的高。”
“这,这哪成……”
“这都是遵照少帅的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亏了北六省的百姓。”说着示意中年人去看挂在墙上的八个字:“为民服务,一心为民。”
钱中年人看了半晌,突然把手中五十多块大洋都放回了柜台上:“这些我不取了,再存起来成不?”
“当然成。”柜员是个斯文的小伙子,笑起来显得十分亲切:“您是存活期,半年期还是一年?另外还有五年,十年,利率都不一样。”
“那你给我说说。”
“好。”
柜员开始和中年人详细解释,排在他身后的人也认真听着,一整天下来,想要看官银号笑话的日本人失望了,官银号非但没有出现挤兑风潮,相反,一些听到消息的商人还特地到他国银行里将存款取出,存进了北六省官银号里。
在李谨言和吴老板等人亮出存单之后,更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帅和少帅仁义,把钱存在自己人的银号里才放心!
几天时间,北六省内的其他外资银行都出现了大量取款的储户,可惜他们就算想找军政府麻烦也找不到借口,老百姓愿意把钱存到谁的银行里,是他们自发的行为,又不是军政府和官银号唆使的,抗的哪门子议!
“虽然会损失一些,但值得。”任午初举起茶杯,对李谨言说道:“任某以茶代酒,敬言少。”
“任先生,我可没帮什么忙。”
“言少为任某引荐吴老板等人,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李谨言:“……”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是他亲手把吴老板等人推进火坑,坑下边有只成了精的狐狸正张大嘴接着……
任午初见李谨言并非只为道谢,他想和李谨言说官银号铸币的事情。
“铸币?”李谨言看着任午初,“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不急。”任午初笑着摇摇头,“目前国内流通的多为墨西哥鹰洋,每块含银七钱二分,另有美利坚等国银币,国内各省也有私铸钱币,其成色比不上鹰洋,流通并不广泛。上海一些外资银行已少量发行纸币,华俄道胜银行也曾在北六省发行纸币,一国流通的主要货币皆为外国铸造,未免令人慨叹,自官银号计划之初,任某便有改变这种状况的想法。”
“是吗?”李谨言之前倒没注意到这点,只是习惯了用大洋,仔细一想才猛然发现,此时的华夏还没有自己的货币!由于历史拐了个弯,连赫赫有名的袁大头也被蝴蝶翅膀扇没了。
不过,袁大头没了,咱可以有楼大头!李三少握拳。
“其实,铸造货币,这里面也是大为有利可图。”任午初朝李谨言勾勾手指,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李谨言听得心潮澎湃之余,再次感叹,奸商,不折不扣的奸商!
当天回到大帅府,李谨言几乎是一个字没动的把任午初的话告诉了楼少帅,楼少帅点点头,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件事白局长会处理。”
李谨言离开书房前突然想起一件事,“少帅,前几天乔乐山和我说想请一个帮手,这几天应该到了,他说这个人你也认识。”
“谁?”
“丁肇。”
“……”
“少帅?”
“丁肇?”
“是。”李谨言摸摸脖子,怎么突然觉得屋子里变得凉飕飕的?
与此同时,一艘从欧洲驶来的客轮正停靠在山东青岛,一个穿着西装,单手拎着手提箱的东方青年跟着人群走下了轮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民国五年,三月中旬
南北政府第二次和谈正式重启,以司马君,宋舟,楼盛丰为首的各省督帅齐聚京城,参与和谈的南北政府要员也一一露面,包括国内各界民主进步及爱国人士的目光也聚集到这次和谈之上。
京津唐,南六省,北六省,两广等地的各大报纸纷纷派遣记者前往京城,有的报社更是社长主编亲自出马,到了京城之后疏通各种关系,就为得到第一手新闻资料。
最先发回的新闻稿是关于南北政府要员及各省督帅到京的名单,和谈的日程安排还暂时对外保密。李谨言看到后,立刻让文老板派负责《名人》增刊的记者赶赴京城。
“这么多的国内各界名人,几乎是排着队的等咱们采访。”李谨言兴奋得双眼放光,“就像一个聚宝盆一样,这一趟出去能省多少差旅费?”
在接连几期报道北六省的军政府和军队要人之后,《名人》的名声越来越大,李谨言已经和文老板及《名人》主编商量过,不再局限于北六省,可以将目光放到全国,南北大总统,南北政府要员,各省督帅,都是现成的材料。
和谈期间,最重要的一期《名人》专访对象已经定为楼少帅,同期还将重新刊登楼大帅的专访,包括北六省军政府各部要员也都将在刊物中提及。这期《名人》不仅在北六省内发行,还将在天津分社,京城临时分社大量发行,为北六省军政府和楼大帅在和谈期间造势。
“这些督帅平时都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想让他们动一动,除了打仗就只剩下这场和谈。”李谨言对即将登上火车的记者说道:“咱们报社的未来,《名人》的未来,就全靠两位了!”
文老板也在一旁帮腔道:“这次要是表现突出,等到报社再开分社,两位将是派驻到分社的骨干力量。”
被忽悠得激动无比,满脸通红的记者哥兴奋的登上火车,不忘从车窗伸出手臂挥舞,就像要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样。李三少和文老板在站台上目送火车出站,对彼此的忽悠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和谈期间,英法德美等国公使再次不请自来,会场的警卫早已得到命令,这些公使前来不必阻拦,连俄国公使都放了进去,唯一要拦在会场外边的只有日本公使伊集院。
恼火的日本人和横着手臂,硬邦邦说着“这里不欢迎您!”的警卫大眼瞪小眼,一点办法都没有。身为一国公使,他不可能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和一名警卫大声争执。
走在前方的各国公使目光中有轻视,有怜悯,大多是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谁不知道日本之前被北六省连揍了两顿,揍得几乎没了脾气,全靠英国的借款和斡旋才能缓过一口气,想要再和他们平起平坐?几乎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说接连打败了清国和俄国的日本在列强眼中还能算是二流国家,现在的日本恐怕连二流的尾巴都摸不着了。
不光是这些列强的态度发生了改变,经过南满铁路和凤城的战斗,其他各省的军政府和治下百姓对日本人也不再那么“客气”。以往穿着木屐带着佩刀,动辄在华夏的土地上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日本浪人,现在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拖到巷子里暴揍一顿。尤其是在北六省和临近的河北等地,日本人的领事裁判权已经形同虚设,若是日本侨民和华夏百姓发生冲突,警察再不会碍于日本人的治外法权缩手缩脚,只要确认是日本人挑衅,管你三七二十一,抓了再说!
抓起来之后,全部和江湖惯匪,杀人不眨眼的胡子关在一起,每回都能修理得这些矬子舒爽无比。
这些胡子盗匪都是恶人,但同样是华夏人!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不如临死前做几件“好事”,到了阎王爷爷那里也算是将功折罪,下油锅的时候能给个痛快。
此时日本国内刚依靠英国的贷款缓和了一些,内阁就和陆军军部闹得不可开交,发展到近乎是水火不容的地步。
出身海军的内阁首相山本权兵卫老奸巨猾,在国内的声望极高,几次周旋下来,让陆军一方有苦说不出,陆军一方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还有杀手锏没有使出,若是给他们抓住了山本的小辫子,这届内阁必将倒台无疑。
日本国内忙着争权夺势,对侨民的“保护”自然只能依赖于日本驻华公使及各地领事,奈何有之前的两次大败,日本人就算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也不会有人再被他们吓住。
行使领事裁判权把被抓进牢里的侨民弄出来也往往于事无补,送进去的时候还四肢完好,出来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抗议,没用。
继续抗议,也没用。
华夏人上千年的官场手段用到外交上同样会让对手挠头。
几次下来,日本侨民和浪人终于意识到在华夏必须缩起脖子了,至于脖子要缩多久……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三月十八日,南北政府第二次和谈正式启动,全国的目光都聚集于此,在南北政府要员和各省督帅身着西装,长衫和军礼服下车走进会场时,镁光灯响成一片,白色的烟雾几乎形成了一条长链,场面甚为壮观。
楼大帅去京城参加和谈,展长青和白宝琦等人都随同前往,北六省的军政要务再一次全压在了楼少帅的肩膀上。相比起之前的仓促接手,楼少帅这次已经有了经验,工作起来十分效率,极少再会熬到深夜。
李谨言也终于见到了乔乐山口中能让楼少帅变脸,传说中的丁肇。
第一印象,很高很英俊。再一看,一身的知识分子精英气息,第三眼,这个精英分子突然从外衣的口袋里“变出”一朵玫瑰花,夸张的朝他行了个十九世纪法国宫廷的贵族礼,“啊,我是如此的荣幸能够见到你,你就像玫瑰花一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