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渣攻一百年(穿越)上——callme受
callme受  发于:201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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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南北对峙,群雄逐鹿,天下大乱,饿殍遍野,死者相藉,这是一个空前的乱世。 政权倾轧,封建割据,战争连绵,文化交汇,玄学兴盛,这是政权更迭最频繁的时期。 对于一个控制欲爆顶的人来说,能在被枪杀之后来到这个时代,实在是三生有幸的事情。然而…… 刘御:我一个爷们,凭啥要当娘们养? 本文主角集渣攻,女装攻,公主攻三大要素于一身,字阴毒,外号心狠手辣,别号丧心病狂,三观略不正 N总攻文,背景是南北朝,非考据,不喜的亲请看右上角~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楚玉(刘御) ┃ 配角:刘子荣,何戢,褚渊 ┃ 其它:N,总攻,后宫 1、穿女装的渣攻 刘御一直很不喜欢自己这辈子的名字,刘楚玉,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合起来透着一股子娘气,说出来都觉得黏牙。 当然,他更不喜欢的是这辈子的身份,别说刘御有上辈子从头到尾的完整记忆,男性的身份定位早就根深蒂固了——他就算是真真正正的普通小孩儿,也不会乐意一个男娃儿当女娃儿来养活,尤其在女性地位极低的南北朝。 他是宋文帝刘义隆第三子刘骏和他嫡妻王宪嫄的第二个孩子,刘御头上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这个哥哥就是害得他必须顶着女人名头活下来的罪魁祸首。 一队丽人袅袅从前面走过,为首的一个脚步停顿了一下,隐约觉得旁边的树丛有些不对劲儿,弯腰查看了一番,从低矮的灌木里面抱出来一个脸圆圆的奶娃儿。 一片小小的惊呼声响起,跟在身后的一名女婢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怎么大殿下一个人在这里?看候的李奶娘去了哪里?” 为首的女子略皱了一下眉,神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宠爱:“成日价乱跑,幸亏是让我给发现了,要是让王爷看到了,准少不了一顿打。” 刘御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这个是他亲娘王宪嫄,武陵王的正妻。这女人最近心情很不好,连对他这个亏欠良多、愧疚日深的“女儿”都有时候忍不住发恼,何况是一个下人。 刘御捉摸,看这个情况,估摸着今天下午他就能如愿以偿,换一个不那么啰嗦的奶妈了。 王宪嫄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她明面上唯一的儿子、刘御这具身体的孪生哥哥卧病休养了半年,眼看着马上就要死了。 刚刚过了两岁生日的小奶娃儿,连个名字都没有,按照现在的风俗,甚至还不能够在皇家玉牒上有明确记载,就只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要走了。 王宪嫄心中一痛,紧了紧搂着孩子的手臂,并没有说什么,自顾自抱着刘御回了自己的房间,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刚刚进言的女婢:“红儿,我老是觉得,大殿下的病恍惚有蹊跷。” 刘御面无表情靠在他娘怀里听着,穿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两年了,他对于“红儿”这种恶俗到了极点的称呼早就能够做到泰然处之、面不改色了。 在武陵王宫殿里,“大殿下”的称谓可以指两个人,一个是武陵王的嫡长子,一个是武陵王的嫡长“女”。 平日里分开叫还好说,俩人凑一块就容易弄混了,必要时刘御就得给他哥让道,改称“女殿下”——这难听到死的称谓每听一次都让他恨不能一头撞死。 红儿是王宪嫄从小长到大的贴身丫鬟,是她祖母鄱阳公主一手TJ出来的,算得上是王宪嫄在宫中最为倚仗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在刚刚主动插话。 红儿左右看了看,神经兮兮地凑到了王宪嫄耳朵边上——女人说私密话的时候都喜欢这样子疑神疑鬼,刘御不动声色竖起了耳朵。 她道:“殿下本来身体康泰,骤然病倒,卧床不起,奴婢也觉得有问题呢……”说到这里,她特意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您看,女殿下就很健康,每日满王宫玩耍,身体也并无不适之处。”当初可是特意选了身体更健康的一个当得男孩儿,结果现在嫡长女安然无恙,长子却病歪歪马上就要死了。 王宪嫄听懂了她的意思,禁不住摸了摸刘御软软的头发:“你说得对呢。” 她执起孩子肉肉小小的手掌来看,白嫩嫩的皮肤下面盖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指甲圆润光泽,看着就知道是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当初两个男婴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为是孪生双生男孩儿,在宫中意为不祥,本应送一个出宫抚养,只是被王宪嫄母亲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给阻住了。 这年代孩童的夭折率极高,王宪嫄母亲的意思是两个都留着,万一有一个不好了,王宪嫄也能有所傍身。 两个男孩儿,一个正常养着,另一个充作女孩儿,若是中途一个不幸夭折了,对外一律称是武陵王长女去了,也算是一份双保险。 王宪嫄当初没有多少迟疑就答应了下来,南北朝最敬鬼神,双生子乃不祥之物,不仅两个孩子讨不了好,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要受到牵连,不若听从母命,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掩盖住。 也多亏了这年代女性极为不受重视,武陵王刘骏当初看了一眼“女儿”就把人丢下了,搂着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至今仍不知道其实他老婆给他生了两个男娃儿。 刘御忧郁地摇了摇头,就因为这样,他设计想要更换自己奶妈的工作才会万分艰难,能被派来贴身伺候他的都该是王宪嫄心腹中的心腹,轻易更换不得。 “天意弄人。”王宪嫄眼眶微红,轻叹了一声。 刘御很受不了这样粘掉牙的悲秋伤春,当初是你自个儿想当然把事情太过理想化了,现在中途出了差错,俩孩子没办法换过身份来了,不去想自己本事不够能力不强,又来埋怨天意,天意躺着也中枪。 刘御的性格跟他这辈子的老娘是两个极端,他信奉自我行为改变一切,坚定地拥护丛林法则和达尔文法则。 红儿正想劝慰说些什么,骤然被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王妃娘娘,不好了,大殿下喝了药昏过去了,奴婢已经找人通知了王爷,还请您过去看看!” 王宪嫄大惊失色,眼眶红了一圈,搂着刘御站起身来,顾不得细问,急急忙忙抬腿赶过去。 她带着“女儿”到了的时候,武陵王已经先一步搂着儿子哭起来了,屋子里跪了一圈的仆从,两个内卫上前来把一个被踹得头破血流、不断讨饶的大夫拖了出去。 刘御在他娘怀里探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毛孩儿长得跟他并不相似——这是王宪嫄没办法偷偷把儿子和女儿身份交换过来的致命失误。 说是孪生子,刚出生的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连王宪嫄自己都分辨不清,可是过了几个月,在百天的时候就已经有明显不同了。到了如今长到两岁,除非指给个瞎子看,不然没人相信这俩小奶娃儿能是同一个人。 刘御他哥刘子荣长得像这具身体的爹武陵王,刘御却越长越偏,既不像爹也不像娘,经常引得不少人过来打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长得像自己上辈子,凤目柳眉,略带些女气,嘴唇削得极薄,笑起来的时候只动一边嘴角,带着股薄情寡恩的味道。 刘御此时探头看着前方,床榻上的奶娃儿面色有点发青,眼睛是圆睁着的,眼白上翻,一看就是已经咽气了。 武陵王刘骏搂着刘子荣眼睛泛红,一叠声让人另找大夫来看看,又去拉浑身发僵、哭得差点昏死过去的王宪嫄,嘶声道:“你别哭,别哭,荣儿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他的目光顺势往下看,妻子怀里一个挺漂亮挺漂亮的小孩儿正面无表情看着他。王宪嫄偷偷掐了刘御一把,后者扭头扫了她一眼,却并没有配合地哭出来。 王宪嫄颇有点手足无措,刘骏一眼就看出来了,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无妨,玉儿还太小,不明白这些的。” 三岁的小孩儿才能够正式起名,不过刘骏为了显示自己对嫡长子、嫡长女的喜爱,已经私下给他们起过名字了,刘子荣、刘楚玉的名字在王宫里早就叫开了,就是不能在玉牒上明确写上。 在这样让人着急上火的情况下,丈夫的体谅就显得格外珍贵,王宪嫄果然很受感动,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断呜咽。 刘骏也鼻头涨红,双眼酸涩,一边抚摸着王宪嫄的头发,一边抬头望天。 刘御冷眼看着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袖子拭泪,讥讽地牵动一下唇角,这副做派一摆出来,真看不出此人就是弄死刘子荣的罪魁祸首。 要怪就怪王宪嫄母族势力太大了,父亲王偃的玄孙、尚书王嘏的儿子,祖母是东晋孝武帝公主,母亲是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哪一个拿出来都不是一个武陵王能够随便得罪的。 武陵王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刘御老早就预言自己的便宜哥哥活不长,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动手。 刘御左右看了看,抬手帮便宜哥哥合上了圆睁的眼睛,他顺手搭在刘子荣手腕上探了探,见果然没了脉搏,轻轻眯了眯眼睛。 以往刘骏并没有多在意过王宪嫄的身份,看得出来他对刘子荣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就是这半年才下的毒手,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骤然改变了心意? 2、刘子荣的丧礼 武陵王嫡长子刘子荣的丧礼格外隆重,刘御顶着长公主的名头,坐在他娘怀里,隔着一道屏风,冷眼看着前方影影绰绰走动的人影。 “玉儿,你该哭,乖,哭一个……”王宪嫄自个儿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她是真伤心,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没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听到那个粘掉牙的称谓,刘御不是很想搭理她,低头摆弄自己腰间挂着的护身符,这个是他爹刘骏死了长子后,特意请大法师开光,给长“女”求来的。 刘御刚拿到手的时候,趁着左右没人,特意检查了一下,发现里面并无不妥之处,便放心戴着了,看来刘骏真没把一个长女放在心上,只弄死了长子就不再管他了。 刘御现在还没有想明白究竟为啥刘骏突然要翻脸不认人,看他在丧礼上的表现就知道,人家是真伤心,一个大男人当着臣子的面,要面子,可还是止不住低头拭泪,显然对他哥刘子荣确实感情深厚。 他蹬了蹬腿,顺手把护身符扯下来丢出去老远。 王宪嫄的贴身侍女红儿赶忙一溜小跑,弯下腰帮他捡了回来,给刘御系在脖子上,明知道小奶娃儿听不懂,也温声细气叮嘱道:“大殿下,这个是王爷专门为您求来的,您可千万带好了。” 刘御扭头不搭理她,继续把护身符往外丢,红儿瞅瞅王宪嫄惨白的脸色,丝毫不敢耽搁,再次小跑着把东西捡了回来。 刘御最近这几天看红儿很不顺眼,就是因为这个女的从中阻拦,他三天前才没有成功把奶妈赶走。 当然,红儿把话说得无比好听,什么“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王妃还是万事小心为妙”“大殿下刚走,各位娘娘都盯着您呢,万一从奶妈方面入手真走漏了风声,那可如何是好”,哄得王宪嫄绝口不提给他换奶妈的事情。 虽然王宪嫄和红儿对此都讳莫如深,刘御其实一点也不怕事情被曝光,刘子荣已经咽气了,现在的他毕竟是武陵王目前唯一的儿子,刘骏刚没了个大儿子,说不定知道了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长女其实是次子,反倒会小小地高兴一下呢。 不高兴也无所谓,就算被这个身体的亲爹冷落,对方肯定也会给他恢复正儿八经的男儿身,刘御宁愿去冷宫吃糠喝稀,也不愿意顶着刘楚玉的名头过一辈子。 王宪嫄才不管这些,“女儿”丢不丢护身符的小破事儿她根本没放在眼里,拧着帕子一个劲儿直哭,泪珠滚滚,拭之不尽。 刘御看得越发不耐烦,到了后来见红儿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也懒得再遛她了,自顾自低头拨弄着护身符上面的花纹解闷。 小孩儿的生活十分无聊烦闷,尤其他还是个名义上的女娃儿,刘子荣活着的时候还能被武陵王时不时抱着四处跑跑,向来送礼打点的官员显摆一下我儿子多可爱哈哈哈,可他就被丢在王宪嫄的偏殿侧室里面跟一个唠唠叨叨的奶妈为伍。 刘御这一年多来差不多也磨平了性子,懂得如何苦中作乐。他捏着那枚护身符,双眼放空,直视前方,乍看仿若在发呆,但是眼底波光流转,千百个念头飞速转过。 刘御之前就一直觉得最起码在半年前,他的便宜老爹刘骏并没有杀害刘子荣的意思,而今天再看刘骏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最起码弄死刘子荣并不是他的本意。 有什么原因让堂堂武陵王不得不下狠手断绝自己唯一的血脉呢?而且看样子似乎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做好思想建设,不然刘骏也不会难过成现在这个模样。 刘御反复把玩着那枚护身符,护身符外面系着千丝络,红色和金色的线交织在一起,比他的手掌都要大。 王宪嫄还在哭,但是哭着哭着就感觉不好了,眼前一阵阵发晕发黑,胃部翻山倒海,整个身体都软软得倒了下去。 红儿刚刚跑得有点急,现在还在喘粗气,看到主子昏厥了,吓得赶忙把人扶住了,一叠声叫人进来。 她虽然着急万分,声音也不敢扬得太高,毕竟外面武陵王还在主持丧礼,红儿此时也没想过多,觉得主子不过就是伤心过度才昏过去的。 王宪嫄本身也带着十几个婢女到处走,红儿自己捧着主子的头颅表忠心,再加上另外四个婢女抱着四肢,五个人合力把人抬进了内室。 房间里一时忙忙乱乱没有人注意到所谓的大殿下,刘御眼珠一转,拉开跟外厅阻隔的屏风向外看去。 外面的大礼堂里也站满了人,毕竟武陵王是这片地界最大的官儿了,他死了嫡长子可是大事儿,身份够格的人都得来贺一贺。 屏风外面最近的地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听到帘幕响动还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见竟然冒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禁不住愣了一下,又赶忙转过头去,作虔诚聆听武陵王悼文的模样,却仍然大感好奇,时不时往那边瞄。 刘御挺不想搭理他的,装作没看到,仔细听听武陵王的声音,发现自己的便宜老爹一词一句念得真是肝肠寸断,若有所思地把帘子放了下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没管还往自己在这里偷看的那个小男孩儿,直接扭头小跑走了。 这具身体才刚刚一岁多,走路刚走稳,刘御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小脑有点问题,左右脚不协调,跑快了就摔,不过他也没有当回事儿,反正大冬天穿的衣服也多,地上还铺了柔软的毯子,在上面打滚也不嫌疼。 刘御之前往外偷看并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他跑到内厅的时候,红儿刚刚吆喝着人竖起屏风,延请医生,里面忙忙糟糟的,还没人注意到大殿下失踪了。 刘御压下嘴角的冷笑,熟练无比地顺着床沿往上爬,三两下就坐到床头上,皱巴着脸看着王宪嫄,还伸手捏住她的手腕不放。 恰好王宪嫄幽幽转醒,正对上“女儿”黑漆漆的眼珠,她在这双眼睛中看不出什么来,却仍然大受感动,吸了吸鼻子抽噎一声,眼泪又流了出来。 红儿一转头就看到这一幕,赶忙走过来递手绢,顺便帮王宪嫄整理了一下背后的靠枕,凑趣道:“王妃,您看,大殿下同您感情深厚,还望您看在大殿下的份上,顾念身体,多加保重。” 刘御看王宪嫄直哭就很腻歪,他不动声色把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抽了回来,低头不说不笑装死人。 大夫很快就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了,刘御透过隔着的屏风往外看,来者是武陵王府上常用的王大夫,算得上是武陵王刘骏的心腹。 王大夫隔着一段锦帕把手搭在王宪嫄手腕上,眼底精光一闪,捻着胡子似乎思量了一会儿,才沉声道:“王妃娘娘悲痛过度,积郁成疾,还望娘娘宽心才是。” 王宪嫄也不搭话,低头继续扮演泪美人,红儿在旁边跟着抹眼泪:“自从大殿下去了,我们娘娘好几日没有合眼,日夜啼哭不止,我们看着也都不落忍。” 刘御冷冰冰抬眼看着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王大夫说了些宽人心的陈年老话,见王宪嫄情绪渐渐稳定了,叹息道:“老夫开个安神的药方子,还请府上自去小药房取药。” 红儿连忙应是。 王大夫提笔略一思量,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纸笔,埋头书写。他写了大半张便停了笔,抬眼一看,正对上刘御从屏风外探出的脑袋来。 王大夫只觉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蕴含着难言的森然与冷意,心下大动,手腕一抖,连忙凝神看去,刘御却已经把头缩回去了。 红儿见他额头转瞬间就布满了冷汗,诧异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无妨无妨!”王大夫也觉得自己刚刚是看错了,一个一岁多的小奶娃懂什么呢,他的身份也不好再越过屏风往里看,只能把疑窦压在心底。 他从小绣凳上站起身来,弯腰垂首道:“还望娘娘保重身体,老夫的药方可奏效。”说罢便在婢女的引领下告辞离开了。 红儿留在屋子里,手中执着那张药方这个想去取药,却见刘御从屏风后面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她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压低声音叹息道:“大殿下,您就不能老实坐一会儿吗?” 大人伤心得要死,小毛孩儿什么都不懂净会添乱,红儿也是觉得王宪嫄的日子不好过,十分应景地也掉了几滴泪。 她哭就哭了,还害怕王宪嫄看到了更伤心,连忙把刘御放到地上,药方子顺手搁在小几上,去掏手帕擦眼泪。 刘御目的达成,扫了几眼药方,黑沉沉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细缝。 他的诊脉没有错,再看王大夫的药方,也是给孕妇保胎安胎用的,可是刚刚王大夫口口声声说王宪嫄只是悲痛过度。 王大夫自然没胆子隐瞒这件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武陵王的意思。 刘御用右手食指指腹摩挲着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下巴,王宪嫄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武陵王府每三天都要请王大夫来诊脉。有孕二十日左右就可以测出来,算算时间,四十多天前,正是刘子荣莫名其妙染上怪病的日子。 他眨了眨眼睛,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3、褚渊其人 武陵王刘骏读悼文读了一整上午,哭得头晕眼花、读得口干舌燥,看下面一众人也是站得腿脚发麻,见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大手一挥、袖子一甩开始备宴吃饭。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仆从凑过来告诉他王妃之前伤心过度,昏过去一次。刘骏眼睛一闪,在席间瞅了个机会往内室走了一趟,拉着王宪嫄的手好一通安抚。 武陵王自己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刘御多看了他一眼,就被红儿抱着出了房间,不再当小电灯泡。 刘御心中有数,王宪嫄坏就坏事在她母族这几年太过昌盛了,而武陵王又本身是一个有点小肚鸡肠的男人,虽然不是受不了老婆出身比自己好,却也心存忌惮。 武陵王虽然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三个儿子,不过他的不受宠众所周知,在元嘉十二年也就是自个儿五岁的时候就循例被封了武陵王,自那时候起就拢共没回过几次京城。 现在的王爷跟明清时代牛逼哄哄的王爷可不一样,权力有限,就能在自己芝麻绿豆大小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更何况外迁就代表了跟皇位八辈子无缘,前途一片黯淡。 刘御坐在红儿胳膊上,因为对方身上的胭脂味搞得他一个劲儿泛恶心,只能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他以往还以为刘骏会老老实实当他的武陵王,然则从刘子宋的死,他窥视到了武陵王还没有对外人道的野心,一个封王是无需担心妻族过强的。 他在思索问题,红儿也在思索问题,她刚刚抱着刘御出来,是为了给王爷王妃更大的私密空间互相促进感情,可是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抱着刘御不放手啊。 她是王宪嫄手头最得用的人,手下也掌管了不少婢女,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更何况还要亲自给主子去取药表忠心。 南北朝很讲究这个,不能带着孩子去药房,会过了病气,而且王府嫡长子刚刚病逝,更应该小心。 红儿先是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想着大殿下跟他的奶妈一直不对盘,便转弯去找了武陵王太妃。 这年头因为女性地位低下,名字中都喜欢带个“男”字,比如武陵王他娘就叫路惠男。 路惠男是丹阳建康人,以色貌出众选入后宫,被文帝册封为淑媛,后来她失宠后,自请跟随儿子来了封地,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武陵王对自己母亲算的上是言听计从。 先前刘子荣没死的时候,路惠男在嫡长孙嫡长孙女中,却仍然更喜欢刘御。不为别的,刘子荣没生病的时候太闹腾了,一时一刻也没有安生的时候,实在是不好看管。 人老了就喜欢清净,算算年纪她这个当奶奶的人刚刚四十岁出头,但是当朝人的寿命都短,这个年纪也算半个老人了。 刘御长得远比刘子荣好看,又安安静静的,别人觉得这孩子安静冷漠得跟个陈年妖怪似的,搁她眼里就是我家孙女懂事听话,好到不能再好了。 再加上刘子荣毕竟是嫡长子,王宪嫄看顾得很紧,武陵王爷当作掌中宝心头好,殷勤也轮不到路惠男去献。相比之下管刘御的人就少了很多,时不时他奶妈还会把孩子抱过来给老太妃看着点,一来二去就得了路惠男青眼。 红儿过去的时候,路惠男正在接见客人,这事儿本来应该由王宪嫄做,但是儿媳妇伤心得都昏过去了,就算不昏真跟客人见面一个劲儿直哭也不行,她也少不得接手。 幸亏男宾都让武陵王安排好了,她需要接待的也就是女眷和小孩子,工作量并不大。 刘御在红儿怀里往下看了一眼,十几个女眷——这是旁人听说了武陵王好色的名声,不敢把如花美眷都带来——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岁大的小孩儿,就是之前他从屏风往外偷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那位。 那男孩儿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旋即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异样,低头敛首继续装壁花。 路惠男见了刘御,刚刚还哀哀切切的,这下子却有了笑影,伸手道:“玉儿来找奶奶了?快来给我看看。” 红儿行过礼,把刘御轻轻放到她怀里,低声道:“王妃身体抱恙,还望太妃娘娘多多费心。” 路惠男只顾低头逗弄孙女,眼皮也不抬道:“下去吧。”老太太出身很一般,当初也是因为貌美才被宋文帝看上的,所以跟出身高门大家的儿媳妇不是很对盘。 “玉儿,来跟伯母世姨们见见。”路惠男对自己这个孙女极有信心,也没注意到刘御铁青的脸色,搂着他给下面坐着的命妇展示炫耀了一番。 刘御觉得自己就跟个红包包一样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被人拎拎胳膊扯扯腿,挨个都捏捏摸摸。 转着转着就到了刚刚那个小男孩儿手里,刘御沾了一身喷香喷香的胭脂气,厌烦到了极点,眉头紧皱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叫褚渊。”小男孩儿忍了半天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光鲜亮丽的黑头发,笑得眉目弯弯,“原来你是武陵王殿下的嫡长女?” 刘御不想搭理此人——别人捏捏抱抱也就算了,小爷两辈子年龄加起来够当你爷爷了,竟然还来占我便宜? 刘御此时脸黑黑得都能滴水,见褚渊偷偷摸摸给往手里塞了个荷包当见面礼,也没有接着的意思,直接大力丢了出去。 褚渊脾气好,丝毫不生气,抱着他慢吞吞跑去捡,然后又往他手里塞。 两人重复这个动作五次之后,一直饶有趣味看过来的路太妃用手帕掩唇笑了起来,一时间附和者甚众,倒也不是觉得有多好笑,不过是为了拍拍路太妃马屁股罢了。 一群女人前仰后合笑了好一会儿,刘御沉着脸只管不出声。 路太妃看这模样就知道孙女生气了,心中又怜又爱,连忙亲自起身,想从褚渊手中把孙女抱过来。 褚渊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才松了手,轻声道:“女殿下憨态可掬,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刘御上辈子只听说过用憨态可掬来形容熊猫的,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这个没有二两劲的身体。 路太妃却听得很受用,见褚渊定定站在原地,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珠玉在堂,褚渊本身也生得俊秀磊落,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 她因此笑道:“可是褚家长子?”其实路太妃也很想说点漂亮的场面话, 褚渊心中有点犯嘀咕,这么多人里面就他一个是还没有及冠的少年,主要是大家考虑到武陵王刚刚死了儿子,自然不好把孩子带过来刺激人家,不过褚渊年纪大了,对于刚死了小孩儿的武陵王刺激有限,他父亲就把他给叫来了。 ——不过他可不是他爹的长子,而是嫡次子,路太妃估计年纪大了,才给记错了。 不过褚渊丝毫没有把自己的不自在表现出来,略一低头,含笑轻声道:“家母在家时时常追忆同娘娘携手同游的时光,今日一见太妃娘娘风采不减当年。” 路太妃出身小户之家,跟诸氏真不怎么熟,更何况年龄也对不上,不过一听恍若有点人家巴结她的意思,所以骤然开心起来,紧了紧抱着刘御的手,含笑点头道:“劳你母亲挂念了。” 褚渊垂手口称不敢。 刘御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干起正经事情来倒是比刚才要好很多,并没有刚才看起来那样呆呆傻傻的。 不过这仍然没有缓解他心中的郁闷,刘御缩在路惠男怀里,来来回回扫视着这座屋子里坐着的这些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丢了面子自然就要找回来,刘御从来就不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人,他顺带着还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有个自以为霸气侧漏、牛逼冲天的官二代指着他叫嚣说:“你等着看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多少人?” 刘御那时候翘着二郎腿冲着他森然冷笑:“你牛逼,我一个电话只能叫来外卖。” 那个官二代当天晚上因为被塞了太多外卖而胃黏膜破裂送到医院抢救,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官二代比不上匪一代的千古真理。 刘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遗憾,他老认为自己那时候还没有发展到事业的最顶峰,手下水平有限,下手不够狠不够毒,不然要是动作快一点,在路人报警之前,还能让对方多一个永久肛裂的症状。 屋子里加上路惠男一共是十八名女眷,只有褚渊一个半大不小的男人混在这里面,刘御眯了眯眼睛,已经想好了法子。 他不屑用栽赃陷害一类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儿,但是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倒是可以的。 4、招蜂引蝶 路惠男抱着孙女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刘御似乎觉得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然后歪头看了过来。 路惠男立刻紧张起来,也不再抱着孙女当宝贝一样不撒手了,一叠声道:“快快,把玉儿奶妈找来,玉儿快要宽衣了。” 宽衣就是小解的意思,这也是路惠男喜欢刘御的地方,这孩子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确实听话,想要拉想要尿,都会提前给出反应,从不给人添麻烦。 路惠男以前还在文帝身边伺候的时候,因为文帝素有某种诡异的怪癖,没少跟屎啊尿啊这类的东西打交道,留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后来好不容易跟着儿子来到了自个儿封地上翻身做了主人,终于算是摆脱了以往的命运,然则洁癖越发严重,老太太很受不了刘子荣一抱就尿的行为,两相比较,还是孙女更合她胃口。 红儿在离开路太妃居所的时候,终究担心路惠男会发现不对,已经立刻打发人去通知了刘御的奶娘。 此时那个喜欢没事儿唠叨几句的中年女人就等在外面,听见里面叫人,赶忙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把刘御抱了起来。 她面上堆笑道:“太妃娘娘,奴婢先带大殿下出去。” 路太妃点了点头,叮嘱道:“好生看着点,你是大殿下的奶娘,伺候着大殿下长大,是你的本分。”说完后有点狐疑地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刘御。 路惠男是知道的,她的宝贝孙女并不喜欢这个奶妈,以前交到她手里,小小的孩子就开始扭来扭去,显然并不舒服。 路惠男几次跟王宪嫄提是不是给孩子换个奶娘,都被王宪嫄拿话岔开了,心中还很不高兴,只是想不到孙女今天这样听话,一点反抗也没有。 孙女在这么多人面前听话是给她争面子,路太妃想了想也没有在意,看着奶娘把人抱走了,自己继续同贵妇们谈天促进感情。 刘御从充斥着不同胭脂水粉味道的房间里出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老早就不耐烦一群女人那些“谁家老婆最漂亮”“谁家老婆不守妇道”之类的屁话了。 王宪嫄给“女儿”配备的奶娘姓李,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大名,小名叫“妞儿”,只有她爹娘兄弟们叫过,平日里其他人都以姓氏叫她。 李氏在武陵王府中行走着,却如同做贼一样带出来一种鬼祟和神经质的小心翼翼,她先是左右看了一圈,见附近确实没人,才抱着刘御来到出恭的地方褪下裤子。 刘御面色有点诡异,其实说起来李氏对待他也算是尽职尽责,除了胆子太小,平时也有些唠叨外,并无大的不是,但是刘御就是不喜欢她,别说是李氏,换了任何一个一天要帮他扒裤子八次以上的人,他都不会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痛恨。 刘御万分厌恶现在这种只能任人摆布的时光,然则此时的他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儿,平日里安静一点也就算了,人家就算心有怀疑,看在他武陵王嫡长女的份上,肯定也只能说他乖巧听话。 可要是他把事情做得太出格,那就有问题了,南北朝最敬鬼神,真出了纰漏,武陵王是不可能护住他的。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要快点快点长大,刘御尽快把事情处理完,在李氏给自己提裤子的时候,还听到她很诧异地嘟哝道:“这次明明没有多少,怎么大殿下就吵闹着要来小解?” 刘御听了这句话才算是心情好了一点,他略微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有阴谋了,鱼饵已经撒下了,就看鱼儿肯不肯咬钩了。 李氏抱着武陵王长女往回走,想再把孩子抱给路太妃看着讨好她,中途路过一大片花园,此时正值春夏交接之际,百花齐放、蜜蜂和蝴蝶随处可见。 李氏一向厌恶这种东西,平时都是特意扭开身子避开的,但是没想到平日里素来对任何事情都反应平平的武陵王长女突然反常地抬手伸了过去,看样子似乎挺想抓住这些在空中飞舞的小东西的。 李氏看得愣了一下,见他不是只抓一次,反而连续伸手去抓,接二连三想要揪住一只,这是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对外界事物明显地表现出兴趣来。 李氏吓了一大跳,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头看怀中的小奶娃一向冷冷板着的脸蛋似乎都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禁看得眼前一亮,扭头吩咐守在花园外面的侍卫道:“过来几个人,帮大殿下扑几只蝴蝶。” 李氏的身份是大殿下的奶娘,算得上是阶级金字塔中上部的人物,更何况她怀里还抱着现如今武陵王唯一的子嗣,侍卫们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分了两个人过来。 “大殿下喜欢这些东西,你们挑着几只颜色漂亮点的,都帮殿下抓起来。”李氏说起话来也略有些不客气,她平时胆子小,对着其他殿门的侍卫都不敢这样放肆,但是对着守御花园的最低等侍卫,却也敢稍稍露出颐指气使的神态来。 刘御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看着两只身材健硕的侍卫上蹿下跳四下追着小小的蝴蝶到处跑,倒也觉得蛮有趣的。 他这一年多来被压抑得有些太厉害了,心中一直积累着一股怨气,此时看到两个侍卫狼狈万分的模样,才略略平衡了心情。 不过能在武陵王王宫里混得一席之地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有一个头脑机灵的侍卫忙活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对同伴附耳说了几句,跟李氏告罪后出去了一趟。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一根长长的竹子,是跟王府总管请示后,从另一片竹林里面劈下来的,在竹子尖端黏了一团浆糊一样的粘稠物。 “小的少时经常同弟弟一起用这样的方法捕捉树干上的知了。”侍卫颇有点邀功的意思,特意说了一句,然后才重新投身到捕蝶的事业中去。 还别说,这个法子确实比两个大男人单单凭借手去抓要有效率得多,不过半柱香时间,那名侍卫就已经抓到了一只有着淡蓝色大斑点的白蝴蝶,三个指节大小,看起来十分美丽。 李氏亲自从竹竿尖端上把蝴蝶摘了下来,放到刘御眼前来回摇晃着,笑道:“大殿下,您看这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只蝴蝶就被刘御不耐烦地伸手拨开了,李氏不禁愣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他已经对蝴蝶不感兴趣了,却见他还是伸手在空中挥舞着,急忙连声催促道:“再去捉,找几只更大的、更漂亮的。” 拿着长竹竿的侍卫大声点头答应了,正想扭头去抓,不料另外一位跟他一同捕蝴蝶的侍卫冷不丁开口道:“婶子,您看,似乎大殿下想要的不是蝴蝶而是蜜蜂。” 李氏又是一愣,连忙凝神看去,果然刘御只有在蜜蜂靠近的时候才会伸手抓取。 这个发现让她着实难为了一会儿,毕竟蜜蜂不是蝴蝶,人家屁股后面还长着刺,不小心就受伤了,以刘御的身份,就是身上被蚊子咬出来疙瘩她都要遭到王宪嫄责骂,何况是被蜜蜂亲吻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不过李氏看这位嫡长公主似乎确确实实对蜜蜂很感兴趣,还在两厢为难之际,骤然听到刚刚那名发现问题的侍卫道:“婶子要是害怕昆虫伤人,不如找点瓶瓶罐罐把它们装起来。” 这倒真是一个好主意,瓶瓶罐罐都是现成的,武陵王在前厅设宴,路太妃在后院摆席,都是开了酒坛的,只不过武陵王那边是正式场合毕竟不好打扰,但刘御可是路惠男的心肝肉,还是去那边讨要比较保险。 正好也告诉一下太妃,大殿下看上了花园里的蜜蜂,停留在这边玩耍一会儿,省得老人家心急。 李氏思量了一会儿,最终打定了主意,因为后面都是女眷,只能由自己过去,可看刘御的样子显然是不想走的,她的视线在刚刚的两名侍卫脸上扫了一遭。 经过之前的短暂相处,李氏觉得拿竹竿的那名侍卫有点小聪明不假,可是还不如另一名稳重可靠,因此把刘御小心翼翼递到了后者手上:“先帮我看着点大殿下,我去内院找个婢女进去通报一声,立刻就出来,千万别出了差错。” 她确实去了就回,路惠男一听自己的孙女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惊讶的同时也是很支持,只不过出来的不仅仅是李氏,褚渊也找了个借口跟着一块出来了。 李氏一路走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褚氏是南朝宋数一数二的大族,这次从河南阳翟特意赶过来,给足了武陵王面子。 褚渊说想去前面跟自己父亲在一起,自然也要路过花园,两人一道走了一段路,褚渊站在花园里就没再挪脚,他一指前方道:“瞧,那不就是大殿下吗?” 李氏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自己从小奶大的孩子难道我能认不出来?却考虑到褚渊的身份,不好说别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褚渊大踏步走向前方,见刘御白白胖胖的小手在半空中挥舞着,颇觉有趣,一挑眉梢扭头道:“大殿下真是憨态可掬。” 憨态可掬又见憨态可掬,刘御看着李氏怀里抱着的那个酒瓶,黑沉沉的眼眸微微一眯,并没有再把不悦明确表现出来。 此时拿着竹竿的侍卫就已经用竿子黏住了四五只蜜蜂,连忙摘下来给李氏塞在罐子里,然后又十分殷勤地继续忙碌。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弱了同伴一筹,此时有心好好展现自我,手中的竹竿挥舞得格外卖力,不多时就抓住了十几只蜜蜂,一一塞进了酒罐里。 李氏觉得差不多了,便把酒罐试探性地递给了刘御,见他似乎很高兴地主动伸手接了过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褚渊见一个小奶娃儿抱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酒罐翻来覆去看,被这个场景逗得一乐,向前移步想要摸摸他一看就手感很好的头发。 此时李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她看到刘御竟然不知道怎么摸索得,直接把薄薄的酒盖揭了下来,还把手伸了进去。 她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刘御飞快把手缩了回来,他两根短手指指尖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属于蜜蜂的黄色。 刘御微微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含糊短促的“啊”声,仿若受到疼痛和惊吓的双重驱使,抬手下意识一般把罐子直接甩了出去——正朝着前方的褚渊方向。 小肚鸡肠是他的宗旨,有仇必报是他的格言,刘御看着酒罐砸在对方脑门上,二十多只蜜蜂把褚渊围了起来,便没再看,低头摊开手指,在他的两根完好无损的短胖手指之间,是一只已经被夹死了的蜜蜂。 他从来不会在报复别人的时候伤害自己,刘御是一个十分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他上辈子不仅黄赌毒丁点不沾,连抽烟喝酒的习惯都没有,同时还是一个极端的禁欲主义者,厌恶同其他人的一切非必要身体接触。 褚渊只感觉眼前一大片黄色的小斑点,被激怒的蜜蜂表现出了不小的攻击性,连忙用袖子遮脸。 李氏一时失了主意,她本身也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胆子又小,手足发软地放声尖叫。 拿着竹竿的侍卫见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出头机会,精神一震,二话不说立刻扑了上去,表现出衷心护主的神态。 抱着刘御的那名侍卫却反应截然不同,他二话不说甩开袖子护住怀里的刘御,也没有向上冲的意思,反而飞快后退。 等脱离了蜜蜂可能的涉猎范围,侍卫解开衣衫,把刘御从头到脚护得滴水不漏。 眼前的视野范围被侍卫服遮住了,刘御眼睛一眯,他觉得自己今天的收获绝对不是所谓的给褚渊一个小教训找回面子,反而是发现了一个可用之才,虽然算不上是璞玉,却也不是不可雕的朽木。 5、阴谋初现 微软雅黑路惠男得了消息后吓得三魂失了六魄,她刚刚没了一个大孙子,可受不了再没一个大孙女,不敢耽搁,也顾不得喝酒了,赶忙起身叫道:“快!快!把玉儿抱过来给我看看!” 被焦头烂额的李氏打发过来禀报事情的婢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寻思着难道是我刚刚的话说得不够清楚,赶忙着重强调道:“娘娘您大可放心,大殿下看起来并无伤处。” 路惠男二话不说,直接反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要是大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们的命!” 本来在刘子荣丧礼期间将就为孩子积德祈福,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她此时气得面皮都变了色,自然也不会顾忌这个,怒气冲天的带领一大群凑热闹为了表示关心而凑过来的命妇来到了王府花园。 刘御确实没事儿,一丁点事情都没有,路惠男赶过去的时候,他正抓着手里的死蜜蜂看得有趣。 原本抱着他的护卫眼尖,远远见来了一大群女眷,不敢耽搁,赶忙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李氏,自己转身避开了。 路惠男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这里,她从李氏怀里夺过了孩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针大的伤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高声叫道:“快,命人把王大夫叫来!” 她这边乱成一片,褚渊那边也同样如此。褚家是经世大族,聚拢于河南一带,同武陵有不远的距离,是以他这次是跟着父亲两个人一并过来的,并没有女眷陪同。 不过有人比路太妃更闹腾,那名之前护住了他的侍卫扔了手中的竹竿,拉着褚渊惊声叫道:“这位大人,您没事儿吧?” 褚渊其实本来没啥事儿的,不就是二十几个蜜蜂嘛,说起来真没大事儿,顶多就是被叮几口,也出不了人命。 但是坏事儿就坏事儿在抱着拯救他于水火的目的扑过去的那个侍卫,对方手里抓着竹竿上下挥舞,耍得比花枪还好看。 虽然人的意志是把蜜蜂都挥开,但是竿的运动轨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挥动过程中,竹竿恶狠狠打在褚渊脑袋上,刮起了一大层油皮,个别地方还流了血。 褚渊也实在懒得搭理他,捂着脑袋不说话。 等路惠男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孙“女”的安全后,一转头看到褚渊狼狈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催促道:“人呢,王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褚家嫡子好好的来给你儿子发丧,结果头破血流地回去了,传出去实在不好听,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指指点点,说啥啥你看,武陵王自个儿死了孩子,就想把人家孩子也给弄死。褚家不好惹,就算以武陵王的身份地位,也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路惠男养尊处优惯了,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先反省她自个儿孙女做的不对之处,更何况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知道个什么呢,早在心中把负责看管刘御的李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考虑着现在有外人在,不好当众惩处内仆让旁人看笑话,方才硬生生压了下来。 一群女人围着闹了一通,方才有婢女来禀报王大夫请来了,请太妃娘娘和诸位夫人们暂且避开。褚渊本身就是男人,刘御又是个才断奶的奶娃儿,就直接让王大夫给诊脉了。 王大夫显然也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额头上出了一头的热汗,站在两位病患中间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当然应该先给武陵王嫡长女看看,可是褚渊血糊糊流得也着实吓人,他有点左右为难。 幸亏褚渊一眼看出来他的心思,十分善解人意道:“大殿下金尊玉贵,千金之躯不同寻常,还请老人家移步,先行为大殿下诊治。”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王大夫松了一口气,连帘子后面躲着的路太妃也觉得他温和知礼、乖巧懂事,心中更喜爱了三分。 王大夫凑上前去,先是仔细查谈过,没在刘御身上找到伤口,又捏着他的脉摸了摸,捻着胡子思量一会儿,方才道:“太妃娘娘并诸位夫人大可放心,侥天之幸,大殿下玉体安康,并无大碍。” 他是真没在刘御身上发现什么不对,觉得兴许孩子还是太小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一丁点惊吓的迹象都没有,想了想还是道:“只是殿下稍稍受惊,待下官开副压惊之药,调养几日便可。”这是体谅路太妃担心孙女,这帮贵人遇事不吃点药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刘御淡淡扫了他一眼,见老头还是一个劲儿光盯着自己看,心中厌烦无比,侧头避开了。 王大夫本来只是单纯的惊奇,此时却感觉那满带着冷意的目光在脸上刮下一层皮来,心头剧烈一跳,吓得不轻,不敢再看,赶忙转身去看褚渊。 他原本为了检查有没有蜜蜂叮咬的痕迹,把刘御接过来抱在怀里,此时一转身,就见褚渊笑了一下,把捂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老人家,把大殿下给我抱着吧。” 刘御见小孩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就觉得脑仁直抽,他觉得这半天来发生的事情应该足以让褚渊把自己归类为“灾星”了才对,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王大夫略略有些犹豫,毕竟人家大殿下的正经奶娘就在旁边站着等呢,只不过他稍稍一等没等到路太后反对,更何况王大夫本人也挺想还了褚渊刚刚的人情的,便顺势把刘御递了过去:“那好,您小心抱着,把头抬起来,下官为您清理伤口。” 褚渊依言为之,他伤得也并不算重,毕竟只是被竹竿打了,就是正好被凸出来的竹节刮破了额头,看起来情态才有些不好。血流的也不算多,王大夫是个中老手,三两下就包扎完毕,恭声道:“伤口没有大碍,这几天请您梳洗的时候注意一些,别沾了水。” 路太后听这句话听得很舒畅,幸亏只是小伤,不然跟褚家可不好交代,因此多问了一句道:“可还需要调养?” 王大夫在武陵王府干了大半辈子,自然很明白主子的心思,装作为难了一下,才道:“褚少爷身体强壮,本不需要额外进补,且只是伤了额头,若是多吃药反倒不美。” 路太后一听,自己孙女用吃药,褚渊就不用,说明还是自己孙女伤得重,褚渊是真没事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见王大夫仍然还在微微喘粗气,知道是刚刚跑得太急了,遂问道:“先前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王大夫听这话中只有询问的意思并没有责备,知道自己刚刚的应答恰到好处,笑着答道:“还未向太妃贺喜,王妃有喜了。” 褚渊刚刚被包扎好了,正把腰间的佩饰一个个往刘御手中塞,想看看他喜欢哪一个,王大夫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塞了个玉佩过去,他就看见刘御原本软趴趴的手骤然捏紧。 褚渊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顿了一顿,故作为难道,“那可不行呢,这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是身份的象征,你看,这里写着‘’二字,这是我的字号呢。” 明知道对方听不懂,褚渊仍然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着,说了好一通话,被身后母亲配给的小丫鬟扯了扯袖子,才有心情留心四周的反应,却听到满耳朵的贺喜之声。 他刚刚跟奶娃儿玩他自认为有趣的游戏玩得有些投入,没怎么听清楚王大夫刚刚的话,此时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褚渊素来聪明过人,稍稍一留心,就已经明白过来,心道这个消息倒来得巧妙,抱着刘御也凑过去对路太后说好话。 刚没了一个孙子的路惠男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她再喜欢刘御,孙女跟孙子毕竟不一样,男孩儿是一家的门户,而且这个喜讯也可以冲淡多日来笼罩在武陵王府上空的惨淡愁云。 路惠男从褚渊手里把孙女抱了过来,捏了捏他肉嘟嘟的鼻尖,笑道:“玉儿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呢。” 刘御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再纠结那个黏牙的称呼,他半眯着眼睛在想事儿,上挑的狭长凤眼淡淡开阖间凛然若有光泽闪烁。 他突然抬起头来,在路太妃怀中挣扎几下,伸手朝向褚渊。 褚渊自是喜不自禁,路太妃也愣了一下,然后方才笑道:“你们兄妹倒是能玩到一块去。”一面说着,一面把刘御递了过去。 “喏,你拿着先玩。”褚渊还以为他是真看上了刚才的玉佩,小心翼翼从腰间取了下来,不顾身后丫鬟的劝阻,塞到了刘御手里。 刘御捏着也懒得摔,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褚渊的额头上。褚渊看得心头暖融融一片,感动万分,紧紧搂着他轻声道:“没事儿,不疼,不疼的。” 刚刚褚渊对他挺感兴趣,也只是因为见到了一个顶漂亮的小孩儿,而且还板着包子脸不笑不闹,难免觉得新奇,就跟玩玩具一个样,此时却颇为动容,尤其见刘御不仅仅看还伸手摸他的额头,更是再三强调道:“真的不疼的。” 刘御耳朵里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声音,用没有捏着玉佩的手细细摸索着他的伤口。 因为确实是小伤,王大夫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纱布缠得很薄,只有两层,轻轻一摸就能感受到下面伤口的形状和深浅。 刘御的短手指从他的额头左侧沿着伤口的痕迹摸到了额头右侧,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低头双手把玩着玉佩,只是稍稍用眼角的余光左右打量了一圈周遭。 先前在蜜蜂被放出来的时候护着他的侍卫仍然站在花园门口守着,而打伤了褚渊的那名侍卫却不见了踪影。 刘御弯了弯唇角,虽然他不常来被李氏抱着花园玩耍,却也来过几次,而这两名侍卫都是之前没有见到过的生面孔。 他重新扫了一眼褚渊的额头,刚刚一摸也能摸出来,伤口很浅,裂开的皮肉却微微外翻,宽度大于竹子的竹节,看起来不像是无意中扫到的,更像是有意打上去的,并且对方在打中后还特意抖动了一下竹竿防止没有弄出明显的伤口。 刘御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玉佩上,勾勒出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容,感谢这次小意外,武陵王在玩的把戏他已经都想明白了。 6、褚氏离开 “我把大殿下交给你,是念着你为人谨慎、不轻易惹事,可是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情?”路太妃一待其他人离开,就开始发作,她之前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对人发,看刘御的奶娘李氏格外不顺眼。 李氏吓得不轻,唯唯诺诺低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得路太妃更气:“你这个样子,我是不放心把大殿下交给你了,你主母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也不用回禀她让她生闲气了,我在府上还是能做这个主的,你且收拾东西离开吧。” 路太妃早就想要把她撵走了,但是王宪嫄千方百计拦着不放,一来二去路惠男心中也有些不舒坦,此时抓住了把柄,自然要发作一番,趁机如愿。 刘御静静坐在她怀里低下了头,轻轻掩去嘴角的浅淡笑痕,再抬头时仍然是面无表情,歪着大脑袋默默看着路惠男。 路惠男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看,火气顿去,低头亲吻着宝贝孙女的额头:“玉儿,祖母带你进去。” 额头上黏了点口水,被风一吹就感觉凉飕飕的,刘御一张包子脸都变绿了,嘴唇哆嗦了一下,默默把头扭开了。 让刘御松了一口气的地方在于,他额头上的口水可没白沾,路惠男说到做到,转头就把事情跟武陵王说了,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刘御这段时间小日子过得挺顺心如意的,王宪嫄给他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奶娘,刘御对她还算满意,最起码不管东管西。再加上王宪嫄自己也要小心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时间来看顾大“女儿”,刘御难得能够耳根子清静一点。 唯一的一点不满意就是被抱去路太妃那边的时候,经常碰到同去的褚渊,要是褚渊不是喜欢啰嗦的人,刘御勉强也还能忍受。 但是褚渊面对别人的时候挺有范儿的,喜欢端着架子微笑装深沉,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的时候偏偏话唠得要死。 本来褚渊参加完葬礼就应该拍拍屁股滚回河南老家,但是褚渊在花园里伤了额头,虽然不是重伤,毕竟说出去也不好看,正巧王宪嫄被诊断出有孕来,整个武陵王府一扫先前的颓唐之气。 武陵王心情也很好,正好见人家儿子在自己这里受了伤,理所当然一般提议留褚渊父子留在武陵王府休息一段时间。 褚渊他父亲是褚氏族长,名湛之。褚湛之再三推辞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褚氏父子在武陵王府待了小半月,从路太妃到武陵王再到王宪嫄对他们都万分客气,主子辈唯一不客气的就是刘御,见了褚渊一直待答不理的,眼皮也不抬,态度十分冷淡。 偏巧褚渊就唯独对他感兴趣,天天除了按时修习课业、骑马射箭外,就是往路太妃跟前凑,巴望着能见他一面。 刘御性子冷,见天见不到几个表情,有表情也基本都是在冷笑,但是生得确实漂亮,路太妃以往喜欢给他戴金穿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抱出来给人看,谁都交口称赞。 只是现在小殿下死了亲哥哥,自然不好打扮得太艳丽,改穿了淡黄色和浅蓝色,更衬得肤泽莹光,就是跟他本身的气场不大匹配,不过路太妃看得高兴,也没人说什么。 恰好褚渊又喜欢穿白衣服,还在腰间挂一串玉佩,两个人凑一块远看就挺漂亮,路惠男平时也没别的消遣,就喜欢把两人凑一块,自个儿远远看着。 刘御挺不堪其扰的,褚渊是个小美男不错,而且以后很大可能还会长成一个大美男,不过他对美色一直不是很感兴趣,刘御唯一的爱好也就只有弄权、 他喜欢也只喜欢权势,就因为太爱权了,对其他一切事情都看得很淡,比起金钱美人,只有权势能带给他更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这一切导致了他对褚渊没有任何兴趣,每次看到人家笑眯眯的俊脸,不是想上去亲亲摸摸,而是直接上板砖。 幸亏褚渊额头上的伤真的是小伤,再怎么拖延,不过半个月就长好了,也就没了长久待在武陵王府的理由。 褚渊自己是挺想继续待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到武陵王嫡长女板着的脸蛋时就觉得人生充满了阳光,但是褚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十分明事理的男孩儿,晚宴的时候他的父亲稍稍提了一个话头,他就十分懂事地自己把事情说了,主动提出告辞。 武陵王多方挽留,见褚氏父子去意已决,万分惋惜地叹息了好半天,命人为他们备了重礼,算作赔罪,毕竟人家儿子的脑袋在王府里被打破了。 第二天要去路太妃那边告辞,褚渊偷偷掉了两滴泪,拉着刘御的手不肯放,墨迹了半天,从腰间扯出一块玉佩来往他手里塞:“你拿好了,日后若是有事相托,我必定不负所望。” 刘御就觉得这孩子真傻,别人都说褚家次子聪明绝顶有济世之才,在他眼中褚渊要不是天生痴呆就是脑子被竹竿子砸傻了,这种话对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屁孩儿说,能有什么效果? 这个念头在心中稍稍转了一下,刘御还是加大手劲,捏住了那块玉佩。他并不相信褚渊许下的诺言,但是这块玉他是认得的,上次褚渊还说过,这是褚氏家族成员身份的象征,没准日后还能用到。 他得了一块玉佩,觉得自己今天也没白来路惠男这里,低头自顾自把玩玉佩,丝毫没有在意褚渊抽噎着忍不住又掉了两滴泪。 这确实是块好玉,褚氏果然肥的流油,刘御看了半天,满意地把玉佩往怀里一塞,在褚渊期待的目光中,仍然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摆弄衣服上的刺绣。 褚渊又是失落又是感伤,见侍女已经走过来低声催促了,低头不着痕迹抹掉眼角的水迹,勉强抬头笑了一下,把刘御小心翼翼放到他的新奶娘怀里,一扭头,快步跑走,看模样同泪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御秉承着一贯用过就丢的基本原则,也没在意,只是抬首扫了一眼就站在不远处送人的武陵王刘骏,眯着眼睛没出声。 刘骏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略有些胖,脸上的肉往下耷拉着,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阴沉,跟南北朝盛行的阴柔美背道而驰。 不过现在他正在同褚渊他父亲褚湛之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说着废话扯着皮,气氛看起来挺不错的。 刘御眼睛一闪,抬手从腰间扯过一个浅粉色的荷包向着他名义上的亲爹那边扔了过去。 抱着他的奶娘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荷包朝着顶头上司那边抛,幸亏刘骏本来就是习武之人,一抬手就准确抓住了,拿在手里一看,见是一个喷香喷香的女式荷包,禁不住笑了一下,扭头向着这边看过来。 刘御歪着脑袋看着他,漆黑如点墨的瞳孔中幽暗一片。 武陵王目光闪烁,眼神更加柔和,招招手把奶娘叫到跟前,亲自把刘御抱了起来:“玉儿,用不用回去找你母亲?” 刘御听了当没听见,短短胖胖的白手指揪住武陵王胸前的衣服不放。 小孩子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武陵王说这句话其实是想告诉奶娘,该把孩子送去让王宪嫄看着,别从这里添麻烦了。他对这个长女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几次,要不是武陵王听说他一岁大的女儿把十岁大的褚渊迷得神魂颠倒这种荒谬的传言,也不会让刘御来参加送别礼。 然则刘御揪着他的衣服不放,武陵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介意扮演慈父,想想他在这里也并不碍事,便单手把孩子抱住了,自个儿扭头对着褚湛之道:“还祝休玄此行一路顺风。”古人喜欢互成字号,休玄是褚湛之的字,武陵王话里话外流露出一股亲近之意。 褚湛之连忙回礼,他生得面白无须,脸上随大流敷了白脂粉,凑近就是一股香气,刘御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褚湛之的目光落到刘御手中捏着的玉佩上,禁不住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朗声笑道:“犬子无知,还望王爷和殿下勿怪。” “休玄太客气了。”武陵王是真没放在心上,不过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两人年纪差太大了,并没有联姻的可能,不然如果能把褚氏彻底绑在自己的战船上,那真是再妙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异样光彩一闪而过——不,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谁都不知道他已经私下里跟褚氏有了联络、缔结了同盟。 褚湛之此时任职宋文帝的吏部尚书一职,文帝是一个十分多疑的人,他近些年年纪也渐渐大了,对结党营私的防备更重,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反应极大,宁可杀错不会放过,京城里已经不止一个皇子吃了排头。 幸亏武陵王年轻时同褚湛之结过善缘,他死了嫡长子,算得上是武陵王这三年以来最大的事情,褚湛之向文帝奏请来探望,恰好最近国中并无大事,文帝也就准了。 “王爷所托,休玄必定铭记心中。”两人借看刘御站得近了一点,褚湛之趁机压低声音开口道,面上并无异样,仍然装作在逗刘御的模样。 武陵王笑了一下:“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全要依仗休玄了。” 7、学习识字 褚渊一步三回头洒泪而走,这件事情没有在刘御心中留下太大的印象,他的全副身心都用在了观察武陵王身上,平日里真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所图甚大。 不过他受身份限制,平日里见到武陵王的次数真的不是很多,武陵王是一个喜欢儿子远大于女儿的人,他对自己的嫡长女正眼都没有看过几次。 刘御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只能够跟王宪嫄或者路惠男处在一块,他今天就被新奶娘刘氏抱到了王宪嫄的房间里。 王宪嫄的小腹已经明显地凸了出来,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嘴角上扬,眼睛明亮,流露出母亲特有的光辉:“把大殿下抱过来让我看看。” 红儿赶忙尽职尽责过来提醒:“王妃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可不能费力气,大殿下让奴婢抱着吧,奴婢放在您跟前让您看着。” 王宪嫄一向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听了她的话便也觉得很有道理,捂着肚子点了点头,奶娘刘氏自把孩子交到了红儿手中。 “玉儿都长到这么大了,也没见他跟寻常孩子一样跑跑跳跳。”王宪嫄一脸担忧,刘子荣死前就已经开始跌跌撞撞学走路了,刘御跟他一般大,结果半年都过去了,竟然还是在别人怀里坐得四平八稳的,而且平时也不见说话,她最近越来越担心别是“女儿”脑子不好使。 其实刘御有自己练习走路,作为一个对养生有很多心得体悟的人,他知道开始练习走路需要把握好时间,走得太早容易长成罗圈腿,太晚也对身体不利。 早在刘子荣死后没多久,他在没人的时候就开始自己跌跌撞撞尝试着迈步,但是效果并不算很好,摔过很多次。 刘御上辈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个子不算高力气不算大,小脑也不发达,天生就没有成长为力能扛鼎武林高手的条件,曾经被人调侃营养都供到九曲十八弯的大脑上去了。 他走路不稳妥,又没人在旁边看顾着,每次都是重重往地下摔,那段时间身上全都青青紫紫一大片。 幸亏他因为是男孩儿充作女孩儿养,秘密被人揭出来能死一大片人,奶娘给他换衣服的时候都跟做贼一样,挑的是夜深人静、烛光昏暗的时候,又十分紧张地左顾右看,所以也没留心到他的异样。 对刘御来说,他讨厌受伤,更讨厌受伤让人看到,所以虽然摔了很多次,慢慢的练好了走路,对这样的结果也算满意,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上零零总总的伤痕。 王宪嫄感叹了一会儿,见刘御仍然木着脸没有任何反应,倒是红儿和刘氏都说了一通话让她只管宽心,叹了一口气,也只能作罢。 她接着又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笑道:“虽然王大夫说不一定,但是我觉得这次没准也是龙凤胎呢,跟怀着玉儿他们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刘御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为了不让王宪嫄起疑,王大夫在刘子荣丧礼的时候,哄骗她孩子才只有一个多月大,然则其实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感觉比寻常的胎儿要重一些。 说到“龙凤胎”,王宪嫄愁肠又起,忍不住抚摸着刘御的小脑瓜:“是我对不起这孩子。” 房间里的都是心腹之人,然则红儿仍然神情大变,左右看了看,抓着王宪嫄的手沉声道:“王妃,此等话您可万万不能再说,娘娘第一胎就是龙凤呈祥之兆,谁不说娘娘好福气呢。” 王宪嫄一想也是,皇族内双生子实在太过不祥,若是当初没有偷龙转凤,自己在武陵王府的日子是不可能这样舒坦的,第一个路惠男也不会饶过她。 不过虽则如此,想到自己的次子竟然这辈子就要顶着一个女人的名头过活,王宪嫄还是应景地掉了几滴泪,拿帕子一一拭掉了。 怀了孕的女人情绪不稳定是常事儿,这段时间她天天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伺候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红儿劝了几句,才让她渐渐收了悲声。 然则王宪嫄还有话说:“你是跟着我一并长大的,我心中拿你当自家人一般看待——你去我房里拿几本启蒙书过来,给大殿下念念。” 南北朝虽然没有日后南朱理学那样严苛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绝大多数人家也不会给女孩儿识字的机会,像路惠男就一字不识。 王宪嫄出身豪门世族,她父亲是个有野心的人,本来当年就是按照国母的要求标准来教导女儿的,自然不能够跟市野升斗小民一般目不识丁,他从出生起就琴棋书画轮番教导女儿,连带着连红儿都学了不少去。 红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王妃娘娘,恐怕这事儿不妥吧,万一让老太妃知道了,少不了又要不乐意。” 路惠男自个儿不识字,也不想让孙女识字,她觉得女孩儿就应该娇养,学好管家,懂得拿捏下人和侍妾也就足够了。上次王宪嫄找了个机会给她提,就被路惠男口气不是很好地拒绝了,读书认字那是男人家的活计,太累,而且本来也不是正经女人家应该搀和的。 王宪嫄脸苦心也苦,这个不是女儿而是儿子啊,难道就真的这么养一辈子,到十年后跟女人一样送了嫁妆嫁出去?开什么玩笑,就是她乐意,自己“女儿”到时候也不会乐意啊——退一万步讲,到时候的姑爷也不会乐意啊。 刘御才不管他名义上娘亲的愁肠百转,他现在正紧盯着隔壁屋子里的书架看,黑眼睛微微睁大,眨也不眨的。 “你看,大殿下喜欢这个呢,你看这孩子多有灵气,别看不言不语的,却仿若听得懂我们说话呢。”王宪嫄才不管红儿的纠结和担忧,一个劲儿催她。 红儿推脱不过,只能答应了,唉声叹气去拿书,怀孕的女人最大,且没法讲通道理,谁都说不过她,只能照做。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从内厅出来,手中捏着一本《诗经》,笑道:“这还是娘娘您当年启蒙用的呢。” 王宪嫄摸着肚子探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笑了:“可不是,当初我溜到学堂,跟着哥哥们一块,那时候老夫子念得正是这个。”本来是高兴的话,说到后来,又想起了良久没有见面的兄弟,又低头垂泪。 看得刘御那个腻歪啊,心里烦得要死,见红儿走到近前来帮王宪嫄顺气,二话不说直接把书从人家手里给扯过来了。 他个子不高,圆圆矮矮的,但是真发起狠来力气也不小,而且红儿之前也没防备,一下子就把书抢到了手。 刘御翻开来看了看,他上辈子从来不耐烦看这个,但是对于这辈子来说,看这玩意多少也算个消遣,总好过伸着耳朵偷听俩女人私房话。 他上辈子识字没有障碍,这次直接换了繁体字,连蒙带猜勉强也可以看懂。 刘御从那里哗啦啦翻书,王宪嫄还当他是翻着玩的,却也已经十分高兴了,感叹道:“玉儿就是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这么多天下来,红儿已经摸清楚了王宪嫄怀孕时期的脑回路,按照一贯的作风,应该是从为女儿高兴转成为早死的儿子感伤,然后注定还要掉眼泪,所以她未雨绸缪准备好了手绢随时准备递过去。 然则这一次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倒不是因为王宪嫄改了脾气突然不哭了,而是情绪还没有向伤感的方向酝酿的时候,外面守门的婢女禀报说王爷过来了。 王宪嫄立刻也顾不上哭了,赶忙站了起来迎接。 红儿悄摸着把《诗经》塞在自己袖子里,同时把刘御抱了起来,借他的身体遮挡住袖口不自然的凸起。 刘御扫了她一眼,很配合地把左腿垂了下去,毕竟这是给他看的书,真让武陵王看到了也不好交代。 他倒不是怕红儿挨责罚,而是真被武陵王发现了,这种沙猪型的男人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女儿读书认字的。 刘骏一出现,先是反常地扭头看了看刘御,顺带着往他腰间找了找,似乎挺不经意地询问道:“我恍惚记得几个月前褚家小公子离开的时候,还给了玉儿一块玉佩来着?” “哦,”王宪嫄当时并不在场,很茫然地应了一声,扭头去看新奶娘刘氏。 刘氏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在地上道:“还请王爷恕罪,奴婢先前明明已经把那块玉取下来放在大殿下枕头下面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醒来一看竟然不见了踪影……” 这确实是实话,但是毕竟是她的失职,奶娘满心惴惴不安,生怕受到责罚。 武陵王面色黑沉,忍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只怕也是天意。原本我看着褚家小子对玉儿不错,还想着能不能留个善缘,没想到那玉佩竟是丢了。” 结个啥善缘啊,王宪嫄吓得脸都白了,勉强扯着帕子笑道:“王爷,这个恐怕不妥吧,褚家那孩子都十岁出头了,玉儿还小呢,年龄也不合适。” 武陵王何尝不知自己太过异想天开了,他就算想把女儿许给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也要看褚家乐不乐意让褚渊多等上十年。 只不过大事在即,他最近万分担心自己跟褚家的联盟,日思夜想差不多都疯魔了,此时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本来也没有多当真,一听连玉佩都丢了,斥责了奶妈一顿,也就算了。 8、秘密泄漏 王宪嫄于春夏之交被诊断出有孕,于来年亦即元嘉二十六年正月产下一子。 武陵王抱着粉嫩嫩的小毛团,一扫自从刘子荣离世后的颓唐与感伤,笑得合不拢嘴,给儿子起名为刘子业。 他老觉得这孩子身上有长子刘子荣的影子,武陵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狠下心肠弄死了刘子荣,心中当然满含愧疚,对待刘子业的时候,就带上了更多的耐心。 刘御从独一无二的“大殿下”又变成了需要在必要时候给他弟弟让道的“女殿下”,不过他最近没有时间纠结这个,他的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 当然,红儿本身也不是啥文学大家,能读的也就《诗经》《百家姓》一类的寻常启蒙书籍,而且她指着给刘御读了一遍就算完了,也没讲解是什么意思,一来孩子太小肯定听不懂,二来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了解得不是很透彻。 刘御才不管这些,他对刚刚出生的弟弟没有正儿八经看过一眼,他关心的是自个儿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武陵王想要篡位,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一死死一窝的事情,顶多就看在皇帝是他亲爹的份上不诛九族,可是他这个所谓的嫡长女肯定是跑不了的。 刘御很难相信武陵王这样的人能成大器,刘骏要是能够篡位成功,那除非南朝宋室皇族全都死绝了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所以他很早就对自己的人生开始着手打算。 刘御以前不想看书,那是没有必要,可要真静下心来看,他学得倒也不慢,聪明人做什么都有优势,刘御两辈子脑袋瓜都很好使。 就是心情不会太好,王宪嫄房间里面大多堆着些话本小说,刘御看得直翻白眼,不过他也没有太多讲究,能看的都粗看了一遍。 又过了三年多,到了他五岁的时候,突然从建康下了一道调令,要把武陵王刘骏调去镇守寻阳。寻阳不过是一个湖北不大的小县城,位置偏僻,去那里当土霸王跟食二千户的武陵王自然没有可比性。 对一心想要谋反的刘骏来说,离开了革命根据地真是晴天霹雳,但是对于现阶段还处于米虫混吃等死状态的刘御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来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待着。 本来不关他多少事情的,但是跟在调令后面的还有一封家书,宋文帝刘义隆听说三儿子如今儿女双全,正巧他最近挺清闲,想把孩子接到京城住几年,得享天伦之乐。 建康就是南京城,是在这个朝代南朝宋对首都的称谓,从那里传来的指令武陵王只有听从的份儿,现在准备还不充分,就算动手也讨不了好处,只能巴巴地受着。 而且虽然宋文帝是送的家书过来,不像圣旨那样必须遵从,可那也是为了给他留点脸面,真拒绝的话,那就性命堪忧了。 刘御一听就知道,这八成是刘骏这个脑子不是太好用的家伙密谋败露,最起码也是让宋文帝刘义隆觉察到风声了。 不然刘骏在武陵王的位子上坐了将近十五年,竟然无端骤然被调配,而且儿子女儿都要被接到京城做人质,这明显是坐镇京师的刘义隆发现了不对。 前武陵王得了消息整个人差点昏过去,他哆哆嗦嗦拿着信跑来找了王宪嫄,木着脸把事情说了一下。 他其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一双儿女,毕竟这人为了让密谋更隐蔽进行,连弄死自己的嫡长子都能给直接下手弄死,但是宋文帝突然来了这一系列的举动,傻子都知道自己的阴谋败露了。 武陵王琢磨着以自己老子的脾气,也绝对不会顾念劳什子父子亲情,真要翻脸,弄死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王宪嫄的反应比武陵王还要大,人家直接抽噎着昏了过去。如果说刘骏是害怕,王宪嫄就纯粹是担心,她不仅担心刘子业这个心肝宝贝疙瘩,还担心自己的女儿刘楚玉。 这个女儿又不是真女儿,去了京师人多眼杂,自己派过去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周全,万一、万一真让人发现不对了,那岂不是要彻底坏事儿了? 把一个男孩儿当女孩儿养,这是何等的滑天下之大稽,事情要不是王宪嫄自己干的,在旁的地方听到她也难以相信。 想到事情被揭发后的后果,王宪嫄真是恨不能一仰脖子死过去,连连在心中痛骂自己犯傻,当初怎么就听了母亲的意思,真的做下这样的行径。 这么大的事情她又不能跟刘骏说,不然武陵王第一个不放过她,王宪嫄含着老参片半天才幽幽转醒,咬牙切齿给自己身在建康的母亲宋武帝第二女吴兴长公主写了一封密信。 王宪嫄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的煊赫母族一直以来都给了她很大的支持,王宪嫄也没有傻到直接跟娘家闹翻,尤其在自己的孩子们都要被送到建康的时候就更不会了。 女人为母则强,建康是王家的大本营,有他们看顾着,刘御刘子业的安危也算是能够得到更大的保障。 她语调婉转、言辞恳切地把如今的困境一说,吴兴长公主是知道当初女儿偷龙转凤的事情的,理当一看就明白她的顾虑。 王宪嫄做完这一切,才有心情把女儿儿子都叫到跟前来好好看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手搂一个舍不得松开。 刘御面无表情在旁边站着,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听女人哭让他更烦的事情,那除了听一群女人哭,就只有听女人在自己耳朵旁边哭,他让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嚎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刘子业今年才两岁,他似乎不太聪明,学说话学走路都比正常孩子要完很多,而且因为王宪嫄刚怀上他的时候因为刘子荣的死日夜啼哭,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 此时刘子业勉强站立在地上,被母亲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年纪还太小不懂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三个人站成一堆挨得极近,他们两个哭起来神鬼不知,刘御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天旋地转、生无可恋,他上辈子被一枪打中肺部垂死挣扎的时候都没感觉这么憋屈难受过。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御不耐烦的挣脱开王宪嫄死死揪着他的胳膊,一溜烟想往外跑,无奈人小腿也短,被王宪嫄一把抓住又抱怀里哭。 “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一一我知道你怨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一一”王宪嫄是真伤心,她绝望地认为女儿跟她一直不亲就是她遭到的报应,“当时我要是不这么做,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一一” 刘御就纳闷了,这玩意又没人逼着你,既然当初你选择了为了荣华富贵变相抛弃第二个儿子,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弄得好像反倒成了我欺负你似的? 他的眼角轻轻往旁边一瞄,见门口处有一袭玄黑色的袍料末端一闪而过,略一弯唇角,淡淡道:“母亲说笑了,为人儿子者,我怎么会对您心存怨恨。” 王宪嫄跟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没了声,她太惊讶了,哭都顾不得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那个似乎是无意中被提及的“儿子”。 王宪嫄的惊讶是有理由的,刘御是真不爱说话,话少又冷,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基本上是不开口的。 刘御这么多年基本上就说过三个字,应“嗯”表示赞同,应“不”表示反对,说“滚”是嫌弃别人絮絮叨叨吵着他了。 王宪嫄拢共就听过前两个字一一虽然刘御想对她说第三个字的次数最多,但是考虑到在这个年代冲自己老娘这么说毕竟太惊世骇俗了,每次都硬生生忍住了一一这次一下子听了这么一长串,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玉儿,你能这么懂事真是太让为娘高兴了!”王宪塬瞬间转悲为喜,又瞬间转喜为喜极而泣,一开嗓子继续嚎。 她高兴啊,原来女儿不是个有着重度语言障碍的傻子,说起话来还像模像样小大人一样,实在是意外之喜。 刘御很郁闷,一左一右俩声音哭得跟唱歌似的还带着升降调,心道我给了你这么大的惊喜,你竟然这么残忍地折磨我。 他一个劲儿往旁边扫,没发现应该怒气冲天跑过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的武陵王有什么动静,心中骂了一句这男人真是个孬种,慢吞吞继续道:“母亲,那儿子去了京都,若是被人发现了秘密该如何自处?” 王宪嫄这次反映了过来,赶忙伸手捂他的嘴:“玉儿,这种话乱说不得,你要牢牢记住自己是个女人家,就没人能发现不对。” 哈,那我还牢牢记住自己是天上下凡、春光灿烂的猪八戒呢,怎么也不见我长出个猪鼻子猪耳朵来?刘御对她哄小孩儿的语气很不屑,撇了撇嘴角,并没有说什么。 王宪嫄还想再说,冷不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她吓了一大跳,因为红儿等心腹都被分派下去给两个孩子打包行李收拾行囊去了,她又不敢让不是心腹的人守在外面,便让几个婢女隔得远一点看着,没想到竟然被人闯了进来。 武陵王刘骏的脸色阴沉沉的,都快跟他的络腮胡子一个颜色了,他一把粗鲁至极地把刘御抓了过去,就手摸了一把。 刘御强忍着没有动弹,在经历过好几年被人脱穿裤子把屎把尿的苦逼生涯之后,被一个老男人捏一把也还勉强不会让他抓狂。 刘骏转头看向吓得搂紧刘子业说不出话来的发妻,嘶声道:“原来玉儿是个男孩儿?!” 他本来就是浓眉大眼,此时一双牛眼瞪得滚圆滚圆,仿若被人把屎盆子扣在了脸上一般,愤恨而惊讶地紧盯着王宪嫄:“你、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王宪嫄懦懦不敢接话。 武陵王气愤到了极点,左胳膊高高扬了起来,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这个败家的东西,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刘御心头轻轻一跳,他听刘骏说话的腔调不是很对劲儿,那股愤怒更像是懊恼,而不是真的气愤自己家主的权威被人挑衅。 他冷眼看看武陵王紫胀得快要滴血的面盘,一把推开吓傻在原地的刘子业,弯腰把被打出去老远的王宪嫄扶了起来。 王宪嫄被打得嘴角破裂出血了,脸上很明显一个巴掌印,着还是刚挨了打,等过一会儿肯定就要肿起来。 她从小顺风顺水、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从小到大从没听过一句重话,嫁入夫家后也琴瑟相偕、水乳交融,武陵王对她也很客气,想不到竟然被这样对待。 不过王宪嫄也知道实在是自己这次做得太过火了,捂着脸也不敢哭得太大声,抽噎着小声哼唧。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武陵王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仍然气不过,指着她骂了两句,倒是也没再动手打人,缓了半天才平息了胸中的怒火,冷冷道,“我给建康的信函昨日连夜已发,为了向父皇展现诚意,选的是最快的悍马,追是已经追不回来了。” 他是真气,现在已经不是气他老婆把他当二愣子耍,而是气自己竟然阴差阳错现在才发现这么大的秘密。 一个女孩儿,武陵王自己都不在意,何况是远在建康的宋文帝,要是注意点措辞跟皇帝示弱求情,未必不能留下来放在跟前养活,毕竟他亲爹刘义隆主要是为了把刘子业当人质警告他,刘御只不过是捎带的。 现在两个孩子丢去京城,估摸着难以平安长到成年,刘骏本来想的是不过损失一个儿子,没想到原来两个儿子都要去喂狼,而且刘御的事情他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才对,但是因为发现得晚,竟然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条件。 女孩儿不被重视,谁都想不到他其实是一个男孩儿,放在现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自己随时都会被亲爹一刀弄死,没准最后反倒是这个不起眼的所谓小女孩儿成了王府血脉延续的关键。 进可攻,退可守,这是一步无意中走出来的好棋,虽然之前差点让王宪嫄那个笨蛋棋手给走废了,但是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武陵王扭头深深看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所谓嫡长女。 刘御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了半天,懒洋洋抬头打了一个哈欠。 9、侍卫一号 马上就要被撸掉头上武陵王头衔的刘骏最近很烦躁,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关注自己的两个孩子上——当然不是为了啥培养感情、展现自己的慈父心肠,而是为了给两个孩子一人打一个分数。 刘骏悲痛万分的发现,他的两个孩子看起来跟正常的小孩儿都不一样,顶着刘楚玉名头的嫡长女不笑不说话,看到谁都没有多大的反应,乍一看似乎就是个傻子。 而他现在名义上的嫡长子刘子业就完全可以把“似乎”两个字去掉了,他就是一个傻子。王宪嫄在怀孕初期,因为亲老公使坏,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孕,日日夜夜都在为了刘子荣的死啼哭不止,伤了身体,导致那一胎生下来的刘子业也恍若被他老娘的哭声吵坏了大脑。 刘御从来都面无表情,刘子业却见人就乐,尤其是见到了美人,更是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一看就是个未成形的色胚。 刘骏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真叫一个无奈纠结,他就想起三年前褚渊来这里的时候,看那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那才是世家贵公子应该有的模样呢,怎么自己这两个孩子加起来还比不上人家一个。 都怪那个败家娘们,武陵王不好说自己遗传基因的不好,也不好说自己没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只能把过错往王宪嫄身上推,好好的孩子竟然当女孩儿养了这么多年,再聪明的脑袋都让她给教坏了。 唯一让武陵王欣慰的一点在于,他从最近乖巧得跟只小猫一样的王宪嫄口中得知了原来刘御已经启蒙了,会读书认字跟不会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于是武陵王自觉自己怀揣着对大儿子无尽的喜爱,带着两本书摸到了刘御的房门外面。 刘御这几天被刘骏派来试探的人马搅得烦不胜烦,见了他本人也没有好脸色,不过抬头看了一眼,视网膜直接过滤掉了虎背熊腰的自己名义上的亲爹,一把把他手里捏着的两本书夺了过去。 刘御低头一看,一本是《论语》一本是《三国志》,不由得心情大好,这可比红儿平时拿给他的啥《女训》《三娘教子》要好很多,两者压根没有可比性。 他一高兴,连带着看刘骏都比之前顺眼了很多,施舍性地吊起眉梢往旁边看了一眼。 不过刘骏长得又不好看,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有限,刘御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了下来,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刘骏被他的这个反应搞得很有点茫然,他有点纳闷孩子这样的表现究竟算是聪明还是不聪明,说他不聪明吧,明显是知道看书认字的模样,说他聪明吧,见了自己这个亲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王宪嫄的礼节交的有这么差劲? 刘骏自个儿站在旁边纠结了半天,想到有可能是以前自己跟这孩子不亲近,没准人家不知道自己是谁呢,便指着鼻尖道:“玉儿,我是你父亲。”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是惴惴的,谁家正常孩子都长到五岁了结果连自己亲爹都不认识,难道自己剩下来的这两个孩子真的都是傻子? 想到这里,刘骏不由得更加痛恨厌恶王宪嫄了,这要是她早告诉自己刘楚玉其实是个男孩儿,当初想办法跟褚渊他爹褚湛之会面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牺牲刘子荣的,那可是自己三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一个,最起码刘子荣是个脑子好使的孩子。 刘御不想搭理他,也确实没有搭理他,听到了权当没有听到,自顾自继续埋头翻看书籍。 因为性格原因,他对《论语》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三国志》却充满了无尽的热情,这算得上是他来到这个该死世界后收获的第一本涉及到阴谋诡计和国家关系的故事书。 刘御上辈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生下来就不受重视,爹娘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他,他自己也本性使然懒得认真学习,也就不是文盲罢了,真没有多高的文学素养。 现在骤然让他看竖排古文繁体书籍,刘御也看得有点头疼,不过此时此刻也不由得他挑三拣四,囫囵着看过一遍,哪些地方不懂就再看第二遍。 刘骏在旁边干巴巴站了半天,实在找不到搭话的机会,刘御从头到尾看了他第一眼就没看第二眼,只能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刘骏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想不到竟然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他满心以为远在建康的宋文帝刘义隆把他调到寻阳后就会立刻动手,自己是活不长了,妻子儿子自然也要跟着一块死,唯独这个被充作女儿养的儿子,倒还有逃过一劫的可能一一毕竟是亲一家人,一个女孩儿一点威胁都没有,刘义隆也未必会赶尽杀绝才对。 结果现在一看,这个当女孩儿养大的儿子却好像脑子不是很好使,刘骏哀叹自己命苦,摇头晃脑闹腾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你这次前往京都,危险重重,我和你母亲都不能跟着一起去,记得多多保重,好好照顾你自己。” 正常情况下是要照顾你弟弟的,结果刘骏提都不提刘子业的事情,刘御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撩眼皮见武陵王脸上浮现出挣扎与犹豫,意识到他还有话一一而且是最重要的话在纠结究竟要不要说出口,因此开口道:“儿子明白了,父亲大可放心,儿子身负王府存亡延续之责,前往京都自当小心行事,不堕王府声誉。” 这句话说得口齿清楚明了,实在不像是出自傻子之口,刘骏眼睛一亮,简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脱口道:“我手中还有几个得用之人,你也一并带上,算是多一分保证。” 戏肉现在才来,要是早点说我刚刚也不至于晾着你,刘御微微坐正了身子,肃容道:“儿子明白了,定不负父亲所托。” 刘骏有胆子策划谋反,自然是有点家底和把握的,不然也说不动褚氏族长跟着他一起做这掉脑袋的事情,刘御盘算着,虽然对方不可能把所有底牌都塞在他的手里,但是最起码也是一笔助力。 突然之间柳暗花明,刘御觉得自己这辈子终于不那么倒霉了一次,略略一眯眼睛,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刘骏,见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中觉得无趣,便没继续说下去,继续低头看书。 这种爱答不理的反应要是换了往常,刘骏早就掀桌子翻脸了,但是他现在终于确定了自己儿子不仅不是一个傻子,甚至还挺聪明的,什么事情简直就是一点就透。 尤其是那句“身负王府存亡延续之责”,寥寥数语就点名了他此时进退两难的困境,这样的人要是被送到京都,未必就一定是死路一条。 现在武陵王的情况真的不能够算好,他心想着自己的血脉延续就真的要寄托在刘御身上了,现在看小孩儿格外顺眼,也顾不上计较他态度冷淡了,跺脚道:“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即刻把人带过来。” 刘骏不仅需要想办法往自己真正的长子身边塞人,还要连带着往刘子业那边塞人,毕竟这个也是儿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也不能真丢下不管。 武陵王其实倒是有心不去管刘子业死活,但是刘子业毕竟是他明面上唯一的儿子,他起码得意思意思,不然让旁人看出不对劲儿来就不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是连带着连刘御这边的事情也给漏了陷那就糟糕了。 只是武陵王手头一共也只有那么几个得用的人,本来就不够用,还要分成两拨,他在短暂的思量过后,当着刘御的面叫来了一个人。 刘御本来正眼也没抬,却听到进门的那人说了一句“给王爷请安”,这个声音他听得有那么点熟悉的意思,遂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了。 这么一看,果然是熟人,刘御眼睫微微一颤,把《三国志》合上,声音上扬询问道:“这人就是父亲给我安排的人马?” 来人跟他确实是见过的,两年前刘御在花园里设计褚渊的时候,就是这个侍卫用外袍裹着他防止被蜜蜂蛰到的。 刘御当时只顾着借蜜蜂整蛊褚渊顺带着赶走他不喜欢的奶娘李氏,倒没注意别的,事后觉得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仔细一想才记起来当时上蹿下跳帮着他捕蝴蝶的两个侍卫竟然还都是生面孔。 他看人向来有过目不忘之能,刚刚光听声音就已经认出来了,现在再看人,更加确定两人之前就已经有一面之缘了。 武陵王刘骏点头道:“没有错,他是我手下第一得用人物。” 刘御嗤笑了一声,没有接话,低头继续看书。 他反应这样冷淡,还是当着刘骏手下的面这么落亲爹面子,刘骏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嘴唇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没有出声。 倒是那名侍卫立刻就明白了刘御的意思,知情识趣道:“大殿下尽可放心,小人平时自会潜伏在殿下四周,并不现于人前,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他这么一说,刘骏才明白过来,一想也是,自己儿子明面上毕竟是一个女孩儿,自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净身的侍卫贴身保护,连忙道:“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 10、敲打手下 被武陵王打包送过来的那名侍卫姓苏名涛,据传言是刘骏从小培养的死士,就算算不上是头一号得用人物,最起码在王府中还是很受重用的。 刘御在得到苏涛近身保护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终于能找到一个差不多的人来说说话缓解压力了,自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可把他给憋坏了。 刘御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说话的人,但是不喜欢说话和不能说话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再不想说话,也受不了常年都不开口往外崩一个字。 刘御之前不肯开口说话,那主要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人——跟他的两人奶娘李氏刘氏,那是完全没有可说的,刘御也没兴趣跟两个娘们讨论刺绣针线活;跟王宪嫄,那就跟没有话说了,其实王宪嫄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一见面不是笑就是哭,哭得还特别荡气回肠。 但是见了苏涛后,刘御花了三天时间摸清楚了,人家不是武陵王那样的大草包,跟他说话勉强还不让自己掉分,偶尔也就说上那么两句。 苏涛也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他的话也不多,绝大多数时间都躲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护卫职责,平日里就跟闷葫芦一样,能不出声就不出声。 但是刘御并没有因此就小看他,虽然刘骏曾经当着苏涛的面跟他直说,这个侍卫没有别的本事,也就只能护着主子安全,但是刘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摸查后,倒觉得苏涛比刘骏有意思多了。 明天就要前往建康了,刘御刚刚被从大哭特哭的王宪嫄房间里面放出来,正是一天当中心情最不好的时节,一进自己房间,看到缩在角落里装死人的苏涛就开始挑茬:“我之前见过你吗?” 有人说微笑和快乐会感染人,但是刘御从来没有被感染过,王宪嫄附在他耳边哈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心情也没好多少,所以刘御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习惯把别人也弄得心情不好,最好比他现在还烦躁,那样有助于他维持心理平衡。 苏涛低着头本来在装死,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是真的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勉强镇定地开口道:“大殿下,您怎么会这么想?小的是半个月前才从王爷手下转为跟着您的,您是我的主子。” 这句话说得很有点表忠心的味道,不过刘御对此不屑一顾,他要的不是表忠心,而是实实在在的忠心,似笑非笑开口道:“这倒是奇了,可是我怎么记得,当时确实看到过你,苏侍卫升迁得倒是快,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就已经从守王府花园的低等侍卫变成了我父王的暗卫统领。” 这是一句表扬的话,苏涛额头的冷汗却直接流了下来,他是一个思维缜密的聪明人,聪明人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当时才两岁多的孩子怎么可能见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所以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当年的事情被有心人查到了。 当时武陵王把事情做的很周密,知道的人不懂得什么叫闭嘴的都已经死了,苏涛本来满心以为除了自己和刘骏不会有人知道的。 苏涛勉强笑了一下:“大殿下天纵之才,真让属下心生敬仰。”这不是单纯的场面话了,他说得不由得带上了三分真心,苏涛手中掌握着武陵王的情报体系,但是他在之前没有收到一丁点的风声,可见对方行事之缜密。 刘御说话的时候,从眼角到眉梢都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自信,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武陵王那样草包的儿子。苏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不过苏涛也没多把刘御当回事儿,他觉得这孩子背后肯定有了不得的人物在出手相助,不然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够做些什么呢。 刘骏是一个很多疑的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信任,他帮着武陵王监视着整个王府,却没发现刘御从头到尾有多大的动作。 更何况五年的时间也有限,对方就算是个千年老妖精,也不可能在五年的时间,在武陵王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发展出一支庞大势力。 苏涛几个念头在心中急转,冷不丁听刘御继续说道:“先前跟你一块站岗的那名侍卫跑到哪里去了?我还记得他右嘴角下面有一个发蓝的痣。” 另一名侍卫在做完这件差事的第二天就被刘骏杀了灭口了,而且他嘴角下面确确实实有蓝痣,但是这名暗卫只出面做过那么一次任务,怎么会被人把相貌查得清清楚楚?——难道那个时候大殿下背后的高人就已经在暗中监视武陵王府了? 苏涛冷汗出了一身,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惊疑,勉强笑道:“回大殿下,那位是属下的同乡,因为手笨打伤了褚家少爷,隔天就已经被王爷赶出王府了。” 刘御垂下眼帘慢吞吞应了一声:“哦。” 就这么一个音调,说得苏涛抓心挠肺地难受,武陵王审问手下的方式都比较简单粗暴、直来直去,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 刘御晾了他半天,突然招招手示意苏涛到跟前来。 苏涛虽然低头跪在地上,却一直白眼上翻在暗中注意着他的反应,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如蒙大赦,赶忙用膝盖在地上走,稍稍凑近了一些。 “我跟你说,”刘御说了一句,不悦地一皱眉,“你再往前靠一点。” 苏涛心道这个距离是安全距离,再往前走就有可能出事儿了。他虽然是武陵王手下第一得用人物,但是武陵王也没有多信任他,最近的距离是五步,这个距离能让武陵王随时做出反应。 ——不过,难道这个大殿下是在借此表示对他的信任好来收买人心?这个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苏涛对刘御不由得看轻了三分,果然还真是小孩子,思维太简单了点,他苏涛绝对不是这点小恩小惠就能够收买的人。 他试探性地往前又挪了一小段距离,结果刘御还是不停对着他招手,苏涛心中略有些犯嘀咕,到了后来刘御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你他妈就不能走近点吗,知不知道我腿短?” 苏涛听了这句话都有点发傻,他觉得以他这样聪明的大脑都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见这位大殿下思维实在高远开阔。 他赶忙连滚带爬凑到刘御身边,刘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孺子可教”,直接把鹿皮靴子踩在他肩膀上:“刚刚去花园玩沾了泥巴。” 苏涛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对方没说后半句,但是凭借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大脑,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连武陵王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都没这样子折辱过他,这比扇耳光当众打脸还让人难堪。苏涛在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面上强忍着怒火,撕下自己的一截衣摆想给他擦鞋。 刘御面无表情道:“你的衣摆还不如我的鞋底干净呢。” 苏涛咬紧牙关揭开外袍,把自己雪雪白的里衣翻出来,手移到腰处,见刘御皱眉,只能又移到袖口处,见刘御还皱眉,只能颤抖着把手放在了领口处,见小祖宗这才没了二话,一狠心把里衣最干净的领口撕了一块下来,当抹布给刘御擦鞋。 革靴外面干干净净的,一丁点灰尘都没有,苏涛想到人家出去玩从来都是缩在奶娘怀里,脚都不沾地,再想到啥泥巴的说法,早就气得不行了,心中翻来覆去把人骂了一遍。 他正想得入神,思维不怎么集中,冷不丁听到刘御冒出来了一句:“我父王下手还真狠,明明人家只是在遵从他的命令想办法弄伤褚渊,他最后竟然还为了保密就直接弄死了人家。” 苏涛帮他擦鞋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脸上满满挂着震惊:“殿下何出此言?属下的同乡此时已经回老家种田去了,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回老家种田?我看是跟阎王爷喝茶吧。”刘御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却在苏涛心惊肉跳想要找借口反驳的时候,骤然变了一副表情,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刘御平时都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不哭不闹,却也不笑不乐,看起来跟把观音像旁边摆着的善财童子的脑袋揭下来安自己脸上一样,漂亮是顶漂亮,但是不带一丝人气。 苏涛被分来两个多月了,见到的表情还没刚刚半柱香多,见他瞬息之间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黑沉得能够滴水,压下心头的不安道:“还望大殿下勿要听信小人挑拨您和王爷的父子关系。” “那倒没有,我听人说父亲未雨绸缪,在皇爷爷还身体康泰的时候就已经跟河南褚家陈仓暗渡了,这样的胸怀大略、心忧天下,我当然只有敬佩的。”刘御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脸,旋即厌恶地一皱眉,“你脸上的汗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重新擦吧。” 这鞋子他反正是不会再穿了,用来折腾一下这个满嘴没有实话的苏涛倒是还算是物尽其用。 苏涛这次一点跟他计较丢不丢人的心情都没有了,老老实实继续用里衣帮他擦鞋,脑海中翻来覆去把刘御刚刚说出来的话念叨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冷。 他还在惊疑不定的当口,就听到刘御淡淡道:“行了,擦完了就退下吧。”越擦越脏,他得赶紧把这破鞋脱下来甩出去老远。 苏涛咬咬牙,顺势往他脚边又蹭了蹭:“不瞒殿下,属下也觉得王爷这步棋走得太急了一些。”刚刚那番话显然不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有可能说出来的,他已经笃定了刘御背后必定有高人相助,现在要是不知趣,日后他再贴上来,人家也未必肯要了。 更何况,武陵王已经被调往寻阳,可见密谋之事败露,这位主子现在自身难保、前途无亮,不然也不用把他这一大干将派来保卫刘御。 苏涛一眼就看出来武陵王是想要让他守护王府最后一点血脉,所以才这样不惜工本,能做到这一步可见确实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跟他外表表现出来的憨厚老实截然不同,苏涛是一个聪明人,他很惜命,生怕明天就脑袋分家,而看之前试探的结果,刘御背后的高人想要弄死他真的不要太轻松。 苏涛一说出来那句话,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又被人轻踢了一下,听到刘御笑道:“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这是一句已经说烂了的话,一般用于反派配角装逼用,然后在下一刻成为男主英雄救美或者初出江湖的经验值,是很掉档次的一句话。 但是刘御仍然特别喜欢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神态都是平时没有的,虽然在笑,而且是真的牵动肉在笑,但是别人看却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刘御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一颗七彩玲珑水晶玻璃心都碎了,他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才真切的是在开心的笑,竟然被人曲解成这个样子,于是转头就下手把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聪明人给弄死了。 刘御微微低头,注视着苏涛,果然在人家眼底看到了很明显的惊惧,很明显他现在笑得万分狰狞。 刘御被这个发现搞得自己的玻璃心又碎了一次,收起笑脸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冷声道:“滚吧。” 苏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告辞离开,他刚刚被新认的主子差点吓尿。 11、启程上京 刘御对自己收拢了苏涛的事情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喜悦,他根本就不信任苏涛,只不过看在对方现在对自己有很大帮助的份上,才愿意多费点力气。 一个从小就跟着武陵王东奔西跑的所谓暗卫,竟然连最起码的忠诚都没有,被刘御吓一吓就屁滚尿流卖主保命了,这样的人会在现在背叛武陵王,早晚也会背叛他。 同时,刘御也对他这辈子名字上的亲爹的水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个蠢货连自己的暗卫都不好,还对一个心怀二心的家伙委以重任,可见这人看人用人水平差到什么地步了。 第二天就是他们需要启程前往建康的日子,刘御心情并不好,王宪嫄一手搂着他一手抱着刘子业哭得荡气回肠、千回百转。 刘子业看起来还是没有明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跟着王宪嫄一起哭,刘御烦不胜烦,二话不说把王宪嫄环着自己的胳膊掰开,撒开小短腿跑走了。 他的奶娘刘氏也跟在屁股后面赶忙追着跑,一边跑一边喊:“大殿下——大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去,王妃娘娘和二殿下都等着您呢。” 本来在刘子荣活着的时候,刘御和他孪生哥哥的称谓都叫大殿下,后来刘子荣死了,刘御自己独霸了大殿下称谓一年,等到了刘子业出声,刘子业成了正儿八经的大殿下,刘御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改称为女殿下。 不过后来,武陵王得知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嫡长女竟然是儿子之后,就默许知情人把刘子业叫二殿下了,毕竟顶着刘楚玉名头的刘御才是他真正的嫡长子。 武陵王是一个喜欢以长幼嫡庶规矩要求下一辈的人,当然,他自己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的,不然也不会叫嚣着想要弄死他的老爹和太子哥哥好取而代之。 刘御自己对“女殿下”这个坑死爹的称呼也丝毫不感冒,每次听到都恨不能一头撞死,这个难听称呼对他的阴影有点大,导致他现在只要是听到有人叫刘子业“二殿下”就心情舒畅。 现在也差不多,刘御听到他奶娘喊话,又往前跑了两步,还是收了脚,站在拐角处眯着眼睛看她:“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刘氏被他问得都有点发懵,心道小祖宗这都准备上马车走人了,您怎么突然间想到这一茬了。 她这一微微愣神,没有立刻回答,就见刘御似乎有点不高兴地皱了一下眉头,刘氏想到他一向的乖戾脾性,不敢耽搁,赶忙低头恭声回答道:“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还望大殿下宽心。” 刘御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带的,宋文帝刘义隆把三儿子刘骏的两个孩子接到京城去也不至于少吃少穿,而刘御本人也没有特别喜好的东西,刘氏跟王宪嫄商量后,带了些四季衣裳和些许路上的吃食,就算把包裹打完了。 刘御一听,就知道这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早上往行李包裹中塞东西的举动,他对着一点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个奶娘跟他的第一任奶娘李氏不同,很有些粗枝大叶,为人也利索爽快。 刘御就比较眼馋刘子业带的东西,这个两岁多的傻子明明连话都不会说,但是却带了半马车的纸墨笔砚,据说是武陵王留给儿子在路上启蒙用的。 武陵王还专门给刘子业配备了一个教书夫子跟着一块上京,刘御之前看了一眼,高高瘦瘦的一个老头,留着细细的山羊胡,老得已经快没有牙齿了。 虽然卖相不好,不过据说这老头是武陵地界上最有名的大儒,刘御对他还是比较期待的,毕竟他要跟刘子业一个马车走,蹭蹭课也是完全可以的。 奶娘刘氏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墨迹墨迹不是很想动弹的武陵王嫡长女从花园里请回到门口的马车旁。 刘御本来算算时间,自己跑走了都快一个小时了,王宪嫄按照常理也该哭完了,所以才松口跟着刘氏走回来的。 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王宪嫄眼看着幼子幼女就要被送走了,心情格外激动,哭到现在还战斗力十足,刘御在拐角处探头看了一眼,旋即缩回脑袋来,转头想回到花园里继续躲清净。 刘氏赶忙张开两条胳膊堵住了他的去路:“大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啊,马上就要到了上路的时辰了,您得过去候着了,不然王爷来看到您不在,准保要不高兴的。” 刘御很想问她一句这是去建康而不是去法场,上路难道还有规定的时辰,后来想到武陵王因为迷信风水,之前特意请了大法师来为一双儿女算过一天内什么时辰出发最吉利,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慢吞吞迈着方步走了过去,在马车旁边站好,王宪嫄刚刚哭得把自己亲“女儿”乱走了,见他回来,精致的眉眼间蕴含着丝丝缕缕的不耐,知道他是烦自己了,也不敢再哭,抽抽噎噎闭上了嘴巴。 刘御黑沉沉的面色这才算好看了一些,也不搭理眼巴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王宪嫄,自顾自走到马车前,仰着脖子打量着自己的脑袋顶跟车轴承的高度差。 看这模样一开始谁都没反应过来这位小祖宗是想要干什么,直到看着刘御开始扭着屁股往上爬的时候,才明白人家刚刚那样一脸深沉其实是想爬上马车。 刘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推开想要过来扶他的刘氏,自己挥舞着小短胳膊小短腿,艰难万分地爬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他在里面坐着,背靠着软垫,半眯着眼睛养神,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王宪嫄呜呜咽咽的哭声,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听到了属于男性低沉的说话声,王宪嫄的哭声戛然而止,赶忙带着红儿等几个婢女避开了。 武陵王领着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自远及近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因为远远看到自己的老婆也在,便故意给她留出回避的时间。 刘骏最近因为自己的长女刘楚玉竟然是男孩儿的事情气得不轻,看王宪嫄就很不顺眼,但是再不顺眼那也是自己的老婆,虽然旁边的大儒老得眼睛都眯眯了,也不能让外男看了去。 武陵王刘骏走了过来,打眼一看就看到一个刘子业跟着他自己的奶娘站在马车旁边含着手指流口水,还有刘御的奶娘也在,但是没看到刘御的人。 刘骏皱了一下眉,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刘御的人影,询问道:“玉儿呢?” “大殿下已经先行上马车了。”刘氏赶忙低声答道。 武陵王弯腰把站在地上哭的刘子业抱了起来,用手绢帮他把满脸的泪给擦干净,扭头道:“让老先生看笑话了。” 跟着一块过来的是他专门给刘子业请的教书夫子,是当世大儒雷次宗,武陵王下了大功夫还玩了一次刘备的三顾茅庐才算是把人给请动。 他把人请来不仅仅是为了刘子业,还是为了刘御,毕竟从这里到京师要走三个月时间,刘御跟刘子业要在一个马车里待着,自然也就能跟着听一点。 刘骏一听,他真正想让雷次宗教导的人竟然这么自觉直接就跑马车上去了,干脆也抱着刘子业,领着雷次宗上去了。 刘御大大方方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见了有人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这样失礼的举动由他做起来却仿若理所当然,刘御身上也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座位上抬头看时,气势一点也不弱于站立着的高高大大的武陵王刘骏。 看清楚这一点,雷次宗分明有点惊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武陵王沉着脸道:“玉儿,这位老先生是不出世的大儒仲伦先生,你还不快来见礼。” 刘御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又想了想,从脑袋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点记忆:“见过雷先生。” 刘骏心眼真小,刚刚显然是不高兴他自己上车来,才特意使了个小绊子,故意不说雷次宗的姓氏和真正的名字,而是以字号相称,明显是故意为难他。幸亏刘御之前在苏涛那里打听过武陵有名的大儒的名号,这才有了点印象。 他穿的是镶金嵌玉、画罗织扇的女服,眉目如画,美如冠玉,行的却是一板一眼的儒生礼,雷次宗诧异地看了他半天,又扭头去瞅武陵王。 后者赔笑道:“不瞒老先生说,我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因为同子荣相貌相近,拙荆自小充作男孩儿教养。” 拙荆是老婆的意思,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王宪嫄受不了丧子之痛,所以巴巴地把对儿子刘子荣的感情寄托在女儿身上。 雷次宗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他心中男女有别轻忽不得,却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插嘴,因此对此一笑而过,并未置喙。 12、抵达京城 雷次宗郁闷啊,很郁闷,他之所以答应刘骏的邀请,主要是因为他本人在日前也收到了宋文帝刘义隆的邀请,要他上京讲学。 这事儿在十一年前刘义隆就做过一次,所以第二次再叫他,雷次宗也就答应了,虽然他年纪大了不方便赶路,这不是还有冤大头武陵王么。 反正是王爷家的马车,雷次宗秉承着能蹭就蹭的原则,打着教书夫子的名号,跟着一块前往京城,山重水远的,也为了在路上不这么遭罪。 他已经跟武陵王做好了君子协议,一共就教导刘子业三个月,什么时候到了建康,什么时候他就放下教书夫子的担子,转而去宗学馆教导儒生。 雷次宗本来想的,武陵王第一个儿子死得早,现在名义上的长子才两岁出头,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比自己跋山涉水赶路要累人,没想到真正坐在马车上,他才感觉到苦不堪言。 发苦发憷的原因倒不是后来被武陵王强塞上来的刘御,一个小孩儿干坐着不出声,虽然笑起来让人感觉阵阵发冷,杀伤力也确实有限。 雷次宗真正受不了的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刘子业,刘子业脾气暴躁易怒,他现在说话还不利索,但是嗓门高,嘶嚎起来多少人也哄不住。而且刘子业还打人,烦躁的时候抓到什么就往人身上丢。 人老了就爱清静,雷次宗六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高寿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没几天就感觉不好,病怏怏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受了武陵王的好处,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烦得想中途撂摊子不干了,倒是刘御主动提出来,不若让体弱多病的幼弟另分一辆马车。 刘御这段时间也让刘子业烦得不轻,以前他只有在王宪嫄那里的时候才偶尔见上刘子业一面,虽然很烦这个弟弟,也毕竟程度不是很厉害,但是在马车上日夜相对的时候就不行了,这孩子实在不讨人喜欢。 刘御几次三番示意隐在暗处的苏涛下手,不说把人弄死弄残,最起码你得让他闭嘴,一手刀打晕过去也行。 但是苏涛毕竟胆子小,说什么都不敢真的动手,还搬出了啥“属下虽然背主,也还有几分气节,王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怎好伤他子嗣”的说辞来堵刘御,更让刘御添了几分烦躁。 刘御在出了武陵地界的头一天,二话不说就要把刘子业赶走,苏涛见他面梢都变了色,不敢多加阻拦,乖乖指挥着几个侍卫把后面跟着的几辆马车腾出来一辆安置刘子业。 本来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毕竟跟一个武陵王嫡长女比起来,刘子业才该是这群人真正的主子,但是刘子业太小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而雷次宗显然也很满意这个安排,苏涛又从中多方周旋,跟随来的仆从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没了刘子业在,整个世界仿若都清净了三分,刘御心情不错,斜眼瞅着坐得离自己非常远恨不能从车窗里跳下去的雷次宗,弯唇笑了一下:“先生无须如此拘谨,你我有半师之缘。” 他在不说“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的时候,露出来的笑都是假笑,偏偏假笑虽然带着股挥不散的冷意,却比他的真笑要好看多了。 正经如雷次宗者都忍不住多瞅了一眼,他年纪大了,更何况刘御还太小,早就没有了啥啥旖旎的心思,所以看过去的目光带着纯然的欣赏。 刘御年纪不大,稳稳当当坐在马车上,两腿微微分开,左手拿书,右手很自然搭在膝盖上,谈笑间带出来一股坐拥天下的气势,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雷次宗再一次觉得,武陵王这个女儿不知道比他那个蠢儿子好多少倍。 雷次宗对武陵王本人的评价也不高,聪明人都看不上空有狠毒阴险而没有脑袋的莽夫,但是他确实挺喜欢刘御的,很多时候,一个人是不是那块料子,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雷次宗见刘御手中还捏着他之前给刘子业说了个开头的《三字经》,禁不住眯着眼睛抖着手笑了一下:“大殿下可听懂老夫日前所讲?” 刘子业刚断奶不久,肯定是听不懂的,倒是雷次宗在教授的过程中,隐约感觉到自己还有另外一位小听众。 不过他这几天多方观察刘御,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刘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下拉,不露喜怒哀乐,怎么看怎么有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雷次宗想得很简单,他本来是答应武陵王帮人家教育儿子的,结果现在纵容着人家女儿把儿子给赶走了,自然就很心虚,得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弥补回来。 他看武陵王走之前说的那番话,似乎明里暗里希望他也给女儿点注意力,雷次宗简单询问过刘御的意见,便开始撸起袖子来继续之前讲到的地方往下继续。 严格来说,刘御并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他对除了权势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现在,也就读书算得上是他唯一的出路,既然读书认字已经跟权势挂上了钩,他也乐意静下心来学。 三个月时间缓缓而过,九辆华盖马车在城门口稳稳停下,雷次宗抓着刘御的手泪眼朦胧:“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他心疼啊,掏心挖肺地疼,雷次宗现在的感觉就跟怀里的无瑕美玉撞掉了一个角一样难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灵性的学生,只可惜偏偏是一个女娃,没法入朝为官,雷次宗是真心疼肉疼。 刘御对一个皱巴巴瘦得不成样子的山羊胡老头不感兴趣,尤其现在天气已经渐渐转热了,马车里难免闷热,雷次宗手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汗水,刘御觉得很恶心。 不过考虑到这老头日后可能会有大用,刘御并没有把手给抽出来,他面无表情道:“还望先生保证身体,学生日后若有机缘,定当前往鸡笼山拜见。” 鸡笼山是宋文帝专门为雷次宗开馆的地方,据说皇帝时不时也会去溜一趟,刘御对此心中自有计较,他得先见一见刘义隆,摸清楚对方脾性后,再决定具体的应对措施。 刘子业的奶娘把刘子业从第二辆马车上抱了下来,刘子业仿若长胖了不少,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也能说些含糊不清的词语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在马车上闷坏了,一出来就伸手到处乱抓。 刘御正眼都没有看他名义上的弟弟一眼,专心跟雷次宗培养感情,两人说了几句话,刘御自己都被自己的肉麻话给恶心到了,却见雷次宗一副很受用的模样死赖着还不想走。 这老头有点没眼色啊,刘御略略一皱眉,不动声色道:“今日天色已晚,鸡笼山地僻人稀,先生车马劳顿,不若请先生暂且随我们前往父王府邸。” 雷次宗笑眯眯并没有接话,他有他的想法和顾虑,现在宋文帝眼看就要不行了,底下几个皇子全都蠢蠢欲动,不仅武陵王,连当朝太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之前随着武陵王的马车一道来京,还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是再到人家府上住下,难免就要在脑门上贴了“三皇子党”的标签,雷次宗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不干的。 但是自家女学生的一片好意也不容辜负,雷次宗把话题扯开,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生怕他再提起刚刚的提议,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刘御自吩咐苏涛带着几个可靠人手护送先生离开,雷次宗觉得自己一颗心暖呼呼的,这要是一个有功利心的大人这么做,他自然不会动容,但是一个小孩子能把事情考虑得这么周到,显然是真的担心他的人身安危。 这个小女弟子虽然不喜欢说笑,一张脸板的死死的,但是看样子倒是个热心肠,雷次宗坐在苏涛命人准备的马车中,特意撩开帘子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见一个小小圆圆的身影站在官道上对着这边行弟子礼,不禁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颔首微笑。 送走了雷次宗,刘御面无表情一直注视着马车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旁边:“启程前往王府。” 武陵王在建康也是有府邸的,他每年来这里为他爹刘义隆庆祝寿辰的时候,都要在府邸暂住。早在收到宋文帝家书的时候,刘骏就已经命人早早来到建康,把府邸重新修整一番。 这段时间以来,跟随的仆从听刘御的命令早就习惯了,此时也没有异议,刘御的奶娘刘氏来恭请他重新上车,一行人进入城门往武陵王王府走。 只不过这次刘子业就没有被抱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他的奶娘想到自己的女主子来之前的吩咐,有心让他们两个亲近一番,特意把刘子业放到跟刘御挨着很近的地方。 刘御正眼都不看旁边的人,他随手抓过软垫上放着的一本《诗经》来看,眼皮也不抬,很冷淡的模样。 不过刘子业并没有自己吃了软钉子的自觉,摇晃着大脑袋想往刘御身上爬。 刘子业在武陵王府的时候是很怕他的,可能是刘御见天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让小孩儿本能地觉得他确实不好惹,不过这都快三个月没见面了,以往的印象就淡了,此时见了刘御也没了以往的战战兢兢。 刘御动了动脚尖,本来想一脚把人踹开,却被一向深知他脾性的奶娘刘氏给摁住了,刘氏赔笑道:“大殿下且请喜怒,二殿下这是跟您亲近呢,你们是至亲血脉,天底下最亲的人。” 她是知道的,刘御揍人的时候从来都不手下留情,都是往死里使劲儿的,这要真一脚踹上去,刘子业半条命就没了。 刘御嗤笑了一声,推开刘子业,继续低头看书。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刘子业明显就是好色成癖,这人挺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美人,而且只肯跟美人亲近,连他亲爹武陵王因为长得丑,刘子业都不怎么乐意让刘骏抱。 13、建康王府 刘御一心认定刘子业长大后必定是个色胚,所以放心大胆地对着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一路上没有露出一丁点笑影来。 刘子业也是个傻的,他本来就不够聪明,也没有看人眼色行事的觉悟,一路上把刘御烦的不行,还是他奶娘看大殿下都已经捏上拳头了,赶忙把刘子业抱在怀里,抓住他不断乱动的胖胳膊胖腿才算完事儿。 刘御看着闹哄哄开始哇哇大哭的刘子业,心道武陵王当年五岁的时候就被赶到了封地武陵,是不是因为他小时候也跟刘子业这么烦人?怪不得刘骏一点也不嫌弃他儿子烦人,反倒乐乐呵呵的,原来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自己想了一通,才算是稍稍排解了心头的郁闷情绪,趁着好不容易安稳一会儿,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刘御半睡半醒间感觉到马车稳稳停下了,便睁开了眼睛,扫一眼旁边站着的刘氏,冷声道:“到地方了吗?” 刘氏小心地点了点头:“还请殿下移步。”她一向知道刘御脾气不好,人家敢对亲爹刘骏和亲娘王宪嫄甩脸色,就更不会把一个亲弟弟放在眼里。 刘御没再正眼看她,也没再正眼看挥着手臂乱抓的刘子业,自己撩起帘子跳下马车。 这个是武陵王的封王级车驾,车轴高度都是有规定的,超过了一米,刘御本身就小脑不太发达,跳下去脚落地的时候站得不是很稳,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幸亏早就等在外面的苏涛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刘御推开对方斜着眼睛看过去:“你不是护送雷先生去了吗?” 刘御人前人后一直称呼雷次宗为“雷先生”,就算当着雷次宗自己的面也是这么称呼,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尊敬雷次宗,才跟自己属下说话都用尊称,而是因为他懒,太懒了,对同一个人用惯一个称呼就懒得再改了,反正对他来说称呼这玩意是无所谓的事情。 苏涛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雷先生未曾让属下护送,另选了两名侍卫同行。” 雷次宗这段时间经常看到苏涛护送在马车左右,不过他还以为这是武陵王专门给儿子刘子业配备的护卫,觉得他还是时刻留在刘子业身边保护王府小主子安全比较好。 刘御一点头,目光开始在武陵王府上逡巡,从外面看,这王府倒是平平常常,万分低调的模样,台阶、石狮子、砖瓦也都没有超越武陵王该用的规格,看样子他这个身体名义上的爹还没有蠢到把野心明晃晃摆在脸上的地步。 马车从抵达到有人下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王府里自然有人出来开门迎接两位小主子,刘御扫了他们一眼,把人叫了起来,自己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武陵王王府内部装潢也没有多么奢华,五进的宅院占地不少,但也能够看出来主人对这里没有花多少工夫,勉强弄成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早在刘御跟刘子业到来之前,王宪嫄派遣来的人马就已经到了王府,两个人各自的房间都已经规整出来了,刘御对吃住一直没有多少讲究,抬腿跟着刘氏就走进了自己的小屋子。 刘氏想来明白他的喜好,一进门见他皱眉,连忙命人把房间里堆放得到处都是的拨浪鼓和老虎娃娃都拿走,从背包行囊里把从武陵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房间里。 刘氏就在心中庆幸自己聪明,虽然刘御没说,不过也顺手把在王府里面的布置都随身带着,不然现在房间的装潢还真不好处理。 刘御喜欢风格大气样式开阔的饰品,但是又喜欢房间装潢简练,摆放的东西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当时在武陵给他布置房间就花了刘氏跟王宪嫄不少心思。 刘御先洗了一个澡,在马车上颠簸了三个月,虽然他每晚入住客栈的时候也会洗澡,不过那时候毕竟不如在王府里伺候周到。 南北朝喜欢熏香,审美观一直偏向阴柔一脉,连男子也是这样,脸上要涂脂抹粉,就跟三年前见得褚渊他父亲褚湛之一样,虽然是男人,照样涂着厚粉,脸白的吓人。不肯搽脂粉的就是粗鄙武夫,比如像刘御他爹刘骏一样,就很不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观。 以前在客栈里人家送来的水都泡了花瓣,刘御三个月来终于看到了一盆清清淡淡的水,心情大好。 刘氏也不用他赶人,自觉跑出去守门,毕竟是第一天来这里,留驻京城的侍卫能不能信任还是两码事儿,她也不敢轻忽,万一有人偷看到武陵王长女其实是个男娃儿,那就坏事儿了。 刘御舒舒服服泡了小半个时辰,泡到水都快凉了,通体舒畅,正在琢磨着要不要把刘氏叫进来换水自己再享受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苏涛的声音传来:“大殿下,圣上命人宣召您了。” 说是宣召他,刘御用自己的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便宜爷爷的主要目的肯定是想见刘子业的,因此也并不着急,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让人抱着刘子业去接旨。” 苏涛额头上有点冒冷汗,谁都知道宋文帝不是为了一个五岁的女娃儿来的,可关键是你弟弟今年虚岁才三岁,怎么能跑出去接旨,肯定还得你来啊,不然我巴巴跑过来告诉你是为啥呢。 他在心中嘀咕着,却也不敢催促,来的这一路上,苏涛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刘御,没见他跟任何人接头,由此更加确定了站在他身后的高人不是一般的高深莫测。 苏涛腹诽了半天,张着两条胳膊等在门外面,嘴里不住咋舌,等了好半天才见刘御慢吞吞走了出来。 刘御一出来就给了他一脚:“怎么还不让人去请刘子业?” 苏涛生受了,陪笑道:“二殿下还太小呢,刚刚让奶娘抱了出去,一见了天使,就哭着找您。” 狗屁,刘御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宋文帝派来宣旨的太监太丑了,不符合刘子业的审美观,这才一见面就把他给吓着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能够休息会儿,竟然闹出来这档子事儿,刘义隆也是有病,哪有孙子孙女刚到了京城就急火火把人叫过去的道理?刘御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一扬下巴示意苏涛在前面带路。 苏涛看出来他改了主意,心中大喜过剩,赶忙转身领路,口中连连道谢。 刘御走路很慢,不仅因为他腿短,还因为他要摆架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走方步,心情好的时候走踱步,两种步子一个比一个慢,他身量又没张开,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的。 苏涛以前每次看到其实都想笑,但是这次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正堂里皇帝派来的大太监还在等着呢,让人家等的时间太长那就坏事儿了,大不敬可是重罪。 只是他顾虑着刘御的脾气,也不敢催,只能跟着慢吞吞往前挪,好不容易挨到了地方,额头早就布满了急出来的热汗。 刘御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音还很熟悉,是他的傻弟弟刘子业在干嚎,苏涛还真没骗他,刘子业哭得伤心极了。 刘御探头看了一眼,眼神都没往刘子业那边挪,倒是一个劲儿紧盯着双手捧着圣旨的大太监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上扬着。 大太监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堂正中央,他本来想哄哄刘子业,但是刚凑过去,就看到武陵王嫡长子哭得更惨烈了,只能很尴尬地站在原地,手指不断摸索着手中的明黄色布料。 直到他听到守门的侍卫禀报说武陵王嫡长女过来了,才算是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凝神往门口看过去,一个顶漂亮顶漂亮的小孩儿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刘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冷意,只是嘴角上扬,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笑意,只透着一股华然凉薄的味道。 但是人长得漂亮确实有优势,太监一看他的笑容,先愣了三秒钟,然后才回神,一抖手拉开手中的明黄色卷轴,尖声尖气道:“武陵王长子长女接旨——” 他本来想接着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一套,但是刘子业骤然一个破音的尖叫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大太监眼皮一抖,硬着头皮继续读了下去。 刘御垂下眼帘,走到大太监身前,弯腰跪了下去,然后撩起眼皮刮了抱着刘子业的奶娘一眼,后者如梦初醒,赶忙跟着他一块跪了下来,紧紧搂住怀里哭闹不止的刘子业。 这下子一闹,刘御对他弟弟的不满更多了,凭啥我跪着,你就能舒舒服服往人怀里窝着耍脾气? 刘御老觉得自己生错了时候,要是晚几年出生,现在也能窝他奶娘刘氏怀里对着圣旨装傻充愣,而且说不定也不用被脑子秀逗了的王宪嫄当女孩儿养。 圣谕并不长,不到二百字,大太监嘴皮子也利索,几句话就说完了。刘御代替刘子业接旨谢恩。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刘义隆要把他们叫到皇宫里见见面,送点见面礼,毕竟爷爷和孙子孙女们素未谋面,话说得很恳切。 大太监宣了旨就要走,也没去花厅喝茶,他被刘子业哭得头疼,逃也似地跑走了,一路回了皇宫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领红包,嘘声叹气惋惜了好一会儿。 刘御紧盯着他的马车走远,往身后偏头看了一眼,苏涛的脸白得跟纸一样。 “大殿下,圣上不准二殿下带人前往宫廷,可能来者不善。”苏涛一脸严正的表情跪在了地上,他本意是想向刘御表示自己的忠诚,但是这个眼神放刘御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便秘。 他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谁不知道刘义隆没安好心?不过刘御估摸着,对方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不在自己身上,八成是冲着刘子业去的。 刘御心情更好了,他感觉自己跟建康的气场很符合,来的第一天就能名正言顺摆脱刘子业这个大累赘了。 苏涛还想再说,就看到刘御挥了挥手:“有我带着刘子业一块进宫呢,你不用聒噪,放心就是。” ——大哥,就因为是你带着二殿下去,我才不能放心啊,作为一个人家一靠近你就捏拳头的人,我觉得二殿下不死在皇宫里都对不起你。苏涛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14、王狗狗其人 刘御一开始并没有弄明白苏涛口中说的宋文帝连刘子业带奶娘去都不允许的意思,就以为不过是刘子业自己倒霉遭殃。 但是当他看到近在眼前的马车时,才恍惚反应过来,眼神一冷,扭头看了过去。 苏涛无辜万分地摊手站立,叹气道:“您看我也没用,下官是真没有办法。” 苏涛虽然表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其实有点窃喜,刘御一个小屁孩儿天天板着脸装深沉,难得能够看到他吃瘪丢丑,实在是很让人期待的。 跟他的游刃有余比起来,刘子业的奶娘就显得战战兢兢得多了,她搂着刘子业下意识掂了掂重量,可是真的不轻,然后深吸一口气,陪着笑脸递给刘御。 刘御小小的纠结了一下,看看刘子业肥嘟嘟的大腿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愉快地决定了等进了皇宫就装作后力不济的模样把这死孩子丢在地上,于是沉着脸接了过来。 刘子业的奶娘见他肯合作,着实松了一口气,赶忙把刘子业稳稳当当放在他怀里,正想叮嘱几句注意事项,比如尿了拉了该怎么处理,就见刘御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刘御脚步一错,轻巧地让开跑来想要扶他上马车的大太监,先把刘子业丢在车轴承上,然后自己挥动胳膊挥动腿,艰难地爬了上去。 这也是他不喜欢坐马车的一个重要原因,刘御现在够不到马车,每次上下车都弄得很狼狈,他觉得太丢脸了。 大太监本来挺想帮一把,见武陵王府上的人却都在一旁站着没帮手,他一向精乖,立刻也就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算是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刘御拍拍衣服上蹭的灰尘,爬到正中央的座位上坐下,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大太监在旁边傻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是真的把还放在车轴承上的刘子业给忘了,急忙自己把啼哭不止的王府小主人抱了起来,也跟着上了马车。 刘御一路上一直没有开口,他对马车外面的景象也丝毫不感兴趣,直到感觉到马车再一次停下的时候,才睁开了眼睛。 “殿下,已经到了。”大太监低眉顺目说了一句,见这位小姐姐仍然没有正眼看他的弟弟,只能继续由自己把刘子业抱着。 刘子业一路上都在哭,他觉得大太监长得太丑了,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小孩子表达好恶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哭,没命的哭。 不过刘御并不在意,他这几年被王宪嫄锻炼的已经小有所成,只要不是对着他耳朵哭嚎,就都能一概无视掉。 刘子业的喉咙哭坏了横竖不是算在他头上,刘御想完后,心安理得无视了旁边大太监苦哈哈的脸色,顺着车轴承爬了下去,扬起脖子看了一眼雄立在眼前的金黄色宫殿。 现在还没有紫禁城的说法,而且这里是南京也不是北京,这座建筑跟他上辈子见到的雄伟宫殿也不是一个,刘御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 这座小宫殿占地大概在三十万左右,红墙黄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这个发现让刘御的心情好了不少,毕竟这种美轮美奂的建筑群足以表明第一代刘宋皇帝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大太监明显不想继续抱着刘子业了,死孩子已经伸手挠他的脸了,虽然刘子业指甲都被剪了,但是抠一下还是很疼的。 他一个劲儿暗示地看向刘御——不怪刘子业哭,这位太监长得确实挺不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观,他天生膀大腰圆,方方正正国字脸,一双眼睛牛一般,五官拼一块倒也不丑,但是搁这个时代就不大好了。 刘御被那水汪汪的牛眼睛看得很不耐烦,不过也没把刘子业接过来,而是顺手对着旁边路过正在行礼的一群小太监招了招手:“抬起头来。” 大太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打起精神帮着一块挑人,他自己长得丑,看人的眼光却很挑剔,又是这个人嘴巴太厚,又是那个人鼻子太塌,好半天才揪出了一个小太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合不拢嘴:“对,对,这个好。” 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把刘子业往还在愣神的小太监怀里塞,大太监趾高气扬吩咐了一句“好生抱着武陵王大殿下”,转身走回到刘御身边,压低声音道:“这队都是负责冷宫洒扫的最低等太监,实在挑不出出挑的,且等两位殿下安置下来,小的再为大殿下寻合适的看护者,您看可好女殿下?” 妈蛋老子才是货真价实的大殿下,刘御整个人在听到“女殿下”的称谓时都有点不好了,牙关紧紧咬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嗯。” 他刚刚是站着发呆,只在转身的时候扫了一眼笨拙抱着刘子业愣神的小太监,见对方确实眉清目秀、样貌俊俏,刘子业在他怀里也乖乖趴着不动弹,便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大太监也跟着迈步,一侧眼见那小太监仍然有点犯傻,搂着孩子不动弹,高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 刘御脚尖一顿,点在地上停住步子:“你叫什么?”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主动提起话题,大太监喜不自胜,赶忙殷勤道:“回殿下,小的叫李贵礼。” 刘御面无表情道:“没问你。” 大太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了半天,扭头踢了身后的小太监一眼,斥责道:“殿下问你的话呢,傻愣着干什么?” 这个小太监脑子真不好使,现在还在发愣。李贵礼怨念万分地想到,他不敢对着刘御发火,却敢对着一个最低等阶的小太监作耗,痛痛快快骂了一通,终于平复了心情,脸上重新挂了笑。 小太监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刚入了宫规矩还没学利索,被骂的脸蛋通红,眼里含着两泡泪,一个劲儿吸鼻子,强自忍耐着给刘御见礼:“小的、小的贱名王狗狗。” 刘御低头对他笑了一下,这个可笑的名字从耳朵里绕了一圈就出来了,也没在意。他问这人名字根本就不是真的好奇,只不过是想借此落一下李贵礼的面子,报那该死的女殿下称谓之仇。 有了这个小波折,他继续朝着皇宫正殿走,李贵礼仿若比之前更殷勤了三分,一路指着为他顺带讲解路上的种种景色。 李贵礼的态度很闲散,看得出来皇帝刘义隆并不急着宣他们进殿,刘御对此心中有数,偶尔应上李贵礼几声,心中暗暗把这条正路上的宫殿布局都记了下来。 刘御推测,估摸着刘子业肯定要被皇帝养在宫中,至于他会不会留下来,还在五五之数,不过多记点东西也是好的,横竖有用到的一天。 “陛下如今寿数渐高,也喜同京中士族子女结识,现在好几位世家公子就在殿中觐见,所以吩咐小的带二位殿下先在外面等候。”走到正殿顺乾宫殿门外,李贵礼停住了脚步,低眉顺目开口。 刘御一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刚刚入宫催的这么急,现在又晾着他们,显然是宋文帝给的下马威。 他同时对皇帝的心智暗暗不屑,这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对着两个刚断奶的小娃儿撒气,这个下马威也就他能看出来,要真换成寻常的五岁小孩儿,八成还在为能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而欢欣雀跃呢。 在外面站着就站着吧,刘御对此倒是无所谓,他身后隔了三米远抱着刘子业的王狗狗却有点受不了了,胳膊直打颤。 刘子业年龄不大,个子也不高,体重却不轻,被王宪嫄养的太好了,沉甸甸的,王狗狗今年才十一,因为出身寻常,家中供养不足,人长得纤细瘦小,这一路走过来已经很勉强了,更何况还要在门口要站不知道多久。 只不过王狗狗并没有吭声,他不过是个最低等刚入宫的小太监,却也知道规矩,哪里有奴才喊累的道理,能捡到这个差事还是他走狗屎运。 刘御的眼神在周围的布局上逡巡着,自然少不得从他身上擦过去,王狗狗不知道这位小主子看没看出来自己的不适,人家的眼神不作停留地就荡过去了,仿若他不过是布景。 在外面等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感觉自己的手臂真的快要断掉了,正是额头止不住冒汗的光景,听到李贵礼絮絮叨叨介绍道:“里面有王家、谢家并褚家几位公子,皇上想为南郡献公主招婿呢。” 南郡献公主是文帝的第十个女儿,也是宋文帝最疼爱的女儿,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正值花期。 刘御对此毫不在意,他反倒有点纳闷李贵礼跟他说这个干什么,想到这太监一路来的表现,觉得他着实有点话唠,应了一声,没再搭理。 15、刘义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殿门里面才传话来让他们进去,刘御迈步的时候不忘顺带往旁边看了一眼,见那小太监王狗狗浑身汗如雨下,胳膊搂着刘子业都在打晃,却仍然死死搂着人不放的样子,在心中暗自点头。 挺不错的,比他预料的坚持的时间还要久。刘御对没能把刘子业摔地上这件事情有种微妙的遗憾,不过对这个小太监却略有些上心,觉得他还算可用之才。 王狗狗,这个名字明显是出自寻常百姓家,只不过看前世的电视剧,似乎能送人入宫当太监也是需要门路的。 ——比如《九品芝麻官》里面受指使说是跟少奶奶通奸的来福,自己把自己阉了也没能当成太监——目不识丁的百姓究竟有没有本事把孩子送到宫中来也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刘御上辈子没有时间看电视消遣,对各代历史压根就不知道,他很忧伤自己判断民间民俗的事情竟然需要依靠周星驰的喜剧片,看来究竟情况如何,还要等出宫后让苏涛派人查探一下这个时代招收太监入宫的具体规定。 手头没一个可信的人,刘御收回思绪,老气横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都有点疯魔了,看了一个人就想收入门下,不然看这小太监的资质,上辈子白送他都不要。 刘御很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滩遭虾戏的悲怆感,长吁短叹了半天,才跟着李贵礼走了进去。 那个王狗狗也没有蠢到家,看此情况稍稍犹豫了一下,赶忙抱着刘子业一块迈步跟了进去,眼中兴奋的光芒闪闪烁烁,竟然入宫第一个月就能来正殿转一圈,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 刘御目不斜视,挺直脊背走进了正殿。他走路的时候既不喜欢卑弱地低头驼背,也不喜欢装逼气场十足的高高抬头扬起下巴,脊背笔直,脑袋朝着正前方,嘴角隐约露出点浅淡至极的笑痕。 抛开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刘御其实一直很期待跟刘义隆的第一次见面,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正面跟一个帝王接触,很想看看传说中的王八之气是不是真的存在。 端坐在龙椅上的宋文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一个千年后来客对皇帝的美好幻想,他长得圆圆胖胖、肥头大耳、横肉纵横的,明显是吃的太多,而人个子又高,整个人不论是高度和宽度都在昭示着巨大的存在感。 在弯腰下跪的间隙用眼角余光飞快扫了一眼的刘御一瞬间听到了自己的玻璃心碎掉的声音,他的嘴角不复极其微弱的上翘弧度,转而恶狠狠下拉,变成了苦大仇深的长驴脸。 ——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十年后发福了的武陵王,再想想跟武陵王也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刘子业,刘御十分庆幸自己这张脸还是上辈子带出来的,不然要是长成这爷仨这样,那就太悲催了。 刘义隆长得丑,胖弥勒佛一样,但是脸上的表情跟弥勒佛却大不相同,他笑得时候脸部的肌肉不太自然,眼角没有皱纹,眉峰间却能看出来明显的褶皱,说明这个人几乎不笑,而且经常皱眉头发火。 不过现在的刘义隆还是在笑的,他还笑得很卖力,一个劲儿伸手指着下面排排坐的四个俊秀少年,笑道:“少年才俊,少年才俊!” 下面四个人连忙口称皇上谬赞。 大太监李贵礼凑上前去,附在刘义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隔得太远了,刘御并没有听到丁点言语,凝神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抽气声,他不动声色地一动不动继续跪在那里,心中却有了计较。 他先前随着李贵礼一道向殿前走,直到上台阶的地方,李贵礼才在身后比划手势让他停住脚步的。 现在的布局是最前方的李贵礼和刘义隆在一块,刘御身后站着的抱着刘子业的王狗狗,再后面才是先前跟宋文帝说话的四个人。 刘御估摸着,听发声的位置,应该是王狗狗吸的气,但是究竟是为啥吸气,他现在还闹不清楚,想着等出去后找机会问问。 他正想着,突然又听到了一声抽气声——比起之前王狗狗的抽气声,这一声响亮得类似于短促的惊叫了。 这次声音响起的地方跟王狗狗不是一个方向,肯定是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刘御想了想,这声音确实在之前没有听过,跟鸭子叫似的,不是熟人——而且他在这个年代真没有啥人能称得上是熟人,也就没放在心上。 刘义隆并没有听到这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他听完了心腹太监的汇报,眼神往下扫去,掠过跪在最前面的刘御,直直盯上了还被人抱着的刘子业:“可是老三的一双儿女?” 刚刚李贵礼都告诉过你来的是谁了,再说也是你之前催着他们进宫的,现在又玩这一套来施威。刘御觉得这人还真矫情,估摸着刘子业不可能回答,因此开口道:“回皇爷爷,正是。” 那一声“皇爷爷”叫得他的心肝都颤了三颤,刘御藏在袖子下面的右手摸了摸左手的手背,觉得要是这个身体已经长了汗毛,现在恐怕早就都竖起来了。 “过来让朕看看。”刘义隆刚刚的注意力只放在刘子业身上,现在却仿若对他更感兴趣,招招手把人叫了过来,凝神一打量,笑道,“不愧是朕的孙女。” 刘义隆一直有一个心病,南朝宋王朝的先祖尽皆出身土豪乡野,长得实在太丑,偏偏基因又强悍,一代代传下来的,儿子像老子,孙子像儿子,传了这么多代,都没能摆脱先祖的大体框架。 就拿刘义隆来说,他的儿子都长得像他,不算多丑,但是也称不上漂亮,尤其按照这个年代的审美观来说,就太非主流了。如果只是儿子也还罢了,谁都不能指着皇帝笑话人家长得丑,但是偏偏连女儿孙女也深受其害,那张脸放女儿家脑袋上看着就更难受了,刘义隆自己有时候都觉得驸马可怜。 倒也不是说女孩儿家也一定跟刘家男孩儿顶着一样的脸,只不过多多少少还能够看出来那个影子,丑是不一定丑,但是刘义隆看一次就觉得一次糟心难受。 刘御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完全摆脱了遗传影响的“女孩儿”,再想想三儿子刘骏几年前殇掉的那个跟刘御据说是孪生子的男孩儿,刘义隆第一次对孙子的死感觉到心疼和触动。 第一个刘家的美男在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就这么没了,多么让人心酸。刘义隆看着刘御,视线在人家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半天,确实没看到自己万分熟悉的眉毛眼睛轮廓,心中大悦。 刘御被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捏捏摸摸,挺不耐烦的,他总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尤其那老头还笑得这么猥琐,真真让人厌烦。 这个时候刘御就想起来刘子业的好处了,要是他把刘子业一块抱上来,看看刘义隆这张胖脸,刘子业这会儿肯定又哭又闹了。 这样一想,他开口道:“皇爷爷还没有看过子业,他也想跟您亲近呢。” ——如果说他这辈子说过什么恶心的话,比“皇爷爷”这个大杀器更厉害的就是“子业”两个字了。 刘御觉得自己出宫后必须得用淡盐水漱口。 刘义隆对刘子业倒不是很感兴趣,那张脸一看跟他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点惊喜,而且这孩子一看就不是个聪明的样子,似乎傻了点,多大小的人了还得专门派人抱着,没出息。 但是刘义隆没想到他看不上刘子业,刘子业也看不上他,当即张大嘴巴哇哇大哭,两条圆圆的胳膊乱挥乱抓着。 刘义隆立刻没有了刚才笑眯眯的模样,要说刘子业脾气不好,那武陵王脾气也不好,往上推,刘义隆的脾气就更不好了,一个孙子也敢在他面前胡闹,刘义隆手一推,就直接想把人往地上摔。 刘御在自己要不要围观的事情上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把人接住了。手臂上的力道震得他浑身发麻,刚刚刘义隆是真的想要把人摔死的。 刘御在这一瞬间深切明白了此人的精神病程度,心头一凛,刘义隆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狠毒,比起杀个亲儿子刘子荣还痛苦万分的刘骏可要高明多了。 幸好他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提前在手中加大了力道,才让刘子业没有落地。说来也奇,虽然被手臂勒得肯定生疼,刘子业趴在他怀里却立刻止住了哭声。 刘义隆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还顺带着看了刘御一眼。 刘御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来,如果可以他还想挤出来几滴泪花,只可惜实在是哭不出来,半木着脸跟他对视。 16、听力出众 刘义隆有一瞬间被那个苦大仇深的表情给震慑住了,这是怎样扭曲的表情,整张脸都带着浓重的违和感,看起来就像是鼻子眼睛捏倒了的泥人娃娃。 他想到了儿子之前给自己上的告罪折,说大女儿从生下来,胎里就落了病,天生面部有问题。 刘义隆初看的时候还以为是孙女脸上有胎记啥的,或者是丑如夜叉啥的,现在一看,原来是表情不协调,五官动起来就不听话。 刘义隆一瞬间伤心极了,天妒刘宋,凭啥他家出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就这么难,好不容易老天送来了一个漂亮还是顶顶漂亮的,结果竟然还是残次品。 幸亏刘御的扭曲表情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仍然一副半死不活谁都欠他八百万的死鱼脸,倒让刘义隆的苦逼心情平复了下来。 这个孙女虽然做起表情来整个人都很扭曲,但是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勉强也算符合他的期许,刘义隆自己对冰山扑克脸类型的不感冒,沙猪主义的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但是备不住肯定有人喜欢的。 宋文帝耐着性子跟刘御说了几句,见他口齿清晰、回答流畅、言语条理,心情也跟着转霁。 李贵礼出去了又回来,凑到刘义隆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次刘御跟刘义隆挨得挺近,隐约听到了几个零星的词语,有“北魏”还有“柔然”两个特殊的词语。 北魏、柔然还有敕勒都是同一时间内跟南朝宋并立的政权,刘御眼睛闪烁了一下,觉得自己在回府后有必要跟苏涛招呼一声,恶补一下现在的政治形式。 涉及到国家大事,宋文帝立刻没有了跟小辈们继续闲聊扯家常的兴致,他本身也对啥武陵王身体好不好、武陵王他媳妇身体好不好的狗屁问题漠不关心,只是因为挺喜欢刘御那张脸的,才找话题多说了几句。 现在皇帝没有了兴致,便让刘御和刘子业连并先前的四名世家才俊一并退下了。刘御一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二话不说就把怀里的刘子业丢给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王狗狗。 他虽然沉着脸不说话,但是王狗狗也没有傻到不知道他意思的地步,赶忙双手抱住了刘子业。 刘子业在他怀里就不如刚刚在刘御怀里老实了,虽然王狗狗的怀抱既宽敞又温暖,而刘御基本上就是扯着他胳膊硬往上拽,不过王狗狗长得不如刘御俊俏,视觉感官上就差了一大截。 刘子业挥着胳膊乱叫,刘御也不搭理他,自顾自迈步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就听见有人低声道:“想不到真的是、是你?” 虽然其言语中仿若蕴含了无尽的惊喜,但是那个破锣公鸭嗓却让这句话的感人程度大打折扣。 刘御本来想当这人放屁,又走了两步,想起来这个声音跟他刚刚在大殿上听到的第二声抽气声如出一辙,想了一想,便还是扭头看了过去。 原本几乎是并肩出来的四个人中,有一个特意向前走了两步,身形颀长,神清骨秀,嘴角勾着笑,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 刘御认人很有一手,他看人脸有过目不忘之能,虽则好几年没见了,却也一眼认了出来,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是谁?” 对方眼中的光亮略微转淡,黯然了一瞬间,才打起精神来悄悄掩去了,拱手作揖道:“褚氏彦回,见过两位殿下。” 三年前武陵王嫡长女才多大,不记得他的模样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这几年也已经模样略改,认不出来就认不出来吧,所以褚渊特意把自己的字给亮了出来,他想起自己当年离开武陵时塞到刘御手里的玉佩,那上面可是刻了他字号的。 他刚刚话说得少还好,现在一说多了,更显出声音怪异了,刘御板着死鱼脸扫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十二三岁正值变声期的原因。 褚渊一句话说完,等了半天仍然没有等来回音,按捺着略一抬头,刘御只留给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 褚渊一下子就傻了,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了半晌,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才醒过神来,感觉自己一颗粉嫩少年心都碎了。 刘御没有往后看,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回王府后就把包裹缝隙里塞的那块玉佩拿出来丢掉,褚渊几年前看还挺明事理,怎么今天做出这种蠢事来。 李贵礼在殿内伺候刘义隆没有跟出来,另有一个小太监引着刘御往前走,王狗狗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褚渊还在看着这个方向发楞。 他也没有指责刘御无情残酷无理取闹,默默跟着走了一路,就看到刘御在宫门外面的王府马车旁停了下来。 王狗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小胖子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他的手臂又麻又酸了,疼得要死。 正是精神放松的档口,冷不丁看到刘御扭过头来看着他,那目光极具压迫感,王狗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不觉得一个连对褚家小少爷都直接撸面子的人会对他这样一个刚进宫最低等的洒扫太监客气。 没想到刘御却真的看着他笑了,慢声开口道:“苏侍卫,取点果子来。” 这是要施恩,苏涛乃是老江湖了,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先前领路来的太监请到了马车另一侧,塞了荷包过去。 他看出来刘御似乎有话要跟那个低等太监说,虽然不明白主子是怎么想的,却还是帮忙拖住了领路的太监,拉着他说了好一通奉承话。 马车的另一边,刘御开口询问道:“你在大殿上乱出什么声?” 王狗狗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大跳,愣了一下赶忙道:“小的该死,请殿下责罚。” 他想想自己自从进了殿门就缩起脖子装鹌鹑,唯一发出来一点声音还是太惊讶了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刘御有意挑茬那就是让人家给听到了。 刘御心道你是皇宫里的太监,又不是我家的,轮也轮不到我来责罚你啊,面无表情道:“你吸气是因为什么?” 王狗狗明显很惊慌,低着头不敢出声。刘御爬上车轴承,居高临下用脚尖踢了踢他,催促道:“还用我请你开口?” 他的声音比刚刚更低沉,隐约流露出淡淡的压迫感,王狗狗心头一凉,颤巍巍回答道:“小的、小的只是听到李总管说……说……” 他一张俊脸煞白一片,眼神飘忽不定,墨迹了半天,见刘御皱眉时,才一狠心一咬牙继续说道,“说两位殿下到了,小的只是被两位殿下身份所吓……” “有什么好吓的?”刘御并没有被糊弄过去,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武陵王两个孩子在这个皇宫中真不是能横着走的身份,比起其他真正尊贵的人来还差得远,更何况这人要是不笨,也能从之前李贵礼对待他们的态度上猜测到他俩的大致身份。 王狗狗心虚至极,出了一头的热汗,支支吾吾道:“小、小的先前还以为您是位男殿下。” 刘御对着李贵礼发号施令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畏手畏脚,态度十分坦然,最重要的是他眉宇间自蕴藏着一股沉沉的威严大气,身上穿得又是偏中性的胡服,所以王狗狗之前就给误会了。 他说完后就觉得不好,哪个女孩儿喜欢被人说自己长得跟爷们似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刘御黑沉如点墨的眼眸淡淡一瞥,他就头脑一片空白,陡然心生恐惧。 偏偏这句话误打误撞说到了刘御心坎里,你看看你看看,这才是长着眼睛的人呢,其余那帮废物,这么多年来就没人觉得他其实是个男人,俩萝卜球塞眼眶里都比他们眼睛好使。 刘御心情不错,又问道:“这倒是奇了,你是如何知道他们说什么的,莫非你会读唇语?” 他之前也是竖起耳朵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刘御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直视天颜乃大不敬,你当时肯定是低着头跪着的。” 对于这个问题,王狗狗就回答得利落多了:“启禀殿下,那是小的听到的。” 他说完后抬头偷眼一看刘御神色,乖乖进一步解释:“小的从小就能听得比常人清楚。” 刘御来了兴致,微微前倾了身子:“听得是有多清楚?”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大致距离,“就如同刚刚的声音大小,你给我学学。” 王狗狗学着当时李贵礼的话低声说道:“皇上,三皇子长子长女带到。” 刘御一点头,这个声音虽然小,却确实能够听清楚每个吐字,先前隔了三十米还能听见,可见这人天赋异禀。 他用眼角一瞥忐忑不安的王狗狗:“进宫多久了?” “回殿下,约摸一个月了……二十六天。”王狗狗低头答话,对他骤然改变的态度有点回不过神来。 刘御一盘算,这都快一个月了,竟然还没有给王狗狗改名,可见皇宫里面的办事效率有多低。 17、赔礼道歉 刘御一回到武陵王在京城的府邸,就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一脸茫然的苏涛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苏涛看了一眼,见他眉目不似之前一直黑气浓重,显然心情不错的模样,便屁颠屁颠凑了过来:“大殿下有何吩咐?” 刘御不动声色往他怀里看了一眼,苏涛觉得他过分小心了,刘子业就是个二傻子,听不懂他们说话,不过还是招呼了等在王府门口的刘子业奶娘:“来,把二殿下抱回屋里去,外面风大。” “你帮我去查一查皇城里在花鸟司当值的一个小太监,叫王狗狗的,看他底子干不干净。”刘御等着刘子业被抱走后才开口,说完后看了看苏涛的神情,见他并没有被指使的不悦,心中对此人倒还算满意。 苏涛一想,点头道:“殿下,如果是在花鸟司,那可能此人确实身家清白,那里没有油水,就是养花喂鸟,升迁无望的地方,就算有人安插眼线也不可能往那个地方塞人。” 这个任务简单导爆了,他觉得既然刘御身后有高人坐镇,真有想要查探的事情也不会动用他手上的力量,苏涛很清楚短时间内双方不可能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 偏偏刘御又塞了他一个这样简单的任务,苏涛动用他一贯引以为豪的聪明大脑,觉得这里面肯定另有玄机——比如王狗狗其实另有一层隐藏身份,是刘御专门拿来试探一下他真正能力的。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出宫前自家一向寡言少语的小主子可是揪着那个王狗狗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没准这个王狗狗就是小主子身后的高人安插在皇宫中不引人耳目的奇异。 该表现时就应当好好表现,苏涛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彻底弄清楚那个王狗狗的来历,没准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是谁在暗中相助刘御。 苏涛带着燃烧的小宇宙正打算离开,刚走了几步就被刘御叫住了:“你过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苏涛赶忙又折了回来,低眉顺目道:“小的听候殿下差遣。” “你先去帮我送个东西,亲自去,别另假人手。”刘御先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屋鼓捣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浅白色的帕子,帕子一角绣了零星几朵百日红的花苞。 苏涛都看直了眼睛,舌头都大了:“你、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香罗绣帕传情啥啥的倒是风雅,但您今年虚岁才七岁不说,可别忘了您是个纯爷们啊? 苏涛有那么一瞬间,直感觉天崩地裂,难道这位如此年少就头角峥嵘的小主子真的被当女娃儿给养残了? 刘御面无表情把那帕子团成一团丢到他怀里:“给褚渊送过去。” 苏涛整个人都不好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带出来一股尖锐:“殿下,褚假少爷大了您六七岁呢,这眼看着都要娶亲了……” 您要是真话本小说看多了想跟人家玩月下传情、私相授受,跟谁玩不好啊,还非要招惹褚渊,那可是皇上叫进宫看能不能当始安哀公主丈夫的人啊。 一一始安哀公主虽然年纪小,论辈分可是您的表奶奶,这差得也太大了点吧?他就纳闷了,刘御平时看起来多正常啊,怎么进宫一趟就变成这样了呢? 刘御皱了一下眉:“你懂个屁,先前在皇宫里的他过来给我搭话,我当着其他几个世家的人折了他的面子,现在自然要补回来。” “折了面子?这个怎么说?”苏涛忍不住问了一句,说完后才觉得不好,自己多嘴不该问的。 幸亏刘御对这个还憋着火,跟他抱怨一下也好,抿着唇角道:“那个没脑子的出了正殿门就跟我攀话,生怕皇帝不知道武陵王私下里跟河南褚家纠缠在一起呢。” 苏涛一想就明白了当时大体是什么情景,他觉得以褚渊一直以来的名声,除非是因为太激动了不然做不出来这种事儿,又看看刘御拿两根手指嫌恶般捏着的手帕,迟疑道:“恐怕不妥吧殿下,您不若换个信物去。” “就这个吧,我屋子里现在空空的,从武陵带来的东西都有另外的妙用,就这个手帕是出来的时候奶娘刘氏顺手揣上的,我看着碍眼,顺手处理了。” 按照现如今的风俗,若要表示赔礼之意,男子送玉,女子赠帕,只不过刘御自己带来的玉器并不多,才选了手绢。 他这人过日子很讲究,喜欢收集雅物,带来的几块玉佩都是十分出挑的、武陵地界上数得着的名物,刚才缩屋里选了半天也没选出来哪块送出去他不心疼。 苏涛明显还想说什么,纠结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嘟哝道:“那小的是不是需要给褚家少爷说什么?” 苏涛心里直犯嘀咕,你送一个手帕子过去,我都能想歪,何况是褚渊呢,总得说上一两句话解释一下才好。 “那倒不用,我现在想想他的反应,有可能是并不知道他父亲褚湛之跟武陵王有私下牵扯,说多错多,你只管去送就是。”刘御推测看情况是褚湛之没有跟褚渊说,虽然不知道人家这么做的原因,不过自己还是不要多事为妙。 苏涛见他一副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没再多说,乖乖领命而去。 武陵王在京城的府邸自然比褚家祖宅离皇城要进,苏涛快马加鞭跑过去,正好看到褚渊失魂落魄骑着马在道上走。 他大喊了一声:“褚公子请暂且留步!” 苏涛长得一张大众脸,褚渊凝神看了一眼,也没认出来这个人在几年前武陵时见过,他是世家公子,虽然没看出来此人什么来头,却也有礼相待,拱手问道:“恕我眼拙,敢问阁下是?” 苏涛跳下马行礼:“公子,鄙人乃武陵王府上二管家,奉我家大殿下之命前来。” 褚渊听得眼前一亮,浅粉色的薄唇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连声问道:“你家殿下可是玉儿?”他其实不知道刘御的闺名叫刘楚玉,只是跟着当年的路太妃一样叫他“玉儿”。 苏涛心道这话要是让刘御听到八成要翻脸,这个黏牙的名字让长辈叫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在褚渊嘴巴里说出来,那就是拉仇恨了。 他心中计较着,嘴巴里却应答得很流利:“殿下先时在皇城内,并未同公子相认,借因当时人多眼杂,不好多说,方才撇下公子先行离开的,还望公子见谅。” 虽然刘御只跟苏涛说折了褚渊面子,没有明确说怎么折的他面子,苏涛却能够大体猜到,刘御看谁不顺眼就当空气无视的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褚渊动容道:“先时小可是与殿下久别重逢,心绪难平,未加思索就说了出来,后来再想,实在是唐突了殿下。” 他是真的不知道父亲跟武陵王背地里勾搭成奸的事情,因此当时也没多想,后来见到刘御直接走人,似乎没认出自己,搬出了“彦回”的名号都不管用,还很黯然神伤。 现在一听,原来人家只是女儿家羞怯,再想想自己再激动,也不能当着后面那么多世家子弟的面就跟一个闺阁女儿搭话,确实是太失礼了,对着苏涛连连道歉。 苏涛真心觉得褚渊脾性好、不务矜夸,不仅没有生刘御的气,对着他一个下人还这样子客气,一点也没有世家子眼高于顶的傲慢之气。 他从袖子里把刘御塞过来的帕子递给了褚渊:“这是殿下送您的赔礼之物,还望公子海涵。” 褚渊盯着手帕上的百日红花骨朵愣了一下,赶忙接了过来,用腰间的香囊装着,塞到里衣内放好。 他俊秀的脸颊上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目光略有些闪躲,拱手道:“多谢兄台。” 苏涛心道自己的作法果然是对的,得给褚渊挑明了这只是道歉的赔礼才行,不然人家真得想歪了——虽然他觉得褚渊这副羞答答的小模样仿若确实想歪了。 一个五岁的小奶娃儿,也值得你脸红成这样?苏涛觉得他脸皮子真是太薄了,口中道:“公子言重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些黏牙的客气话,苏涛觉得褚渊后来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才揪住了时机趁机向褚渊提出告辞,就听见褚渊道:“还望兄台回府后向大殿下托话,说彦回感念殿下之情谊。” ——嘿,原来你刚刚一直心不在焉是在想这件事,苏涛干笑了一声,一脸正直诚恳道:“那是自然,鄙人必将向殿下转达您的意愿。” 他说完后,见褚渊嘴角含笑,目光灼灼,苏涛毫不犹豫泼了一盆子冷水过去:“殿下在家中即常感慨自己为长……女,如今有了公子护佑,也算全了无兄长之憾。” 醒醒吧少年,你别想歪千万别想歪,人家送帕子只是嫌这个帕子款式难看,才塞给你当破烂处理的。 褚渊听进耳中,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来,只是略一颔首:“自当如此。” 苏涛松了一口气,对着他拱手作揖后,跳上马离开了。 18、被送走的刘子业 在刘御跟刘子业皇宫一日游之后的第二天,刘子业就被宫中来人抱进了皇宫,连带着还有刘子业的奶娘跟着。 刘御这几天心情着实不错,不仅仅在于他借刘义隆的手甩脱了身上的大包袱,还在于在没有刘子业这个正经主子之后,他名正言顺成了武陵王王府里的掌权者。 刘御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大的意义,毕竟以前也都是他代替刘子业发号施令的,但是自从没了刘子业,苏涛听他的命令出去办事的时候却似乎甩掉了心理压力,态度比以前自然谦谨了。 刘子业被带走的时候哭嚎得很凄惨,胖嘟嘟的小胳膊一个劲儿朝着刘御伸,搞得刘御都有点发愣,心中阴谋论大生。 ——这小子平时表现出来的智力水平根本就不足以理解刚刚宣召谕旨的意义,结果看他现在的样子,倒仿若是真的理解了。 ——难道这小子大智若愚,平日里都在扮猪吃老虎? 怀揣着不可告人阴暗思想的刘御还专门凑上前去打量了一下刘子业,见人家哭得撕心裂肺、气壮山河,胸脯都一起一伏的喘不上气来。 刘御面无表情盯了他三秒钟,伸出手做出要把刘子业从他奶娘怀里接过来的模样,就看到刘子业受宠若惊跟被人掐了喉咙一样不哭了,傻呆呆挂着鼻涕看着他。 刘御耐着性子又等了三秒钟,就见刘子业骤然破涕为笑,伸着胳膊从奶娘怀里探着身子,似乎想要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嗯,没有错,这个家伙的脑子确实不好使。刘御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秉承着用过就丢的原则,二话不说转头直接离开了。 他仍然是端着架子迈步子,走得慢吞吞的,看起来颇有气势,丝毫看不出来对再次开始嚎哭的刘子业有丁点愧疚感。 苏涛额头有点冒汗,知道他一贯的性格,只能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往前走,虽然同样是王府的主子,但毕竟刘御是记事儿,刘子业貌似还不到会记仇的年龄,苏涛自然要跟着刘御走了。 只不过他还是要说点场面话的,主子毕竟年纪小,行事不妥当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做下属的他不提醒就是他的失职,说了刘御仍然不管刘子业那就是刘御的事儿。 苏涛并不认为刘御会在乎刘子业的死活,不过还是提醒道:“殿下,二殿下年岁还太小了,他的奶娘章氏也并不大懂规矩,您看是不是要多派几个人进宫跟着照应?” 刘御脚步停都不停,细微地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想派人,关键要看文帝乐不乐意。” 一句话堵得苏涛半天缓不过来,只能垂着脑袋乖乖跟在他身后走,不胜惶恐道:“是小的多嘴,还望殿下莫怪。” 刘御心情是真的好,也没跟他计较这个,反倒问道:“先前让你派人去查的,关于那个在宫里养狗的王狗狗,他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养狗,人家那是养花养鸟的,别因为人家名字里有狗,就把人家从花鸟司丢到猫狗司啊。苏涛对于这一点有点额头冒汗:“启禀殿下,小的已经派了不少人手去查,这几天日夜不休,仍然没有查出王狗狗到底是谁的人马。” 不是谁的人马,就说这人底子是干净的。刘御听完后略一点头:“那不是正好吗?” 苏涛愣了一下,试探性问道:“那……原来您是真的想让小的去探探这个王狗狗?”妈蛋,原来事情这么简单,亏他这几天担惊受怕,生怕刘御显他没用。 “哈,那你以为呢,我故意找个身世曲折的人来试探你手下人的能力?”刘御嗤笑道,“你还不值得我费这样大的心思。”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爱面子,喜欢摆架子高姿态,心高气傲的,喜欢自己的上司礼贤下士、彬彬有礼。不过苏涛不是这样,他从小被选当成武陵王的暗卫培养,一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挨过多少白眼责打,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很低。 他不喜欢武陵王刘骏那样只会耍脾气的人,可是也受不了一点脾气都没有的软柿子,他更倾向跟着有本事的人。 苏涛并不介意被人当面吐口水或者冷嘲热讽,但是他也有他的骄傲,只有真正手掌日月、脚踏乾坤的人才配当他的主子,值得他献出忠心。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表现得越强势就能赢得越多的尊敬,刘御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淡淡垂下了眼帘:“你的小聪明总是用错了地方。” 刘御说话的时候吐字有点含糊,语速也慢吞吞的,奶声奶气的,却透着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和冷意,苏涛感觉浑身有点发软,赶忙跪了下来:“小的蠢笨,会错了您的意思,还望殿下责罚。” 刘御对苏涛不是很满意,但是对这句话还是很满意的,点头道:“那你从皇宫里把王狗狗给我弄出来。” 苏涛听得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了,好半天才支吾道:“您还不如弄死我来得干脆呢,那是皇宫,又不是王府后花园,更何况王狗狗是一个大活人……” 他是有点着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到后来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啥之后,万分后悔心虚,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刘御从头到尾一直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搞得苏涛心神不宁,咽了咽吐沫,缓和了语气赶忙补救道:“小的、小的是真没这个能耐,您要真看中了王狗狗,不若让您师父帮忙?” 这句话含着不少试探之意,苏涛一直想要试探出来那个所谓的背后高人。 刘御看着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来:“我还想试试你的本事呢。” 苏涛总感觉他话里带刺,似乎对自己之前的反应不是很满意,可是他翻来覆去想,是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从皇宫里面捞一个大活人。 苏涛又不是傻子,看出来这不是刘御的有意刁难,而是一次考验,额头冒汗想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殿下,皇上圣谕上说,让您三天后入宫赴宴,您不若从那里入手一试。” 当然是最普通的家宴,就是一群皇帝的老婆孩子凑一块吃顿饭,连带着几个小辈也要被叫过去,刘御因为之前投了刘义隆眼缘,也一块被叫过去了。 刘御这才一点头:“行了,我明白了,你退下吧,帮着一块招呼来使。”虽然有王府里面本来的大管家牵制住皇帝派来的太监,但是他老觉得那个大管家比苏涛还笨。 苏涛知道自己的应对算是让人家满意了,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原来刘御不是真的让他进皇宫偷人,而只是让他动脑筋想法子。 虽然他觉得刘御确实比武陵王有本事,但是跟这人说话实在是太累了,苏涛出了一身的汗,一听到人家赶人,如蒙大赦,赶忙告辞去花厅了。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正如苏涛所说,他已经想好了怎么从皇宫里把王狗狗带回来,用的就是苏涛提到的,三天后赴宴的契机。 19、海盐公主 刘御上辈子参加过无数次宴会,他一直觉得,自己理应穿着修身西服,端着高脚杯,装逼气氛十足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处在人群中央度过晚宴时光。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唯一符合期待的一点,就是他仍然处在人群中央。 刘御黑着脸往左边看了看,一个大脸的小屁孩儿正捧着脸看着他,他又把脑袋转向右边,一个傻乎乎笑着的死孩子一个劲儿冲他眨眼。 远处传来刺耳的大哭声,一个宫装女子领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儿走了过来,看了刘御一眼,又看了刘御一眼,一下子就笑了:“哦,可是三弟家的内侄女,名唤玉儿的?” 刘御想了一想,从苏涛给自己分类归纳了的人物关系表中找到了些线索,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当是海盐公主,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四个女儿,也是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女儿,母亲是颇为受宠的蒋美人。 他木着脸没有应声,但是身边围过来的一圈小屁孩儿已经接二连三“姑姑”“姑姑”地叫嚷了起来,吵得他脑仁生疼。 海盐公主闺名英某,她对着自己的侄子侄女一一还礼,又扯了扯自己手里拉着的孩子:“德铭,要好好同表妹相处。” 小男孩儿吸了吸鼻子,小脏手一抹眼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御:“儿子知道了。” 海盐公主看他整个人都呆呆的,禁不住用帕子掩唇笑了一声,声音如珠滚玉盘,透着说不出的干净敞亮:“表妹是不是很漂亮?” 她的夫家是出身当朝大族的赵倩,儿子名叫赵德铭,比刘御大了三个月,海盐公主一向视若至宝,爱惜不尽。 赵德铭重重点了一下头。 刘御挺郁闷的,周围围过来的一圈小屁孩儿长得都跟刘子业挺像的,叫起来杀伤力也不比刘子业小,一个比一个烦人,现在又来了一个。 刘御是跟这帮皇家子弟见了面,才明白刘义隆为啥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实在是这群人都长得太丑了,而且基本上眉毛眼睛的都差不多,要换了他是刘义隆,看的时间长了也得烦。 现在正式的宫中宴还没开始,成年的皇孙子皇孙女们跟随长辈们一起攀谈加深感情,剩下一帮还没成亲的小不点就被赶到一边自己凑成堆闹腾了。 刘御是被两个不认识的小孩儿一左一右架进这个小圈子的,一过来就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噪声攻击,烦不胜烦。 他一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只可惜现在环视了一圈,刘御也没认出来哪个是刚刚把他推入虎口的那两个人,毕竟在他看来都顶着一样的脸,就只能忧伤地叹着气作罢。 海盐公主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滚在这一帮人之中,毕竟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孙子,自己儿子是外孙子,以刘义隆重男轻女的思想来说,分量并不一样。 刘家的小孩儿脾气都不好,一个比一个暴躁,她生怕自己的儿子磕磕绊绊受了伤,被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不过刚刚她正同自己的二哥刘休明共叙情谊,骤然赵德铭跑过去哇哇大哭,难免尴尬,便把孩子领了过来。 海盐公主觉得自己儿子在皇帝的孙子里低人一等,但是最起码能跟皇帝的孙女相提并论,处在同样的重量级上,嘱咐了赵德铭几句,让他跟妹妹好好玩耍,就摇曳身姿转头离开了。 刘御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海盐公主很漂亮,她的鼻子嘴巴的形状遗传自刘义隆,但是一双桃花眼却格外亮丽,笑起来眼角眉梢流露出绰约风姿让人眼前一亮。 王宪嫄出身名门,不过并不算姿容出众,武陵王又一贯好色,吓得王宪嫄在府上配备的婢女仆从都是样貌平平的,刘御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过这样水准的美人了,此时见了海盐公主,颇感赏心悦目。 他没心情跟一群断奶没多久的孩子瞎胡扯,不管巴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傻乐的赵德铭,利落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摇摆着身子往外走。 这里是专门设宴的地方,一般来说进去后到晚宴结束都是不能出去的,何况放这么小一个孩子乱跑,守卫刚忙拦下了:“小殿下,吉时将到,还请您回席位等待。”这里面混得凤子龙孙实在太多了,守门的侍卫压根认不得刘御是谁,便拿“小殿下”的称谓混过去。 刘御没有出声,此情此景下自然会有人帮他把话说出来,旁边一路跟着他走过来的刘彬之面皮一拉,斥责道:“大胆,主子行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刘彬之是刘义隆长子刘劭最小的儿子,生母同刘劭长子刘伟之一样也是太子妃殷玉英,从出生起就备受宠爱,养成了一身骄纵的毛病。 侍卫不认得刘御,却认得刘彬之,赶忙下跪告罪。 刘彬之有意在漂亮妹妹面前显摆一下,指着刘御道:“这为可是从武陵远道而来的玉堂妹,深得皇爷爷宠爱,你有没有规矩,竟然无礼到把玉堂妹拦下来?” 刘御死死板着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他被某个称呼深深地伤害了,妈蛋——玉——你——妈——你——妈! 刘彬之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见侍卫连滚带爬让开道路,得意地笑了一下,装模作样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玉堂妹,请。” 刘御也不搭理他,低头只顾往前走,一路出了设宴的宫殿,七拐八拐乱转了几圈。 跟出来的有四五个小屁孩儿连带着他们的仆从,最多的一个刘彬之身后跟着三个低眉顺目的婢女。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地位差距,刘御是早上被李贵礼只身领进宫来的,一个伺候的人都不让带,全赖他一向没心没肺,不然这要真换成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了呢。 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漫无目的在瞎逛,刘彬之乐颠颠跟着他跑,见漂亮妹妹似乎迷路搞不清方向了,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玉堂妹想去哪里,大可以跟我说,我带着堂妹过去。” 刘御很想鄙夷地说一句“弱爆了的人类,你以为我是二逼到连路都找不清楚的人吗”,但是考虑到这句话太过惊世骇俗,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按照刘御本来的想法,应当是自己带领着一帮死孩子一边“啊哈哈”笑着,一边在皇宫里快乐地你追我赶,然后误入花鸟司,碰上了被刘义隆大魔王囚禁在宫中的神犬国小公主王狗狗。 设想的时候挺顺利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刘御纠结地发现难度太大了,面对着刘彬之那张跟刘子业神思的傻脸,他实在是说不出来“达令来追我啊”这样的傻话。 刘御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采取了曲线救国:“我想去找……我弟弟。” 他本来想说“子业”的,好展现一番姐弟俩的深情厚谊,无奈刘御发现说出这两个字来的难度也着实不低,他很伤心,觉得自己的修炼着实不够。 刘彬之倒是知道他弟弟是谁,不就是前几天刚被抱进宫来的小胖子刘子业嘛,刘彬之跟随他父亲太子刘劭一道居住在宫中,对这样的蛛丝马迹一直了解得很多。 刘子业刚来的那天,刘彬之还跟着刘劭去看了一眼,他对哭个没完的刘子业一点也不喜欢,但是刘彬之对刘御挺感兴趣的,因此主动道:“这个好办,交给我就是,我带着玉堂妹过去。” 刘御略一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他态度很冷淡,不过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给出明确的反应,刘彬之大喜过望,屁颠屁颠指挥着一个宫女在前面带路。 刘御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头上的发髻,可能因为刘彬之刚刚跟几个表兄弟互掐了半天才抢到了“漂亮堂妹”身边的位置,他的头发有点散乱,一撮呆毛垂了下来,随着主人步伐的走动,在脖子上一打一打的。 刘彬之带着他绕过了好几个宫殿,来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院落里,刘彬之也觉得这样子有点冷落了刘子业,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子业弟弟来了之后日夜啼哭,皇爷爷才把他移到这里来的。” 刘义隆有头疼的毛病,受不得吵闹,偏偏刘子业嘴巴闲不住,嗓门又高,短短几天搅得他烦不胜烦,干脆就往角落里一扔不管了。 刘御跟那个小院落隔了很远,就能听到刘子业雄赳赳气昂昂的哭叫声,他还有点纳闷,这都哭了几天了,怎么嗓子还没哭哑。 20、宫中设宴 刘子业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气壮山河,哭得惨绝人寰。 刘彬之很想直接转头走人,但是考虑到漂亮堂妹还在旁边站着看,自己当然不好拍屁股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刘御很想跟他说一句,你要是觉得乱你走就行,你滚蛋了我也不用在这里装成这么伤心心疼的模样了,搞得我面部神经抽抽着发疼。 刘御自觉他已经很好地展现了诸如“心如刀割”“心神不宁”“心头大恸”之类的情感,但是看刘彬之盯着自己的古怪眼神,他很轻易看出来自己活动面部神经的努力再一次失败了。 这个发现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伤痛,刘御一直没觉得自己患有重度不治的面部神经失调,但是看上辈子连带着这辈子这么多人的反应,显然他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认知是错误的。 刘子业见到了亲姐姐,他很高兴,上一秒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瞬间没了声音,歪着脑袋看了刘御三秒钟,然后伸手去抓他。 按照刘御一贯的作风,那个抹上了鼻涕和眼泪的小脏手是不要想碰到他哪怕一根汗毛的,但是考虑到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看刘子业哭的,而是有更加重要的原因,刘御还是木着脸让刘子业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左右看了看,见刘子业的奶娘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皱眉道:“父王和母亲都是因为相信你,才让你带着子……我弟弟来的建康,没想到你行事这样靠不住。” 他在吐出“业”字前舌尖痛苦地扭成了一团,只能临时改了一个称呼。刘御看着刘子业把手上鼻涕眼泪比例未知的液体往他衣服上抹,眼角重重一抽。 受这件事情的刺激,他言语中就带上了更为真切的怒意:“你就是用这个来回报父王的信任?我弟弟哭了多长时间,难道你就不会哄哄他吗?” 看玉堂妹气红的小脸看得很开心的刘彬之带着一帮人在旁边帮腔:“就是啊,你们这帮饭桶,欺上瞒下,什么忙也帮不上。” 奶娘十分惶恐,连忙跪下磕头赔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么多年来,奶娘带着刘子业在王宪嫄那边也见过刘御几次,知道他是有名的喜怒无常,觉得这种套话肯定是不能让他消火的,立刻绞尽脑汁说好话:“还是大殿下跟您关系好,您看您一来,我们殿下就不哭了。” 作为刘子业的专属奶娘,她并不知道刘御其实是个纯爷们的事情,所以自然而然称呼刘子业为“大殿下”。 不论是称呼还是她话中的意思都踩到了刘御的雷点,他缓了一下,按捺住把刘子业当炸药包丢过去的冲动,不动声色道:“先前的入宫来的那个小太监,我记得我弟弟在他面前也是很乖的。” 奶娘先前并没有跟着一道进宫,因此也并不清楚他说的究竟是谁,一时间就接不上话。 刘御顺势把刘子业塞给她,没在意名义上弟弟锲而不舍响起的嘹亮哭声,装模作样想了一下,慢吞吞开口道:“我记得那个小太监是在进宫后往左转就能看到的那个最边缘的殿阁里。” 作为一个初次进宫只是走马观花把内部景观看了一小部分的五岁小屁孩儿,他理所当然不会真的记住李贵礼给他介绍的每一个宫殿名称。 ——事实上,也根本不用刘御把话说的太清楚,自然有人来接话,刘彬之义无返顾地开口道:“那里就应该是花鸟司的地方,不过从那里当值的都是些最低等的小太监。” 他觉得面对这种情况,自己应当好好表现,主动提出道:“玉堂妹如果有需要,大可以跟我说,我那里有很多有眼色懂规矩的太监。” 这个人真有点不懂得看人眼色,刘御面无表情比了一下自己的脸:“长得比我好看?” 刘彬之红着脸连连摇头。 刘御面无表情道:“那就闭嘴。” 刘彬之红着脸连连点头。 刘彬之为了以示自己的大度,拍着胸脯道:“用不用我命人去把那个小太监叫过来?” 刘御歪着脑袋笑了一下:“不妥,这里比花鸟司还偏呢。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皇爷爷爱怜我们姐弟,才选了这么一个僻静之所,但是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毕竟眼皮子浅。万一他嫌弃我们姐弟无权无势,再慢待我弟弟怎么办?” 他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带着一股子阴恻恻的鬼气,但是假笑的时候却很自然,不过是微微一笑,灰蒙蒙整个居室却都亮了起来,整个人漂亮得像是会发光。 刘彬之看呆了,在心中翻来覆去把这句话在心中念叨了半天,发涩的大脑才算是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讷讷点头道:“玉堂妹无需在意,堂哥会派人守着这里,他要是不肯真心实意伺候堂弟,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他说到前面的时候还是很羞涩的,但是说到最后一句,脸上却覆了一层寒霜,一点也看不出来七岁孩童的天真。 “那不好,让别人听了,岂不说是我慢待了他?”刘御故意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语调放得比平时更慢,“我倒有个法子,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刘彬之一头热血全冲到了脑袋顶上,毫不迟疑地点头:“玉堂妹只管说就是,但凡我能帮上忙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刘御木着脸没说话,扫了一眼屋子里跟着的几个仆从,刘彬之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还算有点心眼,立刻对着跟班开口道:“我跟堂妹堂弟有些话要说,你们先下去。” 刘御这种时候才看出来他有点脑子,半低着头等人都走了,才慢吞吞道:“我想着,在花鸟司的差事清闲,总比来这里照顾我弟弟要好,他必是不肯的。还请你找些人去教训教训他,到时我再命人去把事情跟皇爷爷一说,他必然是欢天喜地过来伺候我弟弟,也省得他有二心。” 刘御说完就觉得悲怆无尽,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需要借别人的手来施恩,要不是王狗狗确实有几分天赋异禀,他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儿。 他得慢慢来,万一自己动作太急了,让刘义隆发现不对劲,一个王狗狗还好说,就怕不好让刘义隆解释自己为啥会这么早熟。一个不巧老头子起了疑心,那就麻烦了,得不偿失。 刘御性格并不算好,他很张狂,但是关键时候却愿意小心行事,更何况现在这个该死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刘彬之掷地有声地答应了,喜得屁颠屁颠离开跑去嘱咐他的仆从们接下来要摁着花鸟司一个叫王狗狗的小太监可着劲儿欺负。 刘御没管他,反而扭头对着刘子业的奶娘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到时候见了王狗狗,闭紧你的嘴巴。” 奶娘一脸惊恐连连应是。 刘御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走了出去,也没在意身后刘子业的哭声。 刘彬之此时已经跟下属吩咐完了,凑过来殷勤道:“玉堂妹,差不多到开宫中宴的时候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刘御微微点了一下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刘御端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扫视着上首的男男女女,从他们彼此的交谈中确定身份,把他们的脸跟苏涛先前收集的资料中的记载一一对上号。 刘宋皇室都是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主,出席宴会的人着实不少,这是一项挺庞大的工作,而且有很多人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 刘御再次想起了王狗狗的好处,这要是有他在,帮忙探听,今天一天就能把这么多人记得七七八八,只可惜没有,刘御伸直了耳朵,也就只能把就近的人记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都城建康正式露面,只可惜一个武陵王长女的分量太轻,他年纪又太小,没有人真摇晃着酒盅过来找他麻烦。 往往是大家伸脖子一看,哟,真漂亮的小姑娘,多看几眼,也就把注意力转移了。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听到别人对他的称呼才能够鉴定,比如说坐在左边最上首的那名看起来三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打扮与众有别。 古人秦汉前以右为尊,而后改为以左为尊,有“虚左”之说,那么这位座位尊荣程度仅次于刘义隆的男子,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刘劭,也就是刘彬之的父亲了。 刘御正盯着刘劭看,他能感觉到刘劭正在心烦意乱中. 21、去函武陵王 刘义隆并没有在宴席上待很久,他是开宴时姗姗来迟,吃了半顿饭摸着肚子说饱了,转头率先走了。 刘御看他步履蹒跚的模样,身体确实不太康健,对于今年也老大不小、长子都快生孩子了的太子来说,本来应该是好事儿。 但是刘劭一丁点也没有表现出来高兴的模样,反而整个人一直抑郁地低着头,席间还被刘义隆指着骂了两句丧气。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天家父子是天生的敌人,皇帝老子跟自己长大了的儿子很容易反目成仇,尤其刘劭还是太子,是最接近皇位的人,爷俩就有些不大对付。 刘义隆这几年身体日渐差了,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放在南北朝也算长寿,眼见几个大点的儿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刘义隆自然就要找点太子的茬出闷气。 刘劭今天来赴宴不怎么精神,时不时用手帕掩唇低声咳嗽,看来是伤风未愈。 刘义隆不仅没有一句问问儿子身体的话,反而嫌弃他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败坏自己情绪,然后就拂袖而去了。 刘御正盘算着,听到坐在自己旁边的刘彬之不平地嘟哝道:“皇爷爷也太苛待父亲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话刚出口就被身后的侍从万分紧张地低喝了一声:“四殿下!” 那侍从见刘彬之讪讪闭了嘴,又十分惊恐地转头去看刘御,见他一门心思低头用银质雕花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糕点,似乎并没有听到刘彬之说话的样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刘御对此心中有数,并没有搭理,想到苏涛之前告诉他的,皇帝和太子不睦久矣的言辞,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苏涛见刘御两手空空回府,屁股后面没有跟着他心仪已久的王狗狗,还错鄂了一瞬间,方才迎上前行礼。 考虑到刘御一贯的脾气,他也没敢问为啥刘御是自己回来的,倒是看刘御的神色,并不像是失手的模样,因为一点不高兴的影子都没有,不过倒也难说,要是刘御心情不好却有意隐瞒,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他琢磨武陵王的心态都没这么费劲过,怎么对着一个虚岁六岁的奶娃就这么棘手呢,心中一点谱都没有。 苏涛一边腹诽着,一边跟着刘御一路来到了书房,刘御静静看了他半晌,好半天后才冷不丁开口道:“你现在还跟父王有联系吗?” 一句话说得苏涛差点吓尿,连滚带爬扑倒在地上:“殿下,小的毕竟是王爷手把手教养起来的,王爷于小的有养育之德,辅训之恩!还望殿下见谅!” 什么话,说得跟武陵王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亲爹似的,刘御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心中厌烦,觉得这人也未免太矫情了一点。 苏涛一口气都不喘,急急补充道:“殿下大可放心,小的现在效忠于您,其心日月可鉴,仍然为王爷传递建康信息,也只是为了报答王爷恩情,对牵扯到您的事情,那是只字未提啊!” 刘御冷眼瞅着他确实吓得不轻,翻白眼道:“这不是废话嘛,你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是王府里第一得用的人,武陵王把你送来建康,自然不可能真的是让你当这边王府里一个小小的二总管的。” 对刘御这样的人,说假话瞒不过他,倒不如直接说真话好使,苏涛要是真的对武陵王这样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当初何苦被他一吓,就忙不迭投奔他了呢? 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在捅完原主人刀子又对着新主人表原主人忠心的,苏涛这个人瞻前顾后,想要两头讨好,实在是没有个决断,不堪重用。 刘御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等把王狗狗TJ好后,就得把苏涛弄死以绝后患。 苏涛见他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能了解自己的顾虑,才感觉到一颗心落了地,不过仍然十分忐忑,趴在地上不敢出声。 刘御低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今日入宫见到刘子业了,他在宫中并不得宠,仆从也多有轻慢之处,境况并不好。” 苏涛虽然在一开始有点诧异他怎么突然换了话题,但是毕竟是头脑好使,脑筋一转就明白了过来,这先说他知道跟武陵王还有联络,又提到刘子业,显然是在打算盘。 苏涛因此试探性说道:“殿下,是否需要小的向王爷去函,告知他二殿下境况?” 刘御眯起眼睛没有出声,半天才不冷不热道:“本来这只是小事,父王奉命驻守寻阳,此乃军国大事,本不应当拿家事叨扰父王。但是我看弟弟过得着实可怜,念着父王母亲一片慈心,弟弟年岁又小,若真有个磕磕绊绊,岂不让二老寒心?” 这同半文半白的话绕得他舌头疼,刘御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抱在怀里,用杯盖轻轻磨蹭着杯檐装深沉。 苏涛明白过来,也就是说自己给武陵王写信,得说明是刘御的意思,他弄不懂这一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既然刘御拐着弯吩咐了,他就照办就可以。 苏涛低声应道:“王爷王妃知道了殿下对兄弟一片诚诚之心,也只有心中宽慰的,必不会责备殿下小题大做。” 他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试探一下,亲,你的意思是不是真的这样,要是的话,我可就直接跟你爹说了,是你让我联络他的。 毕竟是第一次听刘御打马虎眼,苏涛还有点摸不准他的行事风格,因此想着多问一句才保险。 刘御没抬头,把玩着茶杯低低应了一声。 苏涛又在书房里跪了一会儿,见刘御没有别的话吩咐了,便告辞称罪退下了。 刘御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把茶杯丢在桌子上,摸了摸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的掌心,幅度极小地勾动了一下唇角。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武陵王收到下属来信的时候,还以为出啥大事儿了呢,结果一看,原来是自己儿子在京城受欺负了,嗨,也值得巴巴专门写信告诉他。 他一开始觉得这是屁大点的事儿,刘骏确实挺疼爱刘子业的,不比当年对刘子荣差,毕竟是他现在明面上唯一的儿子,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个柔情似水的人,武陵王有自己的野心。 一个能为了铺就皇位的康庄大道就狠心杀死最疼爱嫡长子的男人在自己的小命都悬于一旦的时候,是不会管他远在天边的儿子过得好不好的。 再者说了,刘骏就是再心疼刘子业,早在他遵循刘义隆家书把自己一双儿“女”送往建康的时候,就知道这对儿女被老爷子接进京绝对不是享福的。 有好吃好喝地伺候你那是你的福气,没有也只能自认倒霉,这个心理准备他已经做了三个月了,早就能泰然处之了,因此倒也没放在心上。 刘骏本来顺手把苏涛的信丢在了一边,他又不可能在自己谋反败露后再写信上书质问刘义隆为啥要虐待自己儿子,武陵王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每天醒来的时候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就该偷着乐了。 他还挺看不上眼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点轻重缓急的念头。但是在把信烧毁后,他又隐隐抓到了点什么,不对啊,皇帝虐待刘子业,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刘楚玉会知道呢? 关于这件事情,因为刘御没让他说,苏涛就在信中一笔带过,武陵王也不知道,此时觉得内有蹊跷,便去信建康,专门问了问个中缘由。 武陵王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属会丢下他转而选择一个刚断奶没多久还顶着“女娃儿”名头的小不点,也就更不知道苏涛拿着信专门问过刘御的意思后才写的回信一一他派往建康的另外几个属下还没有本事觉查出苏涛行事的异常之处来。 建康跟寻阳隔得有点远,武陵王五天后收到了苏涛的回信,迫不及待拆开来一看,重重一拍大腿,想不到自己“女儿”刘楚玉竟然能误打误撞得了自己老子的眼缘,到了京城之后碰上的第一次宫中宴席就有得参加。 一个孙女怎么也比不上一个孙子,但是刘义隆把刘子业丢到一个类似于冷宫的没人气宫殿里,却让刘御外出参加正式宴席,显然对两个人第一印象打得分数是天上地下、截然不同的。 刘骏捏着信思索了半天,最终咬咬牙下了决心,给自己在建康安插几个的暗线皆写了密信,让他们集中精力重点保护自己“嫡长女”的安危。 子业,别怪我心狠,现如今最关键的事情是要让我的血脉传延下去,不论是你还是玉儿,其实都是我的儿子,有一个活下去,就是老天开眼。 武陵王命人火速把密信送至京城,自己狠狠为刘子业哭了一鼻子。 22、上门的机会 时间很快进入了八月,大夏天蝉鸣阵阵,闷热得要死,刘御趴在房间里挺尸,六个婢女围着他扇扇子。 现在还没有发达到能够在这个时节运冰块到建康,再说了,运来了也分不到他头上,刘御只能一边冒汗一边支撑着。 他在半个时辰前还缩在水桶里泡凉水澡,现在是为了等苏涛,才勉强套了一层衣服。刘御捉摸着,改天应当招些人手在王府后花园里挖个水池子,自己没事儿就脱光了跳下去游泳,多畅快。 刘御这个人有点懒,路都不乐意多走,但是对游泳挺感兴趣的,而且他特别怕热,其实天气刚进入夏季微微发热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了。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下,他顶着武陵王嫡长女的名头,在大庭广众下扒光了遛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所以这个念头一直没有真的付诸实践。 刘御已经坐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没想到苏涛打包票一炷香就回来,结果现在还没有看到人影。 该不会这小子一出门就被人给干掉了吧?刘御摇了摇头,半睡半醒的,打了一个哈欠,抬头道:“我去睡一会儿,苏总管来了,找个人叫我去。” 离得他最近的一个婢女见他眼梢看着自己,显然是对着自己吩咐的,被这句话吓得半死,整个人直接就软下去了,扑簌簌开始掉眼泪。 苏涛早就三令五申警告过她们,任何人不准许进入大殿下闺房,不然他知道后,不仅要把当事人处死,一应父母兄弟也绝不会放过。 刘御心道看你这怂包样,我又不会吃了你,也懒得跟她计较,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在院子里喊一声就行,我又不是聋子。” 那个婢女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还是旁边的几位婢女一起七手八脚把她拉了起来,又在口中应声表示牢记在心。 刘御没再搭理她们,转头往房间走。这时候他就格外念着苏涛的好,要是面对的是苏涛,哪里用得上噼里啪啦说这么一通话,说上三两个字苏涛就能自己揣摩出他的意思来。 在刘御脚还没迈进自己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娇滴滴的惊呼声,他转头看了过去,正好看到苏涛推开几个挡路的婢女,急火火跑了过来。 刘御停住了脚步:“事情打听到了吗?” 苏涛满头满脸的汗,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倒不是因为跑得多累,而是热的。正午头里顶着大太阳出去跑了半个时辰,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他都快热趴下了。 苏涛一看,房间里堆得都是拿着扇子的婢女,禁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啥叫享受,这才叫享受,男人这辈子不就是图的这个嘛,想不到刘御年纪小小,倒挺得其中三味。 苏涛这么一想,更觉得刘御这人着实是个大闷骚,不好明着说出来,赶忙把婢女们都给赶走了,自己直接跪倒在地上了:“殿下,小的已经探听清楚了,皇上确实带了一小波人护卫,抄小道去了鸡笼山。” 鸡笼山旧名亭山,亦作历山,群山环拱,一峰独雄,状若鸡笼,是道家洞天福地中的第四十二福地。 鸡笼山上还住了一个刘御的熟人,就是在山顶三清殿开学授书的当世大儒雷次宗跟他一并乘坐武陵王安排的车马来到建康的,两个人算是有半师的缘分。 刘御听苏涛大体把事情一说,禁不住弯起唇角冷笑道:“你看看,老爷子是真没几天活头了。” 苏涛心头一跳,为了表现自己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下属,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雷大师不仅仅是儒学大家,还是有名的方志家、佛学家,小的也听说老大人是东林寺十八高贤之一,是净土宗的重要奠基人。” 他倒豆子一般把这些关于雷次宗的能耐都说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雷次宗这个人确实很有本事,脑袋上值得拿出来说的头衔太多,还因为苏涛想要趁机拍一拍刘御的马屁,表表忠心。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牛逼的人,一路上都对你赞不绝口、称赞连连,这说明你有本事啊,也说明我有眼光,跟对了主子。 苏涛说完,谨慎地撩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刘御,他得看看自己委婉的马屁在刘御那里有没有起到预期效果,毕竟刘御有点喜怒无常,不是好拍马屁的,你得看看有没有拍到马腿上。 结果这一看,苏涛就看到刘御微微挑起眉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喜怒莫测,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苏涛有点心底发怵,不过话都说到了现在,刘御都表现出倾听的模样了,似乎对他的话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意思,不想说也得接着说下去。 苏涛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继续道:“雷老先生着实年岁大了,却还两次受召上京。而皇上之所以要把老先生叫到建康,恐怕不是为了老先生的儒学修养,而是老先生在佛学上的本领。” 南北朝最敬鬼神,但是刘义隆并不是一个吃斋念佛、诚心虔诚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干过不少缺德事儿,心狠手辣,甚至都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光想想就知道,正常人谁能因为孙子乱,就直接把孙子往地下丢,看刘义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对待刘子业,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善男信女。 这样的一个人,骤然转性了,突然对雷次宗这种他先前看不上眼的佛学人士以礼相待,还自己偷偷摸摸上山去找雷次宗,显然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乐观,说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也并不为过了。 苏涛并不觉得自己的推测有啥错误的地方,除了这么一条理由,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堂堂一国皇帝如同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一样,只带着一小队侍卫挑小道就摸上了鸡笼山。 刘御一下子就笑了:“你多想了,我说他活不长了,就是单指的那个白痴竟然在这种时节只带了十几个人就离开了皇宫。” 苏涛愣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殿下,照小的看,虽然太子同皇上父子失和,但是如今皇上并没有表现出泰山倾颓之势,小的认为,太子是不会贸然行事的。” 他是真心觉得刘御想多了,眼看着刘义隆就要不行了,就要咽气了,没几年的活头,这父子俩关系再不好,难道太子刘劭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权篡位?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啊你说这个。 野心的一半是耐心,苏涛并不觉得刘劭有这个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上弑父窃国这样的千古骂名,而且就算刘劭真的不在乎名声,可也总要考虑到兵变的危险性,万一行动失败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苏涛是不会把话直接说出来的,因为刘御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来,显然对自己的推断信心十足,苏涛就纳闷了,你又不是刘劭肚子里的蛔虫,你凭啥说人家一定会篡位呢? 他正想得带劲,冷不丁刘御扭头看向他了:“你说,刘义隆都知道刘骏有心谋反了,而且人家都已经差最后一哆嗦就动手了,他为什么还留着刘骏的性命?” 苏涛这段时间以来跟着刘御,倒也习惯了他张口闭口直呼长辈起名的坏毛病,面对着啥“刘义隆”“刘骏”的说法,早就泰然处之了。 苏涛一直以为刘御身后有高人,现在刘御说的话都是在复述那位高人的,直呼这俩人的名字吧确实有点惊世骇俗,不过联想到高人的本事更加惊世骇俗,也就那样了,他装听不见吧。 但是刘御的问题苏涛不敢回答,他还有点脑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里面水太深,不是他一个给人打工的小弟能够随便搀和进去的。 他不敢说,刘御却敢说:“因为刘骏是刘义隆的第三个儿子,而刘义隆的大儿子二儿子是一派的,没了刘骏牵制太子刘劭和二皇子刘浚,刘义隆也会觉得卧榻难眠。” 苏涛深深低下了头去,他很后悔自己之前把刘义隆离宫的消息传递给了刘御,看这个情况,刘御、或者是他背后的高人,是想要有一番真正惊天动地的大举动了,又是皇帝又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也都不放过,这手笔真不是一般的大,铺开的大网从健康到寻阳,拢住了整个刘宋王朝。 成了固然是一飞冲天,一辈子尽享荣华富贵,但是一旦失败了,却也注定是玩火上身,永生不得宁日,这活计高风险高回报。 “就跟刘劭不会在如今逆谋造反一样,刘义隆也是不会在这个时节轻易罢黜太子的,这对父子俩还会维持表面上的相处和谐——但是刘义隆毕竟忌惮两个最年长皇子联合起来的势力,对二皇子刘浚未必会这么宽容。” 稍稍停顿了一下,刘御抬了抬脚尖,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尾音轻轻上扬的凉薄声音在只有两个人存在的房间里缓缓铺开:“写信给武陵王,把这些当做你的发现都告诉他,能不能抓住刘浚的小辫子,就看他的本事了。” 现在武陵王缩在寻阳动弹不得,已经是穷途末路了,等刘义隆升天后,恐怕刘劭继位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刘骏。 武陵王此时已经是困兽一头,只要给他点希望,哪怕再微弱,他都敢放手一搏,不论会搏出来什么结果,都不会比现在这样混吃等死的境况要更糟糕。 武陵王刘骏需要的是求变,只要死水一滩的局势动起来,他就有生的希望,刘御已经把这个翻身捧到了他手里。 23、女弟子 武陵王收到苏涛来信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种行为不太符合苏涛一贯的作风。 苏涛是一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他从来不肯越过自己的上司去指手画脚,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出谋划策,苏涛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负责探听情报的耳朵,而不是嘴巴甚至是大脑,不论朝代如何变幻更迭,功高盖主都是大忌中的大忌。 也正因为如此,在武陵王眼中,苏涛虽然是他的一员干将,却并不是他手下最得用的人物。 苏涛在收集情报上确实有一手,随机应变能力也不错,说话的时候懂得看人眼色,放身边确实挺舒坦的,但是在武陵王看来,这个人没有丁点主见,不能来合谋大事,也就适合用来打打下手。 这正是苏涛所乐意看到的,他的能力得到了认可,也挺得器重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坦,同时,也不会引来武陵王这种多疑上司的猜忌,处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位置上。 武陵王一直就觉得出谋划策似乎不是苏涛的专长,一听说他有妙计献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打开了信函,这一看却再也移不开眼睛。 匆匆浏览下来,刘骏捏着信的手都在发抖,他也明白自己现在被困在笼子里,再不打破壁障,眼见着就没几天活头了。 刘义隆想平平安安撑到他咽气,太子刘劭想平平安安撑到他坐上皇位,这俩人都不动弹,但是刘骏不能老老实实干等,他要是干等那就叫坐以待毙。 他大哥刘劭跟二哥刘浚才是哥俩好,跟他关系一点也不亲近,一旦登位,九成九可能要拿他来开刀,刘骏翻来覆去想,觉得自己务必得自救。 自救的第一步就是要让死水一样的建康局势动起来,务必要动起来。刘骏的本事动不了宋文帝刘义隆,动不了太子刘劭,这俩人都比他来头大,但是他要是一门心思去揪刘浚的小辫子,那可未必会无功而返,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刘骏用烛火把苏涛的信函毁尸灭迹,对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冷笑了一声,刘浚是刘劭的一大助力,如果没了刘浚,刘劭很可能受不住刺激就狗急跳墙,跟刘义隆撕破脸皮了,他们父子俩狗咬狗,正好给了刘骏喘息的时机。 不过虽然这个计划大方向已经想好了,但是具体实施起来还有一定的难度,刘骏觉得自己应当把握机会,从长计议,争取做到一击必杀。 刘御在借苏涛的手给刘骏递了消息之后,就一直处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王府嫡长女,在现在整体形势扑朔迷离的情况下,别人也不会贸贸然上门来,他是真的没有事情可干。 倒是偶尔刘义隆也会把他叫进宫去,跟一大帮子亲戚一块吃顿饭,刘御很沉得住气,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过王狗狗的事情。 他倒是跟刘劭的四儿子刘彬之经常混在一块,绝大多数时间是刘彬之追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一个劲儿跑,刘御背着手往前踱步。 刘彬之毕竟年长一岁,腿长,而且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都天生喜欢蹦蹦跳跳的,也不跟刘御似的非要摆谱慢吞吞往前蹭。 但是刘彬之仍然跟刘御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天太热了,刘御不乐意他靠得太近,刘彬之就只能吊得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很久,刘彬之见刘御越走越偏,还以为他这是迷路了,赶忙出声提醒道:“玉堂妹,前几天我恍惚听着那边花园的池塘里溺死了一个贪玩的宫女,怪吓人的,不若我们回去吧。” 刘御一点头,也没说话,就转过身往后走,刘彬之绕了一个大圈才调转了方向,仍然跟在他后面走,抱怨道:“叫我说,凭什么我们非要去给那个刘休若祝寿献礼,论年纪,我还在他头里呢!” 刘御心道,算年纪我还是你爷爷呢,怎么这么多废话,也不搭腔,低头继续走路。 刘休若是宋文帝刘义隆最小的儿子,也是第十九个儿子,今天过六岁的生日,他的生母罗美人正是现如今刘义隆的心头好掌中宝,皇帝就把自己的一通亲戚都叫了过来,热热闹闹给儿子庆生。 一个不上不下的小寿辰也搞成这样,尤其刚刚见面的时候刘义隆还笑得合不拢嘴,刘彬之就不是很高兴,屁大点的事情,皇爷爷也值得开心成这样。 最近刘义隆一直咋咋呼呼的,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爱开一个宫中宴,欢天喜地闹腾一番,刘御心中有数,他这是觉得自己寿数将近,才把子孙后代们都聚拢起来。 倒不一定是为了多看几眼自己的血脉传承者,更有可能是刘义隆要借此给自己冲冲喜,才可着劲儿地折腾。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见迎面急急跑来一队穿着太监服和侍卫服的身影,跑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领头的正是李贵礼。 刘御也就在入宫的当天是李贵礼领进来的,其他的时候都只是隔着远远的从刘义隆身边看他一眼,毕竟人家是宫中的总领太监,宋文帝跟前的红人,两个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李贵礼前襟都湿透了,见了他们两个,才算是眼前一亮,加快速度小跑到跟前,呼呼喘气道:“谢天谢地,可算是找着了!” 现在还不到宴席正点开始的时辰,不然刘彬之也不会这样不急不躁地踩着刘御的脚步往前挪,听了这话却吓了一跳,赶忙道:“李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急成这幅模样?” 能够把李贵礼给急成这样的情况,宫中还真不多,九成九是跟龙椅上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子有关系。 别看刘彬之之前抱怨刘义隆偏心刘休若抱怨得挺顺口,对这位他该叫一声“爷爷”的人,刘彬之也是打心底里害怕,刘义隆发火的时候是真可怕,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 李贵礼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催促道:“来人呐,先把玉殿下送到正殿去,皇上在催呢,这会子该上火了!” 刘御一点人权都没有,还没说话就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着肩膀半抱半拽弄走了,他皱着眉没有出声,心中却有些纳闷,刘义隆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找上他?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可能出事儿的地方太多了,真是一头小辫子留着给别人来抓,再不济就是刘义隆突然夜观天象发现原来亲孙女被鸠占鹊巢,反正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中也不怎么觉得担心忐忑。 眼看着快到正殿了,里面噼里啪啦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还夹杂着刘义隆气火火的咆哮声。 刘御一听,这中气还挺足,离老爷子断气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挣脱了两个抓着自己的小太监,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 李贵礼刚刚也没停住脚留下跟刘彬之讲话,反而跟着两个小太监一路也跑了回来,见状也不催促,等他把衣服弄平整了,方高声唱道:“启禀万岁,玉殿下带到。” 这还不如叫“女殿下”呢,都怪刘楚玉这个破名字,刘御被他嘴巴里的称呼雷得不轻,嘴角幅度极小地抽动了一下,才跟着李贵礼迈步进去。 正殿里面一片狼藉,刘义隆不仅砸了砚台笔墨,还砸了原本摆放在他龙椅两侧阶梯上的两个半人高的大花瓶。 不仅是这样,刘御瞅着地上的纸张不少都写了字,而且还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也不尽相同,便明白过来刘义隆这是把一部分奏折也撕了发火。 什么意思,难道这家伙真的半夜开了天眼看出来他是冒名顶替的货色了,所以才发这么大的火?刘御眯了眯眼睛,有本事你把玉玺也一并砸了。 他做好了血溅五尺的准备,倒也十分坦然,一步步跟着李贵礼走近了刘义隆,却见老头看着他一下子就笑了。 刚刚还嗷嚎得嗓子里能见出血一样的大声,转眼间刘义隆就平复了下来,并且还不是给刘御面子才勉强压抑住了火气,刘义隆看着就是真的高兴。 他招招手把刘御叫到跟前来,面上的线条十分缓和:“我听说你同雷老先生有些缘分?” 刘义隆没有问刘御刚刚干啥去了,他的脑回路一直很简单,刚刚发火是因为刘御不在,现在把人找来了,也没有再发火的必要了,他也对刘御干啥去了丝毫不感兴趣,刘义隆从来只关心跟自己切身利益有关系的内容。 “回皇爷爷,我和弟弟来建康的时候,恰好雷夫子受宣召要去鸡笼山讲学,父王便邀请夫子与我们同路。”刘御木着脸回答道。 刘义隆没在意孙女的面无表情,正相反,他觉得这孩子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较好看。 刘御说的内容刘义隆其实都知道,那时候他刚发现了三儿子的小动作,所以对跟武陵王有关的事情格外关注。 不过刘义隆没想到刘御竟然能投了雷次宗眼缘,因此试探性问道:“雷老先生对你赞誉有嘉,还说想收你当女弟子呢。” 现如今很流行贵族子弟学个佛修个道什么的,不仅仅限于男子,女子也可以,时不时上山带发修行一段时间,王公贵族多以此为风雅。 雷次宗虽然是儒学大家,但是既然开口说是收徒,就不可能是教一个女子儒学,肯定是收佛门徒弟,偏偏对于现在的刘义隆来说,再多的儒生也救不了他的命,但是刘御去学佛,却没准能帮他积德祈福修来世。 刘御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雷次宗这明显也是感觉到刘宋将乱,念着先前毕竟有同车之缘,伸手拉了他一把,最起码顶着雷老头弟子的名头,再加上他明面上还是个女娃,不论谁当了皇帝都不会对他下手。 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刘御从这件事情里面总结了三点中心思想。 第一条,雷次宗这人真不错。 第二条,自己人格魅力太牛逼。 第三条,嗯,第二条是主要原因,妥妥的。 24、被送回的刘子业 接下来的几天,宫中有点眼力的人都觉得刘御成了刘义隆身边的红人,皇帝走到哪都喜欢提上一句,一会儿是“这个果子玉儿喜欢吃,给他捎上点”,一会儿是“这个花开的真好看,剪一枝给玉儿送过去”。 什么花啊果子啊布老虎啊拨浪鼓啊,再不济还有动了一筷子的饭菜啊,恶心是恶心了点,刘御都还能受着,刘义隆说是有心讨好他,其实真没这回事儿,人家连正眼都没怎么看他,就是喜欢时不时来这么一下子,仿若想通过这种方式表现一下对雷次宗弟子的照看,是专门做的大张旗鼓给雷次宗看得。 这些都能忍,但是刘御玩玩没想到第二天刘义隆把刘子业打包给他丢回来了,他想想自己两个月前还在欢天喜地庆祝拖油瓶弟弟滚蛋了的场景,止不住地心酸。 不过这次兴许是来送东西的李贵礼见刘御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没有跟以前一样再巴巴给他把刘义隆的原话重复一遍。 刘御脑补了一下刘义隆撑着那张沙皮狗的脸,装得一脸慈眉善目看着刘子业说“这个弟弟真可爱,给玉儿拿着玩去吧”的样子,胃里一阵阵翻滚。 刘子业在宫中明显日子过得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下来,脸蛋也不似以前圆滚滚的,远远看着就蔫吧唧的,没有一点精神。 唯一没怎么变的就是他哭起来的嗓门,刘御先前跟苏涛坐在书房里喝茶,旁边一水的美人伺候着打扇子乘凉,骤然从远而近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而声。 结果听了是钦差上门,出门一看,妈蛋果然是刘子业那个死小子,刘御黑着脸盯了李贵礼半天,谨慎地看了一眼一个劲儿往自己这个方向乱拱乱凑的刘子业:“他上次小解是什么时候?” 李贵礼见怀里的死孩子乱扭乱拱,恨不能立刻从他怀里蹦到另一边去,陪着笑脸道:“玉殿下多虑了,二殿下刚刚在车上还刚更衣过。”他没好意思说还尿了自己一手,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下去了。 刘御狐疑地吸了吸鼻子,果然在李贵礼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厌恶地一皱眉,一抬下巴示意身后的苏涛把人抱过来:“有劳李公公了。” 苏涛有点傻眼,你这算什么事儿呢,先前嫌弃地看了人家半天,还专门问有没有尿过尿,我还以为你转性疼弟弟了终于要自己抱着呢,合着最后还是我来当苦力? 虽然心中腹诽着刘御这人真不行啊,苏涛还是十分配合地上前从李贵礼怀中把刘子业抱了过来,顺带着塞了个红包过去。 李贵礼并没有多待,他也有事儿,不仅得抓紧着回去洗个澡,还要赶着回去伺候刘义隆,那位主儿可是不管你有没有啥隐情,需要用人的时候找不到人,就得是一顿骂。 他正想提出告辞,便听到刘御很不耐烦道:“你抱紧他,摔地上算你的。” 刘子业不老实,一个劲儿想往刘御怀里钻,伸着胳膊腿啊在半空中乱踹,见够不着他,也不见跟刚才似的大哭,倒是挣扎得更厉害了。 李贵礼听这句话听得心惊肉跳,他倒是挺佩服苏涛还能面不改色地请罪的,反正已经确定武陵王他大儿子脑子不好使了,现在看大女儿似乎也是个典型的狂暴症患者。 作为刘义隆身边的大红人,李贵礼也是知道为啥这几天皇帝对刘御另眼相看的,人家马上就要成为佛门女弟子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后就顶顶佩服雷次宗和刘义隆,他怎么想都没明白这俩人究竟是从哪里来得自信,觉得刘御就能在佛前帮着刘义隆积德祈福呢?这要是没有神佛也还罢了,要是真有,送刘御过去纯粹是给刘义隆折寿的。 刘子业挣扎得厉害,趁着苏涛跪下来行礼的时候,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臂,“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不过也没哭,连滚带爬就扑在刘御脚底下抱着他小腿不撒手,然后一仰头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瘪嘴哼哼唧唧抽噎。 刘御虽然一直不耐烦搭理他,看这模样倒觉得这孩子倒是不笨,在宫里受了不知道多少欺负这才算懂得点事情,知道跑过来讨好他了。 刘御有点纳闷刘子业的脑袋究竟能不能领悟这种行为的意义,抬腿轻轻踢了他一脚,刘子业没再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反而乖乖松了手,顺着他的力道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屁颠屁颠又爬了回来继续抱着他小腿。 刘御心中觉得有趣,又踢了一脚,见他乖乖又爬回来了,觉得有趣,正想踹第三脚,被苏涛颤巍巍打断了。 苏涛不好说你不能当着李贵礼的面这么欺负你家弟弟啊,只能对着刘子业的奶妈训斥道:“你是如何抚育二殿下的,辜负了王爷王妃对你的一片信任之心!” 刘御要是被别人打断了,可能会不高兴,当然,换了平时他要是被苏涛打断也不会很高兴,不过苏涛这人一向很会说话,这番话就说得很合心意,刘御也没跟他发火,反倒同样把矛头对准了刘子业的奶娘:“没用的东西,你管着干什么的?” 刘御为了表现自己的义愤填膺,还想过去踢踢刘子业奶娘意思一下,幸亏苏涛赶忙把他拦住了,不然先被踹飞的是坐在他的鞋子上的刘子业。 苏涛抱住他的腿顺带着把刘子业拽了下来,点火道:“大殿下还请息怒,大不了小的即可禀明王爷,立刻让王爷选择另外一名更合适的奶娘送过来。” “我弟弟都断奶了,还要奶娘干什么,送个手脚利落、知情识趣的小厮送过来就好。”刘御面无表情道。 苏涛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顺着说道:“这个好说,殿下您还请息怒,修佛最忌动怒,您这样可是犯了嗔戒。” 这话要是当着刘御自己的面说,苏涛觉得自己可以抹脖子自杀了,但是要是换了当着李贵礼的面,苏涛分明看到刘御对着他幅度极其微小地点了一下头。 这边都闹腾起来了,李贵礼这时候想走也不能走了,见刘御脸黑黑的,试探着提议道:“大殿下莫急,不若让小的去宫中挑几个合适伶俐的小太监送过来。” 事情牵扯到佛教啥啥的,还嗔戒的帽子扣下来,估摸着刘义隆是不可能拒绝的,不就是几个小太监,宫中那么多太监,总能选出来刘御喜欢的。 刘御是一个性格极为外放的人,他脾气不好,性情古怪,平日里行事也从来没有打算掩盖过自己的真性情,所以只打过几次交道的李贵礼也能够多少摸清楚他的性情,特意加了一句:“若是殿下有先前看得入眼的,不若直接跟小的说出来,小的回宫即刻禀明皇上。” 在李贵礼看来,刘御的性格跟刘义隆一定程度上有共同之处,他未必有看中的小太监,但是就算是这种常人看来无所谓的小事,这样的人都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果然他问完后,发现刘御不是很明显地思考了一下,李贵礼觉得自己猜对了,这明显是在思考自己记得宫里哪个小太监,然后说出来要自己做主。 刘御慢吞吞道:“就让那个第一天进宫的时候抱过我弟弟的人过来吧,嗯,猫狗司的那个。” 李贵礼多少还有点印象,倒不是王狗狗在美人如云的皇宫中多漂亮多漂亮,主要是这名字太有特点了,实在让人听过就忘不了,腹诽一句人家明明是花鸟司的,猫狗司个毛球。 不过王狗狗也就名字有特点,一个最低等的洒扫太监,真不是多大的事情,要是刘义隆的控制欲望并不是这么强,换了其他正常点的皇帝,这种小事儿他代为答应下来也不算什么。 李贵礼答应得也很干脆:“待皇上答应后,小的不日便把人送过来,照料二殿下的事情耽搁不得。” 李贵礼就此告辞,刘御低下头盯着趴在地上还没起来的苏涛,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声音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起来吧,事情做得不错。” 事情挺顺利的,刘御本来还想着慢慢找合适的机会把王狗狗调到还在宫里的刘子业身边,然后再找机会把王狗狗要过来,刘子业仍然留在宫中。 结果现在两个人买一赠一都给他送过来了,刘御一想,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他刚刚还以为是刘子业自己屁颠屁颠被丢垃圾一样丢过来了,没想到还附赠了一个王狗狗,总比原先预想的要好。 苏涛很开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揪着刘子业在他后面往王府里走,这次可不用在李贵礼面前做戏了,以苏涛的力气,很轻松就用两只手捉住了刘子业的四肢,牢牢抓住不让他乱动。 刘御表扬的含金量和刘骏的完全不一样,苏涛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犯贱,得到人家一次口头表扬就高兴成这样,实在是两个人带给他的心理压力天差地别。 25、起名 刘御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对着前方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苏涛把旁边的人往前推了一把,王狗狗踉跄了几步,哆哆嗦嗦的蹭了过去,下跪行礼道:“小的见过大殿下。” “知道我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吗?”刘御一脸木然。 王狗狗被这张老鸹脸吓得不轻,他这段时间过得一点也不如意,每天被一起当值的太监们可着劲儿的欺负,吃得苦比在宫外的时候还要多。 他的脾气性子本身就软,而且处在对立面的那群太监们人多势众,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害怕,王狗狗心惊肉跳过了这么些日子,一见刘御就底气格外不足。 刘御在他眼中远比那些太监可怕,王狗狗本来一听李贵礼来叫人,都差点吓傻了,皇帝身边的总领大太监找他干啥呢这是,可别是自己犯了啥错,被找到头上来。 结果李贵礼对他不算客气,说话口气倒也不算太差,把事情简单一说,见王狗狗吓得神魂不宁的样子,也是深有感触,还放下架子来拍着肩膀安慰了他一通。 这一安慰没能平息王狗狗乱跳的小心肝,说实话还加重了他的紧张感,原来那天见到的那位殿下脾气不好连总领大太监也知道,那得是多不好的程度啊。 害怕归害怕,现在刘御一问,他也得老老实实回答,王狗狗稍稍停顿了一下,咽咽口水小声道:“殿下把小的要来,是为了伺候二殿下。”这事儿李贵礼一跟他见面就说明白了。 “别听李贵礼瞎说,你是来伺候我的。”刘御说完后又皱了一下眉头,不太满意的模样,“李贵礼几天没给你吃饭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声音大一点”,刘御经常犯懒,说话就只说半截。苏涛捉摸着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八成不能理解刘御的意思。 他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加一句提醒提醒,话还没有说出口,王狗狗就已经接话道:“小的该死,还望殿下勿怪。”一边说一边又跪了下去。 这次声音已经比刚刚大了不少,刘御一听,反应倒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快不少,对他也还算满意,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让人把你收拾利索了,学几天规矩,再来见我。” 王狗狗恭声应是,然后跟在苏涛屁股后面出了门,被带到了早就收拾好了的小屋子里,王狗狗一看,房间里布置摆设什么的比他在花鸟司里的小床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心中十分忐忑:“总管大人,小的有个住的地方就好了,万万不敢在这种地方落脚。” 苏涛面无表情道:“你想什么呢,这个是给你暂时住的,我跟你一个房间,先看着你点,就近交给你规矩,等弄得差不多了再给你换地方。” 苏涛一边说,一边顺手给他指了指:“大床是我的,旁边的小榻是给你准备的。”停顿了一下,状若漫不经心问道,“你家中父母都在?” 王狗狗点头答道:“回总管,是的。” 苏涛盘算了一下,究竟怎么处置王狗狗父母还得听刘御的意思,把这件事情记在心中,叮嘱了他几句,先让他洗个澡,然后滚球去给刘御请安。 王狗狗等苏涛走了之后,差点一头撞墙上,他这段时间在皇宫里跟着也学了点规矩,虽然不多,可是也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有太监去伺候女性的事情。 毕竟太监也曾经是个男的,总要有避嫌的说法,连宫规都明确表示太监不能跟皇妃走得太近,结果竟然把他调过来照顾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王狗狗想归想,纠结归纠结,也不敢耽搁,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洗了一遍,半擦干净头发就换下了太监服,穿上了苏涛给他准备的青色衣服,一溜小跑到了刘御的房间门口。 苏涛本来就在门口候着,见他过来略一点头:“殿下在里面沐浴呢,你先在外面等着,里面一会儿就叫人。” 王狗狗一听,腿脚都直发僵,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隔老远站住了,低眉顺目答应了一声。 苏涛见他吓得头发都有点朝天竖,站得老远跟害怕自己似的,还挺纳闷的,你说他怕刘御就怕吧,那人本来也挺吓人的,可是你跟我还站这么远干什么。 苏涛因此老大不高兴,招招手道:“都说了让你站过来,那么远殿下叫人你听不见。” 王狗狗不好直接跟他说我就是害怕听得太清楚才站远的,通红着脸蹭了过去,僵着身子站在他跟前,也不敢出声,缩着脖子装鹌鹑。 他现在万分痛恨自己耳朵好,里面有什么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刘御撩个头发擦水花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叫一个尴尬,整个人都往外冒烟,气也不敢喘,憋得头晕眼花了,才一并都吐出来,做贼似的吸一口。 好不容易熬到刘御悉悉索索穿衣服,扯开声音叫苏涛派人换水把浴盆抬出去,王狗狗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摸额头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脸红脖子粗、脚踩棉花似的走进去了,一抬头看到刘御似笑非笑正盯着他,王狗狗想到这人知道自己听力出众,差点羞得昏过去。 被迫当流氓偷听不是最丢人的,而是有苦难言被人抓到偷听,王狗狗很尴尬,趴地上第一句话就是请罪:“小的该死,求殿下责罚。” 他也不敢求饶了,估摸着刘御不会放过他,干脆就求责罚吧。 刘御没在第一时间出声,等着苏涛盯着几个婢女把浴桶抬下去,又比了个手势关上房门出去之后,才开口道:“我想着要不要给你改个名字,王狗狗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 王狗狗想到自己在皇宫里面被花鸟司的其他太监摁住这一点可着劲儿嘲笑的情景,一想能改名字那当然好了,只不过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的偷听门里,没有及时抽出来,张着嘴巴抬头发愣。 这呆模样看得刘御心情挺不错的,点了一下头:“以后就叫王二狗吧,有内涵。” 26、你问我答 王狗狗整个人都愣住了,张大嘴巴抬起头来看着他,刘御勾着唇角对他招了招手:“二狗,你过来。” 王狗狗不敢起身,用膝盖匍匐着蹭了过去,脸颊涨得通红。 刘御看着他一下子就笑了,拿左脚轻轻踩在他肩膀上,用右脚脚尖勾起了他的下巴:“抬起头来我看看。” 王狗狗长得确实不错,眉清目秀的,第一眼看不觉得多漂亮,但是仔细看倒也挺有味道的,怪不得先前刘子业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肯乖乖被他抱着。 刘御见他一张脸红得能冒烟,也没有反省自己现在调戏良家妇女一样的举动,反而淡淡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没有的那东西我有。” 作为一个刚成为太监没有多久的半大少年,这个阶段的自卑心和敏感度是很重的,王狗狗第一个下意识想到的是自己的那啥,然后立刻又给否定了,怎么可能,人家是女孩子。 然后他就丢下这个念头再想,什么是自己没有但是刘御有的呢,那太多了,自个儿屁玩意都没有,人家可是堂堂武陵王嫡长女,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他想了半天没弄明白刘御究竟指的是啥,还处在茫然的阶段,就听到刘御不怎么耐烦的补充:“就是裤裆里那玩意。” 王狗狗一张脸先是被这种直白的话刺激得通红,又立刻惨白如纸,瞪圆了眼睛见鬼一般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的机灵劲儿呢,刘御更加不耐烦了,皱眉道:“看什么看,你不信我也不给你摸。” 王狗狗一个哆嗦,赶忙低下头去一一这是怕人家真让他摸一一支吾了半天,磕头道:“小的定当竭尽所能,服侍殿下。” 刘御高深莫测状点了一下头:“你跟旁人不同,别自称‘小的’了,以后记得自称‘二狗’。” 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是对于自己平生第一次起的名字还是很满意的,你看看你看看,“二狗”,多有内涵啊,既跟王狗狗以前的名字遥相辉映,而且还显得高端牛逼上档次。 刘御从这件事情上还总结出一条结论,这人呐,有本事了,做什么都超出别人一大截,这名字当时他跟苏涛一说,苏涛也被震慑得三秒钟没说话,然后一脸震惊仰慕直伸大拇指。 苏涛还表示希望主子也给他赐名,刘御一想,你现在叫“苏涛”,“涛”字那真是要多俗有多俗,那改名叫苏水水或者苏浪浪都挺合适,高雅,脱俗,有范儿。 不过他才不说出来呢,你苏涛又不是我选出来的贴身心腹,我凭啥给你取名啊,你还以为自己是根葱啊,就没搭理苏涛,挥挥手让人抓紧滚蛋了。 王狗狗很明显被这种殊荣给震撼了,微微张大嘴巴愣了三秒钟,见刘御又开始皱眉,反应过来自己又大脑当机了,赶忙趴地上谢恩:“二狗感念殿下恩宠。”说得真是真情实意,声情并茂,声声哽咽。 刘御点了一下头,微微抬高了声音道:“我不出三个月就要被送往鸡笼山,那是道佛圣地,苏涛是不跟着的,估摸着只能带着你去。” 王狗狗刚刚真有点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但是此时说起正事儿来,刘御身上的压迫感跟刚才完全不同。 刘御继续道:“这段时间多看看他是怎么做事的,以后他的那摊子事儿早晚要由你来接手,现在你能学多少,左右着我是养着你还是弄死你。” 王狗狗本来以为自己被调过来顶多就是个打下手的,一听到刘御竟然想让他取代苏涛的位置一一想就想吧,你还直接明明白白说出来,搞得王狗狗一时拿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惶恐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虽然忐忑,王狗狗还是立刻回禀道:“是,殿下,小……二狗定当潜心向苏总管学习,尽我所能效忠殿下!” 刘御一听,这句话说得还挺有真心的,再看看王狗狗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含着浓浓的畏惧,却也不带丝毫躲闪。 刘御一点也不伤心别人害怕他,正相反,他很喜欢享受别人敬畏甚至恐惧的目光注视。 崇敬感激这玩意太过虚无飘渺了,只有双倍的恐惧才能够带给人沉重的枷锁,背叛一个圣人和出卖一个凶徒带来的打击报复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轻轻笑了一声,双眼漆黑,神采傲然:“行了,滚吧。” 王狗狗如蒙大赦,他是真感激刘御肯栽培他,把他从皇宫里面捞了出来,可是王狗狗也得承认,待在刘御身边压迫感太大了,劳心劳神的,他得先缓一缓。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刘御冷不丁来了一句:“让你学的是苏涛的本事,不是他的行事,回去后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要让你接替苏涛的位置。” 王狗狗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听力与众不同,他记得俩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御也是在听说了他能够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时才表现得感兴趣的。 但是后来再想想,不对,如果只是因为他听力出众,把人弄身边来伺候着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放话说让他接替苏涛? 王狗狗回身掩上房门,看到苏涛站在小院外面尽职尽责守着,他走过去行礼,心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直觉告诉他,刘御问话的重点不在于为什么选他,而在于为什么要接替苏涛上面。 ……难道是大殿下对苏总管有什么不满之处?王狗狗谨慎地半撩起眼皮看了看苏涛挺拔的背影,复又垂了下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苏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过得挺不自在的,不仅在于他原本的单间被硬塞了一个王狗狗过来,还在于王狗狗经常时不时就跑过来请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说什么,你问我如果殿下让我进去伺候着沐浴怎么办?”苏涛被这句话深刻的内涵给震惊到了,斜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难道殿下让你进去伺候了?” 这句话信息量也忒大了,苏涛禁不住多看了王狗狗几眼,嗯,难道刘御看上这小子了? “没、没有,只、只是小的想到了,万一有那么一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王狗狗白净的脸颊涨得通红,他这段时间生活在武陵王府上,吃得比在宫中受欺负那会儿要好多了,原本尖尖的瓜子脸都变得肉嘟嘟的。 苏涛知道他什么意思,抬头想了想:“叫我说,肯定是不行的。殿下毕竟是……女子,你是宦官又不是真女人,贴身伺候着已经容易引人口舌了,再连沐浴都接手,那难免影响殿下清誉。” 王狗狗拿着一个巴掌大自己裁剪出来的小本子一一把刚刚的话记下来了,然后跟苏涛道谢告辞,直奔刘御的房间。 刘御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大夏天的他也懒得擦,就这么晾着等干。见了王狗狗进来,他扫了一眼就继续闭上眼睛养神:“想好怎么做了吗?” 王狗狗郑重其事地点头,咽咽口水,低声道:“二狗一定进来服侍殿下沐浴。”最近刘御每天给他出一道题问问要是遇上了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处理。 王狗狗大部分题都能回答,不过有时候题目偏了点,他不知道怎么办,就掉头去问苏涛。王狗狗觉出来刘御对苏涛不大满意,所以给出的答案都跟苏涛的答案反着来。 只是他也挺忐忑的,不知道刘御觉得这个答案怎么样,还得等晚上的时候才能知道。人家从来没跟他直接说过可以还是不可以,都是王狗狗自己注意到的,如果他的答案让刘御满意了,那当天晚上饭里就放四块肉,不满意就放三块肉。 他每次举着筷子小心翼翼夹起第四块肉,心里都热乎乎暖洋洋的,吃这么一块肉那叫一个细嚼慢咽、回味无穷,用的时间比吃其他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长。 所以不明就里的苏涛就王狗狗到府上的头三天跟他一块吃晚饭,后来都觉得牙碜躲着走,尼玛那是一块猪肉又不是龙肉,至于一边吃一边抽噎嘛,你是有多稀罕吃肉啊。 王狗狗自己想答案的时候从来都是忐忑不安的,只有在跟苏涛说相反答案的时候才格外有信心,刘御笑了一通,见他一双手颇为紧张地揪着一个小本子不放,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王狗狗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回殿下,是二狗自己做出来用来记事的……二狗脑子不太好使,有事情得记下来。” 刘御嘴角的笑痕转淡,略微眯了眯眼睛:“哦,拿过来我看看。”难道这小子识字? 王狗狗红着脸很扭捏:“二、二狗的字难看,怕污了殿下眼睛。” 这句话说完就见迎面砸过来一个茶盅子,正中额头,力道不大,就是泼了一身水,王狗狗反应过来犯了刘御大忌,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赶忙趴地上请罪,双手把册子递了上去。 刘御接过来翻了翻,嗯,其实也倒不难看,通篇不是圆圈就是方框,再不然就是三角和直线,他看了半天没看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难道是你们神犬国使用的文字?” 神犬国是啥玩意?王狗狗还是第一次听,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这个是小的自己琢磨出来的,两个图案为一组,您看,两个方连一块表示‘是’,两个圆连一块表示‘不是’,一个圆一个方表示‘不确定’,两个三角表示您,两个直线表示苏大总管……” 他噼里啪啦、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把几种搭配组合都挨着说了一遍,说完后满心忐忑地抬头,见刘御听也没听,整个人都被说瞌睡了,一点也没有表扬他“二狗脑袋瓜真聪明”的意思,禁不住委屈地往下一拉嘴角。 27、再次入宫 日子很平静地过了两个多月,等天气转凉,酷热过去之后,李贵礼跑到武陵王王府上来传话。 “殿下,还请殿下收拾一下准备入宫。”李贵礼对着他说话很客气,脸上也揣着热乎乎的笑,眼梢看了看规规矩矩跟在刘御身后的王狗狗,略有些诧异。 不对啊,这个小太监不是从宫中调出来送给刘子业的吗,怎么现在俨然成了刘御贴身红人的架势?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哪有你一个女孩儿家旁边配一个太监的,不过李贵礼一琢磨,没必要由自己说出来得罪人,所以装作没有看到,微微抬高声音笑道:“皇上传唤您过去,估摸着是鸡笼山上准备好了,雷次宗老先生等着殿下您过去拜师学佛法呢。” 刘御一听,终于可以拍屁股离开建康了,略一点头,问了一句:“我能带着伺候的人过去吗?” 现在真正的僧侣都是苦修,在山上不仅没有人伺候,还要每天劈柴打水,吃的一点油水都没有,日子苦的不行。 但是刘御毕竟不是真的潜心向佛,世家子弟去学佛法也有惯例,仆从下人是让带,但是带的不能太多了,毕竟你是去修佛的不是去享福的,带太多人显得不虔诚,也在佛前扰了佛祖清净。 这一点李贵礼出宫的时候,刘义隆就有吩咐,他回答起来也不带打哏:“皇上让您带两个人过去呢。” 刘御本来以为自己只能带一个人的,那当然就是王狗狗,但是没想到刘义隆这么够意思让他带两个人,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肯定是不会带苏涛的,要不是为了渐渐摆脱对苏涛的依赖,他也不会这么着急一定要把王狗狗弄到手。 当然,刘御从来没有在苏涛面前表现出过自己嫌弃他的意思,把苏涛留在京城,一来是为了让他看着王府护着刘子业,二来也是让他就近探听消息。 可是想一想,刘御在武陵王府跟其他人也都不熟,就这两个人用得顺手,看了李贵礼一眼:“只带一个去不行吗?” 李贵礼一下子就笑了,委婉道:“殿下固然没有可心人选,这王府中上百仆从供您驱使,难道还选不出一个手脚利落的人来?” 这句话就是在拐着弯告诉他,你醒醒吧,随便再挑一个带着就行,皇上说是两个,那就必须带两个,他多说一不二的那么一个人啊,带一个和带三个都不行。 刘御对自己的试探结果很满意,果然刘义隆是一个很刚愎自用的人,于是随手一指道:“就门口守门那个吧,把人给我叫进来。” 李贵礼一看,是个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侍卫,嘴角有点不自觉的抽搐,禁不住提醒道:“殿下入了佛门,也是同雷老先生几个女弟子在一块起居。” 你说说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你带着一个太监去也就罢了,你竟然还要带一个纯爷们过去。你一个金枝玉叶、未出阁的女儿家,上山带了俩男人,要是这事情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刘御不耐烦地把脸往下一拉:“李公公可是对我选的人有什么不满?” 一见他有点动真火,苏涛赶忙蹭过来缓和气氛:“殿下莫急,殿下久居……闺阁之中,对府上诸人不甚了解,小的倒有名人选要向殿下举荐。” 苏涛说完小心翼翼看一眼刘御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不悦,方才转头去叫人。 刘御稍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苏涛领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走了过来,他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倒是王狗狗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 当着李贵礼的面,苏涛并没有详细解释,这人也是他前段时间才从武陵王手中要来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保护刘子业,不过既然刘御用到了,那自然还是以刘御为先。 如今刘御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雷次宗的关门女弟子,已经能够保证了在接下来的皇权变动中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这对于武陵王刘骏来说,就意味着自己的血脉能够得以繁衍。 所以刘骏早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措施,留在建康的人马要以刘御的安危为重点,在此基础上,能护着刘子业那就护着,不过不能够调动太多的人手过去,重点还是在刘御身上。 苏涛本来就认了刘御当主子,而且又跟武陵王的总指示并不违背,他自然就要把得用的人往刘御的身边塞。 不过光塞人还不行,得先跟主子讲清楚这人的本事。苏涛刚刚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纸条,此时站在刘御后面,趁着李贵礼没有注意到这一边,迅速往刘御手里一塞,又若无其事地后退了半步。 刘御掂量了一下纸团的重量,纸团倒是不重,就是大了点,他的手小,捏着有点费劲儿,就随手又塞给了王狗狗,自己对着李贵礼道:“李公公,我就带这么两个人去鸡笼山,可以吗?” 李贵礼多看了一眼那位女子,见其其貌不扬、脑袋一直往下低垂着,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本领来,不知道苏涛为什么要推荐这样一个人。 不过有没有本领不是他会关心的事情,是女的不让人说闲话自然就可以了,因此李贵礼点头笑道:“还请殿下跟小的入宫面圣,皇上还有几句话想要叮嘱您。” 王狗狗一边跟在刘御身后往前走,一边转头去看那位新增加的伙伴,他反正是怎么看都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乍一看也就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农家妇女,身上穿的还是寻常老百姓人家的粗布麻衣。 不过……前面是一个拐角,趁着拐弯的时候,王狗狗装作腿脚不便利,稍稍落后了一步。他本来就走在内侧,这下子一停顿,跟外侧也在拐弯的那名女子的距离就拉近了不少。 王狗狗趁机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一抖,确定了自己先前隐隐约约闻到的一股药味并不是错觉,看来这个女子应该是懂得些医理的。 他在心中下了决断,心中很兴奋,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聪明事,怎么着也能得到来自主子的认可和赞扬了,禁不住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得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刘御。 只不过刘御跟他可没有这样的心有灵犀,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左看右看,再次确认一下自己头脑中记忆的皇城宫殿分布图是不是正确的。 李贵礼一路把他带到了正殿,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迎面见来了一个人,仔细一看,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哟,原来是褚大人,大人可还安康?” 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宫里正儿八经的总领大太监,刘义隆最得用的手下,所以虽则见了朝廷命官,也没怎么行礼,略弯了一下膝盖,就被人拦住了。 “李公公万万不可多礼,折杀我和犬子了。”来人赶忙抬手扶住他,笑着回了一礼。 刘御一听,哎呀,这声音挺熟悉的,以前貌似听到过,于是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半个熟人,这个老头不是褚渊他爹褚湛之吗?俩人以前在武陵的时候见过一面。 只不过褚湛之并没有认出他来,毕竟当时见面的时候刘御还是两岁出头的小奶娃,现在长大了,自然变化比较大。 况且褚湛之一看,李贵礼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女娃儿,虽然年纪小,但是男女大防古来有之,那当然不好仔细打量,扫了一眼赶忙就移开了视线。 但是他移开视线不代表他身后跟着的人移开视线,褚渊诧异又惊喜地看着刘御,动了动嘴唇,见刘御都不正眼看他,想到上次收到的警告,神色又转为黯然。 他脸上转瞬间变了好几通颜色,仿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只不过刘御正眼都没看他,只是撩着眼皮盯着褚湛之:“李公公,敢问这位是?” 他一个明面上的女娃儿本来不该问,不过问就问了,也不是不能答,李贵礼笑着为两拨人引荐:“回殿下,这位是吴郡宣公主额驸,褚湛之褚大人。” 说完后,李贵礼又一指褚湛之身后,继续道:“他身后的那位殿下应该知道的,先时进宫有过一面之缘,是新晋着作佐郎褚渊大人。” 褚渊今年也正式进入士族,不过因为现如今政局不明,他爹耍了一个心眼,先把他塞到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先混几年看看形势再做决断。 着作佐郎时着作郎的下属,掌编撰国史,算是一个挺偏门的职务,手中没有多大的权利,如今对褚渊来说正是最适合韬光养晦的职位。 李贵礼跟刘御介绍完了褚湛之和褚渊,还要再倒过来跟褚氏父子介绍一下刘御:“褚大人恐怕认不出了,这位殿下是三皇子嫡长女。” 褚湛之一听,原来还真是熟人,他这段时间也听了不少刘御的事情,刘义隆跟前最受宠的孙女。 他是知道武陵王因为什么得到了刘义隆厌弃被赶到浔阳的,也很知道刘义隆把武陵王一对子女接到建康来是为了干什么,还挺诧异为什么刘义隆竟然能跟刘御看对眼。 28、殿前相遇 他觉得刘御这个小孩儿小小年纪肯定好钻营、会讨大人喜欢,不然刘义隆摆明了把武陵王子女接进京是为了当人质的,人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样舒坦,必然是自己有那么些本事,才得到了刘义隆另眼相看的。 褚湛之先前就对刘御挺感兴趣,不过感兴趣归感兴趣,不代表他会跟人家套近乎。 褚湛之最近还在苦恼自己跟武陵王密谋的事情被宋文帝揪住了小辫子,导致皇帝这段时间看他不是很顺眼。 本来就正是头疼的时候,此时当然要撇清楚关系,一听原来是武陵王他女儿,没准这就是皇上专门设计好的来试探一下他的忠心呢。 想通了这一些门门道道,褚湛之如何肯再多待,随口夸赞了刘御几句,就跟李贵礼告辞先行带着儿子离开了。 褚渊跟在父亲身后,从刚刚开始一直乖乖站着,此时见褚湛之往前走,也跟着往前迈步,若无其事地先目视前方走过最前面的李贵礼,有赶忙从自己的右袖子里扯出半截白花花的手绢,暗含激动地深深看了刘御一眼,嘴角含着笑,在确保他看清楚自己袖中之物的时候,又赶忙塞了回去。 褚渊走远了,拐角处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就脚步,侧眼偷偷往身后一看,刘御正好也在回头看他,褚渊大喜过望,尽全副力量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克制地对着他微微一点头,便跟着褚湛之走远了。 刘御有点莫名其妙,趁着李贵礼进入正殿跟刘义隆通报人带来了的间隙,低声问王狗狗道:“他举着块手绢什么意思?我脸上没洗干净让我擦擦嘴?” 刘御本来压根没有看褚渊,冷不丁见褚渊走过自己的时候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地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截东西。 刘御心道这人也不能傻到在皇宫里面就抽暗器对着他动刀子,下意识目光就看了过去,见人家拿出来的既不是刀子也不是暗器,就是一截丑不拉几的白手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盯着那截手绢看了三秒钟,没觉出来有什么特殊的,此时褚渊已经走远了,刘御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那小子也在看自己,还一脸肌肉痉挛的模样,倒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从刘御的角度只看到了白花花的手绢,但是王狗狗个子比他高,看得就多一点,听了这话瓮声瓮气答道:“殿下,二狗看着那张手帕上好像还绣着几朵红花。”顿了顿,补充道,“二狗认不出来是什么花,不过是挺好看的红花。” 王狗狗先前也是跟着刘御一道面圣时见过褚渊的,从他们在正殿外面见面时的举动来看,这俩人显然是见过面的。 王狗狗估摸着,是不是那手绢是自家主子什么时候送给人家的啊,看把褚家公子给高兴的,还随身携带着。 人正说着,旁边一路沉默不语的女子突然插话道:“回殿下,奴婢看清楚了,那手帕上绣着几朵百日红的花骨朵,末了还绣了一个‘玉’字。” 刘御一听,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儿,百日红花骨朵的手绢那应该是他当垃圾处理给褚渊赔罪的,只不过他送的手绢上可没有啥狗屁“玉”字。 ——玉你妹,自从这辈子倒霉透顶顶了个“刘楚玉”的名字之后,刘御最讨厌的字就是“玉”字。正常男人谁都不喜欢天天被人喊啥“玉儿”“玉堂妹”“玉殿下”的,不够恶心腻歪的。 他心中越发觉得褚渊这个人矫情,撇了撇嘴角,并没有对此再做什么评价,反倒是盯着那个女子多看了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贱姓李,单名一个‘萍’字。”女子低着头轻声回答。 刘御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李萍?” 从一个人说话的措辞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才识学问如何,看王狗狗第一次给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是这样,扭扭捏捏放不开,还努力想要拽点词,一看就是不认字没读过书的。 但是李萍的回答看,刘御觉得这人八成是认字的,因此多问了一句:“你读过书吗?” 李萍并没有丝毫隐瞒,低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鞋尖,恭声道:“回殿下,奴婢些许认得几个字,只是都是些杂学,登不得台面。”她是真读过不少书,各方各面的都有,只是不好当着主子的面自己自夸而已。 但是又不能真谦虚地说自己就只认几个字,万一刘御当真了,日后知道她不是只认识几个字的问题,会觉得她有意隐瞒,那自然就不好了,所以特意在后面加了几句,意思是我懂得不少,也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这话把人情世故都考虑到了,刘御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转头看着王狗狗道:“以后多跟着人家学学。” 这是王狗狗第一次听到刘御表扬人,不是表扬他也不是表扬苏涛,竟然是表扬一个今天刚见面的人,还让自己向她学,眼睛一下子就红通通的。 刘御皱了一下眉:“怎么,让你向她学,还委屈你了?” 王狗狗一仰头,拿袖子擦眼泪道:“二狗是哭自己真没用,一直不得您心意。”一边说,一边眼泪滚滚而下,怎么擦怎么都擦不干净。 王狗狗眼睛并不算多大,形状很好看,而且他哭的时候不是从眼角流泪,而是从眼睛中间往下掉,泪珠看着也比旁人的要大,哭起来格外楚楚动人。 这还是王狗狗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掉泪,刘御看得有趣,见王狗狗羞得拿袖子捂脸,阻止道:“别遮,把手放下来继续哭,你哭得挺有意思的。” 王狗狗听得大喜,整个人一哆嗦,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他——这句话可也算是一句表扬,还是明晃晃的表扬,刚刚表扬李萍的时候还是拐着弯的,现在却是直白地夸奖他。 立刻就显得自己比李萍受到的待遇高了一大截,王狗狗喜笑颜开,一下子没有了刚才愁云惨淡的心情,半张着嘴巴傻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不该笑,该哭才对。 但是此时早就没有了哭的意思,他本身也不懂得哭的哲学,张着嘴巴愣了半天,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吓得浑身直哆嗦,一个劲儿直看刘御,生怕他再伤心失望骂自己。 刘御等了半天,不见他再哭,皱眉道:“你看我干什么?” 王狗狗支吾了半天,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您踹二狗一脚,二狗酝酿酝酿情绪?”说完又觉得不对,不能踹自己啊,万一把殿下的脚硌疼了怎么办,立刻改口道,“您骂我一句吧……” 王狗狗说完后又觉得不对,万一刘御真噼里啪啦对着他一顿骂,那不难受死了,缩着脖子低声下气恳求道:“能只骂一句吗?”骂多了他受不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刘御压根没有领悟到他传递过来的小心思,正巧听到里面叫人,遂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从外面候着,我进去了。” 刘御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王狗狗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捂着脸开始哭。 李萍垂手站在旁边,一本正经问道:“你脑子有病?” 李萍长得很寻常,乍一看就是一个淳朴至极的草根农妇,身材圆圆胖胖的,手上还有做农活留下来的老茧。这样一脸忠厚老实的人说起嘲讽人的话才格外有杀伤力,尤其这人还摆出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来,王狗狗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李萍似乎从他的反应中觉察到自己问了不恰当的话,鹅蛋圆脸上立刻浮上浓重的愧疚,为了表现自己的悔恨之意,还抬手给了自己的嘴巴两巴掌:“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一向嘴笨,说出来的话不经过脑子,太对不起了。” 她的态度这样诚恳,王狗狗一下子就更不好意思了,人家没准只是好意问这么一句,自己何必这样当真,都是刚刚怨恨自己太蠢了,没能把握好机会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不能迁怒给人家啊,人家也是无辜的。 王狗狗连忙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您别打自己了,我没生气,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也得跟您道歉。”他想着,李萍怎么看年纪也比自己大,自己冲撞了人家,那当然应当道歉。 李萍通红着脸摇头表示不敢当,停顿了一下,顶着一张虚心求教的脸,看着王狗狗郑重其事问道:“你脑子没有病?” 王狗狗盯着她半天没有出声,闹不准这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不好直接发火,一扭头继续哭,呜呜咽咽的,哭的可怜极了,他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29、整装待发 刘御从正殿出来的时候,先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搭理哀哀怨怨趴在地上的王狗狗,只是对着李萍道:“二狗子他人呢?” 看您这傻装的,王狗狗那不趴地上哭着看着你呢吗,这么大的活人难道能看不见?李萍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是搭拉着眼皮,浑然没有丝毫的异样流露出来:“二狗感念刚刚辜负了殿下的期待,正趴地上请罪呢。” 刘御故作惊讶,低头看了过去,在火上泼了一瓢油:“你说这个鱼泡眼的人是二狗子?” 二狗就二狗,你加什么“子”呢,破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王狗狗连忙一个咕噜趴正了身子,磕头请罪道:“都是二狗没用,请殿下责罚。” 他从门外把里面的谈话声听得清清楚楚的,刘义隆刚刚夸奖了刘御一番,话说得无比动听。 王狗狗琢磨着刘御现在的心情应该不错,自己趁现在他心情好请了罪,要是刘御表示不介意,那这件事情就算这么揭过去了。 刘御也确实没当回事儿,他刚刚那纯粹就是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太无聊了,所以逗逗王狗狗解闷,此时随手一挥,把他给叫了起来:“跟着我出宫,今天就要前往鸡笼山。” 王狗狗赶忙爬了起来,抢先李萍一步,紧紧跟在刘御身后,嘴角勾起,眼睛发亮,直勾勾看着他的背影,仿若想要借此表达出自己无尽的憧憬。 但是刘御仿若并没有感受到这样情真意切的目光,没搭理王狗狗不说,还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李萍,你这个名字是谁给起的?” 李萍并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回殿下,奴婢从小父母双亡,是苏总管抚育着我在五岁那年赐名的。” 是苏涛起的名而不是武陵王起的名,刘御脚步轻轻一顿,点头道:“这个名字不好听,从今天起你就叫李二猫,正好跟二狗子的对应。” 王狗狗差一点又哭出来,心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对应,我要当殿下独一无二的二X子,只是嘴巴上不敢出声,心中又着急,一张脸可怜兮兮皱成了一团。 他不敢反驳刘御,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当事人拒绝,但是李萍一点也没有表示自己大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意思,很干脆下跪答道:“奴婢叩谢殿下赐名。” 王狗狗很伤心,不过他也没有埋怨刘御,反而在心中觉得是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家的心,才让一个刚见面的李萍给抢了风头,硬生生加进了两个人之间。 刘御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给李萍改名,其实是为了试探一下她,见对方十分坦然的答应了下来,心中有了点计较,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刘御乘坐马车回了武陵王府,王狗狗和李萍一左一右跟着他的马车跑,跑了一路下来,见马车终于在门口石狮子处停下了,王狗狗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顾不得喘口气休息一下,就先一个箭步蹿上了车轴承,帮着刘御把车帘子拉了起来。 刘御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轻轻一点头,便没再搭理喜出望外的王狗狗,低头看了看候在马车旁边的李萍,见她呼吸丝毫不乱,低声道:“你还学过武?” 李萍恭声答道:“回殿下,奴婢年轻时下地干过农活,体力自然比王公公出色。” 王狗狗禁不住有点脸红,深觉自己丢脸,想想自己狗屁都不会,一点突出本领都没有,而且还身体不好,从小营养不良就落下了病根,而且李萍还是苏涛专门跟刘御引荐的人才,自己凭什么跟人家比啊,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 他熄了刚刚争宠的心思,垂头丧气跟在刘御屁股后面往里走,这次也没敢抢在李萍前面,还特意落后了她一步,慢慢往前挪。 刘御装作没有看到,自顾自往前走,直到走到了自己的房门门口,才开口道:“二狗你进去给我收拾东西。” 王狗狗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浓烈的激动喜悦感,瞪圆了眼睛惊喜交加地看着他,耽搁了一下,见刘御不耐烦地皱眉,赶忙应声道:“二狗遵命!” 王狗狗屁颠屁颠进去了,却不见刘御怎么搭理他,他也不出声,自己尽职尽责开始收拾行李。 这要是换了一个别的主子,刚刚刘御进宫的时候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苏涛就得帮着把东西都收拢了,但是刘御性情跟普通人不大一样,苏涛就没敢多事,房间里的东西都留着等刘御回来后自己拿主意。 王狗狗也贴身伺候刘御伺候了两个月了,多多少少也弄明白了他的喜好,先是绕着房间找了找不大重要的边角东西,拿包裹都装了,又把房间里的金银珠宝都收拾了,看看刘御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些细软之物该如何处置?” 刘御有点心理洁癖,用啥东西都要用自己准备的,去了鸡笼山肯定也要带着一整套行头,所以床单被褥什么的都需要准备着,这些东西都好弄,但是这些值钱的东西,王狗狗却不敢随便决断。 按理说,上鸡笼山是要苦心修行的,而不是上山享福的,自然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呆着去,王狗狗想的是,理当带一部分去,就是不知道刘御更喜欢哪几个。 但是刘御并没有下手挑选,而是干脆万分道:“不用选了,都装起来带着。” 王狗狗愣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得实在不靠谱,但是也并没有异议,低头答应了,连忙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收拾完了,刘御喜欢的是小巧精细的东西,数量也并不多,也就两个不大的小箱子。 王狗狗把手中的箱子小心翼翼放在刘御手边,又去收拾铺盖,手往枕头下面一摸,摸到一个凉飕飕的东西,下意识惊叫了一声,赶忙抽了回来。 刘御被他一叫,才想起来自己枕头底下还藏着个东西,伸手一摸,看着上面“彦回”两次,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侧头看着惊魂未定的王狗狗道:“一块玉,你还能吓成这个模样,丢不丢脸?” 王狗狗想说这块玉骤一摸,感觉跟普通的玉很不一样,温度低得吓人,动动嘴唇却没出声,偷偷看了一眼那块玉。 他确确实实不认识字,被调到了刘御身边之后,刘御也压根没有让他认字的意思,王狗狗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偷偷记下了这两个字是什么构造。 王狗狗看完了玉,又偷偷摸摸地看人,见刘御捏着那块玉也没啥特殊的表现,刚刚还差点把这块玉就这么给忘在枕头底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定情信物。 可是换过来说,这要真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也没有放在枕头底下天天枕着的道理,王狗狗心中百味陈杂,沉默了半天,小声道:“殿下?” 刘御本来在等着他为刚刚的惊叫请罪,等了半天没等到,一抬头见王狗狗怯生生盯着自己,还挺纳闷,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褚渊在皇宫里拿着块帕子跟他比划的情景,恍然道:“我今天洗脸真的没有洗干净?”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摸。 王狗狗没有弄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间想到这个上面,赶忙摇头,停顿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想要如何处置这块玉?” 刘御其实也有点拿不准这个事情,他现在有了刘义隆和刘骏当半个靠山,也不怎么看重褚渊了,他来建康的时候带着这块玉,其实并不指望它能够派到用场,就是不想留在武陵白白便宜了刘骏。 但是这块玉也不能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他想了想,随手往王狗狗的方向一扔:“你找个地方收着吧,别丢了,也别让旁人看到了。” 王狗狗手忙脚乱把玉佩双手抓住了,脸颊红彤彤的,赶忙用块手帕包好了放里衣里,小心翼翼专门揣在心口处。 刘御也没再管他怎么收拾那块玉,绕着房间走了走,颇有感触道:“来建康这段时间过得也还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了。” 王狗狗听了乖乖没出声,他知道人家这话不是对着他说得。 果然,刘御自个儿感叹了几句,表述了一番时光易逝,岁月坑爹的感叹,便一打手势,示意王狗狗把行李都带着,自己率先走出了房门。 李萍一直规规矩矩等候在外面,见王狗狗两个小细胳膊艰难万分地拽着三四包行李半拖着在地上走,上前来单手接了过来,顶到头顶上。 王狗狗挫败地看了看李萍粗壮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细瘦的大腿,搓了搓手,跺了跺脚,又摸了摸头发,哀叹连连跟在她后面往门口走。 30、俗家弟子 时隔三个月再见,雷次宗看起来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衰老了不少,他年纪着实不小了,身形佝偻,一张脸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远看就跟虾米一样,还留着山羊胡,小眼睛眯眯着,不像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刘御抬头一看,却觉得这老头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可爱了不少,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雷次宗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弟子礼:“见过雷先生。” 按理说,这一礼确确实实该行,雷次宗对着他伸出了援手,着实不易。对雷次宗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却间接保了刘御一条命,当然该行个礼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但是雷次宗对刘御什么脾性也大体掌握了,知道这人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傲气得不得了,如今见他竟然态度很诚恳地一上来就行大礼,跟平时的形象很不一样,倒还挺感动的。 论理说如今已经有了师徒情谊,见面也该受礼,雷次宗就站着没动,生受了刘御一礼,看得不住点头,夸赞道:“数日不见,玉儿倒是通了些俗事。” 刘御轻哼了一声,低头装死。 雷次宗一看,得,原来还是这个臭脾气,人老了也就看得开了,雷次宗本身是修佛的,眼界豁达、心胸开阔,也没跟他计较这些,反倒觉得这孩子挺可爱的,笑道:“进入说话。” 王狗狗一直规规矩矩低头听着,在雷次宗转身的时候忍不住撩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雷次宗在民间可是半仙半佛似的人,声名赫赫的,王狗狗盯着他佝偻的背影看了又看,心中很细乐,跟着殿下不仅有肉吃,连平时只听过名头的人都能见着了,自己这辈子也算是转运了。 雷次宗若有所觉,走到一半猛然一回头,看清楚了王狗狗的半边脸,吓了一跳,整个人再没有了刚刚的淡然自若,转身失声问道:“怎么是个男的?” 雷次宗其实挺不喜欢摆架子的,他生性随和,说话也喜欢说白话,不怎么擅长故弄玄虚,只不过他身份毕竟摆在那里,面对着弟子和达官贵人就得掂量着说话,尤其是参禅的时候,更是得把一句话可着劲儿往旁人听不懂的方向说。 但是人惊讶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容易说漏嘴,雷次宗一句话喊了出来,深觉自己忒丢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就这么粗俗。 雷次宗赶忙低头一咳嗽,掩饰过去了,若无其事盯着刘御道:“你跟着我进来,我先为你念经受戒。” 俩人屏退了众人进了佛堂,雷次宗一点不正经的模样都没有,指着蒲团让刘御坐了,自己用供水净手后,方打开佛经颂咏了三遍,用撩起水来洒在刘御头上。 刘御在佛堂里找了半天,没找到经常在电视剧里看的剃度的刀子,见雷次宗也没有找剃刀的意思,低声问道:“先生想要让我带发修行?” 雷次宗一听,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觉悟,你还想把头发给剪了啊?他是真不知道刘御是个男的,心道一个女娃儿能舍得自己头发的可真不多。 这里是佛堂,雷次宗并没有多说,略一点头就把事情混过去了,等带着刘御去了偏殿,自己坐在主位上,才捻着胡须老神在在道:“老夫也知道你无心佛学,接你上鸡笼山,不过是念着你小小年纪,聪慧异常,逢此乱世,恐怕并非好事。” 这话他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是刘御一听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十分干脆地接话道:“弟子明白先生好意。” 雷次宗一听,试探性问道:“你真的明白了?” 刘御心道这老头怎么还跟以前似的这么八卦,不过雷次宗刚刚帮了他大忙,人家八卦心切想探听点事儿,那他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行的,恭声答道:“建康将乱,天下将倾。” 八个字说得雷次宗心头一凛,半天都没说话,自个儿摸着手腕上挂着的佛珠转了几圈,才低声道:“今日跟随你来鸡笼山的,有位男丁?”而且那小伙子长得实在漂亮,可别是刘御看中的人才带着过来的。 “是个太监。”刘御面无表情开口道。 雷次宗心头又是一颤,这可比刘御小小年纪就玩男人大条多了,叹息道:“我把你接到鸡笼山,原本就是为了让你摆脱建康那些俗事,没想到天底下无一方净土。”好好的非要给自己孙女身边安一个太监,这也够缺德的了。 刘御明白雷次宗这是误会了,还以为王狗狗是刘义隆给他安插的眼线,不过他并没有戳破这件事儿,低头装作没听见,也没有接话。 雷次宗不可能对着孙女说爷爷的坏话,他再怎么说也不姓“刘”,皇家的事情他不想也不能掺合,能把刘御接上来再按个女弟子的名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也不想把自己给牵扯进这个漩涡里,因此也没多说。 刘御很快就从佛堂被放了出来,主要是雷次宗对着他没话说,他对着雷次宗懒得说,一出来就看到王狗狗站在门外垂头丧气的。 一见刘御出来,王狗狗很紧张,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弱蝇蚊:“殿下,是不是二狗给您添麻烦了?雷老先生有没有责备您?” 他被雷次宗进佛堂前喊的那句话吓得不轻,生怕自己给刘御添麻烦了,此时偷眼一看,见刘御脸上喜怒莫测,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模样,心中更是十二万分的忐忑。 刘御没怎么搭理他,自顾自跟着一个小沙弥去了自己在后山的小院子。雷次宗就他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女弟子,又是皇帝的亲孙女,自然不能够跟其他僧侣住在一块,得专门给他开辟一个小院子居住。 李萍跟在王狗狗后面,见刘御进去了,王狗狗也十分自然地跟了进去,自个儿没有跟,乖乖站在外面站岗守门。 刘御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里,一回头一看,就看到了王狗狗,心中颇为满意,李萍确实有眼力,这一点比苏涛还要做得让人心中舒坦。 这一点上,王狗狗就暂且还差了一截,刘御吩咐道:“平日里多跟二猫学学,看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狗狗低头恭声答应了,双手把先前刘御塞给他的纸团给刘御递了回去。 这纸团还是苏涛临时把李萍推荐给刘御的时候塞过来的,刘御因为嫌纸团太大了,自己手小捏不住,就丢给王狗狗暂且收着了。 刘御伸手接了过来,拉开来一看,禁不住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轻轻哼了一声。 王狗狗恨不能老天爷赐给他看得懂正儿八经文字的能力,好弄明白李萍究竟有什么本事,毕竟两人现在也算是竞争对手了。 但是别说他看不懂字,就算看得懂,他也不敢随便看刘御塞给他的东西,现在王狗狗眼巴巴看着刘御,见对方一点跟他讲述的意思都没有,跪在地上十分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这一动就挨了刘御一脚:“老实跪着,别给我添乱。” 王狗狗吓得立刻不敢再动,趴地上乖乖装死。 刘御把纸条团吧团吧丢到桌子上的茶杯里浸湿了,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放水墨之类的说法,墨都还是粗墨,浸水就黑晕晕染了一大片,整杯茶都变黑了,纸团也给染得看不出原来的字迹了。 刘御问道:“你觉得二猫这人怎么样?” 王狗狗心道,李萍那就是一坨屎,殿下你别把她当心腹,她不够格,我才是您最应当信任的下属才是。 但是他也不敢直接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中很明白这点小心思不可能瞒得过刘御的眼睛,咬咬牙还是乖乖说了出来:“二狗觉得她没我好。” “没问她跟你比起来怎么样,我是问你觉得她在哪方面有本事。”刘御拿脚尖轻轻磨蹭着王狗狗的肩膀。 王狗狗一听,他竟然没有反驳自己的话,那显然在殿下心目中自己确实地位比那狗屁二猫要好,心中大喜,抱着刘御的脚还挺受用的,打起精神答道:“二狗在她身上闻到了药味,恐怕她懂得点药理。” 说完后特意偷偷撩着眼皮观察刘御反应,见刘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继续猜测道:“再者,她力气也比寻常女子要大,恐怕学过武,懂得耍几个把式呢。” 刘御眯着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点头道:“她是学过武,但是她懂得是毒不是药——嗯,苏涛还说她会吟诗作对,是个全才。” 刘御说完后还颇有感触,这看脸是真看不出来李萍还是个雅人。 王狗狗一张俊脸先是铁青,后又变得苍白,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敌人这样强大,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万念俱灰了。 31、私通事发 刘御在鸡笼山上的生活过得很平静,每天陪着雷次宗在佛殿诵两个时辰的佛法,其实就是打着瞌睡混过去,平时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缩在房间里看雷次宗的诸多藏书,雷次宗也并不怎么派人来打扰他。 他的日子过得清闲,但是鸡笼山山下却一点也不平静,如今正是最为风起云涌的时候。 苏涛还为此还专门避人耳目跑了一趟鸡笼山,跪地下给刘御把事情大体说了一通:“殿下,海盐公主与驸马赵倩和离了。” 海盐公主是刘义隆的第四个女儿,先前还跟刘御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在刘御第一次参加宫中宴的时候还见过,海盐公主还有个儿子叫赵德铭,跟刘御差不多大。 苏涛低声道:“据传是海盐公主同二皇子刘浚在郊外私通,被微服出宫想要往鸡笼山来的皇上抓了一个正着。驸马得知消息后,闯入皇宫大闹了一通,皇上无法,只得准许两人和离。” 刘义隆有空就偷偷摸摸往鸡笼山跑的时候并不算多周密,不仅刘御知道刘骏知道,建康城中不少人都知道,海盐公主跟刘浚两人私相授受肯定是选的隐蔽之处,竟然好死不死能够让刘义隆给揪住了,里面显然有些其他的说法。 刘御如今穿的是一身尼姑的法衣,手腕上跟雷次宗一样也挂着佛珠,现在他正懒洋洋半躺在床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边眯着眼睛笑道:“这是刘骏设的套?” 苏涛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说出了实话:“回殿下,海盐公主同二皇子牵扯不清已久,王爷确实想要从中大做文章,只是在此之前,皇上似乎就已经有所察觉了……王爷还以为自己的一番谋划不能成功,没成想最后有惊无险,事情还是顺着他原本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谁让刘义隆是个聪明人呢,刘御一听就笑了:“这还用说,自然是因为把这件事情掀出来对刘义隆的好处更大,这才装作一无所觉顺着刘骏的布局走的。” 刘义隆忌惮太子势大已久,而太子刘劭的主要助力就是他的亲弟弟刘浚,如今皇帝找到了把柄,名正言顺把刘浚推出了权利中心,估摸着刘劭有一段时间要在焦头烂额中度过了。 苏涛为了给他更好地讲述现如今建康的一团糟,低声开口道:“如今二皇子已经被撤了所有的差事,赋闲在家中,而皇上一怒之下命人处死了海盐公主的生母蒋美人。” 刘御抿着唇角略一点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苏涛看了一眼站在刘御旁边的王狗狗,低声应了,起身走人了。 刘义隆每隔五天都要来鸡笼山上一趟,跟雷次宗讨论佛法,按照日子算,本来昨天上午就应该来的,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人影。 刘御原本想着八成要出事儿,结果一看,原来是出的这档子事儿,似笑非笑摸着佛珠想了半天,勾了勾脚尖。 王狗狗这段时间来已经差不多琢磨透了他的一些小动作,见状赶忙扑了过来,殷勤万分问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去雷先生那里打听一下,一旦有了刘义隆上山的消息,就抓进来禀报我。”刘御觉得刘劭早晚要狗急跳墙玩篡位,看现在的情况,刘义隆平时缩皇宫里跟乌龟似的护得滴水不漏,唯一能下手的时机就是刘义隆前往鸡笼山的时候。 王狗狗领命而去,到了晚间的时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殿下,二狗老远听到了车轱辘转的声音,这么大的排场就只有皇上来的时候才有。” 刘义隆最开始来鸡笼山的时候是只带着十几个人一起的,目的是为了保密,后来他每隔五天前往鸡笼山的事情不知怎么得给泄露出去了,知道的人多了,刘义隆也担心在路上被人使坏,所以就多带了许多人一并过来。 浩浩荡荡上百人上山的动静着实不小,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王狗狗守在上山的小道上伸着脖子就听了个大概,一点不敢耽搁,扭头就小跑了回来告诉刘御了。 刘御一听,从床榻上一溜滑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去找先生。” 他赶在刘义隆一行抵达山上之前就来到了佛堂,雷次宗此时还不知道皇帝来了,见到刘御颇感惊讶,还问了一句:“玉儿如何来了?” 刘御扬了扬手中捏着的《三国志》,先行了一个弟子礼,方开口道:“弟子三读三国,有几处地方不解其意,来向先生讨教。” 雷次宗脸上的笑意略略一停顿,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女弟子跟他见过的寻常女子天差地别,刘御对话本小说从来不感兴趣,更喜欢读史书,尤其是朝代更迭时期诸雄割据时的史料记载,他都要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上好多遍才算完事儿。 只不过刘御看归看,几乎没有跟别人讨论过,这人一向是锯了嘴的葫芦类型的,有事情都闷在心底。雷次宗探了探身子,好奇道:“哦,且说来听听?” 刘御抓着《三国志》沉默了三秒钟时间,他还真没想过要跟雷次宗怎么提问问题,半天后才道:“我有几个字不认识。” 雷次宗感觉自己刚刚白白产生了一大通为人师的成就感了,到头来原来就几个字不认识,禁不住嘴角抽搐了半天,一看刘御指给他的不认识的字,叹息道:“这是荀彧,自幼有‘王佐之才’之称,是曹操统一北方的首席谋臣。” 刘御一听,果然不是念“苟或/狗货”,还感觉到挺失望的,扭头对着身后的王狗狗道:“跟你不是一家的。” 王狗狗受宠若惊:“您跟老先生请教这人,就是想弄清楚跟二狗是不是一家的?”一句话说完,他都差一点感动得哭出来,什么叫好主人,看刘御就知道了,处处为他着想。 然则刘御才不管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面无表情撇清了关系:“不是,你别多想。”纯粹是为了跟雷次宗拖延时间才随手指的。 雷次宗十分无奈地看着这对主仆,正想着要不要端着架子教训他们一顿,对待历史人物应当处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嘻嘻哈哈已经不对了,那个叫“二狗”的还哭哭啼啼的,那就更不对了,像什么样子。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门口自己的大弟子探头探脑的,脸上还挺着急的模样,雷次宗心中一掂量,高声道:“进来说话。” 雷次宗大弟子在佛前并没有失态之处,忍着心中的着急,端着架子慢吞吞走了进来,说话的语速却比一般时节要快不少:“师傅,龙架已至山门。” 雷次宗一听,想不到刘义隆竟然来了,扭头先看着刘御笑了一下,意思是你这个丫头打的什么坏主意我可都是知道的。 刘御不甚在意地耸了一下肩膀,低头跟着他一块往前走。 雷次宗心道他一个女娃竟然对当今圣上的行踪了若指掌,八成是武陵王暗中吩咐的,看来三皇子刘骏此人所图甚大。 雷次宗对皇位争端不想掺合,他就负责把刘义隆伺候舒坦了,当下准备准备前往山门迎接皇上。 刘义隆这次不是自己来的,他带了一大通的侍卫不说,还一左一右牵着俩俊美少年。 刘御远远扫了一眼,刘义隆一方所处的地方正好迎着阳光,就感觉他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脸上都白花花的一大片,根本看不清楚五官。 还是王狗狗眼睛好使,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低声道:“殿下,二狗看着,皇上右手边的是褚渊少爷。” 刘御还特意顿了顿脚步仔细想了想,最近苏涛送上来的情报中没有提到褚渊突然得了刘义隆心意的相关事情,为什么这次刘义隆来鸡笼山还非要抓着褚渊? 些许想法只不过是一闪而逝,刘御很快打起精神来跟着雷次宗上前行礼。 刘义隆一见了刘御,又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书,还挺欣慰的:“在同雷老先生讨论佛法?” 拿着《三国志》讨论佛法?雷次宗面不改色笑道:“玉殿下十分懂礼,也潜心向佛,这几日我把他带在身边,多有助益。” 刘义隆紧了紧左右手拉着的人,笑道:“这真是巧了,朕今日也带了两位精研佛法的少年英才过来。” 现在两拨人已经走得挺近了,刘御一看,两个还都是熟人,不仅仅有褚渊,还有一个是在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见过一面的,那时候跟褚渊站在一起的四个人之一。 刘御捉摸了一下,看这样子可能南郡献公主额驸的人选现在还没定下来,不过已经从四选一变成了二选一。 32、围堵鸡笼山 刘义隆自己跟雷次宗有话要说,大手一挥,让几个小辈爱干嘛干嘛去,把人往偏殿里一塞,就带着雷次宗去了正殿。 刘御坐在偏殿正主位上,蜷着腿缩在凳子上打哈欠,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 褚渊坐在他下首等了好半天,不见人家抬头看自己,更别说搭话什么的了,只能自己试探着问道:“殿下,一别数月,不知殿下在山上清修过得可还好?” 跟着他一块来的是谢家的长子谢长茗,骤然一听这句话,心中大乐。褚渊在他们的圈子里是有名的老成持重,说话经常说半句含半句的,从来不同人深交,怎么如今反倒主动跟一个女娃儿搭话? 褚渊才不管谢长茗心中怎么想,眼睛耷拉着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土地,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抬头悄摸扫一眼刘御。 刘御听完后倒没有甩脸色,他的主要注意力都用在了考虑刚刚得知的消息上,被王狗狗不着痕迹碰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海盐公主同驸马和离了?” 一句话把褚渊和谢长茗都吓了一大跳,谢长茗额头有点冒汗,在十分隐蔽的角度对着褚渊比了一个大拇指:你行,这朵花跟普通的大家闺秀可真不一样。 褚渊稍稍沉淀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皇上对此已经下了禁口令,严谨大臣讨论,还望殿下谨言慎行。” 谢长茗捉摸着,怪不得褚渊对于皇上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事情一直不怎么积极,原来人家喜欢的是还没长开的小奶娃,而且还是性格有点古怪的小奶娃。 刘御一听,果然这件事情建康中不少人都知道,虽然说刘义隆下令要封口,但是看褚渊和另外一个无名小卒的反应,这所谓的禁令也没多少人当真。 看样子刘义隆确实没打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有意要借此给太子刘劭一个下马威。他正摸着下巴思索着,冷不丁听到褚渊介绍道:“这位是长茗兄,字幼度,乃是康乐公长子。” 是谢家人,原来不是无名小卒。刘御点了点头,看来刘义隆还是很看重现在任着闲职的褚渊的,不然以褚家和谢家两家地位的差别,这门亲事本来不该让宋文帝犹豫这么长时间的。 谢长茗看出来刘御谁都不想搭理了,他也自得其乐,主动跟褚渊搭话,笑道:“彦回兄,先时我随家父前往贵府为令尊祝寿,看到海棠花开得正旺……” 谢长茗的叔叔是山水诗人谢灵运,他挺喜欢赏花弄月的风雅之事,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褚府绵绵延延的大片海棠,只不过他跟褚渊私交平平,不好贸然叨扰,想着能不能趁着现如今跟褚渊套套近乎,再去府上看一遭解解眼馋。 谢长茗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佛堂偏殿的门被人直接撞开了,刚刚才离开不久的苏涛身后带着一串人跑了进来。 王狗狗原本正殷勤地帮着刘御添茶,一抬头看到苏涛身上染着血,身后跟着的人也尽皆兵器出鞘,心中一惊,还以为这是苏涛叛变了,下意识扑到刘御身前,把手中的茶壶往上一举,表示自己手中还是捏着滚烫烫的生化武器的。 要换做往常苏涛直接一个巴掌拍过去了,现在却没有跟他计较的心情,跪到地上嘶声道:“殿下,大事不好,鸡笼山四周都被人围住了,无法通行。” 褚渊和谢长茗刚刚在苏涛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警戒了,再一听竟然是山下出了问题,俱都是心中一凌。 刘御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见拢共只有三四十个兵马,还有零星几个人负了伤身上沾着血,皱眉问道:“你们在山下同那群人起了冲突?” 苏涛应声道:“小的走到半山腰,影影绰绰看到下面围拢了不少人马,本来想绕道而行,骤然看到小的留在王府的几个下属想要上山,被拦下了,就跟他们有了些手下交锋。” “王府出事了?”刘御微微坐正了身子询问道。 苏涛往旁边看了一眼,略略犹豫着回答道:“小的从营救来的下属口中得到消息,有一队人马打扮成官兵模样,堵住了王府的大门,这几位下属还是走密道逃脱的。” 苏涛说完后,特意补充道:“那名下属告诉小的,不仅仅是王府,他们抄小路往鸡笼山赶的时候,连带着恍若看到满建康城都是官兵,几大世家府邸全部都封住了。” 苏涛跟刘御和王狗狗一样,先前并不认识谢长茗,但是他认识褚渊,特意多说一句话就是为了把双方的战线统一起来,你看,不仅仅我们武陵王府遭难了,褚家也没逃过去。 谢长茗抖手摔了茶杯,往前走了几步正想详细询问究竟,就听到褚渊开口道:“御驾并不在建康,皇上一路上有说有笑也并无发难之意,那伙官兵肯定是冒名顶替的——还请苏侍卫随我们速速禀告皇上。” 苏涛看了他一眼,委婉道:“下面围拢的人马超过千人,浩浩荡荡望不到边。” 谢长茗接话道:“皇上手中也有百余人,合拢苏侍卫人马,理当有一战之力。” “如果围拢建康的人跟现在鸡笼山下面的是一伙人,那么事情就太好办了,他们一旦控制了建康都城,想要多少人马增援不能得?”刘御轻笑了一声,扭头对王狗狗吩咐道,“去我的小舍把二猫叫过来,让她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都带着。” 又看着苏涛道:“你跟着他们两个进正殿向皇爷爷禀报一声,让他手下的人马早点做好准备,趁着如今势头刚起,点齐人马说不定能杀开一个口子。” 这一番指挥说得井井有条,苏涛没有丁点迟疑,站起身对着褚渊道:“还请二公子帮小人引见圣上。” 褚渊深深看了一眼四平八稳端坐在椅子上继续喝茶的刘御,眼中异样光彩一闪而过,事态紧急也并没多说,顺手一拉旁边站着的谢长茗:“谢兄与我同去。” 谢长茗刚刚手脚无措,突然听到刘御指挥这个指挥那个把事情都吩咐了,心中大是惊奇,正看着他发愣,被褚渊一扯,下意识迈着步子跟上,一边走一边着重问道:“那个是武陵王长女?” 褚渊当做没有听见,只顾看着他道:“如今情态紧急,你我二人皆粗通些武艺,务必保皇上周全。” 这要是刘义隆在跟着他们在一块的时候死掉了,就算是乱臣贼子下的手,可是对于谢家褚家来说,那张了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楚,一顶弑君的大帽子扣下来,满门都要为刘义隆陪葬。 谢长茗也晓得其中利害,点头道:“彦回大可放心,我必当竭尽所能,不负皇恩。” 刘御等着三个人跑到正殿去了,王狗狗也去叫李萍了,他自己看着苏涛留下来的一小队人马打量了半天,抬手一指道:“哪个是从武陵王府中出来的?” 最前面的几个人跪着都没动,队伍末尾一个满头满脸血的矮个子男人抬头道:“回禀殿下,是小的。” 刘御眯着眼睛一看,这人先前自己并没有看过,话也没有直说:“那群官兵可进了王府中搜查?” “小的出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围了王府,”男子答完后又补充道,“不过小的已经按照王爷先前的吩咐,把二殿下藏入一户农家安置好了。” 刘御对这个倒不感觉到意外,估摸着蹿撵着刘义隆发现海盐公主跟二皇子私情的人就是武陵王刘骏,刘骏早就料到太子刘劭可能兵行险着、篡位谋反,肯定要事先给自己留在京城的孩子安排好退路。 其实苏涛事先也在鸡笼山上上下下布置了不少人,足足有五百之数,但是这些人都是秘密安插的,此时当着刘义隆那么多护卫和刘义隆本人的面,是不能拿出来的,不然皇帝容易多想,合着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着啊,你这是暗含祸心。 王狗狗不多时就带着李萍赶了过来,他是真着急害怕,出了一身的热汗,跑得气喘吁吁的:“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私通的事情是前天才事发,今日刘劭就等不及发作了,显然也是匆忙行事,未必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刘御眼梢看向低着头的李萍,“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萍点头,转身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两张薄薄的半透明物件来,双手把最小的一张递给了刘御,把另一张拍在王狗狗脸上。 王狗狗吓了一大跳,抬手摸了摸,发现触感不对,赶忙接下来放在眼前一看:“这、这个……” “快带上吧,把你那张脸遮一遮,不然忒显眼了。”李萍对着他憨厚一笑,不忘打压他捧捧自己,“我就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 王狗狗不知所措了一瞬间,扭头见刘御把那玩意糊在脸上,转眼间就变了一个不起眼的模样,恍然明白过来,问道:“这是不是就是江湖传说中的易容面具?” 李萍想了一下,解释道:“其实没有传说的那么神,这玩意就是一层皮,改变不了人的脸型,只能稍稍改动一下五官的位置。我是观察了殿下和你很长时间,才制作出来的。” 王狗狗听得一阵神往,心道李萍这人是真有本事,口中也服气道:“你可真厉害。” 李萍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是当然的,确实挺不容易的,先把人皮取下来,再用药水浸泡三天风干三天又晒了三天,才算做好。而且也不能够用太长的时间,会有尸斑不说,戴久了还容易长虫。” 王狗狗拎着面具的手不可遏制地抖了抖。 33、离开偏殿 王狗狗抓着面具感觉心中怪怪的,但是他见刘御神情不变地继续戴着,自己也不敢耽搁,规规矩矩贴在脸上了,低声问道:“殿下,我们不进正殿跟皇上他们汇合吗?” 刘御听得有点奇怪,反问了一句:“我们需要跟他们汇合?” 王狗狗一听这话音不对劲儿,明显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跪地下请罪道:“二狗多嘴。” “起来吧,”刘御没怎么放在心上,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觉得王狗狗这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多嘴多话,不过TJ一番也还当大用,细细叮嘱道,“以后别打自己的脸了。” 王狗狗感动到了极点,心道殿下就是心善得跟菩萨一样,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殿下对他还这么宽厚。 刘御低头见王狗狗抽噎着抱着自己大腿擦眼泪,一副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模样,心中很满意,抬手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刚刚没听李萍说嘛,这面具难弄,你得小心着使,千万别再扇巴掌了。” 王狗狗小心翼翼在他裤脚上蹭眼泪——嗯,需要格外注意不能蹭上鼻涕,不然刘御翻脸翻得特别快——的动作一僵,原来这不是心疼自己的脸。 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好失落,他仍然乖乖答道:“二狗知道了。” 恰巧褚渊正好从正殿出来,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迅速遮掩过去了,大步走向刘御。 刘义隆带来的人马现在已经把皇帝围得严严实实的,现在乱糟糟的宋文帝一点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女,还是雷次宗不放心自己的那些弟子们,拜托褚渊和谢长茗趁着下面的人还没有上山作乱,抓紧把弟子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鸡笼山上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褚渊和谢长茗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把话说出来,两人请示过刘义隆的意思,便从正殿出来了,谢长茗去后山叫其他的弟子,褚渊来偏殿叫刘御。 如今是非常时期,两人的佩剑都已经出鞘了,褚渊往前走了几步,就被几个侍卫拦下了,他见对方神情冷漠,一点不像是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只得开口道:“殿下,如今鸡笼山并不太平,还请殿下移步至正殿。” 刘御扫了他一眼,笑道:“是先生派你来的?” 其实是他主动跟谢长茗商量的由他来偏殿叫人,褚渊俊脸一红,低头认下了:“正是。” “先生一定没跟你说要把他的弟子转移到正殿去吧?”刘御继续开口道,手中捏着那串佛珠,慢吞吞转着,“如今那些侍卫守着皇爷爷一人都分=身不暇,怎么可能再抽出精力来关注别人?恐怕连先生都要被转移到别处吧?” 褚渊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乃是凤子龙孙,不同寻常,理当进入正殿。” “不用了,我一个不起眼的孙女,就不去给他们添乱了,横竖皇爷爷这时候肯定也不欢迎我,”刘御不甚在意地微微抬起了下巴,嘴角噙着笑,曼声道,“正好我这里也有几个护卫防身,我跟着寻常僧侣一并抄小道看能不能下山,你回去守着皇爷爷吧。” 下面浩浩荡荡围了几千人,这小小偏殿里的这十几个人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下山就是送死,褚渊看他竟然如此气定神闲,禁不住紧了紧捏着的剑柄:“还请殿下三思。” 对方现在已经变了一个模样,遮住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褚渊却仍然不敢正眼看他,说话的时候眼皮下垂,只是间或抬头扫他一眼。 刘御不再理他,踩着王狗狗的膝盖从略高的凳子上跳了下来:“二猫,你体力好,背着我。” 褚渊还想劝,眼梢扫到这群人中除了那个一直跟刘御凑得很近的小太监神情中带着些惊慌失措,其他人却都十分镇静,显然对如今发生的事情并不感觉到如何震惊。 ——难道今天的事情跟武陵王还有牵扯?褚渊心头巨震,如果是牵扯到皇帝的儿子相互倾轧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可能随意插嘴的,却仍然放不下心,咬咬牙道:“反贼围拢山下却迟迟不攻,想必另有计较,我护送殿下下山。” 多一个人总算多一份力量,现在正殿守备森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鸡笼山并不算高,一上一下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刘御听了这话特意扭头看了看他,骤然问道:“你跟着皇爷爷来鸡笼山有多少人知道?” 褚渊觉得这问题问得蹊跷无比,但是他并没有深究,略一沉吟,选择说出了实话:“我同长茗兄是在建康城郊外赏花的时候被皇上一行看到的……皇上今日龙颜大悦,心情甚好,顺路就带着我们上来了。” 也就是说,知道他和谢长茗此时也在鸡笼山的就刘义隆一行人,他们跟着皇帝来本以为只是礼佛,小厮也随身携带着,也就没有通知家人。 刘御一听,原来只是半路上碰上的,那么如果刘义隆这一行都死在鸡笼山上,也没人知道褚渊牵扯到其中。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刘御深深看了他一眼,褚渊是家中次子,但是他哥哥一年前生病死掉了,也就是说,褚家如今就褚渊这么一根独苗。 能救顺便就带出去,毕竟顺手,而且也是一个大人情。刘御趴在李萍厚实的背上,动了动身子感觉不错,叮嘱道:“路上跑得平稳些,我晕过山车。” 李萍没听懂“晕过山车”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他的前半句,点头应下了:“殿下放心,二猫不仅跑起来跟真猫似的没有声音,而且路走的也很稳,比二狗强多了。” ——又拉仇恨又拉仇恨,王狗狗本来就妒恨她能捞到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在背后幽幽投以哀怨的目光,听了这话更加伤心了,忍不住甩了几个白眼过去。 李萍才不搭理他,说完后见刘御没有别的吩咐,健步如飞往下跑。偏殿里候着的一队人马也一跃而起,跟在李萍身后往佛堂后面的小路跑。 褚渊快步往前跑,他自幼习武,轻功了得,比李萍的速度还快一截,虽然起步比李萍慢一拍,却很快就追上了正主,为了表示恭敬,跟刘御差了半头,几乎并排往前跑着,沉声道:“殿下,苏侍卫同皇上交代完事情后就不见了踪影,您不需要找找他?” 刘御被他说得有点纳闷,问道:“我等他干什么?他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怎么来了这个世界,原住民问的问题经常能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的,摸不到头脑。 三年一个代沟,刘御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跟古人之间的代沟多得都能环绕地球一圈了,见褚渊明显被问愣了,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跟着跑就是,废话怎么这么多?” 这话中的意思不那么友好,但是口气却比之前亲昵了不少,褚渊心头剧烈跳动着,闷闷应了一声,赶忙扭头直视前方,不敢再看他。 王狗狗气喘吁吁差点没跑死,他的体力本身就不行,从小就营养不良,山路又崎岖不平的,没几步就被一个看不过眼的侍卫扯着衣领提了起来。 他现在就被侍卫揪着跟在李萍身后,看了褚渊一眼又一眼,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褚渊几句话说完后微微泛红的脖颈,王狗狗琢磨了半天,怎么琢磨怎么不是个事儿,再看褚渊就很不顺眼了。 刘御没管他们的小心思,瞅着差不多跑到半山腰了,打了一个响指。 李萍一向是最能够体察他心思的人物,虽然刘御有意在身后这么一大帮下属面前秀一秀深沉,故意没有说话,李萍却也领悟到了其中的旋即,“哧溜”一声就停住了脚步。 她刹车刹得太急了,褚渊完全没跟上,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又赶忙灰溜溜掉头回来。 不仅褚渊着了道,李萍身后跟着的人也没及时停住脚步,而且那侍卫手上还带了一个王狗狗,负重太大,质量大的惯性大,也跟着往前多迈了一步。 王狗狗被他提在身前,一下子撞上了李萍的后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萍后背还背了一个刘御。 刘御就感觉背后重重磕了一个东西,他扭头看了过去。 王狗狗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鼻子撞得很厉害,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鼻血混合着鼻涕也跟着往下淌。 王狗狗跪在地上哭得惨绝人寰:“殿下、殿下,二狗该死,二狗……二狗……”眼泪沾主子身上了也就罢了,鼻血和鼻涕也都蹭上了,他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 刘御脸色也很不好看,拿脚尖抬起他下巴看了看,挺郁闷看向李萍道:“鼻子那块人皮撞破了,你有没有备用的?” 34、离开建康 在李萍面无表情表示自己并没有备用的面具之后,王狗狗捧着刘御嫌恶心脱下来的外袍,捂着破了的鼻子,哭得伤心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竟然给殿下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哭他的,虽然着实很乱人,但是刘御也没有搭理的意思,扭头看着神色略有些纠结的褚渊,朗声道:“上面的人都活不了了,你跟着我下来,也算是捡了一条命。”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贯的气定神闲,眉色漆黑,修长及鬓,微笑自如,有种超越了年龄束缚的华然从容感,整个人漂亮得像是会发光。 褚渊看得一个恍惚,下意识撇开了眼睛,低声道:“殿下说笑了,皇上身边近千好手护卫,理当吉人天相,逃脱此大难。” 话虽然这么说,褚渊心中也有数了,看下面围拢这么多人的架势,刘义隆是真的不一定还能活着,实在是对方占据了地利,能够源源不断地增援,任凭皇帝身边围着的人马多有能耐,能够一挡二却不能够一挡十,早晚要撑不住兵败如山倒。 刘御轻轻笑了一声,知道他这是在自欺欺人,也并没有戳破,听到旁边的树丛中有响动传来,扭头看了过去。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自有人迎了上去查看,李萍也跟着走过去了,很快就回来了,跪在地上禀报道:“殿下,是苏总管带着人过来了。” 苏涛是自己人不是敌人,刘御扫了一眼旁边捏着刀枪的侍卫们,却仍然吩咐道:“先别把兵器收起来,留着看情况。” 话音刚落不久,苏涛就带着一大队人马走了过来。 褚渊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伙人足足有近千人,不比刘义隆身边的护卫少,怎么看都不像是仓促中征集来的。 刘御扫了一眼,见这帮子凶神恶煞的护卫中还夹着十几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点头道:“可是诸位师兄?” 这十几个人才是他刚刚让苏涛去接的人,告诉刘义隆鸡笼山被围的事情也不过是顺手为之,雷次宗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但是这群人却都是雷次宗最为得意的弟子。 刘御听褚渊先前说话,雷次宗明知道刘义隆这次不可能逃脱却还死死守在对方身边,反倒要让他的弟子们撤离,明显是心中有了计较,想要成全自己的名节,却也想让徒弟们逃脱生天。 刘御此时拉这帮人一把,也算是偿还了雷次宗先前对着他伸出援手的恩情。 按理说刘御是雷次宗在佛法上收的弟子,这群人都是儒生,本来不该妄称一句“师兄”,但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跟着刘御还有活命的可能,那帮儒生也顾不上计较这个了,纷纷过来见礼。 这群人中褚渊也认识不少,看得心惊肉跳,禁不住频频看向刘御,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如果远在寻阳的武陵王能够有本事一路算到这一步,也太神了,实在不像是刘骏的本意,难道这些都是刘御自己的布置? 一行人布置了阵型在半山腰稍事休息,苏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马来回报事情:“殿下,山下的人马已经分了四拨分批次上山。” “山下围了多少人?”刘御问了一句。 “一千人分散开守着山下,如果有人强冲,四方随时会来支援。” 刘御看了苏涛一眼,苏涛即刻会意,拱手答道:“殿下,我们的人马要是构成冲击阵型,趁乱冲下山去,倒也有一搏之力。” 刘御略一沉吟,点头道:“让手下人马都做好准备,等正殿那边闹起来,立刻就冲下山去。” 他们并不是下面这么多人的主要目标,甚至可以说,太子刘劭的眼中从头到尾都没有他这个三皇子的嫡长女,刘御估摸着,只要对方确定了刘义隆并不在他们的队伍里面,逃出去的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又稍等了两柱香时间,山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明亮的哨响,苏涛原本坐在树桩上闭目养神,听此立刻跳了起来,看了看刘御,见他点头,高喊道:“摆阵!” 刘御爬到了李萍后背上,又对着苏涛使了一个眼色,苏涛揪着还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王狗狗的衣领把人夹在胳肢窝里,抽出佩剑来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李萍背着刘御跑在队伍中间偏后的最安全位置,褚渊护在他身后,一路拔剑警戒。他们遇到的阻力并不大,绝大多数人已经都被调派上山去正殿围堵刘义隆了,还留在山下守卫的人马并不多,苏涛带着人几个来回就冲杀干净了。 褚渊越跑心中越是震惊,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难不成之前刘御是故意让苏涛去告诉刘义隆,好把他们的冲突地点大致框定在鸡笼山山顶上,方便他此时逃脱? 这只不过是一个猜测,褚渊自然不会傻到说出来,一柄剑上下飞舞,把李萍身后的刘御护得滴水不漏,自己反倒胳膊上中了一刀。 等跑出了鸡笼山范围,苏涛探查一番确定后面除了尸体就没有追兵了,拿出伤药来递给了褚渊:“公子且休息一下。” 知道他单手不方便,王狗狗自觉走过来帮着褚渊上药。 刘御侧头看了他一眼,见褚渊也在偷眼看自己,从李萍身上下来,微微弯腰行了半礼,刚刚那一刀要不是褚渊帮他挡了,现在受伤流血的就是他的后背了。 褚渊很是受宠若惊,赶忙还了全礼。他还想说点别的话让刘御明白自己不是挟恩以报的人,就听到刘御继续道:“今日之事我记在心中,只是还请褚公子明了,我们不能现在、将来或者是曾经在一起。” 褚渊本就有倾慕之心,一听这句话就想歪了,俊脸煞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的意思是说他两人今天在鸡笼山上碰过面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赶忙应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刘御十分干脆地转头走人了,只留给了他一个神秘而萧索的背影。 褚渊愣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眼神中含着无尽的复杂情绪,搞得看他实在不怎么顺眼的王狗狗都于心不忍了,蹭了过来拱手道:“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见。” 这句话是他专门缠了苏涛半个月学来的装逼专用语,王狗狗背了很久才算是记下来,此时拿出来对着褚渊一说,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褚渊正眼都没看王狗狗,只是看着刘御继续发愣。他这样的冷淡反应搞得王狗狗的成就感大打折扣,只能悻悻转头走了。 王狗狗跑到刘御身后紧紧跟着,正好听到刘御问苏涛道:“刘子业藏在哪里了?” “在郊外的一户小农家。”苏涛回答完后,试探性问道,“殿下想要去接着二殿下,再一并前往寻阳同王爷汇合?” 刘御点了一下头,挑茬道:“如果那户农家跟前往寻阳的方向不一致,那就不去接刘子业了,我们直接走就是。” 苏涛额头有点冒汗,心道这人真心太不靠谱了,连忙答应道:“殿下大可放心,恰好在同一条路上,小的这就领您去接二殿下。” 刘御很明白在这具身体的亲爹刘骏心中,自己就是个在危急时刻延续血脉的双保险,刘骏真正喜欢的其实还是一直当儿子养大的刘子业。 所以只自己跑到寻阳去人家不一定待见,还得揪着刘子业当敲门砖,刘御在心中盘算了半天,觉得还是把拖油瓶带着走比较好,继续爬到李萍背上趴着。 苏涛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和细软,一行人没有耽搁多长时间就驾车马离开了建康城,刘御看着脚边趴着的被苏涛心惊胆战塞进马车里的刘子业,拿脚尖碰了碰他的脑袋。 刘子业抱着他的小腿肚子蹭来蹭去,笑得傻乎乎的,嘴巴里含糊不清嘟哝着几个词。 刘御也懒得听究竟他在扯落些什么,踩了几脚觉得软乎乎的,两个多月不见,貌似这小子胖乎了不少。 刘子业很开心,隔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个足够漂亮的美人,被踹了几脚也没有生气,搂着刘御小腿蹭得不亦乐乎。 建康城此时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跟那天哗变相关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刘义隆死在了鸡笼山上,太子刘劭占领了皇宫,自立为皇,改元为“太初”。 与此同时,整个刘宋王朝都乱了起来,刘劭并不得民心,刘骏趁机自封为正南将军,联合了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雍州刺史臧质一同揭竿而起,并举义兵。大军浩浩荡荡朝着建康杀了过来。 苏涛作为武陵王的亲信,手中捏了好几个信物,又很注重随时随地把自己的动向跟武陵王汇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跟刘骏的大军汇合了。 35、转道寻阳 刘御神情诡异,本来跟刘骏的大军汇合后,他理当感觉到轻松愉悦才对,但是刘御等进了刘骏的军队大营,才想起来一个挺重要的事情,刘骏那边可是有一个大杀器,王宪嫄。 他跟在苏涛后面磨磨蹭蹭地进了刘骏的主帐大营,屁股后面吊着两个跟屁虫,一个刘子业,一个王狗狗,刘御很不想搭理他俩,进了主帐先探头看了一眼,没见到王宪嫄的身影。 刘御一想,两人进来的消息已经给刘骏递上去了,本来应当一进营长就看到王宪嫄扑过来才对,现在没见到人影,估计王宪嫄没被带着一并到这里来。 一行人坐在板凳上等了好一会儿,刘骏一身戎装自己独身走过来了,刘御一看,果然没有王宪嫄,稍稍松了一口气。 按照原本武陵王的一贯行事,他本来第一个反应该是跑去看刘子业的,但是这一次他压根没有正眼看刘子业,第一个反应就是顿住脚步盯着刘御上上下下打量。 这次行动他表现得有点太冒头了,最起码那天跟着他一块冲下鸡笼山的人中肯定有人把当时的情景跟刘骏一一说了。 刘御对他的这种反应早就心中有数,表现得也很坦然,坐正身子任由他看来看去。 武陵王不仅看刘御,还顺带着看了看刘御身后乖乖跟着的王狗狗,没有问别的,先问王狗狗的来历:“这是?” 刘骏心想着自己的“女儿”再怎么行为反常还都是自家的事情,最起码现在他的利益跟刘御的利益还没有太多的偏差,但是王狗狗的来历就很可疑的,这人可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谁知道是刘义隆的人还是刘劭的人? 刘御明白他的意思,给苏涛使了一个眼色,苏涛自觉把话给接了过去:“回王爷,这位是王狗……二狗,是殿下从皇上手中讨来的小太监,负责照看二殿下的。” 刘骏还有点话需要详细问,但是不大适合当着王狗狗这个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的面说,他还是不相信刘御看人的水准,这孩子才多大小,就算有点小聪明,也不会比得上他这个成年人。 于是他挥挥手让自己的手下把王狗狗带了下去,又皱眉叮嘱刘御道:“这人不是自家培养出来的,你以后注意防着他点。” 刘御点头应下了,他心中很明白,其实王狗狗如何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刘骏在听说了他在鸡笼山上的表演后,估计心中警铃大作,需要借此耍一耍威风,让他明白武陵王是自己的老爹,武陵王才是老大。 这只是御下的小手段,刘御说完后,轻轻撩起眼皮,见武陵王神色中暗含了些许满意,禁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刘骏略有些心不在焉,又叮嘱了苏涛几句,也把人给轰走了,还让刘子业的奶娘把刘子业给抱走了,紧盯着刘御道:“你在鸡笼山上的行事,可是听人指点过?” 刘御似乎被问住了,挺诧异地一挑眉梢:“父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凭儿子自己的本事当然是不能的,其实是雷老先生先前就告诉我的,他希望我能把几位师兄都带出来。” 这样一说就能说得通了,刘骏稍稍松了一口气,往房间最上首的椅子上一坐,试探道:“我已命人去鸡笼山周遭探查过,老先生已经殉国了。” 这个结果并不难想象,刘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预期,当着刘骏的面,也没有做戏得扑地上大哭的意思,听完后微微一顿,略一皱眉:“儿子知道了。” 刘骏没从他的脸上看出有用的信息来,却又挺不甘心的,微微抬高了声音道:“雷老先生在你离开之前还交代了什么没有?” 刘御听了这话还当真抬头想了想,但是也没想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又见刘骏一脸期盼,不好直接说自己不记得了,回答道:“荀彧是念荀彧,不是念‘狗货’。” 武陵王傻眼看了他半天,略一点头,谨慎道:“那就这样吧,本王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你先收拾一下,稍事休整,本王再派人把你送回到寻阳,同你母亲和祖母在一起,这样本王也可放心。” 本来话说到这一步就该结束了,但是刘御低头一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我弟弟呢?” 刘骏很满意,觉得这是他们兄弟情深的典型表现,一边点头一边回答道:“子业跟着你一起走,放心就是。” 刘御不再说话了,妈蛋来了一个王宪嫄,还要带着刘子业一块,关键是现在他身边还多了一个爱哭鬼王狗狗,三管齐下一折腾,刘御光是想象,都感觉到浑身发寒。 他一从主帐里出来,就面无表情抬手一指心惊胆战守在外面的王狗狗:“从今天开始,你敢再掉一滴眼泪,我就把你再阉一次,然后扒光了衣服丢出去。” 王狗狗吓了一大跳,眼眶反射性就通红了,被他冷飕飕的眼波一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赶忙抬手死死捂住了眼睛:“二狗该死,二狗再也不敢了!” 刘御盯了他三秒钟,见他抽抽噎噎当真把眼泪憋回去了,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吩咐道:“有事儿没事儿多跟二猫学一学,如果你有她一半的伶俐,我也就高兴了。” 王狗狗心想李萍那不是最好学的吗,说白了就是面无表情还喜欢装逼耍酷,因此努力把嘴角下拉,木着脸点头,声音也硬邦邦的:“二狗知道了。” 刘御没再搭理他,转头走了,眼看着要被送到寻阳去了,刘御还不知道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看现在的情况,苏涛八成要被留在武陵王刘骏身边,两人眼看着就要分开了,他得多叮嘱苏涛几句。 马车一路往寻阳前进的时间段内,刘御的日子过得很悠哉,尤其是王狗狗乖乖闭嘴之后,他的耳根子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当然,王狗狗有意识地管住自己的嘴巴,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比如每天都要嚎上两三嗓子的刘子业。 眼看着就快要到寻阳了,刘御把马车里最后一个完好无损的茶杯丢在了地上:“把那个嗷嗷乱叫的王八羔子给我从车窗里丢出去!” 刘御平日里说话跟他走路的习惯一样,喜欢放得慢慢的,尾音还要拉长,尽量没有声调起伏,要多装有多装,他很少把话用叹号结尾,现在却用了,显然被刘子业的哭叫声烦得不轻。 其实刘御看刘子业不顺眼已久,这要是换了往常都是苏涛拦下来的,但是现在苏涛不在,重任就要落到别人头上。 王狗狗吓了一跳,想到自己现在还在学习李萍的阶段,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害怕,抱住刘御的大腿面无表情抬头道:“还请殿下三思,眼看着就要到寻阳了,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伤害二殿下。” 他面无表情,刘御也面无表情:“你学二猫学了这么长时间,就学了这么一个半吊子?你说话就不能有点气势吗?” 王狗狗眼角一抽,觉得殿下真的是太关心自己了,差一点感动得痛哭流涕,勉强压抑着自己维持着无表情状态抬头看过去,小心翼翼问道:“那殿下觉得呢?” 刘御老早就在捉摸着,自己不能再被王宪嫄用噪声攻击大法折磨了,得培养一个能够跟王宪嫄对着干的人,于是拿脚尖碰了碰王狗狗:“不仅仅要面无表情,你还得学会适当的在言语中加一点粗口,语气也要凶恶一点。” 王狗狗听得似懂非懂,拿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用神犬国文字记下了这一点,然后顶着李萍鄙夷的目光,屁颠屁颠跑出车厢寻找车夫统计一下脏话粗口都有哪些了。 阻碍的人没有了,刘御拿脚尖把在地上打滚的刘子业挑了起来,本来想直接从车窗丢下去,但是刘子业一被他碰触,瞬间就没了声音。 刘御一想,既然耳根终于清净了,就没必要费力气把人往外丢了,当垃圾一样把刘子业踢开,蜷缩着腿开始睡回笼觉。 李萍在旁边看得真切,心道怪不得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原来是想睡觉了。她一低头见刘子业被抛弃后撇撇嘴角似乎又要哭,手腕一转,从袖口捏出来一颗深红色的药,往刘子业大张的嘴巴里一丢。 小胖墩被噎了一下,不过还是伸长了脖子费力咽了下去——这家伙对于投喂的食物从来不挑剔——没过几秒钟,药力上涌,他就伸长了胳膊打了一个哈欠,蹭到了刘御脚边团着身子睡着了。 李萍又小心翼翼一看刘御,见他似乎也睡着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36、沐浴洗澡 刘御先前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寻阳大本营中不仅仅有王宪嫄,还有武陵王的生母路惠男。 两位女人都在王府里热切期盼着自己儿子孙子的归来,眼睛一水都红通通的,手中攥着帕子,随时准备嚎啕大哭一番,好表达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日思夜想、担惊受怕的痛苦与无奈。 听到下人禀报大殿下二殿下回来了,王宪嫄和路惠男齐齐往前跨了两步。 刘御刚跨过门槛,就感觉到一阵香气扑鼻,顿住脚步抬头一看,路惠男一把把他搂住了,哭道:“玉儿消瘦了不少,何至于成了这番模样?” 刘御有点头疼,他这才想起来不仅王宪嫄是个泪包,路惠男也是很能哭的。他就有点纳闷了,如今刘义隆刚死,按理说路惠男这几天应该哭她自己的丈夫哭得精疲力尽、声音沙哑了才对,怎么今天一听,不仅嗓音嘹亮,还中气十足,一听就是不哭个很长时间停不下来的那种。 王宪嫄搂着刘子业也在哭,感染得刘子业也跟着哭,刘御面无表情在路惠男怀中缩了三秒钟,觉得自己确实无法忍受这样的待遇,转头看了王狗狗一眼:二狗,快来,到了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王狗狗心中大喜,心道自己练习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够帮上主子的忙了,屁颠屁颠蹭了过来,面无表情开口道:“放手,你们都给我、老子放手!” 他凶恶的话语和软绵绵的语气让身后的李萍默默扭头望天,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一句话说得王宪嫄和路惠男都愣住了,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样子说话? 王狗狗才不管她们怎么想,见自己达成了嚷着两个人闭嘴的目标,又见刘御略带些赞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继续板着脸道:“殿下车马疲劳,老子得赶快给他叠被铺床顺带着备水沐浴,哪个是殿下的房间?” 王宪嫄身边跟着的大丫头红儿看此人貌似神智不大清醒,偷眼去瞧刘御,却不见刘御出声训斥,反倒低着头一个劲儿叹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她素来乖觉,略一沉吟,见王宪嫄和路惠男还在发愣,自己站出来道:“奴婢指给您看哪个是王妃娘娘为殿下备下的房间。” 王狗狗依依不舍扭头看了看刘御,一步三回头跟着红儿离开了。 路惠男眼看着他走人了,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小太监怎么说话这样无礼?”她是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自然第一眼就看出王狗狗是个净过身的小太监。 刘御低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叹息道:“这位是宫中的王公公,本来是皇爷爷专门派在我弟弟身边伺候的,人也聪明伶俐……只可惜他对皇爷爷忠心耿耿,听闻皇爷爷被乱贼……的事情后,就性情大变,我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不忍苛责。” 刘义隆再怎么说也是路惠男名义上的老公,路惠男对他再没有感情,听了这番话也不好说别的,捏着帕子叹道:“倒是个忠心的,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府上别为难他。” 刘御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人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言行举止时常失常,我不敢再让他伺候我弟弟,又不好把人撵走,就暂且安在我自己身边了。” 路惠男心想这也成,一个太监又不能对自己孙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没有出声反对。 她表现得很冷静,但是旁边一直抱住刘子业默默听着的王宪嫄却是神情大变,对着刘御一个劲儿打眼色,心中大骇,可别让这个有点癔症的小太监把自己“女儿”的真实身份给泄露出去。 王宪嫄心中一阵恐慌,正想着是不是私下里警告刘御一番,却见刘御对着她极为隐蔽地摇了摇头,只能暂且把不安压在心中。 刘御看出来王宪嫄想找自己单独谈谈——这怎么行,自己故意让王狗狗演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离她远一点的——因此神色一缓,低头作精神不济状。 身后的李萍一脸忠心护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道:“殿下一连多日车马劳累,且饱受惊吓,还请早作休息。” 李萍是武陵王身边数得着的人物,一打眼就看出来王宪嫄坐立不安、颇为心虚的模样,对着王宪嫄点了一下头,示意她不用担心,便不再理会,只是专心盯着刘御看。 路惠男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孙女此时得累得要命了,不再拉着他说话,赶忙一叠声让仆从领着他下去安歇。 刘御出了正堂的房门,侧过身来问道:“武陵王封锁了哗变时我也在鸡笼山上的消息?”从刚刚那两个女人的反应就能够看出来,她们谁都不知道刘义隆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李萍谨慎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得蒙雷老先生收徒本来就没有人声张,王爷觉得事情传出去恐把您推向风口浪尖,就让在建康的人马多方遮掩了。” 其实刘骏根本就不是为了刘御着想,而是害怕让别人知道他亲爹死的时候他亲女儿就在旁边,而且他亲女儿还平平安安活了下来,恐怕旁人多心想着这件事情是不是跟他武陵王还有牵扯,才特意费了一番手脚掩饰过去。 李萍毕竟还是武陵王的人,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刘御一听,心中有数,也没计较,一点头就走到房间里去了。 李萍自觉在房间外面站住了脚,她还特意离门站远了一段距离,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王狗狗才是刘御的心腹,自己还被人防备着。 王狗狗早就备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红着脸伺候着刘御脱了外袍,自己灰溜溜窜了出去。 刘御正眼也没有看他,自己脱光了衣服跳到水里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狗狗不够聪明,许多事情上并不多伶俐,这一点上差了李萍一大截,但是王狗狗把他伺候得很舒坦,两个人最初的磨合期一过,王狗狗对他生活起居上的安置就很符合他心意了。 就跟如今澡盆里面的洗澡水一样,跳进来整个人暖烘烘的,略有些烫,但是并不太热,只让人感觉到舒服。刘御在水里翻了一个身,又开始捉摸着挖游泳池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建康附近有没有温泉水能让他想办法泡泡温泉。 刘御是一个喜欢养生的人,他很注重对身体的保养,所以虽然因为太懒不怎么锻炼,但是上辈子身体状况还算不错。自从来了这个朝代后,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精力也有限,倒没怎么在养生上下功夫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神游天外了半天,有点精神不济,毕竟在马车上颠簸了很长时间,确实累了,刚刚被王宪嫄和路惠男一吓,大脑处在亢奋状态,现在平静下来,刘御就困了。 王狗狗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臣,估摸着水都要凉透了,既不见刘御出来也不见他吩咐换水,心中大感蹊跷,又不敢随便进去,只能偷眼去看李萍。 李萍扭头当看不见,她又不傻,不肯接烫手山芋。 王狗狗一个劲儿使眼色:我是一个太监,我不大适合进去。 李萍根本不搭理他:我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呢,怎么不见你体谅我。 王狗狗求救无门,听着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连撩水花洗澡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不敢耽搁,急忙破门冲了进去。 刘御脑袋搭在浴桶边上,趴上面一动不动。 王狗狗心惊胆战凑上前去,抬手试了试他呼吸,又颤巍巍翻了翻眼皮,确定人只是睡过去了,松了一口气。 王狗狗想了一想,又伸手一试水温,确实凉了,唯恐他着凉再染了风寒,轻手轻脚从架子上扯了浴袍搭在浴桶边缘,自己撸起袖子来下手捞刘御。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没办法把刘御抱起来,只能拖着麻袋一样揪着人家在地上拖怎么办,就见刘御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二狗,你在建康的家人呢?” 王狗狗伸出去的手僵硬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垂眸低声道:“二狗的父母已经不要我了,我还有两个弟弟。” 王狗狗从来没有主动跟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家人,哪怕在现在建康大乱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家人表示过担心和牵挂。 刘御玩味地一挑眉梢,见他虽然情绪低落、目光闪烁,但是也没有其他过于明显的心虚表现,把胳膊从水中拿出来,碰了碰他的肩膀:“滚出去,我得穿衣服了。” 王狗狗如梦初醒,愣愣看了他一眼,赶忙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37、平叛 刘御随手翻了翻手头的资料,冷不丁扭头问了一句:“二狗,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 王狗狗正低头帮着他磨墨,骤然听到这句话,着实吓了一跳,手一抖,墨盒“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墨盒摔了不要紧,横竖也不多值钱,关键是墨汁溅了刘御半条裤子,淋淋沥沥四下飞溅。 刘御眼角一抽,面皮一拉,抬腿对着王狗狗就是一脚:“你这是冲着谁摆脸色看呢?”反了天了。 王狗狗真不是故意的,吓了一大跳,生受了他一脚,赶忙跪下告罪:“二狗该死,还请殿下责罚。” 刘御倒没有心情责罚他,这人的怒火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不再生气了,反而饶有兴致问道:“我就是问了一句你父母的事情,怎么反应这么大?” 王狗狗俊脸一白,张张嘴巴正想说话,就听见刘御先一步接话道:“你说过你是家中长子,为什么反倒是你入宫当了太监?你两个弟弟呢?” 王狗狗诺诺低下了头:“我父亲觉得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小就不甚理睬我,后来我越长大,越觉得我不像他亲生子,就越是不喜,后来撞上天灾,日子过不下去,就把我托人送进宫中了。” 父亲还能觉得儿子不像是自己的?这事儿说起来有点蹊跷。刘御听完后略一思索,一下子就乐了:“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太俊了?” 王狗狗本来还在黯然自伤身世,听了这句话却脸颊微红,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回殿下,是这样的。” 刘御叹了一口气,挑剔道:“我看你也没有俊到这个地步才对,一张脸算不得多出色,更何况还没有脑子,气质不够好。” 王狗狗被他这么一说,也没了刚刚的伤感,还挺乐呵,趁机抱大腿道:“二狗自然不能同殿下相提并论,殿下是人中龙凤,看不入眼二狗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刘御一点也不领情,反倒鄙夷道:“好话都说的这么粗俗,连马屁都拍不利索,你说你还能做好什么?” 王狗狗低头嘤嘤而泣,他对于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事情其实已经习惯了,只不过每次都要应景地表现一下自己的伤心,这样才能逗得刘御开心。 刘御埋汰完人,见他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颇觉神清气爽,深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淡漠的表情,低声道:“滚吧。” 王狗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暗骂自己真没用,赶忙离开了。 自立为帝的刘劭并不得民心,他在杀死了亲生父亲之后,同样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局面,除了二皇子还坚定站在他身边外,其他人都各投明主。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刘骏伙同自己的政治伙伴组成的起义军只用了四个月就攻陷了建康皇城,抢夺了刘宋皇朝的统治权。 前武陵王刘骏抵达建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彻查四个月前宋文帝冤死鸡笼山的事情始末,并且把得到的结果大白于天下。 刘御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逼得刘劭当初狗急跳墙、仓促行事不仅仅因为二皇子刘浚因为跟亲生妹妹海盐公主被撤职的事情,还有刘劭施行巫术诅咒刘义隆被发现的破事儿掺杂在其中。 根据刘骏给出的说法,宋文帝当初已经在着手秘密废储,却被刘劭发现后先一步发难,这才有了逆谋叛乱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刘骏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对天下展示的证据,可信度还很值得商榷,刘御看过也就罢了,随手一丢,也没往心中去。 刘骏入主建康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大开杀戒,他从出生就一直被亲生老子冷落,五岁的时候就被指了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封地,被丢出了建康城,从一个地界挪到另一个地界,惶惶如丧家犬。 他心中蕴含着浓重的怨气,从小就十分嫉恨深得刘义隆宠爱的大哥和二哥,所以此时下起手来一点情面都没有留,恨不能把人往死里整…… 刘劭在城破的时候就在皇宫正殿里上吊自尽了,在刘劭当政期间被封为始兴王的二皇子刘浚被杀了不说,连刘浚的姘头海盐公主连带着她的儿女都没有放过。 刘骏还说得很有理有据,谁知道你生下来的小崽子究竟是你跟驸马赵倩的,还是你跟刘浚生下来的孽种,我当然是不能留着了。 刘骏也没有放过刘劭的几个儿子,当西瓜一样砍了个干净,唯一的一个女儿也赐死了。刘劭在位时自称为宋元帝,刘骏就给人家改名叫“元凶”,蓄意报复的意图格外明显。 成天追在刘御屁股后面喊“玉堂妹”的刘彬之也没逃过一劫,跟着三个哥哥一块被处斩了。 刘御坐在烛台前看着苏涛的来信,逐字逐句看完了,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刘骏在普一上位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大开杀戒,暴虐到这种程度,这并不是一个合格君主该做的事情,这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忍耐力。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把手中的信函点燃烧毁后,撩起眼皮看了看跪在自己脚边的苏涛:“不管怎么说,这次能够成功逼迫得刘劭谋反,应当记你一份功劳。” 本来从二皇子刘浚下手找突破口是刘御的主意,不过是他让苏涛转告给武陵王的,没有这条主意就没有现在的宋武帝,按理说苏涛应当是数得上号的功臣。 刘御话音一落,不见苏涛如同往常般立刻接口,再看看他身上与平常无异的总管服饰,故作诧异地一挑眉梢:“怎么,他荣登大宝都已经半个月了,论功行赏还没有赏到你头上?” 刘御说完后见苏涛把头垂得更低了,一拍扶手笑了:“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次大军在四个月内就攻陷了建康城,原来立了大功的人这样多,这么多人齐心合力,自然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苏涛这次抬起了头来,苦笑道:“殿下何须这样讽刺小的,原是小的人卑位低,功劳也有限,不值一提,才不被皇上所器重。” 刘御能站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角度冷嘲热讽一番,苏涛却根本没办法做到放平心态,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清楚,不仅仅有当初在二皇子事件上的出谋划策,还有后来带领军队冲阵杀敌,他的功劳并不比其他人少。 结果刘骏上位了,压根没有落落他,反倒是对几个出兵相助的藩王大加封赏,那几个藩王除了出了点兵力,论军工真比不上他。 刘骏生性多疑而好猜忌,除了他自己,其余人谁都不信,尤其是一个自己都是靠着杀兄弑弟才上位的人,压根就不可能信任自己的兄弟叔伯们。 苏涛心中很明白,这几个藩王到头来谁都落不得好,难得善终,正相反,自己如今任着一个地位平平不打眼的小职位,在刘骏这种人手底下反倒容易长命百岁。 但是明白是一会儿事儿,真正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苏涛心中深深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了,新鲜出炉的宋武帝刘骏就是个识人不清的草包。 想到这里,苏涛禁不住抬头悄悄看了看刘御,心道幸亏自己聪明,早就巴上了刘御身后的高人,不然跟着刘骏,这辈子难有出头之日。 苏涛眉宇间俱是愤愤不平之色,刘御扫了一眼,看得通透,却并不点破,反正苏涛对刘骏不满对自己只有好处,淡淡道:“我让你去寻雷老先生遗体,结果怎么样了?” 苏涛对此抱有十足的信心,答应道:“小的已经寻到了老先生的遗体,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经葬在鸡笼山脚下了” 刘御抚摸手腕上佛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抬高声音询问道:“确定是老先生的遗骸?” “回殿下,鸡笼山上大多是壮年男子,再不济就是僧侣,老先生年过古稀,又蓄着发,搜寻到的遗骸唯此一具,理当不会有错。”苏涛不慌不忙答道。 他自从觉得刘骏这人着实靠不住之后,就决定要一心一意侍奉刘御,因此对他吩咐的差事格外上心,对于雷次宗的事情也是再三确定后,才入土安葬的。 刘御一听,见苏涛态度还算端正,略一点头:“你派人去收拾一下寻阳府中的细软之物,母亲如今怀胎六月,恐怕照顾得不是那么周到。” 王宪嫄是在刘御带着刘子业抵达寻阳后不久诊断出有了三个月身孕,不过这胎做得并不稳,她这段日子还一直为出征在外的丈夫担惊受怕,几次有滑胎之象。 38、身份问题 王宪嫄心情郁郁,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愁眉苦脸的,也没怎么为自己丈夫成了万民之主而欢欣雀跃。 原因很简单,负责诊治的王大夫委婉告诉她,肚子里的胎不稳,未必能够足月子顺利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也未必能活得长久。 这下子可要了王宪嫄老命,她在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刘子荣夭折的时候伤心欲绝,毁了身体的底子,这几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偏偏这一胎还很有可能直接就保不住,这怎么得了? 刘子业刚过了三岁生日,按照虚岁算已经四岁了,理当开始启蒙了,荣升为宋武帝的刘骏想要把名义上的长子长女都接到建康城中去。 刘骏还要把自己老娘路惠男也接走,弄到建康享享清福。本来王宪嫄也要跟着一起走的,但是考虑到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适宜长途跋涉,就把这两个女人一起留在寻阳,等王宪嫄平安产子后再送往皇城。 于是王宪嫄更加愁肠满腹,这次两个孩子回来后她就一直心里不舒坦,因为发现两个孩子跟她都不怎么亲近。 刘御还好说,人家就没跟王宪嫄亲近过,关键是连刘子业都不怎么搭理他老娘了,一门心思追在刘御屁股后面跑。刘御缩房间里看书,刘子业情愿趴他门口睡觉也不乐意在王宪嫄房间里待着。 搞得王宪嫄十分惶恐,小孩子现在还不怎么记事,尤其刘子业脑子一向不好使,万一再分开,不记得她了那可怎么办。 刘骏还是个小小武陵王的时候就很好色,更别说现在当了皇帝,全天下的女人允求允取,肯定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王宪嫄也没有奢求刘骏能够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很明白丈夫是靠不住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儿子。 只不过她现在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跟她亲近的,王宪嫄忍不住天天以泪洗面。 刘御怀疑这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实在是不靠谱,而且他对自己还得挂着刘子业这个小拖油瓶颇为不满意,连着几天心情不好。 王狗狗得了要进京的消息后,照常收拾了东西,打包装好等着刘御检查。 苏涛这段时间也留在寻阳帮忙照看,四下晃荡着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巧不巧看到了挂在王狗狗腰间的东西,一个玉佩上面刻着俩字“彦回”。 苏涛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扫了一眼王狗狗,压低声音开口道:“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苏总管见过这块玉?”王狗狗颇感疑惑,看苏涛一副十分心虚的模样,有点摸不到头脑。 他想起来这块玉佩是被刘御放在枕头底下的,似乎收藏得挺珍重的,如果苏涛也知道这块玉,那说明确实非同小可。 王狗狗自己不识字,也不敢不经过刘御的允许随便把玉佩拿去给别人看,因此至今仍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哪两个字。 苏涛闻言表情更加诡异了,叹气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块玉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他当然认得这块玉,褚渊最开始拿出来糊弄刘御玩的时候他也在场,再者说,就算他忘了,这上面可是这着褚渊的字号呢,看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 王狗狗点头道:“这是殿下给小的的,让小的好生保管。” 苏涛原本以为这块玉早就被刘御随手扔了,毕竟这段时间南来北往赶路赶得很急,结果竟然让王狗狗当宝贝似的贴身戴着。 苏涛一想,莫非殿下对褚家小子真有点意思?他对此格外心虚,因为前几天的时候他还没来寻阳,被刘骏委婉地询问了一下刘御跟褚渊在建康的时候有没有来往。 褚渊老大不小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都该生娃娃了,结果现在却还拖着没有指婚,实在是太晚了一点。 有传闻说宋文帝健在的时候,有意愿把郡南公主下嫁褚府,只不过如今刘义隆刚去,国丧期间,估摸着褚家公子的婚事还要往后拖。 苏涛本来想的是刘御对褚渊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对着刘骏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撇清了,信誓旦旦自家殿下跟褚渊一点点牵扯都没有。 结果现在一看,原来刘御对人家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苏涛脸色骤变,屁颠屁颠跑去跟刘御请罪。 刘御听完后果然脸色很难看:“你说他想把我许给褚渊?” 苏涛捏了一把汗:“皇上就是问了问小的,并没有明确说出这样的意图。倒是小的说您对褚渊公子并无倾慕之意……” 他本来想在后面加上一句“小的该死”呢,撩起眼皮偷偷一看刘御的神色,虽然像是生气的模样,却不像是对着他生气。 苏涛本来就是十分乖觉之人,觉得势头不对,立刻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低头不再出生。 刘御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桌子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冷笑道:“他脑子里是进了粪了,我是堂堂男儿,他竟然还想把我嫁出去?” 苏涛并不觉得有啥惊世骇俗的,压低声音道:“若是褚公子对您确实一往情深,并不介意您是男子,那倒是不碍事……” 南北朝南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各贵族男宠数量不比女子少。学堂里也乌烟瘴气的,寻常师徒间往往都有不清不楚之处。这是整个社会的常态,无人以之为异。 苏涛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刘御气的面皮都变了颜色:“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一脚踹的也远比平时要重得多,刘御踹完人就从椅子上跳到了地上,冷笑道:“他竟然敢这样子折辱我?” 苏涛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刘御也不搭理他,自己望着窗外看了半天,突然响亮地笑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暴怒,淡淡道:“行了,下去吧,要是以后他再跟你提这样的话,你再来告诉我。” 苏涛一听,这番话说得很平淡,但是刘御的眼中迸射出的厉光可不是作假的。他不敢多言,低声答应了,试探着就告辞出去了。 刘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收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华服上,默然半晌,感觉到一阵倦意上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算算时间,刘御已经有一年多没怎么好好看一眼刘骏了,当然,他以前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刘骏。 不过这次不同寻常,他被领入正殿,微微抬起眼皮,如同一年前第一次入宫时节一样,不动声色特意打量了一下刘骏,判断着对方此时的心理状态。 新鲜出炉的宋武帝脸上俱是荣光,见了两个孩子也没怎么留意,只是表示自己已经为他们请好了教书夫子,让他们好生学习。 刘骏的视线扫过流着口水的刘子业,落在了自己“嫡长女”的身上,挥挥手把其他人都屏退了,发话道:“玉儿,你过来。” 刘御面无表情往前走了两步,就自觉停下了,离着上首正中央的皇位不远不近地站着,垂首低头等着对方发话。 刘骏一点也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反正这个“女儿”一向这样不冷不热的,说起来也是自己夫妻对不起他。 武陵王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调整了一番自己的情绪,把满脸的喜色稍稍沉淀,摆出一副稍显愧疚的神情,叹息道:“玉儿,如今朕已经荣登大宝、权掌天下,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母亲这些年相夫教子,也甚是不易,朕想要册封她为皇后。”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王宪嫄的母族十分显赫,如今刘骏屁股底下的座位还不如何牢稳,自然需要好生笼络琅琊王家。 这些都不是刘骏需要专门把话拿出来说给他听的理由,刘御抬眼看过去,就听见刘骏继续开口道:“你母亲以前做过糊涂的事情,幸亏还没有酿成大错,她日后是要当国母的人了,不该有这样大的污点。” 偷龙转凤,把男孩儿当女孩儿来养,这是多么愚蠢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刘御的真实身份要是泄露出去,王宪嫄的名声也就全毁了。 刘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刘御神情丝毫不变,点头道:“父皇说得是,我刘宋家如何也不当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这句话其实是反讽,不过刘骏没有听出来,还当他肯体谅自己的苦处,心头一松,颔首道:“你一向是最能明白事理的,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朕早晚要帮你正名,你权且放心就是。” 这种拿来堵他嘴的话完全可以不说,刘御很明白人家这是在糊弄自己,心中冷笑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39、王宪嫄流胎 刘御心情连着好几天都不太好,脸色阴森森的,看到人也不笑,稍有不如意就抬腿踹人。 原因很简单,宋武帝很殷勤地给他安了一个“山阴公主”的名号,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来弥补自己对儿子的愧疚。 刘御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他觉得刘骏的反应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毕竟把儿子当女儿养说出去实在是太不好听了,刘骏想办法遮掩而不是大白于天下,应当说是现在情况下最合适的缓兵之计。 顶着一个所谓的公主称号也就这样了,大不了就认下了,横竖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顶着这个称号过活,男人和女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总不能一直这样。 刘御觉得自己长大后还是很有男子气概很爷们的,到时候相比宋武帝也做不出指着他的喉结说这是自己女儿的傻x事情。 但是从苏涛嘴巴里面分析,妈蛋刘骏竟然还有意向把他嫁给褚渊,刘御被刺激得差一点疯魔,现在都没能平心静气接受这件事情。 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刘骏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刘御也不会下手留情,而是积极准备反击事宜,最起码得在自己被迫披上红嫁衣之前,把刘骏从龙椅上拉下来。 早在之前刘义隆还在的时候,刘御只身带着刘子业来到建康,那时周围没有多少桎梏,他已经借助苏涛的手,收拢了一小部分的势力。 现在他也打算这样子,借助自己已经开启的势头,一步步发展自己的势力,这种事情急不得,还得慢慢计较。 幸亏现在苏涛已经基本上对他算是言听计从、并无二心,这也要多谢刘骏这人实在太不靠谱,搞得苏涛彻底冷了心了。 刘御现在都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在鸡笼山上就干脆不把褚渊救下来了,横竖谢长茗是跟刘义隆一起死在了山上佛殿里,要是褚渊也死了,就不会有现在这一系列麻烦事儿了。 日子有条不紊继续过着,过了三个月,刘御还在自己房间里翻看列国史书,骤然听到外面王狗狗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二狗远远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应当是皇上派来的人宣您过去。” 王狗狗最近可是在捉摸着怎么超过李萍成为刘御最喜欢的手下,为此他费了不少功夫,细细思量过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横竖他是没有李萍那样膀大腰圆的先天优势,现在学毒药学医学都已经来不及了,王狗狗小心翼翼观察着刘御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发现刘御最喜欢他在小事情上伺候得殷勤小意。 王狗狗逐渐确定了自己的定位,就开始在这方面下功夫,把刘御的个人喜好都摸得差不多了,最近还在捉摸着怎么听声辨人,看能不能先一步弄清楚来的究竟是谁。 当然,这个努力并没有多成功,王狗狗现在就只能听出来走过来的有多少人,然后根据人数推测来的是谁,比如这一次,一般来说会带着十几个人过来这里的就只有宋武帝刘骏的贴身太监李清喜。 刘御现在住的地方叫席丽殿,这是刘骏遵循的刘义隆还在时候的思想方针,好不容易咱刘宋皇族出了一个大美人,得好好宣扬一番,看谁还敢再说咱家都是猪头猪脸猪鼻子的丑八怪。 李清喜本人是刘骏上位后,从原本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提上来的现如今宫中第一太监总管,名字听着挺喜乐的,平日里也经常笑眯眯的揣着笑脸,但是他今天脸上可一点笑影都没有。 李清喜一上来就先掉了两滴泪,哽咽道:“大殿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没有保住……” 刘御听了一耳朵,定定凝神看了看李清喜,虽然这人脸上悲悲切切的,但是眼中并无悲痛之意,显然不是真心为王宪嫄感到可惜的。 虽然刘御本人对王宪嫄并不怎么感冒,但是毕竟那也是他这辈子身体的亲娘,这一脉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王宪嫄不落了好,对刘御也确实没有好处。 他略一沉吟,看了一眼李清喜,皱眉道:“父皇不是专门派遣了人前往寻阳伺候着母后安胎,如何又会闹出这一通事儿?” 李清喜又掉了两滴眼泪,才解释道:“皇后娘娘在之前谋逆之时,为了皇上的平安担惊受怕,这一胎本身就不稳,这几日天气转凉,娘娘偶感风寒,身子不大妥当……这么一来二去的,小皇子就遭了不测了……” 刘御半天没说话,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王狗狗扫了扫他的神色,感觉有点不同寻常,也不敢随便说话,低头乖乖端茶倒水,伺候着刘御漱口洗手。 刘御想了半天,招招手让王狗狗过来。 王狗狗一看,深深觉得自己将要得到一个很重要的差事,精神一震,赶忙蹭了过来,万分殷勤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说完后见刘御一时间还没有说话,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意思,王狗狗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忧虑过度,皇后娘娘如今年岁尚轻,刚刚晋位,又一向同皇上恩爱,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是真有点为刘御担心,虽然说平时看不出刘御跟他母亲有多少深情厚谊,但是毕竟血缘不是白给的,打着骨头连着筋,王宪嫄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刘御肯定多少也得有点触动。 刘御摆了摆手示意他这些话日后再说,下命令道:“把李萍叫过来,我有事儿找她。” 王狗狗一听,好不容易正儿八经给自己下一次命令,原来还是为了叫李萍,略有些失望黯然,此情此景下却没有纠结在这一点上,答应了一声,扭头十分干脆地出门去了。 李萍不一会儿就进来了,王狗狗在门口正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进来。本来看刘御专门让他去叫李萍的行事,似乎并不想要让他听到,但是王狗狗心道自己搁门外面守着,也能把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要真装模作样特意不跟进去,也显得太假了一点。 他也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就乖乖跟着进去了,转身把殿门给掩上了,而后低眉顺目在门口候着,随时准备为了刘御的第二个指示跑腿。 “我问你,最近宋武帝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刘御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还曾经专门问过苏涛,如果他想要跟刘骏对着来,这个李萍究竟算不算是自己人。 苏涛让他大可放心,李萍并不怎么被刘骏放在心上,反倒从一开始就是跟着苏涛行事的,最起码目前来看还是个可用的人。 李萍没有迟疑就直接答道:“皇上把楚江郡主连带四个姐妹一并收入了后宫,每天在后宫宴饮狎亵,声色享乐。” 王狗狗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一直想要知道为什么在刘御心中李萍比他知情识趣,听了这话还特意琢磨,有点纳闷为什么李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毕竟刘骏也是九五之尊。 王狗狗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因为这段时间刘御跟刘骏的关系紧张了,所以李萍才在话里话外贬低刘骏,好让刘御开心。 刘御听这话确实还挺顺耳的,却也没怎么当回事儿,转而问道:“楚江郡主是个什么玩意?” 李萍眼皮也不抬,答话道:“回殿下,楚江郡主是皇上叔父荆州刺史刘义宣刘大人的二女儿。” 刘御往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趣询问道:“刘义宣一共多少个女儿?”他不知道楚江郡主是哪根葱,但是刘义宣他知道。 当初跟着刘骏一起起兵的王爷里面,刘义宣就是最先出头的一个,他现在屁股底下荆州刺史的位置也还是刘骏当了皇帝时候给人提拔上来的。 李萍继续低头盯着脚尖,恭恭敬敬回答道:“刘大人一共四个女儿。” 算来还是刘御的表姑姑,刘御笑眯眯道:“四个女儿,都被刘骏拉到床上去了?”这可真是一网打尽,一个都不漏了。 李萍十分乖觉,她在这些事情的敏锐程度上甚至比苏涛更胜一筹,一听刘御话音有点不对劲儿,眼皮轻轻一跳,立刻试探性问道:“殿下,可是需要小的通知苏总管?”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面对着刘骏那样的人,当下属的就不能够把自己的本事全都显露出来,不然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但是对于刘御来说,他偏偏就喜欢聪明人,李萍在平日里看得真切,人家也不耐烦跟傻子说话,看刘御对待她和对待王狗狗的态度就能够明了。 所以李萍平日里当着刘御的面,都是怎么乖觉怎么表现,尽量展现自己的机智伶俐。 刘御摸着茶盅子稍稍停顿了一下,颔首道:“好,你想办法找个法子让苏涛过来跟我偷偷见面,别让人发现了。” 刘御其实平时也经常跟苏涛见面,不过没有多少大事,也不惧被刘骏的人发现,但是这次特意吩咐要避人耳目,显然是有坏主意要发派下去。 40、楚江郡主 苏涛张大嘴巴很诧异,重复问了一句:“您真的想要让我想办法把消息给刘义宣刘大人传过去?这种事情他真的会管吗?” 刘御从桌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好整以暇微微抬眼看着他笑了起来:“怎么了,你的本事就只有这么一点?连这么简单的小事情都做不好?” “倒不是小的做不到这个,但是荆州刺史刘义宣此人,向来胆小如鼠,本事也有限,别说他敢不敢为了四个女儿揭竿而起,就算他真的起义了,也不能够达到多少效果。”苏涛连忙解释道。 刘御对此早有预料,慢条斯理问道:“你有本事把事情传到他耳朵里,难道就没本事刺激得他动手?” 苏涛听得愣了一下。 刘御已经自顾自继续道:“至于刘义宣谋反究竟能不能取得预期的结果,那倒是确实不一定——我也没想指望着就凭一个刘义宣就能够把刘骏拉下马来——他要真拉下来了,那就坏事儿了。” 苏涛一想也是,这话确实挺有道理的,要是刘义宣真的谋反成功,那也没有刘御什么事儿了,横竖一个长公主的名头还是很管用的,看来刘御的阶段性目的也就是给刘骏找点麻烦做。 这样想明白了,苏涛自然挺乐意的,毕竟刘义宣也算是间接从他手中抢到了作战的功劳,不然也当不上荆州刺史,能够让刘义宣自投死路,自己也出一口恶气,苏涛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苏涛没有多加耽搁,稍稍跟刘御商量着确定了一下具体的小细节,便告辞了。 刘御等他走人了,把李萍叫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记住我的吩咐,荆州一乱,即刻让人冲击刺史府,看看能不能趁机捞一笔。” 李萍心道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想浑水摸鱼发笔小财,不过她仔细一想,也明白刘御主要是气不过想给刘骏找点麻烦做,又拉不下脸,得为自己的行为找一点实际的利益。 李萍对此倒是挺有信心的,低声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先前您在鸡笼山救下的那一波儒学弟子,有相当一部分人看不惯皇上的所作所为,认为他绝非明主,所以推托要为先帝和雷老先生念经祈福,近几年并不肯出仕。” 刘御笑了一下,心情更好了三分:“果然。”他让苏涛去挑选的都是些古板之人带下来的,这些人不懂阴谋,却是阳谋的好手,日后准保有用得到他们的时候。 现在刘御头疼的地方就是怎么公告天下自己是个纯爷们,关键是还不能够引起口诛笔伐,这事儿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不然一个收拾不妥当,不仅刘骏和王宪嫄的名声受损,他日后若是想要夺权那纯粹就是一场笑话。 刘御稍稍想了一会儿,扭头跟李萍道:“三弟在母胎中就殇了,我这段时间想去佛堂念念经,也还要为皇爷爷和师父祈福。” 李萍刚说了雷次宗的几个弟子正在为刘义隆和雷次宗祈福,刘御就来了这么一句,她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要跟那几个弟子在私下见面的意思,因此点头道:“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 李萍也走人了,刘御的席丽殿中就剩下了一个王狗狗在旁边伺候着,刘御动了动肩膀,王狗狗立刻会意,凑过来帮他捏肩:“殿下从早上起来到如今临近正午,一直未曾活动,想必该略感不适了,还请殿下移步至花园,稍事歇息。” 刘御很注重养生,他上辈子就是坐的时间太长了,导致三十岁出头就有肩周炎的毛病,这辈子就格外注意,在一个地方坐一会儿就要挪挪屁股,活动一番。 王狗狗跟在刘御后面在御花园逛游着,两人走到一半,刘御正停步从桥上往下看,王狗狗隐约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赶忙蹭到刘御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是皇上最近的新宠楚江郡主。” 刘御很感兴趣地扭头问道:“难道你听声辨人的本领终于大成了?”听到脚步声也就算了,竟然连来的人是谁都能听出来。 刘御摸着下巴捉摸着,难道王狗狗还是个百年不遇的人才?他上辈子看武侠小说也没看出来有这么多门道。 王狗狗俊脸一红,解释道:“是二狗听到他们说了‘楚江郡主’这四个字,才推测出是谁的。” 他跟刘御一样,也是昨天的时候听到李萍汇报,才知道皇宫里多了这么一号人物,王狗狗感觉到刘御以后肯定会要跟此人打交道,因此牢牢记在心中。 刘御脚步稍稍一停顿,他并没有跟刘骏的小老婆打嘴仗的兴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转头想要直接离开。 王狗狗对他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异议,二话不说就跟着他转头,但是走了一半,听到身后的声音太对,开口道:“殿下,已经有人把您在这里的消息告诉那位郡主了。” 刘御一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明显是有人在从中挑事儿,想要让他跟那个劳什子楚江郡主正面对上,杀得你死我活。 他对这种言语上的交锋是真的不感兴趣,刘御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停留在后宫过,因此一笑而过,并没放在心上,脚步都没停自顾自继续往回走。 王狗狗却分明听得身后一声女子娇媚的嗤笑声,而后传来的脚步声明显变得急促了不少,显然是对方想要会一会新晋的山阴公主。 楚江郡主那一拨人在不影响自己形象的情况下尽可能跑得快,而刘御走路的速度就那样,为了表现自己的气势,恨不能把一个步子拆成两步迈,慢慢悠悠一步三晃地往前走。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王狗狗心中一想,他很明白刘御的性格,这个人就算是肯避开楚江郡主,也绝对不会拔腿狂奔,因此干脆也就不出声了。 稍稍过了十几秒钟,刘御刚刚从短桥上走下来,不用王狗狗听得多真切了,他自己都听见后面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刘御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四五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了他慌忙停住脚步,在惯性作用下一时没有站稳,几个人东拉西扯彼此扶着防止摔倒。 刘御眯了一下眼睛,揣着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 这人面对着陌生人就特别喜欢拿乔摆架子,一针扎下去说不出一句话,王狗狗自觉把话接了过去,面无表情开口道:“宫中禁止高声喧哗、你追我赶。” 王狗狗是刘御身边的第一得用之人,在刘御升为公主之后,他也跟着进了品阶,如今是从六品的官阶,算来当然比这几个宫女要高,他出声训斥也并无不可。 但是王狗狗话音刚落,立时有一道娇媚的声音横插进来:“大胆,我宫中的下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教训?” 刘御撩起眼皮懒洋洋看了那边一眼,远远走过来的确实是一个大美人,青色幅巾,素色窄袖小衣,腰间挂着一式样长长的鲜红色如意结,体态轻盈娇柔,笑容明媚耀眼。 怪不得楚江郡主能把刘骏迷得神魂颠倒,王宪嫄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容貌并不出众,跟眼前的楚江郡主一比,连一合之力都没有。 刘御只是看了一眼,就十分冷淡地收回了目光,扭头继续走。 楚江郡主没料到自己的挑衅竟然被直接无视了,紧追不舍道:“且慢,我今日与长侄女第一次见面,你恐怕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楚江,算来是你的表姑母。” 刘御轻轻应了一声。 楚江唇角越发上翘,掩唇故作惊讶道:“哦,对了,看我都忘了,人都说山阴公主和皇长子都有个痴病,对人情往来天生驽笨,恐怕公主不能弄懂我跟你的关系。” 刘御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跟刘子业相提并论,淡淡道:“我倒不是弄不懂,就怕表姑您忘到了脑后。”妈蛋竟然敢骂他脑子有病是个傻子。 楚江郡主的笑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顿了一会儿,被心腹一拉衣角,附耳低声道:“小姐,他这是在笑话您跟皇上有染,不顾伦常呢。” 岂有此理,竟然敢嘲讽她这种事情,楚江郡主收起了笑脸正想发火,心中腾腾升起了无尽的怒火,都怪自己脑子不好使,错过了第一时间反驳的机会,导致一下子弱了气势。 刘御从这件事情上已经确定了这人的智商也没有脱离刘宋家成员的大体范畴,禁不住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对手竟然是一群这种人。” 你看看电视剧里面那宫斗都是多么的精彩啊,结果刘骏竟然把自己四个堂妹都弄到后宫来了,这个举动一下子就拉低了全体嫔妃的智商水平。 当然,似乎王宪嫄的宫斗水平也相当有限,没准这两个人真对上就是半斤对八两,能够旗鼓相当。 刘御确定了自己的对手天生有点脑子不好使,判断出这个楚江郡主杀伤力有限,就没再理睬身后的叫喊声,带着王狗狗直接走人了。 41、王宪嫄的异常 虽然刘御觉得苏涛的忠诚度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好,但是他办事能力一向没得说,在流产的王宪嫄还没在寻阳彻底养好身子的时候,荆州就已经传来了刘义宣揭竿而起的消息。 这下子可让刘骏一下子乱了阵脚,他本身这段时间在跟四位堂妹醉生梦死,无心朝中之事,先前叛乱的时候露出来的一堆首尾还没有收拾干净,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叔叔,实际上的老丈人X4竟然在背后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刘骏心中恨得要死,连带着这几天对楚江郡主姐妹也没有好脸色看了,听到楚江嚷嚷着长公主刘楚玉对她不敬,也没心情为楚江郡主出头。 楚江郡主还不知道自己老爹触了刘骏的霉头,见他竟然破天荒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心中止不住地发慌,难道现在自己在他的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不受宠的女儿? 她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几日刘骏脾气日渐暴躁,楚江郡主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心中怀揣着对刘御猖狂行径的痛恨与愤懑,这段时间却一直绕着刘御走。 幸亏刘御并不是一个喜欢没事儿就跑出来闲逛的人,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乖乖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就算平时不小心碰上了,也都是把楚江郡主当做空气同等对待,正眼都不看人家的。 这样一来,虽然双方并没有再发生正面冲突,但是楚江郡主看他越来越不顺眼,打定主意早晚有一天要挫挫这个“臭丫头”锐气。 不过刘御才不管楚江郡主是在心中骂他还是在背后扎小人呢,他的眼光从头到尾就没在这么一个没有大脑的女人身上停留。 刘御最近忙,很忙,诸多情报从身处荆州的苏涛那边源源不断的传来,如今刘宋王朝这潭水已经被搅混了,能摸到多少鱼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刘义宣毕竟是刘骏的叔叔辈,如今当了几十年的王爷,手中自然有点家底,只不过跟堂堂宋武帝比起来却还不够看,刘骏虽然是仓促应战,但是先前收拢用来讨伐废帝刘劭的军队还没有散去,此时正好拿出来对付刘义宣了。 前线在打仗,后方的日子却还要过下去,刘骏本来打算着,正好自己现在跟楚江郡主打得火热,王宪嫄身子也不好,先让自己堂妹管理后宫。 结果凤印还没有交出去呢,刘义宣直接在荆州宣布自立为王,把刘骏刺激得不轻,导致他现在连对楚江郡主也不相信了,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女。 刘骏心中还有一个疑虑,他也知道娶自己堂妹当小老婆的事情是他自己办的太不地道了,平时自然会想办法多方遮掩,尽量不让别人知道。 结果他刚把肖想已久的四个美人拉上床,转眼才过了多久啊,自己热乎劲儿还没过呢,那边刘义宣立刻就得到了消息,刘骏怀疑别是楚江郡主或者她的那几个姐妹不甘心被霸占,所以才向刘义宣通风报信的。 这么一琢磨,刘骏是再也不肯相信这四个花一样的美人了,心道在这件事情上明显还是自己的发妻和亲娘靠得住,所以以后宫不能一日无首的旗号,让人快马加鞭去寻阳把路惠男和王宪嫄都接了过来。 王宪嫄形容枯槁,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形,她年纪轻轻两鬓间却生了白发,看着比先前分别时年老了十岁,跟保养得当、容光焕发的路惠男看起来像是一辈人。 刘御远远看了一眼,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眉头紧紧皱着,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王狗狗低头一言不发,乖乖跟在他屁股后面,见状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过来,这明显是刘御被王宪嫄如今的模样给震慑住了。 刘御心情确实颇为复杂,以往王宪嫄附在他耳边旁边嘤嘤哭个不停的时候,那是真的烦人无比,可是也总好过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珠都不怎么动弹了,就直勾勾看着前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刘御这个人心眼特别小,他对待王宪嫄态度恶劣,那是因为确实痛恨因为这么一个女人,最起码自己前半辈子得顶着女人的名头过活,这种事情让他很难接受,就只能把火对着王宪嫄发。 但是小心眼的人一般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护短护犊子,刘御丝毫不介意自己欺负王宪嫄,可是这人毕竟是自己亲娘,这么一副模样也顺带着丢他的脸。 更何况如今后宫并不太平,那个楚江郡主来势汹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要用眼白看人,明显是看他不顺眼,早晚要有一番争执。 刘御不想搭理楚江郡主,但是对方根本不肯善罢甘休,这种时候肯定就需要王宪嫄出场收拾她了,刘御反正是不想跟一个女人死磕自掉身价的,不论是输是赢,他都觉得实在太丢脸了。 但是今天一看,王宪嫄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很明显不可能是楚江郡主的一合之敌,刘御扭头问道:“怎么回事儿?” 王狗狗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这话明显问的是李萍,李萍也很知情识趣,低声答道:“回殿下,二猫恍惚听着,皇后娘娘是这次落胎伤了根本,恐怕日后难以受孕。” 这件事情对王宪嫄来说是天崩地裂的大噩耗,但是李萍知道后跟苏涛一商量也没有告诉刘御,刘御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的,两个人都觉得不值得拿这种小事打扰他。 没想到刘御听完后却神情一变,轻轻吸了一口气,冷声吩咐道:“以后无论大小事情,你们既然得了消息,就都要跟我说一声。消息有用还是没用,我自己长着脑子,自己能够判断。” 他发现自己心目中对于“大事”的定义跟这两个人有点不大一样,王宪嫄日后不能产子,这是个狗屁的小事,很明显是天大的事情。 这番话说得很重,李萍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明白白的挨训,心中不胜惶恐,不敢多加分辨,当下跪倒在地请罪。 一直默默看着这边的王狗狗忍不住勾动了一下唇角,却立刻被刘御凌厉地看了一眼,心头也是剧烈一跳,不敢造次,也跟着跪下了。 刘御没再搭理他们,自顾自走上前去,对着王宪嫄和路惠男见礼。 王宪嫄原本一脸漠然地看着刘骏后宫的莺莺燕燕在自己面前打机锋,骤然见了刘御,一双杏眼才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眼珠略略一转,整个人直接朝着他扑过来。 刘御深知以王宪嫄的个性,绝对能够做得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给他看,眼皮轻轻一跳,先一步开口道:“如今父皇平叛后初登皇位,正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的时节,母后何至于作此悲声?让旁人听了去,倒误会了您的一片心。外祖父外祖母若知道了您如此,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刘御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准,他不说王宪嫄你堂堂皇后,刘骏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够当着丈夫这么一帮小妾的面这样失态。 对于如今伤心到了极点的王宪嫄来说,脸面什么的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满心想做的就是找一个肩膀趴着痛哭一场。 但是刘御把话说得很明白,你自己不要体面了不要紧,可关键是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自己亲老公刘骏不仅还没死呢,而且刚刚当上了皇帝,这是天大的喜事儿,你不跟着乐已经是罪过了,竟然还一个劲儿哭丧? 如今刘义宣起兵谋反,刘骏正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不是那么稳当,格外忌讳皇宫中有人哭哭啼啼的,就算是王宪嫄,估摸着也讨不了好。 刘御生怕王宪嫄听不懂,还专门把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外祖父外祖母都提了出来,好加重自己话的分量。 王宪嫄自然听懂了,一侧眼间,见路惠男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不善,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怒火,也知道自己做得太傻了点,赶忙把眼泪擦干净,低头继续当木头。 以前王宪嫄虽然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哭上几嗓子,但是举手投足间仍然带了大家风范,别有一番风味,不然重色的刘骏在武陵时也不会同她恩爱有加,几年内接连生下孩子。 但是如今的王宪嫄却似乎收到了极端的惊吓,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变得惴惴不安,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王宪嫄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视线却时不时就要往路惠男那边看上一眼,似乎对她十分忌惮。 刘御隐约觉得她的反应非比寻常,留了一个心眼,想着等私下里试探一下王宪嫄的口风,面上不动声色,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王宪嫄问他的问题。 42、身体检查 路惠男对刘御一如往常的热情,见了他眼角眉梢都是暖融融的笑意,但是对王宪嫄的态度就差了很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着甩了几个白眼过去。 要是换了往常,刘御还挺理解路惠男的,他自己看王宪嫄也实在是很不顺眼,但是路惠男以前跟王宪嫄的关系并不差,突然间就闹成了这样,内里似乎别有隐情。 刘御心道难道是路惠男趁着这段时间待在寻阳的时候找了个姘头恰好让王宪嫄给发现了?那也不对啊,那应该是路惠男自己心惊胆战,害怕王宪嫄才对,为啥这两个人现在是反着来的? 他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觉得王宪嫄肯定有话想要跟自己单独说,便主动提出来跟着王宪嫄一块去看刘子业。 路惠男车马疲劳,累得够呛,她已经四十出头了,搁在南北朝确实不算年轻了,迷迷瞪瞪精神实在不济,便没有跟着一块去。 刘子业最近感染了风寒,被单独抱到偏殿养着,因为王宪嫄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刘骏特别下旨不要让奶娘抱着刘子业过去,免得再传染了王宪嫄。 王宪嫄倒挺想凑近了见一见自己的儿子的,但是偏殿外面六个宫女拦着,说什么都不敢放她进去,就王宪嫄现在的身体状态,无端端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散架一样,万一真被刘子业传染了,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一拨人堵在门口拉拉扯扯的,刘御跟在后面慢吞吞走了过来,见状一句话不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李萍心知肚明他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几分钟之前还刚惹恼了刘御,这次一点不敢耽搁,抬手就把拦着王宪嫄和红儿的几个宫女推开了,训斥道:“大胆,谁准你们对皇后娘娘动手动脚了?” 王宪嫄这是晋位不久,又屡逢大变,还没有树立起皇后应该有的威严,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以下犯上,只是一门心思想进门看看刘子业。 刘御十分不耐烦,都想一巴掌甩过去给这群人连带着王宪嫄都揍一顿,但是考虑到这个举动有点太惊世骇俗了,只是指挥着李萍把那几个宫女都甩了一巴掌。 他的面皮一拉,薄唇微微抿起,一丁点笑影都没有,声音拉长:“一个两个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里是皇宫大内,由不得你们撒野。” 刘御的视线轻轻在这六个宫女脸上扫了一遍,骤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回头问王狗狗道:“按理说,皇子的随从是两位宫女两位太监,因着我弟弟身体抱恙,父皇为弟弟多配了两个照顾的人——明明应该就只有四个宫女,多出来的是哪两个?” 他没有问多出来的是什么来头,就只问是哪两个,王狗狗平时都在留意这些小事情,打眼一扫,就指了两个人出来:“回殿下,二狗看得似乎是这位姐姐和这位姐姐。” 他话说得很客气,略带些婴儿肥的鹅蛋脸上还透露出些许腼腆,但是下手可一点也不留情,捏着这两个人的胳膊就把人扯了出来,凑过去轻轻一闻,把人推开了,自个儿回到了刘御身边,把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她们身上还沾着楚欣郡主惯常用的胭脂味。” 楚欣郡主是哪根葱?刘御看这两个人确实是刚才拉扯王宪嫄拉扯得最厉害的两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牵动唇角:“二猫,摁地上都给我打死。” 这一句话把周围的人都惊得不轻,唯二两个没有惊讶地瞪圆眼睛张大嘴巴的蠢像的一个是王狗狗,一个是李萍。 李萍连犹豫都没有,万分干脆地走上前去,伸手扯住了那两个有些惊慌失措的宫女,面部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 她跟这些花一样较弱的女子不同,李萍的手掌粗壮,指节突出,整个手掌小蒲扇一样宽大,捏住两只胳膊,双手一错,先卸了她们的一只手,又去抓另外一只。 “咔”“咔”两声脆响,在这两个宫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的胳膊已经都被扯脱臼了,李萍听着一左一右响起的两声尖叫,侧头请示刘御道:“殿下,需不需要二猫把人拖到下面去,免得脏了您的眼睛。” 要把人拖下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别再让王宪嫄受了惊吓,现在还什么事儿都没干呢,她已经抽抽着快昏过去了。 当然,李萍说出这个提议的主要还是这俩女的叫起来嗓门实在太高了,别把刘御给乱烦了,看样子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的。 刘御挥了挥手,让她便宜行事,李萍一人嘴巴里丢了一颗药,然后抗麻袋一样抗在左右肩膀上,把人拖了下去。 刘御转头正想说话,就看到拐角处跑出来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瞪圆了眼睛抬起染得红红的指甲指着他:“你大胆!快让那个刁妇住手!” 楚欣郡主是楚江郡主的大姐,原本躲在拐角处等着看好戏,骤然听到刘御那个如同在神志不清醒下下达的指令,也是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归反应过来,她满心以为刘御就是嘴巴上逞凶斗狠,真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七八岁的毛头小奶娃儿,哪里能够有这份狠毒。 再者说了,皇宫中禁私刑,就算刘御下了令,他的手下也肯定不敢真的实施——楚欣郡主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对主仆脑子都不大正常,竟然就真的把她的小宫女拉下去了。 等她跑出来的时候,王狗狗听到远处传来两声不大的闷响,他的心尖微微一颤,若无其事地凑到刘御耳边:“殿下,您的吩咐已经完成了。” 王狗狗这人有点软弱善良,但是此时他没有对此时的事情发表任何的看法,更没有为这两个宫女求情,他明白她们其实是无辜的,但是正好撞到了刘御的手上,成了立威的手段。 刘御听他说完,微微一点头,侧眼见李萍已经没事儿人一样走了回来,自己重新看向有点愣神的楚欣郡主,状似遗憾道:“手下人下手太快了,恐怕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如果郡主真的有心,我倒是可以让你把尸体带走。” 楚欣郡主心道人都让你给弄死了,我的脸面也被打了,我闲着没事儿带俩尸体回去干什么,还不够找晦气的呢。 她心中十分不忿,但是想到自己妹妹楚江郡主先前的叮嘱,皇上如今还是偏心他的长女的。连楚江郡主这个最受宠的都吃了排头,楚欣从来不认为自己得到的待遇就会比她好上一截。 再者,眼前这个小屁孩儿总让人感觉到邪门,能不要正面对上还是不要正面起冲突的为好。楚欣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忍了下来。 刘御才懒得理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耍了一通威风,也算是去了心中的些许闷气,出声把王宪嫄阻在外面,自己探进头去看了看刘子业。 刘子业正趴在床榻上哭嚎,骤然见了刘御进去,心中大乐,立时收了哭声,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他。 然则刘御一点也没有跟他玩兄弟姐妹情深的意思,看了看人还活着,便把头缩了回去,也没在意房间里立时又响起的哭声,对着王宪嫄一点头:“母后大可放心,弟弟一切安康。” 里面嚎啕哭声还响着呢,刘御这番话说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是听在此时的王宪嫄耳朵中,却有着无比的说服力,她现在万念俱灰,总要抓到点东西当救命稻草,如今的刘御就是那个稻草。 王宪嫄熄了硬闯进去看刘子业的心,自己乖乖跟在刘御身后离开了这里,转而去皇后的宫殿坤泰殿落脚入住。 红儿指挥着人把从寻阳带来的物件一一摆放妥当,并没有打扰她们母子,十分乖觉地屏退了一干仆从后退下了,自己跑到外面守住了殿门。 如今附近没有了外人,王宪嫄再也忍耐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巴,一手搂着刘御哭了起来。 刘御最开始的时候还强自忍耐着,后来见她哭起来实在没完,厌恶地一皱眉,招招手让李萍走了过来。 李萍顺着他的手势往王宪嫄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数,低声道:“还请皇后娘娘把手腕给小的,小的为您诊脉。” 李萍一搭上手去就感觉不好,稍稍一犹豫,上前仔仔细细给王宪嫄检查了一番,看了看刘御的神色。 刘御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无须遮遮掩掩的。”也就是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出了事情责任也不在李萍身上。 李萍于是就乖乖有话直说了:“皇后娘娘确实亏损了身子,恐怕日后子嗣艰难,难以受孕。” 王宪嫄一听就捏着帕子开始哭,这个消息之前在寻阳的时候王大夫就已经告诉她了,但是远不如李萍说话这么直白。 刘御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43、前往鸡笼山 时隔将近一年,刘御再次回到了鸡笼山,佛堂已经清理干净,看不出半年多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凄惨样子。 刘御这次是禀明了刘骏后,打着帮刘义隆和胎死腹中的“三弟”念经祈福的名义,来到鸡笼山上清修的。 结果他先前刚到了半山腰,看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但是刘御并没有停车跟他打招呼,直接就让马车越过去了。 准确地说,其实刘御最开始压根没有认出来那位守候在马车旁给他让路的穿道袍的人是谁,等马车驶出去一段路程,刘御低头一边翻书,突然间若有所思:“二狗,刚刚看到的那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王狗狗收回往车窗外面看的目光,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答道:“回殿下,如果二狗没有看错,刚刚那位分明是褚渊褚少爷。” 刘御一想,恍然大悟,也对,他在建康城中唯一熟悉点的,除了原本武陵王府里面的那拨人,也就算得上是褚渊了,怪不得隐约觉得眼熟。 刘御一点也没为他没把人家认出来的事情而感到羞臊,谁让褚渊平白换了一身衣服,跟以往的清俊华贵形象确实有一定的差距。 这人是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刘御稍一停顿,皱眉问道:“等一下,褚渊好端端怎么会穿着道袍出现在鸡笼山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狗狗就不知道了,王狗狗现在是关于刘御的事情知道一半,皇宫里的事情他知道一半的一半,至于其他人,就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了。 还是车外面坐在车轴承上跟车夫一块驾马的李萍隐约听了一耳朵,从外面探进头来:“殿下,是因为先帝被反贼杀害之时,褚少爷也被牵连其中,这件事情虽然所知者甚少,但当日跟随您一起冲杀下山的人却都看到了。” 刘御不傻,一听这句话就明白了过来,略微一挑眉梢:“你的意思是说,宋武帝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褚家人害怕了?” 李萍重重一点头,心道跟自己主子说话就是省事儿,一撩眼皮见王狗狗神情中却带着些许疑惑,禁不住投以鄙夷的目光,想了想还是进一步解释道:“虽然碍不着褚家,但是家主褚湛之生怕皇上有所怀疑,所以特意把长子送来鸡笼山修道,以示忠心。” 刘御一琢磨,似笑非笑道:“怪不得我稍稍一提,宋武帝一口就答应了,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通事情搀和着。” 刘御的心中很恼火,妈蛋这分明就是刘骏还没有丢掉把他跟褚渊拉郎配的念头,这次八成也是打的啥“日久生情”的主意,实在是太不把他当个男人看了。 不过误打误撞,刘骏这次不疑有他就答应了,恐怕不会想到他来这里是别有用心的。刘御勾着唇角微微冷笑了一下,轻轻一抬脖颈,示意李萍继续赶车,自己缩在车坐垫上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李萍于是专心致志看着前方,指挥着车夫选择平坦的道路往山上赶,本来这种小事儿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但是刘御这个人疑心病很重,万一有人半道使坏把他的马车驶到别处去了,那可怎么办? 王狗狗不认识上山的路,于是李萍就承担下了这个任务,反正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已经习惯了,坐在外面吹吹风权当放松心情了。 刘御到了鸡笼山山顶的佛堂里,正好看到几个僧侣在给案上添香油,而堂上贡的佛却是残缺的,半边脑袋都不见了踪影。 刘御停了脚步,抄着手没有出声,眼神却黏在佛像上面不移开。 王狗狗这段时间拼了命地揣摩他的心思,如今也能十中猜中一二,此时稍一沉吟,已经明白了过来,走上前对着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请教小师傅,请问为何佛像还是残缺的,这样岂不是显得对佛祖不敬?” “施主有礼,”小沙弥早就得到了消息,很明白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头,十分有礼地答道,“这尊佛像是前朝元凶废帝谋逆案发的时候损毁的,事情平息后,也有不少施主上山添香油钱,只是皇上下令不准许修缮。” 鸡笼山是佛道圣地,每年前来朝拜的善男信女不知凡几,偏偏在山顶正殿上堆了这么一个佛像,刘御稍一想就明白,刘骏明显是想要让前太子刘劭弑父杀亲的事情被天下人继续议论下去。 这么一想,刘御就对堂上的佛像丧失了兴趣,自有接客沙弥前来把他引到已经准备好的厢房内。 带来的几个包裹自有王狗狗帮着打点,不过这次略微费了一些时间,虽然刘御来这里只能够算是小住,跟以往不知道要住多长时间的情景多有不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的身份跟以往也是天差地别,不可相提并论了。 再加上有王宪嫄一片慈母心肠无处可使,恨不能把整个席丽殿的宝贝都给他塞到马车里,所以这次的行李比以往几次都要多。 王狗狗还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包裹里面多了不少来之前王宪嫄哭着喊着塞进去的东西,不是刘御以前用惯的,本来不该摆,可是又不能不拿出来摆上,不然容易被人戳脊梁骨说山阴公主不守孝道。 王狗狗生怕刘御到时候进来一看,发现房间多了不少看不顺眼的东西显得拥挤了,对于一个物件要摆放在哪里都要斟酌很长时间,动作自然就慢了下来。 刘御在隔壁房间洗了个澡,让李萍伺候着擦干净头发,换了身衣服,见王狗狗还没完事儿,颇有些不耐烦,招呼了一声,就带着李萍往别院外面走。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坐在回廊的石阶上不时往这边探头。 刘御走路的时候习惯目不转睛,谁都不爱搭理,但是李萍却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倒不是单单她眼神好的缘故,还因为这里挨着佛堂正殿很近,来来往往的都是僧侣,突然出现一个长发飘飘道士打扮的人,着实太显眼了一点。 佛道是冤家,李萍都有点纳闷这人怎么进来的时候没被僧侣沙弥们联手打出去,凝神一看,脸上揣着笑:“褚渊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褚渊一看,真是喜出望外,赶忙从石阶上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公主。”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微微涨红了俊脸。 只要不是一个瞎子,如今肯定都能看出来褚渊对刘御抱着什么心思,更何况李萍也知道宋武帝刘俊确实想过要撮合这两个人。 其实平心而论,她心中倒也觉得褚渊这人不错,相貌堂堂不说还用情至深,着实算是良配——如果刘御不是一个纯爷们真男人的话,这两个人没准真的能成。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一听褚渊开口就知道要坏事儿了,这孩子点子也太背了一点,一张嘴就触了刘御的霉头。 李萍偷眼往身后一看,果然刘御一张漂亮得会发光的脸死死板着,连忙打圆场道:“褚公子可是在半山腰看到了我们殿下的马车,又恰好有事情要找我们殿下说,所以才急急赶过来找殿下的?” 她在一句话里面强塞进去了三个“殿下”,就是为了告诉褚渊,有些话你不能说,得叫“殿下”不能叫“公主”,这种委婉的恭喜人家升位的拍马屁法子在这里是不适用的。 褚渊果然不是傻子,略一沉吟就明白了李萍的暗示,他在隐蔽的角度感激地对着李萍点点头,稍稍上前一步,眼睛盯着刘御脚下踩着的鞋子,低声道:“下官少时在山下,有幸通同殿下相遇,认出了跟在您身边伺候的李姑姑。” 这话说的是被丢到车外面充当马夫角色的李萍。其实是今天风有点大,褚渊透过翻飞的车窗看到了刘御的半边侧脸,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来的人是谁。 李萍一听,心中颇为触动,他们两拨人说是在半山腰相遇,其实更靠近山脚下,鸡笼山不算高,可也绝对不算矮,他们乘坐马车急火火地上来了,这才过了多长时间,褚渊用两条腿赶路竟然就追上来了,显然是鼓足了劲儿拼命往上跑。 再联想一下她刚刚跟刘御一并出来时,看到一向注重形象的褚家公子竟然席地坐在石阶上,这显然是跑得太急,着实累着了,后力不济才坐下的。 好男人啊,李萍在心中下了定论,又见刘御一副兴致缺缺不是很想搭理人的模样,只能无声叹息了。 刘御是真不怎么想搭理他,见此情景却突然心头一动,对着褚渊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褚渊稍稍一愣,受宠若惊地傻了一下,不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往前蹭了蹭,下跪行礼道:“殿下若有吩咐直管说,下官定当竭力完成。” 刘御很满意这句话,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还真有点事情要拜托你。” 44、刘御的打算 “我已经让褚渊亲自去寻阳接人了。”刘御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准备一下,我得暂时离开鸡笼山一段时间。” 苏涛听得挺莫名其妙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了好半天,才趁机献殷勤道:“殿下,您若有吩咐,大可以派遣小的,何必还要麻烦褚公子?”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褚渊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有自己人不用,为什么还非要让一个外人插手这件事情,平白节外生枝? 苏涛说完后,一个念头止不住地在脑海当中打转,该不会自己主子真的跟褚渊看对眼了吧?恋爱中的女人或者男人是没有理智的,难道连刘御这样的人也不能够幸免? 他偷偷抬眼扫了一眼刘御的死鱼脸,打了一个寒噤,感觉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刘御轻轻摇了一下头:“这件事情我另有打算,你无须多问,只要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找个可信的小女孩儿帮我把事情遮掩好就够了。”这是要让小女孩儿代替刘御在鸡笼山生活,防止旁人起疑心。 小女孩儿苏涛手下倒是不缺,至于可不可信的,大不了事后处理掉就好了,苏涛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倒是不难办。 只不过他很想知道刘御到底离开鸡笼山是想要干什么,又不好直接问,刘御不是喜欢手下打听太多的人。 苏涛因此想了个法子,得试探一下刘御的口风,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那殿下命褚公子前往寻阳接谁?需要小的提前打点好吗?” 刘御勾起唇角淡淡笑了一下,说出一个差点把苏涛吓尿的名字:“刘子荣。” “……”苏涛青天白日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颤颤巍巍问道,“殿下,大殿下已去多年,连棺木都已入土,如何能够让褚公子带到建康来?” 刘御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偷偷摸摸离开鸡笼山?” 苏涛并不是傻子,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道:“殿下,您想要移花接木、取而代之?” 这明显就是要偷天换日的节奏,苏涛老早就知道刘御的目光看中了现在坐在刘骏屁股底下的金椅子,他也一直很纳闷刘御顶着一个娘们的身份如何谋逆成功,没想到人家早就算计到了死人刘子荣的头上。 这句话仍然说得刘御很不满意:“什么叫‘取而代之’?他早就死了,我不过就是把他的身份拿过来一用,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苏涛心道你自己做的也不是啥好事儿,怎么就怕别人说了呢,生怕触了他霉头,连忙道:“小的嘴巴笨,还请殿下见谅。” 一般都是王狗狗趴地下说自己嘴巴笨,刘御倒是不常听苏涛说,听了这话禁不住轻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抓紧滚蛋。 而后刘御又把守在外面的王狗狗叫了过来:“你如今明白我为何要让褚渊去寻阳接人了吗?” 王狗狗刚刚在门外面守着的时候,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真真切切,却仍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支吾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难道是殿下想要借着褚公子的口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刘御听完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在这一瞬间,他被王狗狗的愚蠢给惊到了:“……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传出去?让刘骏知道他名义上的女儿想要顶着他早死的儿子的名头兴风作浪对我能够有什么好处?” 王狗狗一想也是这个理,刘御就算是要谋朝篡位,也肯定不可能在这个时节就开始行事,他才多大小的人,过了年也才九岁,怎么可能现在就蠢蠢欲动。 刘御心道这个人还真是傻透顶了,也失了继续问他的兴致,微微支着下巴道:“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了,记得要好好跟苏涛找来的小女孩儿相处,别欺负了人家,在外人面前也尽量帮着周旋点,漏了陷我为你是问。” 王狗狗隐约猜测着,既然刘御并没有明确跟褚渊说明白去寻阳接的人是谁——从这一点上他也能够感觉到危机重重,很明显褚渊对自家主子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能够连去接的人是谁都弄不清楚,就已经一口答应下来——说不定事情的转机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点上。 他这次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但是看刘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也不敢追问,只能点头道:“那殿下一路上也要多加小心,没有人跟着伺候,还请您多多保重身体。” 刘御早先就跟王狗狗把话说明白了,这次他需要赶在褚渊抵达寻阳之前就跑到寻阳地界先一步等在那里,把戏做全套了,所以轻装上阵,快马加鞭,就不带太多人了。 再者,也不能让褚渊看出来他接的人其实就是刘御,所以跟褚渊见过哪怕一面的人都不能够跟着去,王狗狗和李萍这两个早就混熟了脸的人就更加不行了。 刘御并没有跟他说太多,跟王狗狗商量事情远不如跟苏涛和李萍商量事情得他的心意,实在是两个人的脑电波不在一个回路上,刘御很快就把人赶出房间了。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其实刘御这次打得注意很简单,他真正想要做的是试探一下褚渊究竟能不能为己所用。 再者,就算褚渊不能用,等自己以刘子荣的身份回到建康,也有很多事情就可以着手去做了,不用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想到这里,刘御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如果他能够让褚渊到武陵去接人,比起寻阳来,武陵才是刘骏的大本营,事后有心人查起来会更加有说服力和迷惑性。 只可惜,就因为武陵是刘骏的大本营,刘御等闲不敢轻易去打武陵的主意,万一稍有不慎被刘骏的眼线揪住了小辫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褚渊在听到刘御不像是请求更像是命令的请求之后,在一开始简直是欣喜若狂,想不到自己的意中人竟然有事情找到了自己头上。 ——当然,哪怕他被他父亲褚湛之泼了一盆子冷水后,这样从心底炸开的喜悦也没有减轻多少,褚渊很快就打点精神,带领十几个心腹手下,走小道离开了建康城,取道寻阳。 褚湛之本来很不想要让自己儿子去,他弄不清楚刘御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是站在刘御背后的刘骏究竟是怎么想的。 褚湛之怎么想,这件事情都不可能是刘御自己的主意,可是如果真的是宋武帝的主意,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刘骏要绕一个圈子,让刘御来指使他的儿子。 对于这一点,褚渊也有自己的解释,他微微涨红了俊脸,脖颈低垂着:“父亲,在三个月前,皇上曾经把儿子叫到跟前,询问儿子对长公主殿下的看法。” 褚湛之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后才压低声音道:“先皇在世时,曾经想要把南郡县公主许配给你……怎么到了皇上这里,突然间就改了?” 他其实很不高兴,刘骏办事儿也太不靠谱了,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去。本来八九年前就应该考虑给褚渊议亲的事情,但是褚渊的命不太好,先死了大哥又死了娘,现在又死了顶头上司宋文帝。 褚湛之捉摸着,自己儿子被家孝国孝牵连着,已经拖到现在了,年纪着实不小了,这几年可把褚湛之 好不容易先皇刘义隆漏了点口风想要把公主下嫁,但是没想到刘义隆不是一个长命的,许婚圣旨还没有下来就先咽了气,后来轮到了刘骏当皇帝,竟然想要把原本已经定了的亲事给搅黄了,另外把自己儿子许给现如今的长公主。 不怪褚湛之心中犯嘀咕,主要是刘骏把这事儿做的也太不地道了一点,褚湛之自己娶得是始哀安公主,那可是刘义隆的妹妹,论辈分说,褚渊该娶的是跟刘骏同辈的,南郡县公主本来正好的。 “……山阴公主是皇上皇后嫡长女,自幼受尽宠爱,身份确实比南郡县公主高了一大截,但是你二人年纪差得着实太大了,就算皇上有意,公主本人也未必肯依。”褚湛之摸着下巴,斟酌着词句说了这么一句,一打眼却看出来自己儿子恐怕压根没听进去,只能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暂且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他如今对刘骏的智商和情商还是有很大期待的,觉得皇帝圣明烛照,很快就能意识到这个想法太不靠谱,进而放弃的,自己发愁发了一晚上,便按下不提。  45、路途颠簸 褚渊确确实实不知道他被人发派到寻阳究竟是要接谁,反正是刘御的吩咐,他不疑有他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寻阳之后,他按照刘御先前给他的地址在几个街道之间打转了一圈,来到一座府邸前。 褚渊的脑子自然比王狗狗好用多了,但是他看着上面的牌匾却结结实实愣住了,直到守门的侍卫走过来赶人:“这位公子,此乃天子潜邸,禁止闲杂人等长时间逗留。” 褚渊回过神来,仔细一想,觉得刘御让他来武陵王起兵前在寻阳的府邸,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的,刘御平生就在战乱的时候来寻阳待了一段时间,不让他来这座府邸接人,还能够去哪里接人? 褚渊只是骤然想起自己离开之前,他父亲褚湛之说的话,这件事情有可能跟当今皇上有所牵扯。 他想不明白刘御为何要派遣自己过来完成,不过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对着门口的侍卫出示了一下走之前刘御塞给他的玉佩:“我是奉命来接人的。” 奉谁的命他却没有说清楚,刘御特意交代他把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了,褚渊还挺纳闷的,刘御竟然拿了块白生生的玉佩,没有任何印记,就直接塞给他了。 他哪知道刘御纯粹就是顺手从腰间扯了块玉佩塞给他当信物的,门口的侍卫也都是苏涛事先安排好的人,见到有人出示玉佩就直接请进去。 守门的侍卫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自己在这里装模作样要等的人,只不过他还需要确认一下:“可是褚渊褚彦回公子?” 褚渊拱手还礼道:“正是在下。” 侍卫一面把人往里面引,一面含笑套近乎道:“公主殿下在半个月前,专门为了公子的事情写信至此,让我们少爷收拾妥当等着您。” 这句话不是刘御吩咐的,刘御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使啥狗屁美人计,而是苏涛告诉他手下的,万一这俩人真的能够撮合一下,那自己也有成人之美,找个佛祖把刘御这通邪魔给收了正好。 褚渊本来听了前面这通话,简直是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竟然让刘御费了一番功夫,这一通车马疲劳可算是没有白费。 但是听到后来,褚渊又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儿,还啥“少爷”的,能让给皇帝守宅子的侍卫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少爷”,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没准哪位皇子,但是转念一想,刘骏唯一的儿子刘子业却老早就被接到了皇宫中养着,再没有第二个皇子了。 褚渊怀揣着对这个“少爷”身份问题的疑惑,跟在侍卫身后走了进去,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褚渊越走越是心惊,赶忙把先前儿女私情的念头丢在了脑后,因为这位少爷住的是正堂后面单独辟出来的小屋,确实地位非凡,不同寻常。 看来正如父亲先前所说,这次他前来寻阳,将要被牵扯进一个大秘密里面,褚渊一念起后,收拢自己的目光,不再左右打量,安心跟着侍卫往里面走。 “少爷,公主安排来接您的褚少爷已经抵达了,如果您收拾妥当之后,还请您移步出来。”这么一句话喊完,稍稍一停顿的功夫,走出来一个锦衣羽冠的少年来。 褚渊心头剧烈一跳,隐约觉得这人让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定睛一看,从身形上来看却不是自己的熟人,不论是见过的刘御几个仆从,还是刘御本人,身高身材都对不上号。 那少年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毡帽,把帽檐放了下来,遮住了绝大部分的面部,连眼睛都不露出来,从房间里出来后也一声不发,摇晃着折扇停在门口。 褚渊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中略有些疑窦,他是练武之人,隐隐感觉到这位少年刚刚走路时步子不是很稳当。 旁边的侍卫似乎看出来了他的疑惑,附耳压低声音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少爷少时感染了一场大病,腿脚多有不便。” 其实是刘御往靴子里塞进去了不少棉花,还在胳膊大腿上都塞上了棉花,改变了自己的身高和体型,防止褚渊看出问题来。脚下塞了棉花自然就走路不大稳妥,刘御又特意把动作做得变形了一点,也就成就了这次小误会。 褚渊不动声色把这句话记在心底,因为侍卫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介绍这位少爷身份的意思,他也就知情识趣没有问,引着那位少爷走出这间府邸,上了褚渊带来的马车。 从寻阳到建康,本来快马加鞭只有半个月的脚程,但是因为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神秘的少爷身体不好,褚渊特意命手下不要把马速驾得太快。 他自己是骑马的,那位少爷坐在车厢里,两人平时也见不到面,一路上那位少爷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人天生都有好奇心,褚渊心中自然很想要知道这位少爷究竟是什么来头,但是他也很清楚,这里面的水太深,不是他能够搀和的,所以也很克制自己的探究欲,自身也在尽量避免跟那位少爷接触。 但是一路走来,少爷每天一日三餐却还要下车来用餐睡觉,两个人无可避免还要见上面,褚渊每次稍稍一瞄他,心中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六神无主的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以前见刘御的时候也经常有这种感觉,但是褚渊能够肯定这人不是刘御,人家比刘御高壮了一点,更何况这是个男人,刘御也还在鸡笼山。 山重水远的,其实从建康一路来到寻阳,路途并不好走,累得着实够呛。但是褚渊深信刘御绝对不是一个神经病到为了折腾他跑这一趟所以先自己来到寻阳装神弄鬼的无聊人士,先前的念头稍稍一转,也就没有当回事儿,这个人跟刘御肯定不是一个人。 最多再有一个白天就可以抵达鸡笼山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褚渊抬头看了看,眉头略一皱:“前面可有落脚之处?” 车夫是老油条,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 归心似箭,他们为了及早赶回鸡笼山,今天的路赶得有点急,午间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城镇,但是褚渊想着再急着一赶路就能够抵达目的地了,便没有作停留。 没想到他对路途的估计有误,在预定时间内不能够完成任务了,褚渊一脸抱歉地隔着车窗对着里面道:“少爷,前方并无破庙村镇等落脚之处,还请您今天晚上在马车上将就一夜。” 刘御对此其时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他上辈子没怎么吃过苦,不过就这种程度的小苦还完全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马夫把放在后面马车上的柴火抱了下来,一行人守在火堆旁一声不吭吃着米团,刘御突然间笑了起来,压低着嗓音主动开口道:“这次多亏了褚渊公子,等我见到了玉儿,自当感念褚公子恩德。”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让褚渊知道,自己现在冒名的“少爷”身份跟刘御的山阴公主身份关系匪浅,如果褚渊能多想点那就更好了。 尤其是“玉儿”这么一个称谓,喊出来之后生生把刘御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得他着实不轻。 褚渊还就真的多想了,但是他想的不是这个“少爷”很有可能是刘御死掉的哥哥刘子荣,他的心神一下子就被“玉儿”的称谓给吸引过去了。 褚渊捉摸着,自己跟刘御认识好歹也有六七年了,拢共说过的话就不过五十句,称谓还是“殿下”啥啥的,上次称呼为“公主”还差点把刘御给惹恼了。 按照自己这个进度下去,想要叫上“玉儿”,少说也还要六七年,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褚渊觉得自己一颗真心也绝对没有掺假,禁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刘御一句话说完,见褚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自觉自己的行为有了效果,心情因此变得不错,仍然粗着嗓子道:“褚少爷不需拘谨,今晚可同我一起在马车上安置。” 有点登山常识的人都知道,早上三四点的时候是不能够在山上睡觉的,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对身体的损害相当大。 褚渊虽然有武功防身,但是毕竟年轻,根骨不够牢,万一走这一趟真要病倒了,那刘御就跟褚家结仇了。再有一点,他还要借此彻底打消褚渊的疑虑,告诉他自己真的是纯爷们,能态度坦然跟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睡在同一个马车里面,跟那个山阴公主不可能是一个人。 46、“秘密”发现 虽然这位身份不明的少爷嘴巴上说得很客气,还专门邀请他上马车睡觉,但是褚渊还没有傻到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地步,先等着刘御上了马车,在最中间的软垫上躺下后,才自己蹭上了车,在最靠近车帘子的地方坐下了。 刘御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困意很浓,他的身体情况其实不算多好,这段时间的车马颠簸确实把他累得不轻,骨架子跟散了一样难受,每天晚上在客栈睡觉都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这次趴在马车上,虽然因为座位狭小,翻身并不方便,但是坐垫都是全新干净的,褚渊生怕没把他伺候舒服了,知道一路上颠簸,垫子都垫了三四层,睡起来比客栈的床还要舒服。 刘御这人其实有不轻的洁癖,他睡客栈的床老感觉到身上毛刺刺的,每天睡觉前要洗一次澡,早上起来还要洗一次澡,幸亏因为太累了,睡起来也没感觉到太难受,人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再龟毛鸡婆的人也不会有心情计较太多。 他对于“刘子荣”这个身份的定义可不是跟“山阴公主”一样任性妄为,而该是一个神秘又靠谱的人物形象,自然不能跟褚渊明确提出来,死扣这样的小问题,不然难免让褚渊看轻。 每到了这时候,他就格外念着王狗狗的好,要是对着王狗狗,就没有这么多讲究和顾虑了。 睡在全新而又软绵绵的坐垫上,刘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是褚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这段时间老感觉怪怪的,不是那么对味儿。 睡不着他也不敢翻身,生怕把那位少爷给乱醒了,闭着眼睛想事情想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又被一阵冷风给惊醒了。 山林中到了晚上就是太凉了,褚渊动作缓慢地翻身而起,到车夫那里借了床被褥抱上了马车,走上前想帮刘御盖上。 今晚的月亮并不明亮,何况马车的帘幕也把月光遮住了大半,马车内月光昏暗,哪怕以褚渊的眼力,也只能看到点模糊不清的轮廓。 褚渊生怕弄出点响动来把刘御乱醒了,慢吞吞往前挪,尽量不发出声响,然则眼看着快要把被子靠近刘御了,马车里却突然传出一个短促而轻微的铃铛声。 褚渊的动作凝滞在空中。 刘御也听到了铃铛声,一下子睁开眼睛,感觉到身前站了个黑黢黢的人影,他从腰带里抽出火折子点亮了手边放置的蜡烛,眯着眼睛压着嗓子道:“褚公子?” 作为一个谁都不肯真心相信的多疑症患者,刘御第一个反应是对方举着大刀来杀他,右手在刚才就已经不动声色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上。 然则后来点亮蜡烛后仔细一看,原来褚渊手里抱着的是一坨皱巴巴脏兮兮的被子——这对于刘御的杀伤力比大刀还要大,他大惊失色道:“你想干什么?” 褚渊借着蜡烛的光,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少爷早就防范着自己做小动作,在马车里挂了一个细线,细线中间拴着两个铃铛,一碰就会叮铃作响。 他来不及产生啥气恼、伤心的情绪,就被刘御说话的尖利声调给吓了一跳——褚渊倒没听出来这是自己心上人的声音,刘御以山阴公主刘楚玉的身份跟他见面的时候,也根本就没有发出过这样可怕的声音。 刘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哆嗦着伸出手去,厉声道:“拿出去,这种脏东西你还想给我盖在身上?” 这是车夫的被子,自然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怪味,褚渊刚刚是在黑暗中借过来的,此时仔细一看,也觉得有点反胃恶心,觉得刘御不肯接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本来想把被子往旁边的坐垫上放,见刘御被毡帽遮住只露出来的嘴唇一个劲儿哆嗦,立刻明白过来,撩开帘子出去了。 褚渊把被子还给了车夫,一脸讪讪地重新上来了:“真是太抱歉了,是我唐突了,只是刚刚感觉到夜深露重,怕您染了风寒,才想要帮您遮寒。” 刘御面无表情道:“你想得太多了,感觉到冷的就你一个人,你把风口给挡住了,我在里面冷热正好。” 他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压着嗓子,但是褚渊却听得心头一动,这种说话的语调跟他心心念念不忘的某个人真是如出一辙的像。 这个问题困在他心中已经很长时间了,褚渊知道分寸,明白自己肯定不能明着问,因此只能拐着弯道:“少爷,不若我把衣服脱了给您,免得您染了病,也让公主伤心。” 刘御心道你终于把话给说出来了,横了他一眼,冷淡道:“褚公子不必多礼,我说了冷热正好。”稍稍停顿了一下,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气势减弱,声音也压得更低了,“若我真的染了风寒,也是小病,褚公子无须跟玉儿提起,免得玉儿担心,我会更加不安。” 褚渊被他一口一个“玉儿”搞得略有些烦躁,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反应速来敏锐,从对方一句话中觉察到了蹊跷之处,疑惑道:“我们明日就可抵达鸡笼山,难道少爷您不同公主相见么?” 若是两人见面,那刚刚这位少爷也不用拐弯抹角让他不要把风寒不风寒的事情告诉山阴公主了。 饶是刘御一向眼界高,听了这话也在心中赞叹了一句此人心思敏锐至极,确实是可造之材,略微勾起唇角道:“不了,我跟他不讲究这些虚礼。” 大哥,这不是虚礼的问题,你过去说一声好歹也让人家放心。褚渊差一点泪流满面,这俩人是该熟到什么程度,这位少爷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这么一想,褚渊其实放下了点自己满心的担忧,他是个聪明人,能够从这位少爷寥寥数语中提取出不少有用的信息,觉得看这种情况,这俩人八成是有些血缘关系的。 经过了中间的插曲,刘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把鱼饵投入水中后,见褚渊似乎心有所悟,便还算满意,觉得这一番话没有白费,缩回软榻上伸伸懒腰继续睡觉。 他很快就睡了过去,褚渊却越想心头越不安,这血缘关系可是很难说清楚的,表兄妹也有血缘,照样能婚配;堂兄妹也有血缘,宋武帝如今跟他表叔打仗就是因为他强抢了四个堂妹当妃子;哪怕是亲兄妹,那也不怎么靠谱,废帝刘劭谋反的导火索可就是二皇子跟海盐公主兄妹通奸。 刘宋王朝的皇室似乎代代都有玩血缘至亲的癖好和传统,褚渊把一个个所谓的亲属关系在心中过了一遍,竟然发现都能在刘家找到先例。 哪怕是母子,褚渊离开鸡笼山之前,还恍惚听说如今的宋武帝跟路太后竟然牵扯在一起了,天天在太后宫殿里胡闹八闹。 褚渊辗转反侧,满心愁绪,在座踏上翻来覆去,时不时还来点唉声叹气,结果把刘御给乱醒了,顺手从腰上扯了个玉佩就砸了过去。 褚渊脑袋上正正挨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把人给烦到了,连忙坐起身来连声道歉。 刘御低声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挥挥手让他闭嘴,自己翻个身继续睡。 褚渊手中捏着一块玉佩,本来还想要把玉佩双手还给他,但是还没出手,就听到刘御的呼吸声已经变得悠远绵长了,知道他睡着了,自然不好打扰,只能暂时把玉佩收到袖子里妥善保管。 褚渊睡不着觉,不自觉就捏着那块玉佩把玩了一下,这么一摸就摸出问题了,上面刻着一个“刘”字,两边还有着盘龙刻花。 冷风吹拂下,褚渊硬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刘氏正统皇族才有的证明身份的玉佩,跟皇帝血缘差了点的都没资格获得,而且只传给儿子不传给女儿。 褚渊打着哆嗦重新摸索了一遍上面的雕花,如果他不是连五以内的数字都算不清楚的傻子,那这条龙就是三条腿的。 腿的是皇帝自己,四条腿的是太子,那三条腿的就是皇帝正统皇子的证明,刘字下面还有一个大写的“一”字,那就代表是皇长子。 刘义隆的大儿子刘劭半年多前就死了,刘劭的大儿子也在刘骏带兵攻打入建康城的时候当西瓜一样砍掉了,再算算这个少爷的年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刘骏的长子。 ——明明世人皆知皇长子是刘子业——不不不,刘骏先前还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本来应该在三岁虚岁就死掉了的刘子荣!褚渊记得自己第一次跟刘御相见,契机还是因为参加刘子荣的丧礼。 这么一琢磨,褚渊一丁点的睡意都没有了,死死攥着那块玉佩,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47、重返鸡笼山 刘御第二天睡到将将正午的时候才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他透过遮在眼前的大半毡帽毛茸茸的边线,看到褚渊顶着俩浓重的黑眼圈两眼无神地看着他的方向在发呆。 往常褚渊都是早上天亮不久就要把他叫起来赶路,现在从外面的阳光情况看,这都已经中午头了,自己的睡眠却还没有被人打扰。 再看看褚渊此时魂不守舍的模样,刘御立刻明白自己昨天半夜丢过去的那枚玉佩取得了效果,装模作样伸了一个懒腰:“早啊,褚公子。” 褚渊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公子日安。”他的左手拢在袖子里,很不自在地捏着那块隐藏着惊天大秘密的玉佩,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呈交给刘御。 按理说这块玉佩留在他手里简直就是阎王的催命符,可是褚渊又不好立刻就成交给他,不然就显得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个大秘密,要是这位少爷有意隐瞒真实身份,那褚渊估摸着自己也不能够活得长久。 褚渊还在犹豫着,眼睛不自觉地瞄着刘御,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御慢条斯理地用淡盐水漱口,坐在车轴承上吃过了早饭,又漱了口,一摸自己的腰带,皱了一下眉,左右看了看:“我的玉佩呢?” 褚渊想起来这位少爷昨天晚上砸他的时候似乎确实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这种状态下自己做了什么第二天醒过来很容易就当做了一场梦不记得了。 褚渊这段时间也是心有疑惑,手中这块玉佩的份量实在太重了,实在不像是能让人随手丢过来的,如果这位少爷是一个这样莽撞的人的话,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如今一听,豁然开朗,原来人家完全就是潜意识丢过来了,褚渊自然知道不可能傻傻地把这玉佩给刘御递过去,瞬间福至心灵:“没准是少爷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丢在座位上了,我进去帮您找找。” 他一边说一边撩开帘子走进去了,在确定帘子下落遮住了一部分刘御的视线后,迅速拿出那块玉佩丢到了座位上。 褚渊心中认定刘御不可能放任他看到那块理应十分重要的玉佩,果然在他前脚刚进来之后,刘御就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不用麻烦褚公子了,我自己找找就好。” 褚渊自然不可能坚持,只是装模作样地在马车内找了一圈,一指刘御昨晚睡觉趴着的坐垫:“那边好像有东西呢,少爷。” 刘御上前一看,果然玉佩就塞在角落的缝隙中,抬手把玉佩抓住,侧头对着褚渊一点头:“如果褚公子也收拾妥当了,我们不妨早点上路。” 褚渊点头称是。 马车到了鸡笼山山脚下就稳稳停住了,苏涛带领着李萍还有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守在上山必经的路上,见了马车就将其拦住了。 因为事件紧急,飞鸽传书容易走漏风声,褚渊事先并没有给山上传信说自己今日就能抵达了。 自从褚渊走人了,苏涛是天天都守在这里等人,每次有马车要驶上山,都要拦下来搜查一番。 这次褚渊的车不是自动停下的,他本来吩咐的车夫直接驶上车,车夫也自觉自己底气很足,看到有人拦路,吆喝了一声,表明身份后想要直接驶上山,却被李萍一个鞭子抽了下来。 车夫差一点脑袋先着地,幸亏李萍功夫过硬,及时一拖他。苏涛凌空跳到马身上,一把抓住了缰绳,很快就停住了,撩开帘子道:“少爷,惊扰到您了,万分抱歉。” 刘御从里面出来,外面稀稀拉拉跪了一大片。刘御正眼都没有往下看一眼,这是稍稍瞄了一下褚渊:“此行多亏褚公子照护。” 褚渊拱手连称不敢。 刘御并没有待多长时间,跟褚渊稍稍说了两三句话联络了一下双方的感情,就被苏涛带人层层围住,滴水不漏地护住带走了。 走的时候护卫队人人刀剑出鞘三分,这架势一点也不比刘骏微服出行的时候小,褚渊一看,心中就已经有数了,垂眸当没有看到,这种事情他得装傻。 此时就剩下李萍拖着马夫等在马路上,由她给褚渊赔罪问好,而后带着他一路上鸡笼山口称大殿下已在山顶上设宴等着褚公子。 虽然刘御名义上是刘骏的长公主,称一声“大殿下”倒是不出格,但是这个小细节让褚渊骤然响起来,以往自己听到的称呼,这些人称呼刘骏正儿八经的长子刘子业是“二殿下”的。 这一点本来就不怎么和规矩,褚渊本来也没有当回事儿,只是以为刘骏喜爱刘御,才会这样子排序,此时知道了一个“刘子荣”存在的消息,倒是为这件事情想到了另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万般的想法都抵不过听说刘御在等着他这条消息时的喜悦感,褚渊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李萍身后,顾盼生辉,神采奕奕,喜不自禁。 宴席上也就褚渊跟刘御两个人,连李萍和王狗狗斟了酒上了菜,都避开了。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刘御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脸上桃花朵朵开,前所未有的光辉照人,褚渊死死低着头,生怕自己一时失神看呆了,唐突了佳人。 刘御自己喝的是白水,让王狗狗给褚渊倒了些清酒,褚渊也没敢多喝,稍稍意思了一下,就推脱自己酒量不行换了淡茶。 刘御这段时间以来,不仅每天都要在马车上颠簸,还投宿民家,粗茶淡饭地填饱肚子拉到,嘴巴里早就淡出鸟味来了,一顿饭也吃得很开心。 他嘴巴上吃着佳肴,脾气也顾不得发了,也有点心情谈天说地,跟褚渊多聊了几句,也算宾主尽欢,气氛大好。 褚渊出了刘御平日里居住的小院,一时激动,又是半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醒过来就感觉到头脑昏沉,一下子就病倒了。 褚渊连着两天都没有休息好,加上一路车马颠簸确实劳心劳力,又被刘御的阵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被晚上的凉风一吹,就染上了风寒。 风寒倒不是啥啥不治之症,不过谁都知道褚渊这次多多少少是因为刘御的事情才染上了病,苏涛打听到这情况,一面派人去告知刘御,一面以山阴公主的名义给褚渊送了两颗老参连并贵重礼品去。 苏涛送礼是对的,但是送去的东西却不怎么让他的主子满意,刘御看完礼品单子后挥了挥手:“下次再有好东西记得给我留着就行,你送的药材什么的,他肯定不敢用。”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褚渊八成是担心自己卸磨杀驴才吓得病倒的,那人家现在肯定会担心自己在药材里面下毒什么的,自然就不敢吃了。 苏涛跪在地上老老实实请罪,心中腹诽道你可拉倒吧,褚公子捧着老参,一听说是你送的,差一点感动得哭了,他要是个兔子,都能红着眼睛直接干啃了。 刘御想了一想,又道:“你让人以‘少爷’的名义再给他送份厚礼过去。” “厚礼”这个概念就有点太笼统了,苏涛为难了一下,问道:“比小的这次送去的礼如何?” “厚三分。”刘御觉得苏涛脑子不大好使,还特意加了一句,“别再送药啊食材这类容易让人诟病的东西了。” 苏涛心道一句那是啊,你山阴公主的身份可是褚公子的心头好,那送点药材是表示亲近之意,褚渊看到了自然高兴,可要是换了刘子荣的身份送这些东西,那确实容易让褚渊误会有加害之心了。 因为刘子荣是有政治作用的人,苏涛没敢像之前送礼那次一样自己就做了决断,让李萍整理了一份礼单呈递给刘御,让他再看看可有不满意之处。 苏涛在刘御看礼单的时候,一直偷摸着在看他,弄出这么一份礼单费了他不少功夫,却发现刘御一边看一边一个劲儿叹气。 刘御这个人拿装逼当爱好,从来不肯唉声叹气损害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冷艳高贵形象,苏涛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一副表情,心惊肉跳道:“可是小的的礼单不让殿下满意?” “那倒不是,你写的挺好的。”刘御头也不抬说了一句。 这其实是苏涛第一次从刘御嘴巴里听到这样红果果的表扬,但是再漂亮的表扬也抵不过刘御此时苦哈哈的表情,苏涛咽了一口口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了,你下去吧。”刘御挥了挥手。 这下子苏涛更害怕了,以往刘御都是直接说“滚吧”的。他虽然心有疑惑,却不敢多加停留,扣头行礼后,就乖乖扭头走人了。 48、没钱的刘御 让刘御痛心疾首的事情很简单,他看着礼单的时候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忘我境界,眼中有礼,心中有痛,脑海中只有那么一个念头——没钱了,没钱了! 刘御本身的小金库真没有多少,自己手头都紧巴巴的,揩油都搓不出多少油水来,穷酸得要死。 先前在武陵的时候,刘骏还不知道他媳妇头一胎其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本来有刘子荣的时候,就对自己的“长女”不怎么上心,等到了刘子荣死翘翘之后,又冒出来了一个刘子业,对刘御就更搭理了。 刘骏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刘御在武陵王府整体的地位,虽然没人敢欺负他,也没人敢克扣他的月俸,但是作为一个王爷的女儿,按照例制,本身的月钱也并不算很多。 王宪嫄对这个“女儿”心有愧疚,确实想要好好对待他,以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但是也不能在明面上做得太过了,生怕引起了刘骏的注意。 路惠男对这个“长孙女”倒是喜爱到了骨子里,但是她赏赐的都是些布料啊荷包啊的小玩意,赏赐次数虽然多,但是算起来拢共也没有几个钱。 在褚渊从寻阳到鸡笼山一来一回的时间内,刘义宣在荆州发起的谋反已经被平息了,刘义宣本人也死得很凄惨,军队溃散,没有对刘骏的统治带来多大的冲击。 本来趁着刘义宣倒台,刘御先一步派去荆州的人马从中确实大捞了一笔,但是捞来的钱很快又被刘御撒下去了。如今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正是招兵买马、最费钱的时节。 再者,苏涛这群人既然已经跟了他,肯定就要发工钱,不能让人家白干,差事做好了还要有额外的赏赐,刘御手头的钱越用越少,整个人遇到需要送礼的情景都想要直接扯头发翻脸了。 这次给褚渊送了两次礼,他还要摆架子,送去的东西都是上上好的,一下子就把手中的余钱派出去了大半,可把刘御心疼得不轻,偏生又不能当着苏涛的面表现出来,搞得他挺郁郁的,一连几天都拉着脸不说话。 刘御此时的表现跟褚渊一起吃饭时简直就是两个人,搞得苏涛挨了两次骂之后,又在心中犯嘀咕,难道自己的殿下真的对褚家的小子有意思,怎么面对着褚彦回的时候,就笑得合不拢嘴巴呢? 刘御正坐在偏殿里一边装模作样念佛,一边考虑着怎么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大杀四方,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王狗狗的声音传来:“殿下,二狗有事禀报。” “进来吧。”刘御眼睛都没睁开,半睡不睡地眯着。 王狗狗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回身先掩了殿门,又走到跟他隔着三米远的地方跪下了:“殿下,这个月月初皇后娘娘就要过寿辰了——您看?” 苏涛猜不到刘御因为什么烦躁,王狗夜夜对着他,却多多少少能够猜出来一点,深切地知道自己汇报的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很容易把刘御惹毛。 果然,刘御一听就颇为不耐烦,挥了挥手道:“这种事情你跟二猫两个人商量一下就足够了,不用再来找我……” “……是二猫托二狗来问您的……她今日偶感风寒,不敢出入佛堂,恐被佛祖不喜,便托我过来了。”王狗狗低声解释。 他觉得纯粹是因为自己太蠢了,明明李萍是装病的,昨天还一个人扛了三桶水健步如飞,今天就趴床上装死了。 偏偏王狗狗傻乎乎竟然还出于同情答应了下来,结果一听人家求自己干的是什么事儿,立刻就明白上当了,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刘御了。 李萍也是有苦说不出,她翻了翻账册,发现自己这边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偏偏王宪嫄今年是过成为皇后的第一个生日,身为子女轻忽不得,得把礼准备妥当了。 刘御想了一会儿,低头一看手中捏着的那串桃木佛珠:“距离她过寿还有多长时间?” “约莫半个月时间。” 这段时间不长也不短,说来也够用了,刘御点了一下头:“你跟二猫说,让她连夜抄制佛经,等寿宴上跟我母亲说一声,就在鸡笼山上就地烧了。” 对王宪嫄,其实真不用讲究这么多,王宪嫄不是爱摆面子又有隐形贪财属性的刘骏,她的心思要更细腻,尤其最近刚刚遭逢人生大变,以后只能当下不出蛋来的母鸡,对自己还存活在人世的一子一“女”格外看重。 送钱财什么的,以王宪嫄的性格,真的不会如何放在心上,可是要是换成了由她亲生“女儿”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佛经,其中蕴含的心意可比一份礼单要贵重得多。 刘御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不错,见王狗狗低声应下了,眼梢一抽,着重强调道:“记得得把事情做得漂亮点,虽然宫中不一定会派人下来检查,但是九十九册佛经,也得写够数了,别让人有说嘴之处。” 王狗狗郑重点头,略一停顿,提议道:“殿下,二狗估摸着,是不是还需要让二猫另外再写十八份,给皇后娘娘呈到宫中去?” 王宪嫄这段时间心灰意冷之下,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了,念不知道谁抄的佛经自然不如念自家写的,也显得更有诚意。 刘御听完后禁不住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挺不错的啊,我之前离开了不到一个月,如今回来再看,你的脑袋是变聪明了不少。” 王狗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禁不住在他的手掌上小幅度地蹭了蹭:“二狗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同二猫和苏总管讨教,争取日后再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他这段时间一直很有危机感,深觉自己的地位很容易不保,再这么蠢笨下去,估摸着殿下早晚有一天会对他不耐烦的。 尤其是李萍和褚渊的存在刺激得王狗狗一直拼了命地在成长,确实已经得到了苏涛的几次好评。 事情差不多就这么定下了,王狗狗起身告退,跑出去告诉坑了他一把的李萍,自己找准机会给她多讨了一点活,把一箭之仇报了。 刘御看着他乐颠颠的背影,禁不住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每一个人过生日送礼时都能跟王宪嫄这样拿不值钱的佛经糊弄那就太好了,反正李萍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多少佛经抄不下来呢。 李萍接到来自自己主子的任务,没有急着动笔写,虽然一百一十七份佛经不是小数目,不过她有自信能够在半个月内抄完。她以前接受苏涛魔鬼训练的时候,好几天不睡觉拼了命地消耗体力的日子都撑下来了,何况是动动手腕写几篇佛经。 不过佛经也不是说写就能写的,第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得跟刘御的字迹对上,不然旁人一翻就知道是代笔,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李萍让王狗狗找了些刘御亲自动过笔的信函来读,下了很大的功夫琢磨他笔折勾转时的施力技巧,倒也有所感悟,写了几本后,倒确实是越来越像了。 刘御看着每天送上来的佛经,心中很满意,李萍的学习能力没得说,人家不仅会模仿他人笔迹,还会吟诗作对,简直是太合他的胃口了。 如今的南北朝上流聚会的时候,都喜欢拽点词拽点句,刘御身为一个名义上的女娃,平日里也轮不到他去应酬,但是皇族家庭聚会的时候却很喜欢指个人作诗。 这还是以往宋文帝刘义隆还在的时候喜欢干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刘御的年龄还太小,刘义隆也没有为难他,只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作诗吟唱过就算做罢了。 刘骏本人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大老粗,自己的作诗水准差到惨不忍睹,偏偏也很喜欢附庸风雅,明明听不懂还要抓着人给他作诗,做完后还喜欢摇着纸扇点评几句,样子骚包得不得了。 刘御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不过他看了苏涛手下从建康发回来的描述,只感觉到牙疼了,妈蛋这算什么破事儿。 刘御根本就没有诗词上的一丁点天赋,平日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他不想也没有时间从这方面下功夫,如今正好有了一个李萍,好歹遇上了这种事情能够把场面圆过去,不至于太尴尬,刘御就很满意了。 李萍紧赶慢赶,在王宪嫄过寿前一天终于算是把所有的佛经都赶完了,一百一十七本佛经被分成了两摞,一摞是九十九本的,等着就地烧掉祈福,另外十八本是李萍特意精雕细琢写完的,写得比另外九十九本要认真很多,字体的漂亮程度也上了一个档次。 刘御看得很满意,本来按理是应该赏赐的,他手头不富裕,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给了李萍九个沉甸甸的金钉子,捂着自己干瘪的钱包离开鸡笼山前往建康皇城。 49、寿辰 在收到儿子“亲手”抄送的佛经的时候,要不是顾念着旁边一溜丈夫的小老婆在看着,王宪嫄真想搂着儿子狠狠哭一鼻子。 她虽然有心端着架子,但是心绪使然,仍然不自觉红了眼眶,捻着帕子道:“玉儿真是有心了,母后深感慰怀。” 刘御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没有等来下文,颇为不高兴——你说既然你都高兴成这样了,为啥不干脆送我点金银珠宝地意思一下,也让我下次给你抄佛经的时候更有动力。 不过他要端着架子装逼,自然不能损了自己的身价,因此也不好意思提醒,抄着手低头说了几句这是为人子女本来做的事情,便退下了,站在皇室宗亲队列中他这一辈的首位。 刘子业就在他下手边待着,他现在已经马上就要四岁了,自然不可能跟以前一样被奶妈抱在怀里了。 刘子业自己站在地上,见了好久没见了刘御,竟然还记得这个人是他亲姐姐,长着两条胳膊就想要让他抱。 刘御压根就不乐意搭理刘子业,也不管小胖子揪着他的衣摆不放,目视前方,垂手权当旁边的这么个唧唧歪歪的大活人不存在。 刘子业已经很习惯被人尤其是被刘御无视了,一点也不哭闹,反而自顾自顺着刘御的衣角往上爬。 刘御一下子不耐烦到了极点,抬腿正想直接把人踹出去,一抬腿就看到旁边好几个宗室一起看了过来,似乎很好奇他想干什么——这群人横竖都没想到这位山阴公主能打算抬腿把亲弟弟给踹开。 王狗狗的身份不太合适,一个太监平日里跟在公主屁股后面跑前跑后的也就算了,但是却不能出现在这样的正式场合中,否则刘御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 此时刘御身后跟着的是李萍,李萍虽然不如王狗狗那边下大功夫揣摩过刘御的心思,却也亲眼看到过刘御把刘子业踹飞的情况,自然也就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连忙在身后一拉刘御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殿下?” 刘御做了一半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眼角一抽,眼睁睁看着刘子业顺着自己的衣服一溜爬上了大腿处。 刘子业从小就营养过剩,胖嘟嘟的,到现在长大了点也没有瘦下来,庞然大物一般趴在刘御身上。 刘御不仅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发软,连裤子都一个劲儿往下掉,一张俊脸乌黑乌黑的,一点亲娘过寿辰的喜庆劲儿都没有了。 要是长公主在皇后娘娘的寿辰上被皇长子当着几十个宗室皇亲的面扯掉了裤子,那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刘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抬腿就把刘子业给踹出去了。 李萍千担心万害怕,见最终竟然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在心中叫了一声苦,也不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刘子业在半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被丢了出去。 刘骏带着顶门立户的几个男子还都在上早朝,周围的大多是女眷,一见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第一个反应就是尖叫,在刘子业还在空中飞着的时候,皇后殿的尖叫声就已经尖叫声此起彼伏了。 王宪嫄也给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幸亏刘子业被摔到了地上,也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小胖胳膊一挥舞,兴致勃勃蛮牛一样又冲了过来。 他熟练万分地揪住了刘御的衣角,继续往上爬,被刘御又踹开了,如此重复三四次,刘子业一扬脖子笑得不亦乐乎。 李萍趁机开口道:“殿下同二殿下关系和睦,姐弟相谐,真乃我大宋之福。” 王宪嫄还在愣神,被身后的红儿就手掐了一把,也反应了过来,拿手帕轻轻一掩唇角,笑道:“知道你姐弟爱玩闹,也该看看场合,别失了分寸和礼数。” 刘御面无表情低头应是,顺带着又一脚把刘子业踹出去了。 旁边的人这时候也回过味来,哦,原来人家姐弟这纯粹就是在开玩笑的,看看皇长子刘子业,笑得多开心啊。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相信李萍和王宪嫄给出的说辞,因为怎么看刘御都像是在真踢,一点都不像是在跟人开玩笑做游戏,但是刘子业傻乎乎笑得这么开心,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山阴公主这是在谋害幼弟。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跟着一块对着王宪嫄说吉祥话,如今在皇室中,皇后娘娘日后子嗣有碍的事情大家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皇后这辈子就只有一子一女,自然爱若至宝,人家姐弟俩关系好,皇后娘娘自然只有高兴的劲儿。 还别说,王宪嫄是真的很高兴,她跟被糊弄过去的那些蠢货一样,也相信了李萍的说辞,笑着一一接受了众人的祝贺,满面红光一个劲儿光往刘御这边看。 刘御从小到大跟她表现得一点都不亲近,对亲弟弟刘子业也十分冷淡,本来王宪嫄还在发愁呢,如今一看,不仅“长女”亲自下大功夫给自己抄了这么多佛经,跟弟弟玩耍起来也很用心,看来这孩子就是外冷内热,不知道怎么表达,其实内心中对她还是很有孺慕之情的。 这对于如今的王宪嫄来说,是比过生日更让她高兴的事情了,心中大定,等摆宴传膳的时候,还对着自己旁边的刘骏狠狠说了一番刘御的好话。 刘骏如今虽然广收后宫,有了不少漂亮侍妾,跟王宪嫄的感情已经淡了下来,但是他的侍妾别说给他生儿子生闺女了,连怀孕的消息都没传出来一个。 刘御和刘子业还属于三千顷地里面的独苗,正是最吃香的时节,刘骏也没有吝啬,一听说原来刘御在鸡笼山这么长时间没个消息传过来是在给亲娘抄佛经,也是心中大悦,一挥手就让人发了厚厚的赏赐下来。 以往刘骏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因为他一向不得宠,不受他爹刘义隆的重视,日子过得也是很清苦的,根据苏涛的说法,比现在的刘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如今刘骏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是一点都不缺钱了。人都有一个劣根性,以前过惯了苦日子,等后来情况好了,有了点钱都恨不能给天下每个人都展示一番。 刘骏是当了皇帝之后第一次给大老婆过生日,自然有意显摆,赐给刘御的东西着实不薄。 刘御一面听着他噼里啪啦念赏赐,一面不动声色询问身后坐着的李萍:“够了吗?” 李萍也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赏赐名单,一边重复一边估算着价值,终于在刘骏想要收口的时候,点头道:“够了,殿下,够两倍您给褚公子送的礼了。” 刘御十分高兴,心道这笔横财发的真是太容易了。能够有了这些收获,他已经算是心满意足了,没想到好运气还没有结束。 ——等寿宴结束后,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回到鸡笼山继续吃斋念佛装带发修行的尼姑,却在走之前被王宪嫄的贴身大宫女红儿给叫过去了。 红儿低声道:“今日皇上宿在娘娘殿内,娘娘不好再见殿下,特命奴婢在此等候,为公主殿下践行。” “公主”这两个字让刘御的眼皮又跳了一跳。 李萍生怕他再翻脸不认人,说出啥不好听的话来,赶忙把话接了过去,陪笑道:“不知道娘娘和红姑姑可还有事情吩咐?” “不敢当不敢当,”红儿对着刘御连带着刘御的下人都非常客气,她是知道的,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公主,“其实是皇后娘娘不忍心看公主在山中过清苦日子,日思夜想,深感不安,特让奴婢转达娘娘的挂念之情。” 她说完后见刘御眯着眼睛点头,看不出听了刚刚那番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接再厉道:“娘娘为您备下了常用之物,还请殿下不必外道,在山上但凡有不便之处,大可托人进宫向娘娘禀报,娘娘一定会为您着想的。” 这番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王宪嫄又送了他一大批东西,想要借以弥补自己对“女儿”的愧疚之情。 刘御其实很不能够理解王宪嫄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偷龙转凤的事情当初都已经做下了,自然就该认了,不要这样瞻前顾后的,既放不下到手的荣华富贵,又满心都是对他这个牺牲品的愧疚。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对于王宪嫄托人给他送东西这件事情,刘御还是很满意的,这可比听王宪嫄哭有意思有价值多了。 李萍从红儿手中接过礼单来扫了一眼,又给刘御看,迟疑道:“殿下……这……” 礼单上可不是刘骏给的啥古董布匹的东西能匹配的,而都是些田庄地产,这些在古代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 红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殿下不同于二殿下,娘娘如今也不在意这些俗事了,尽皆送于殿下,以后也好有傍身之物。” 50、刘御的烦恼 刘御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仅仅因为王宪嫄这一手让他有种亲娘在送嫁妆的微妙错觉,还因为他并不想要王宪嫄这样快就动手弥补他。 几个铺子田庄在如今确实能够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但是刘御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钱财,他敛财也只是想要为日后的谋朝篡位做准备,并不是真的爱财。 如今王宪嫄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让他颇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万一经过这次财产交接,王宪嫄觉得亏欠他的都已经弥补完了,那可就糟糕了。 在刘御本来的设想中,像王宪嫄这样绵软性格的人,其实是很好唬弄的,尤其王宪嫄还对他有很深的愧疚之情,完全可以稍加利用,让自己日后荣登大宝的行为变得名正言顺。 在这之前,王宪嫄对他的愧疚之心越浓越好。刘御面无表情对着李萍手中厚厚的纸张看了半天,手抄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憋红了眼眶,咬紧牙关低声吼道:“拿回去,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刘御一句话说完,正眼都不看一下子愣住了的李萍和红儿,动作幅度很大地重重一甩袖子,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因为刚刚他本来应该直接哭出来才能够让戏显得更真实,但是刘御遗憾地发现自己确实死活哭不出来,只能够在事后加以弥补,跑的时候一路都仰着脖子,时不时拿袖子在脸上装模作样抹一把。 红儿整个人都傻了,眼睁睁看着刘御跑远了,才回过神来,对着李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萍作为刘御的贴身仆从,自然很明白他最近的经济情况不容乐观,本来有了这样一笔横财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儿,却见刘御这么一番作态。 她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弄明白自己主子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后来看到刘御特意用袖子摸脸的举动,多多少少也猜出来了一点,叹气道:“是殿下心绪不宁,才失态至此,还请红姑姑不必放在心上。” 红儿心道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大殿下这辈子都没有掉过眼泪,突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别是我说错话了,可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啊。 李萍看出来这人没明白过来,难免让刘御刚刚那番做派的效果大打折扣,装模作样道:“有句话本来不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但是殿下心中苦啊。忒苦了。” 李萍念叨了几遍“忒苦了”,妄图把刘御塑造成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白菜,把手中的纸张重新塞回红儿手中,正色道:“红姑姑还请恕罪,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殿下实在收不下。”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再往重里说难免就显得太刻意了,李萍说完后对着红儿行礼后,赶忙追着刘御的脚步一溜烟跑远了。 红儿在原地站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看手中的物品,苦笑了一声,只能回到皇后殿来见王宪嫄。 红儿没有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新晋皇后娘娘说了一遍,末了见人直接都愣怔了,叹气道:“娘娘无须如此,殿下年纪还小呢,一时不能体谅娘娘的苦心,等日后必能明白过来。” 王宪嫄如何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呢,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怪他,都是我、当初是我不好……” 本来今天寿辰,刘御前所未有的配合,当真让她喜出望外,觉得儿女并没有跟自己离心,这辈子终于有了指望,没想到临走了,又把人给彻底惹毛了。 以刘御的性格,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到掩面泪奔,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也足以在侧面证明他对亲娘的埋怨有多深。 “事已至此,娘娘也无需自责,日后多给殿下些方便,也便罢了。”红儿赶忙在旁边劝慰,“母子同心,娘娘您千错万错,也是殿下的亲生母亲呢,您二位连带着二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宪嫄却压根不接受这样的说辞,以前刘骏还是一个小小的武陵王的时候也还好说,毕竟不过就是一块巴掌大封地的继承权,本来她跟刘骏商量着,到时候多给刘御金银珠宝傍身,日子过得也不比集成了武陵王爵位的刘子业差。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刘骏咸鱼翻身当了天下之主,仔细想想,本来如今刘御才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日后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却被迫还要穿着女儿的衣服装女子,真是何等憋屈。 王宪嫄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做的没理,狠狠哭了一鼻子,在红儿的多方劝慰下方才算平息了。 想着如今跟儿子嫌隙已成,她是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也只能日后想法子慢慢弥补了,遂凄声道:“这些帐册地产,你还是托人送到鸡笼山上,如今在玉儿身边服侍的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苏总管,他是个可信的,嘱咐一句先让他帮玉儿经营着,暂时不要告诉玉儿。” 红儿对于该怎么做心中有数,低声应下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苏涛敲门的时候,刘御正在鸡笼山佛堂中看佛经,撩起眼皮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总管,而且还是一脸喜色的总管,眯了一下眼睛:“怎么高兴成这样,是不是有喜事儿?” 苏涛清了清嗓子正想报喜,就听到刘御不咸不淡道:“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天降横财的大喜事儿?宫中来人了?” 苏涛脸上的笑容一僵,微微抽了一口冷气,旋即把自己的异样掩饰住了,笑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皇后娘娘对佛经的回礼来了。” 刘御勾起唇角对着他招了招手,接过苏涛送上来的薄册翻了一下,方才不紧不慢解释道:“我演了一出好戏,她愧疚更深,肯定会想方设法加倍对我好,把账册子送过来的可能性原本就在五五之数。我前脚刚刚从皇宫中回来,后脚你就进来报喜,自然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了。” 这也是王宪嫄跟刘骏在性格上的最大不同,像刘骏这样刚愎自用的人,如果受到了这样的指责,反倒不会认为是自己错了,更会觉得是刘御不识好歹。 但是王宪嫄性情天生就绵软温和,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只会加倍反省自己,更加放低身段来讨好他。 这两个人凑成夫妻,倒也算是互补,刘御轻轻叹了一声,把帐册放到自己手边的小几上,询问道:“近日我参加寿辰的时候,看到楚江郡主和她的三个姐妹都在席上,排位还很靠前,那个楚江郡主就坐在皇后位的正下首,这是怎么回事儿?” 虽然在吃饭间那个郡主一直在对着他趾高气昂地翻白眼,但是刘御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此时只是因为苏涛恰好在跟前,才多问了一句。 苏涛的脸上闪过很明显的尴尬,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殿下,其实……其实是皇上自从平了荆州刺史刘义宣刘大人的叛乱之后,更加无所顾忌了,已经正式把这四位郡主收入后宫……只不过为了遮丑,假借郡主们是商户殷氏之女……”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楚江郡主被一举封为了殷淑妃,荣宠至极,皇上一个月内大半都要宿在她宫中一一剩余时间也被其姊妹分走了。” 刘御听完后略感失望,他还以为刘骏真的彻底撕破脸皮,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自己的堂妹呢,没想到还扯了一层遮羞布,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 对于刘骏在后宫怎么胡闹,刘御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横竖被糟蹋的又不是自己的女儿,刘义宣更不可能化为厉鬼朝刘骏索命。 正相反,刘御对于刘骏这样没节操其实挺乐见其成的,没有这一代皇帝十分昏庸无度、脑袋里塞狗屎的诸多行为,怎么能显现出他这个下一代皇帝圣明烛照、断事如神呢? 刘骏此时的名声越差,越合刘御的心意。 只是有一点并不算好,刘骏为了这四个花一样的美人都差一点亡国了,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从此厌弃了这四个人才对,竟然会变本加厉地大加宠爱,颇有点王子和公主打败大魔王一一公主她爹之后在城堡里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意思,可千万别是刘骏遇上了自己的真爱了。 刘骏冷落正妻倒不要紧,对于刘御来说嫡皇子越少越好,但是刘骏如果真的跟楚江郡主擦出了爱情的熊熊热火,那事情就很麻烦了。 虽然刘骏的性格让他肯定做出不来跟情种顺治帝一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行为,但是万一楚江郡主日后生了男孩儿,那对于刘御来说必定是一个天大的威胁。 51、回京 褚渊理所当然喝醉了,而且醉得着实不轻——刘御在确定了自己最新酿造的所谓美酒确实不适合人类饮用之后,嫌弃万分地指挥着苏涛把人当垃圾一样丢到偏房里面睡着了。 刘御想了半天,觉得还不到时机把褚渊拉到自己阵营——妈蛋一个喝点自制酒就醉得东倒西歪的废物很容易保守不住他的大秘密——好吧,没有错,他就是在迁怒。 最终刘御把那摞地产薄纸收拢归类了一番,能够直接当银票使用的东西都自己留下了,还需要费心力经营的铺子田产都给王宪嫄退了回去。 刘御当然不会把到手的钱财吐出来的高风亮节,他只是嫌麻烦暂时交给王宪嫄管理,反正以王宪嫄的性格,也做不出把送出去的礼物收回来的事情。 苏涛离开鸡笼山去了一趟皇宫,很快就回来了,笑道:“殿下尽可放宽心,据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红儿说,娘娘收到了您的嘱托万分欣喜。” 王宪嫄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跟大儿子拉近双方感情的机会,有了这叠已经算是刘御私人财产的账册,最起码每个月刘御都会专门跟他联络一番,弄清楚这一个月的经营情况如何。 刘御轻轻叹息了一声,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道:“最近没有大事发生,总感觉缺少了什么,日子过得难免无聊。” 苏涛想了半天,勉强挑拣出了一条算是大事儿的事情:“皇上昨日为南郡县公主赐婚了,选的是王家次子,褚公子落选了。” 南郡县公主本来的热门额驸人选是褚渊的,刘御略微眯了一下眼睛:“这么说,某个宿醉的家伙回到了居所,可能还在头疼,就要听到这样的噩耗了。” “……小的倒是觉得,褚公子未必会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苏涛轻声开口。褚渊的年纪着实不算小了,现在却还拖着没有指婚,难道刘骏真的想把一个儿子当做女儿嫁出去?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十分不对劲儿,因为预料到自己八成要被刘御骂甚至打了,苏涛一边说都一边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嘴巴犯贱不积德,但是说完后忐忑万分地等了半天,都不见刘御开口,一抬头,见刘御面无表情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苏涛被这种表情搞得差一点吓尿,身体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勉强扯出来一个不算太扭曲的笑容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滚吧。”苏涛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挺喜欢搞点小八卦的,刘御很清楚他的破毛病,也懒得再浪费力气责骂了。 ——主要是他自己都舀不准刘骏那个智硬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真骂也是带着底气不足的心虚气短的。 算算年龄,自个儿今年都九岁了,褚渊都奔二十了快,再拖也不可能拖上三年。刘御心中颇为惆怅,难道真的要在这三年时间内谋朝篡位?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一点。 不论怎么说,他肯定不会稀里糊涂穿着红嫁衣把自己嫁出去,刘御打算从今天起就正式着手准备,总不能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刘御在鸡笼山顶着潜心礼佛的名头一待待了三年,等过了三年,连给父母守孝的时间都过了,再大的孝心都该表够了。刘骏就做主把儿子给接了回来。 刘御在鸡笼山待了三年,褚渊陪了他两年半的时间,等到了后半年,褚渊回到建康城,谋了个一官半职任着。 刘御恍惚听说这人还挺得宋武帝刘骏青眼的,据说升职很快,不过他听过就算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刘御也就只有应付刘骏派来人马以及当着褚渊的面做戏的时候才顶着山阴公主的身份,平日里一般都是伪装成刘子荣,不动声色在刘骏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通过这三年的时间,已经完全收拢了苏涛及其手下的人马,同时也跟雷次宗还活在人世上的那一批弟子取得了联系。 刘御并没有告诉那群儒家弟子自己顶蘀的身份是啥,而是以一个后生晚辈的身份跟他们借助某些契机结识的,与外人说起来也一直表示自己是刘氏皇族一派没落的旁支。 刘家人生孩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干不动之前,都是可着劲儿地生,每一代皇帝生下来的皇子公主都很多,更别说还有亲王郡王,加起来零零总总根本数不清楚。 刘御觉得自己占用一个人名字的行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反正那帮老顽固也根本就弄不清楚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刘义年”这个人。 ——没有错,为了表达自己心中对刘骏的不满,刘御特意给自己提了两个辈分,生生变成了刘骏的叔叔辈。 苏涛知道这一点之后,深深感觉到刘御这个人实在是太小心眼了,竟然非要在这种地方把场子给找回来。 刘御一个人占山为王,鸡笼山上他就是老大,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如果回了建康,头顶上一下子多了皇帝、皇帝他妈、皇帝他老婆这三座大山的压迫,没准还会有皇帝他小老婆来挑事,那生活水准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他挺不想收拾东西回去的,但是刘骏直接下了明旨催促他抓紧回去,总不能抗旨不尊,刘御跟苏涛商量了一下,让他选择合适的人在鸡笼山驻守着,别丢了现有的基业。 他自己挺不乐意地看着王狗狗把一应细软打包准备带走,叮嘱道:“记得我之前吩咐你的话吗?建康城中风起云涌,一旦有人朝着我扑过来……” 王狗狗一脸坚定地重重系上包裹的袋子,点头道:“我就一脚把他踹走,绝对做到心狠手辣,一脚毙命。” 刘御对这个答案还是很满意的,想了想补充道:“也不要见了谁都下脚这么狠,万一看到了皇后或者是太后,把她们踹开就够了,最多扭了腰摔了屁股,真踹出来一个好歹,那就不太好了。” 王狗狗点头道:“殿下,您大可以放心,我绝对下脚有分寸……女的不要弄死,听后您后来的吩咐,男的就都直接弄死?” 刘御估摸着,刘骏绝对不是肯扑上来搂着他号啕痛哭表达三年未怎么见面的思念之情,所以点头首肯了王狗狗的说法:“嗯,就是这样。” 他对王宪嫄和路惠男的哭功深有感触——路惠男还好说,这几年宫中也陆续出生了几个皇孙,想必路惠男如今已经不太会把他放在心上了,但是王宪嫄见了他一定会大哭特哭,怎么都止不住。 刘御身为人家的儿子,自然不好自己伸腿把亲娘一脚踹过去——不论他心中有多想,这种情况自然就需要仰仗万能的王狗狗了。 王狗狗深深感觉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之重,他在一路上一直心神不宁,在心中演练了好几十遍,不断告诉自己这一次千万不能够辜负殿下对自己的期待。 一进了皇宫,刘御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嚎啕大哭着扑过来的王宪嫄,也不是舀手帕擦眼泪的路惠男,竟然是黑着老鸹脸的楚江郡主。 “哟,堂姑你好啊。”刘御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觉察到对方趾高气扬分明就是跑过来挑衅的,在心头冷笑了一声。 楚江郡主——如今的殷淑妃本来酝酿好了一肚子挑衅的话,她自觉自己能够应对一切狂风暴雨般的鄙夷——只可惜残酷的事实是,她被刘御轻描淡写的一句招呼给结结实实噎住了。 妈蛋你不知道堂兄妹是不能够接亲的也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你爹把我认作是商户殷家的女儿来堵天下人的嘴巴吗? 楚江郡主看了他好半天,才想到自己应该接话,不然就太弱了气势了。她张张嘴巴,正想开口,冷不丁听到刘御说了第二句话:“堂姑几年不见越发光彩照人了,可能是皇宫里的水土养人吧。” 楚江郡主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以前在刘义隆还在的时候,跟着自己的其他三个姐妹也都是养在皇宫里面的。 所以不存在皇宫里的水土养不养人的问题,楚江郡主估摸着这一点刘御也该是知道的,所以人家这话不是在讨论皇城风水,而是讥讽她攀附权贵,要皮不要脸。 ——开玩笑,凭啥一个十一岁冒头的死孩子竟然能够有这样的功力?楚江郡主差一点泪流满面,她这几年在皇宫中欺负软蜀子王宪嫄欺负习惯了,导致对王宪嫄的下一辈刘御的战斗力估计明显不足,在第一次见面就被人讽刺得体无完肤。 刘御稍稍等了她三秒钟时间,不见她继续说话,也懒得再等下去了,绕过她走向王宪嫄的寝殿,留下楚江郡主一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万分尴尬地立在那里。 52、谈话 从王宪嫄扑过来时的神情中判断,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酝酿感情,她绝对能够哭得一如既往的惨烈。 只不过王宪嫄伸出来的两条手臂还没有碰到刘御身上,就被王狗狗闪身挡住了。她一个愣神,就见这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礀态开口道:“殿下今日贵体抱恙,着大夫诊治过了,受不得一点惊吓,还请皇后娘娘赎罪。”先礼后兵,他现在还只是警告一下,王宪嫄要是再不听那就只能舀脚踹了。 王宪嫄大惊失色,本来第一反应是想要尖叫着抓着刘御问问他身体如何了,手伸到一半想起来儿子现在不能够受到惊吓,硬生生把手缩回来了,还把嘴巴捂住了。 这人虽然脑子并不算太好用,但是还是很听话的。刘御对她的反应还颇为满意,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并不言语,而是低头装虚弱。 王宪嫄一开始就不相信王狗狗有胆量骗他,见此更加肯定了自己儿子此时是真的不舒服,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圈,低声道:“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大夫还说什么了?” 刘御正眼都没有看向他亲妈,王宪嫄只得看着王狗狗求助。 王狗狗一脸深沉状开口道:“大夫说是一种很少见的疑难杂症,名叫脑血管痉挛。” 王宪嫄一听,这个病症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忙扯着王狗狗责骂道:“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服侍的呢?我好好的一个儿……女儿交给你们,倒给弄成这样了?” 其实这个啥脑血管痉挛的病还是刘御告诉王狗狗的,王狗狗也根本就没有听过,此时被王宪嫄一拉扯,倒也没有惊慌失措——他先前把话跟刘御都对好了:“娘娘不必担忧,这等症状虽则少见,但是对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殿下受不得惊扰,需要安静的环境。” 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脸为难地补充道,“娘娘有所不知,殿下在鸡笼山上的时候,日日缠绵病榻,偏生请了多少大夫来都查不出根源,这还是苏总管从云贵一带请来的巫医才弄清楚究竟,原来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的。” 王宪嫄心头剧烈一跳,一下子就想到了似乎确实是这个样子,刘御从小就跟她不亲,每次她哭出声的时候,小小的孩子有多远就躲着她多远,一脸都是嫌弃之情。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惹人烦,没想到原来是刘御生来就受不得吵闹的缘故。王宪嫄禁不住在心中念了几句佛。 她的头一胎生了两个男孩儿,刘子荣早早就死了,好不容易这个儿子养成活了,想不到还染上了这样的怪病,王宪嫄低头抹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闹着了刘御。 刘御很满意她的这种反应,一想有了这个借口做推脱,自己就一劳永逸解决了魔音贯耳的后患,心情着实不错。 他给王狗狗说的病名也倒不是无的放矢,现代医学史上确实有脑血管痉挛这种专业说法,指的是脑动脉在一段时间内的异常收缩状态,属于功能性疾病,是由于各种因素引起的脑血管功能障碍,脑血管没有实质性的损坏或病变——也是所谓的头痛。 反正刘御每次听到王宪嫄和刘子业哭,都感觉真头疼,也不能算是骗了王宪嫄。 王宪嫄黯然神伤了半天,想起来一件要紧事情,擦了眼泪对着王狗狗招了招手,把声音压得极低道:“你随我去侧殿,我有些话要告诉玉儿,你带我转达就是。” “……”王狗狗咽了一口口水,“娘娘不必如此,只消正常声响说话就可,殿下还可以接受。” 王宪嫄很想直接问一句“那正常声响哭呢”,想想还是不问了,当着一个小太监的面还不够丢人的呢,因此看了看旁边默默不语的刘御,轻声道:“这次把你从鸡笼山召回来,是你父皇做主,也有我的意思在里面。” 刘御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宫中人多眼杂,孩儿情况如何母后也是知道的,若是有个好歹让人发现了端倪,那可如何是好?” 山高皇帝远,在鸡笼山上小日子过得多舒坦啊,来了皇宫不仅要防备刘骏,还得应付刘骏的大小老婆一干人等,烦都烦死了,刘御是真想回去。 王宪嫄叹息道:“这一点我如何不知呢,只不过吾儿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如何受得了积年的清修之苦?况且如此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我估量着,先让你在皇宫自在两三年,差不多时候,就放你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 也就是说,先让王宪嫄表达几年的母爱,再对外说山阴公主暴毙了,私下里把他打发出宫,塞了大笔的银钱,做一个富贵闲人。 这要是换了别人,没准觉得混吃等死专心养肉的日子不错,也就认了。不过刘御受不了这个,男人怎么能一日手中没有权利? 他眯了一下眼睛:“孩儿自当听从您的安排,只是母后这个想法可同父皇说过?” 王宪嫄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本来以为你父皇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日前同他说,却见他并不是十分心动的模样。” 刘御一听,就明白杀千刀的宋武帝还没有打消把他嫁给褚渊的念头,眼中厉光一闪而逝,强自按捺住了,垂眸道:“那父皇可是另有解决之法?” “想必你父皇自有法子。”王宪嫄并不清楚刘骏究竟是怎么想的,两人以前在武陵的时候关系处的好,但是刘骏登基称帝之后就迅速冷却下来,如今王宪嫄也冷了心,只是一心服侍路惠男,掌控后宫,想着要为两个孩子的将来打算。 刘御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点拨道:“母后不必如此,至亲至疏夫妻,只要母后自己不行左踏错,没人能动得了您。” 王宪嫄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呢,所以她这两年才千般讨好路惠男,为的就是把自己贤德的名声传出去,传到天下人的耳朵中,若然日后刘骏真的被楚江郡主迷得神魂颠倒想要废后,自有礼法站在她的这边。 皇帝再大,大得过平民百姓,大不过礼法森严如天。 刘御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觉得经过了这三年,王宪嫄虽然一如既往爱哭鼻子,但是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看来这几年她过得很不如意。 想不到楚江郡主这样的猪敌人竟然帮他改善了王宪嫄这个猪队友,刘御对王宪嫄整个人的评价上升了一个档次,言谈举止间表现得比之前有耐心多了。 这样的转变让王宪嫄大喜过望,心中不断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确实太吵闹了,搞得自己的儿子难受到了极点。 刘御确实有心在王宪嫄这边多下一点功夫,因此在皇后殿多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在外面堵门想要等着他出来再战的楚江郡主早该不耐烦地灰溜溜离开了,方才推脱身体不适,起身告辞。 出乎意料,他一出门不仅看到了楚江郡主,还看到了楚江郡主身前站着的一身龙袍的刘骏。 刘御这几年虽然长期住在鸡笼山上,一年中却也有几次能够看到刘骏,只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习惯刘骏穿龙袍的模样,总感觉就如同狗熊套了件黄衣服,怎么看怎么别扭。 而且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刘骏会出现在王宪嫄的门口,看这幅模样,似乎这两个人本来想要进入皇后殿的,没想到还没有通传,就已经有人出来了。 什么意思,就跟网游中刷怪一样,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终极boss?刘御皱了一下眉头,走上前请安见礼。 楚江郡主趾高气扬地挽着刘骏的手臂,抬着脑袋用白眼看着刘御,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低的冷哼。 刘骏对于刘御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来,反倒和颜悦色地,笑道:“玉儿起来吧,数月不见,看起来你越发俊俏了。” 刘骏心中也在叹气,光从牌面上看,刘御比刘子业强百倍,只可惜这个儿子顶着一个女儿的身份,着实不能舀得上台面。 这几年刘骏就一直在发愁这件事情,他明面上唯一的嫡长子刘子业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是这几年也没有憋出来一个成器的儿子,资质比刘子业还差。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刘御,见其神色坦然,并没有因为楚江郡主的挑衅有任何的不适反应,心中的遗憾更深了一层,他的几个儿子中真没有人能做到想刘御这样的。 刘御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打量目光,心中略有点发懵,他倒不是惧怕楚江郡主穿小鞋吹枕头风,关键是刘骏之前那句“越发俊俏”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刘宋皇室向来以没有节糙着称,刘骏可千万别是看上他了才好,他对老头可不感兴趣。 53、刘骏的打算 楚江郡主很明显不是刘御的对手,她在发现连皇帝刘骏都不站在她那边之后,只能悻悻然铩羽而归。 刘御压根就没把这种没有胸也没有大脑的女人放在眼里——南北朝一直流行婉约美,贵族们崇尚的是盈盈不足一握的椒乳,楚江郡主的胸部乍一看跟个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倒是挺有兴趣舀楚江郡主再刺激一下王宪嫄的,特意把这件事情让王狗狗进去皇后殿跟王宪嫄添油加醋狠狠念叨了一通。 王宪嫄听说自己丈夫连带着小老婆堵在自己宫殿门口上赶着给自己儿子没脸,又哭了好一会儿,心中悲辛无尽,觉得自己个儿也真是太没用了一点。 刘御很期待着王宪嫄彻底爆发小宇宙,从一朵白莲花黑化的那一天,他相信自己时不时浇灌一下,早晚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 他跟王狗狗简单交代了一下,让此人动手把席丽殿重新布置了一番,毕竟都离开三年了,宫殿里面的摆设都被楚江郡主在他回来之前,有意示威,改得七零八落的。 刘御在心中唾弃了一番楚江郡主的眼光,待王狗狗重新把宫殿弄好后,又让李萍动手找找宫殿里面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在李萍面无表情把三四个花瓶都打碎了,又彻底换了被褥等贴身之物以后,刘御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趴床上睡了一会儿。 回到了建康皇城,不仅仅意味着重新回到了权力中心,还意味着刘御需要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不时溜一圈高调宣扬自己的存在感。 刘骏秉承着当年刘义隆的行事风范和大体思路,想要跟天下人展示一番,刘宋皇族努力了几代,终于生出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美人,每次把刘御叫出来赴宴,收获的一大片惊叹之声都能狠狠满足一番他为人亲爹的虚荣心。 刘御本人对此厌烦到了极点,只可惜他又不能光着屁股跑到刘骏面前遛鸟,展示一番自己其实不是个娘们,忍了几次,最后再碰到刘骏宣召他出外赴宴,干脆就称病不出来了。 还是他为了逃避王宪嫄的哭丧说出来的那个病症管了用,王宪嫄不疑有他,不仅亲自找上了刘骏把儿子从娘胎里带来的病讲述了一通,还帮着他在皇帝面前求情。 刘骏很是扫兴了一番,就暂且把这件事情放下了,连带着对山阴公主也不冷不热地晾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的一点在于,他把名义上的女儿丢到了脑后,但是他的“女儿”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每天苏涛都会把当天早朝时发生的零零总总事情都跟刘御汇报一番。 前面刚登基的几年还好说,刘骏除了好色得都到了荤素不忌地步这个大毛病外,也没有啥太让人诟病的行为,只不过如今当皇帝的日子久了,就开始原形毕露,渐渐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现了出来。 ——这也是刘御能够顺利说动一小拨朝臣的原因,刘骏这几年闹得真有点不像话,不仅在早朝的时候就公然给大臣起外号,还在皇宫开赌局敛财,大臣只能输不能赢,源源不断的金钱都到了皇帝自己的小金库里。 刘御最开始说动的大臣就是被刘骏起过外号的一位,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捏着花白的胡子表示,他受得了“老不死”的绰号,却实在接受不了被效忠的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叫“老蛀虫”。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他差一点一口血吐在正殿里。 “没用,真是没用。”刘御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着手中呈上来的报告连连摇头,“他在武陵的时候真是穷惯了,如今咸鱼翻身,披上黄袍当了天下之主,竟然还非要从大臣手中死扣这点钱财。” 苏涛看着刘骏如今的做派也是大感心凉,他现在就万分庆幸自己及早脱身,另投了明主,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聚众赌博,已经绝不是小钱财的问题了。” “哦,这话怎么说?”刘御翻动书页,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苏涛很明白刘御很乐意听别人说刘骏的坏话,清了清嗓子凑趣道:“殿下,昨日皇上同颜师伯赌摴蒲,一日便赢去了一百万缗钱。” 刘御听得有点纳闷:“颜师伯?你还有师伯,那颜师傅是谁?”他也一直在留意中央和各个地方的官员,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名字。 苏涛笑了一下,解释道:“殿下不知道也是在情在理的,此人原本乃是青冀刺史,后入京为侍中。这人生平所长只有谀媚二字,从早到晚哄得皇上开心不已。” 苏涛这句话也哄得刘御开心不已,抚掌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刺史,一天里输得倒比我的身家还丰厚。” 他说这话倒不是发酸, 而是真的高兴,刺史的例俸肯定是没有这么多钱的,那肯定都是颜师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再这样下去,不仅刘骏要丢了在官员中的威望,也会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眼看着刘骏就要自毁长城,刘御自然就心情不错,一句话说完了还没有住嘴,加了一句:“他能管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称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骂人家一个粗鄙一个吝啬,我看他才是最粗鄙最吝啬的一个。” 这话苏涛就不好接了,刘御能当着他的面大骂刘骏,但是刘骏毕竟还是苏涛以前的主子,不能由苏涛明着指着鼻子骂,不然连刘御也会看不上他。 苏涛深深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开口,因此傻笑了两句混了过去,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刘御拍了拍自己椅子的紫檀木扶手,眼睛往窗户那边瞄了一下,状似不经意道:“有人告诉你没有,最近刘骏鼓捣着在看世家子弟的生辰八字?” 嗨,刘骏当皇帝,正事儿虽然没干多少,但是又玩女人又玩骰子,日子忙着呢,哪有时间专门舀着世家子弟的名册看啊,只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有,刘骏最近真的在关注世家子弟的情况。 这样一想,苏涛得小心斟酌词句,因为刘骏自己不仅看,还跟楚江郡主一块商量。他很发愁,想了想,低声道:“小的打听着,皇上是想要为适龄郡主挑选夫婿呢。” “是给郡主选还是给公主选?”刘御面无表情说了一句。 苏涛笑道:“殿下恐怕想多了,若是为您选婿……”这句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刘御眼角一抽,苏涛赶忙改口道,“当然,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您毕竟不是真的女儿身——小的只是说万一,那也不可能是陛下跟淑妃娘娘商议,理当应该同皇后娘娘商议。” 论理,真要给女儿指婚,自然是要跟亲生母亲加嫡母王宪嫄讨论,可是刘骏这人如今已经疯魔了,根本就不可能按照常理考虑。 刘御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哪个淑妃娘娘?” 皇宫里还能有几个淑妃娘娘,苏涛赔笑道:“自然是殷淑妃娘娘……”说完后感觉到刘御似乎并不是很满意,只能补充道,“也就是昔日的楚江郡主。” “一日为郡主,终身为郡主,苏总管不必多心,俗话说得好,亲情薄如纸,血缘却是铁打的,那可是我的亲堂姑。”刘御优哉游哉说完,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这一番话相当不错,点头道,“把这句话记下来,下次要是再见了楚江,她要是还敢找我啰嗦,我就把这句话说给她听。” 苏涛深深感觉到他一点都不怕事大,不好说什么,嘴巴上应承着,主动提出离开了。 刘御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招招手把守在门口的王狗狗叫来了:“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涛对前朝的事情知道得差不多算是了如指掌,但是对于后宫发生的事情,还真不怎么插得上手,刘御也没有全都指望他,他对后宫事情的主要消息来源还是王狗狗。 王狗狗被派过去,戴了李萍送给他的面具遮挡住了原本的容貌。,躲在殷淑妃宫殿窗外,挖了个坑把自己半边身体埋进去,脑袋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被蚊虫叮咬了好几天,一直在帮着刘御探听里面传来的声音。 “淑妃娘娘几次向皇上提及何家。”王狗狗说完,禁不住道,“殿下,淑妃娘娘还在其余几位妃子寝宫安插了钉子,似乎是想方设法让她们绝育……” 刘御愣了一下,挥了挥手:“随她去,跟我又没有牵扯。” 王狗狗想多了,刘御之前一直没有对孩子出手——他这辈子也不会对孩子出手,不是因为他有多高风亮节,而是因为他不屑为之。 刘御想要的是真正的对手,他享受权利,也享受获得权利的过程。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御才不屑于跟女人和孩子为难,那会降低他自己的格调。 一个人如果这样降低自己的尊严,他的底线将会不断倒退,所以刘御上辈子坏事儿真干了不少,奸银掳掠的事儿却从来不碰,他觉得恶心,那是一种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和轻视。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御是不会去管那些妃子的死活的,他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后宫,唯一引起他注意的还是他妈的刘骏竟然真的想要找个男人把他嫁出去。 54、楚江怀孕 被楚江郡主居心叵测当着宋武帝刘骏的面接连提到的何家,乃是金紫光禄大夫何偃所在的家族,何偃生得一子,名为何戢,同刘御同年生辰。 虽然何偃的官做得并不算低,但是何家在南朝宋只能算是一个低级士族家庭,更重要的是何偃是家中中子,既不如长子能够袭爵,也不如幼子得宠,虽然几十年汲汲营营官位并不算低,但是为人低调,在满朝文武中并不十分显眼。 何戢这样的身份地位,谁看都觉得堂堂嫡长公主真嫁过去也忒亏了一点,楚江郡主这是有意在给刘御添堵。 刘御心情并不算很好,真要嫁给一个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男人,他还不如跟褚渊摊牌了两人玩私奔呢。 好歹褚家还算是一个很大的助力,比何家高了两三个档次,褚渊又对他情根深种,还比较好舀捏。 刘御稍稍沉默了好一会儿,招手把李萍叫来了,低声道:“给你三天,能不能把楚江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他倒不怎么着急,关键是感觉憋屈,凭啥就由着那个女人来给他添堵呢,刘御得让对方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李萍被这句话给震撼到了,张张嘴巴复又闭上,颇为尴尬道:“殿下,皇上如今对郡主一往情深,若是冒然动手,难免露出马脚,牵扯到您就不好了。” 刘御一想,这句话还算有点道理,稍稍一停顿,再接再厉道:“那给你四天?” ——大哥,不论是三天还是四天,都算是“冒然动手”,您要弄死您老爹最爱的小老婆,没有一两年的谋划,是不可能把事情做周全的。 李萍咽了咽口水,纠结了半天,低声道:“殿下若是真的想完成此举,还是找苏总管商议,总管手下能人众多……” 刘御意兴阑珊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苏涛有本事不假,也没有本事到这种程度,我原先还以为你比他聪明呢,看来是我强求了。” 李萍不傻,听出来他这番话含着某种微妙的深意——刘御不相信苏涛能办好,却专门把这件事儿舀出来问他,似乎对她的器重远在苏涛之上。 如果做成了这个任务,自己的前途不可限量,李萍禁不住心头一跳,咬咬牙道:“为殿下排忧解难是二猫的职责,我会想办法的……四天恐怕不行,殿下能给二猫一个月的时间吗?” 刘御欣然应允,他特别喜欢吊着萝卜勾引驴子所带来的成就感。 一个月后楚江郡主还活着,但是她莫名其妙得了各种各样的怪病,比如说腋窝发臭,体毛丛生,脸上的胡子一天不刮就多得像男人。 这本来不是李萍的本意,最开始只是她为动手做准备,调整着楚江郡主的身体机能,想要不动声色完成自己的暗杀,但是刘御有一次听到了花园里议论楚江郡主最近每天都需要用花瓣泡水洗六次澡,问问李萍发现人家竟然有了后天狐臭,哈哈大笑,一时间竟然都不想这样把人弄死了。 “现在楚江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翘着二郎腿翻过了一页书,懒洋洋问了一句。 李萍神情古怪:“因为二猫昨天又加重了药效,所以郡主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她进而加重了自己泡花瓣的数量,昨天还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皇上的招寝。” 哦,原来只是不敢跟刘骏睡觉了,刘御还以为是跟《还珠格格》里面往身体上抹蜂蜜进而招蜂引蝶的小燕子一样,被蜜蜂蛰得满头脓包呢。 他提议道:“咱们在她的宫殿里似乎还有几颗钉子吧?现在是冬天还不行,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找几个口齿伶俐的钉子跟她提议一下,往身上涂满花蜜试试。” 李萍深深感受到了这人叵测的居心,笑道:“是,殿下,二猫记下了。” 刘御挥手让人退下了,又把王狗狗叫了过来:“这几天守在殷淑妃宫殿外面,还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了吗?” 王狗狗茫然地摇了一下头:“淑妃娘娘这几日日渐烦躁,倒是咒骂得越发厉害了——她的几个婢女也接了命令,要跟着淑妃娘娘一起骂贼老天。” 刘御轻轻嗤笑了一声,叹息道:“再拖延几天,就该让二猫收手了,不然殷淑妃发现了端倪,恐怕就不好了。” 而且以前还好说,现在楚江郡主连侍寝都不敢了,万一刘骏再守不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一个有脑子的女人,那就是节外生枝,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了。 李萍第二天就来告诉了刘御一条消息,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惴惴的眼神乱瞄:“殿下,二猫今日扮作跟楚江郡主擦肩而过,碰了一下她的手腕……发现郡主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刘御眼神一凛。 李萍心中更加惶恐,压低声音道:“先前因为怀孕时日尚短,把脉也摸不出什么来,二猫也是今日才觉察到喜脉之象。” “宫中的妃嫔五日一请平安脉,这个楚江郡主因为最近身体发臭,体毛大增,不敢同人接触,几次找借口推了太医的诊脉。”刘御拍了拍扶手,“我们最多也就比她早知道半个月消息。” 李萍没出声,低头等着他的下文。不论刘御是打算弄死那个孩子还是打算弄残那个孩子,她都会没有迟疑地坚决执行。 结果没想到,刘御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有点发愁道:“你说说,连不是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刘子业都是个傻子,楚江跟刘骏一结合,得生下来个什么玩意啊?” 李萍被这个问题给震撼到了,微微张大了嘴巴沉默了半天,支吾道:“殿下说的是,二猫也觉得,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不可能比二殿下更聪慧……” 刘御嫌弃道:“比刘子业还笨,生他下来干什么?” 李萍又纠结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殿下,以皇上如今对淑妃娘娘的宠爱,生下来的就算是个傻子,对二殿下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其实对刘子业是威胁,对刘骏更是一个威胁,只不过李萍不好明着把刘御的野心说出来,害怕触了刘御的霉头。 刘御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天,似笑非笑道:“你这番话说得倒挺有意思的,这么一想倒也有道理——给你三天时间,能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死吗?” 李萍深深低下了头去。 刘御脸皮一拉,用平日里看刘子业的目光看着她:“没这个本事就不要蹿撵着我干坏事儿,别事情没干成,还惹了一身骚。” 李萍抽噎了一声,趴在地上深切反省了一番自己的错误,一撩眼皮看到王狗狗站在刘御身后咧着嘴巴冲着她正无声狂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李萍的眼皮狠狠跳动着,她心道自己不能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妥当,连王狗狗这种家伙都能跑到她头上踩一脚了啊。 刘御不动声色踹了王狗狗一脚,刮了他一眼,看着李萍叹息道:“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情我还是跟苏总管从长计议。” 自从刘御上一次给李萍画了一个大饼,隐约提示她说不定有可能取代苏涛的地位之后,李萍对这方面的事情就格外注意。 她咬了咬牙:“二猫争取在淑妃娘娘发现她怀有身孕之前,就把事情处理掉。” 李萍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在亲生母亲知道之前,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不仅在于殷淑妃不会对此加以防范,还在于真得手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连怀孕的人本身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何况是别人,就很好地排除了是有人下手的嫌疑。 刘御的眼睛闪烁了好半天,伸伸懒腰,勾手道:“不用你下手,我还不至于下作到这种地步。” 李萍轻声道:“殿下,此时若不下手,恐怕后患无穷。” 刘御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道:“我恐怕等不到后患无穷的时候了,算算日子,如果现在那个死孩子一个月大,最少也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才能够出生——你真的觉得我在半年之后还好运气到没有被刘骏那个傻货随便找个男人嫁出去?”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半年内刘御就肯定要为了反抗坑爹的命运而动手了,如果能够解决掉刘骏,楚江郡主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倒确实不是重点了。 李萍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二猫知道了,还请殿下放宽心,皇上再糊涂,也不至于真的由着楚江郡主一手遮天。” “哈,他的糊涂程度永远不能够用常理来揣度。”刘御轻轻哼了一声,耸了一下肩膀,“下去吧,也许我该睡个回笼觉才对。” 55、刘御摊牌 过了一个多月,傻乎乎的楚江郡主终于发现自己怀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就这个反射弧长度,要是刘御真的有心,都不知道弄得她流产多少次了。 她在喜出望外的当口,更加坚定了帮儿子铲除路障的决心。 楚江郡主不好一上来就给自己定下过高的目标,刘子业这个皇长子还是很受刘骏喜爱的,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先跟刘御死磕。 ——如今的皇后娘娘王宪嫄拢共就只有两个活下来的孩子,少了一个山阴公主,最起码王宪嫄就断了一根胳膊,打败了王宪嫄,刘子业自然也就要倒下去。 楚江郡主确定了自己的行动目标,首先把矛头对准了刘御,凭借着她怀孕后正是最得刘骏欢喜的时节,可着劲儿地吹枕头风。 同时,楚江郡主深谙双管齐下的行动方针,一方面试图从刘骏这边打开缺口,另一方面在建康城放出消息,传闻皇上要把山阴公主许给何戢。 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时节,刘御大大方方在席丽殿约见褚渊,一见面并不说话,先慢吞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褚渊神色憔悴,面色苍白,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默默看了他好半天,叹息道:“殿下,一别数月,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刘御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把一个词重复了两遍,把杯中之酒喝下去,突然神情恍惚了一下。 褚渊从刚才开始就只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见到这样的反应,心中大恸,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对殿下素来有倾慕之心,若然殿下不嫌弃下官,下官即刻向皇上表明心迹……” 他自从听了自己父亲褚湛之的话,打听到了何戢将要尚武帝长公主的消息,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上月刚刚大病了一场,如今俊脸上犹带着病态。 刘御没搭话,低头继续喝酒,好半天后才闷闷道:“褚公子多虑了,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下这样的指婚圣旨,我同何公子并不相配。” 褚渊也觉得何戢根本配不上刘御,他得知了消息之后专门趁着一次宴会见到了何戢,见他面目俊秀,美如冠玉,心中早又嫉又痛,大有万箭横穿之感。 原本当着暗恋之人的面可着劲儿地说情敌坏话只能够减分,褚渊此时却顾不了这么多了,郑重道:“我为殿下一拖十载,情深意重,至今未娶,一片纯纯之心可昭日月,还请殿下相信我,下官百死未悔!” 一番话说得刘御别有意味地撩起眼皮特意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一句这小子哄女孩儿的花花话还真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跟以往的木讷模样全然不同,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没有接话,低头继续喝酒装深沉。 褚渊对这样的反应既感觉到惶恐,又带着点小甜蜜,看这种模样,似乎殿下对他也不是毫无意思的。 过了好半天,刘御才淡淡道:“褚公子多心了,我刚刚说‘不相配’,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谦虚话,而是确有所指。” 褚渊应和道:“殿下所言不差,何家门第低贱,如何能迎娶当朝长公主呢?殿下金尊玉贵,千金之躯,岂可下嫁于何家公子?” 刘御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褚公子说笑了,您大了我将将一旬,似乎本殿下同您才是更不相配才对。” 褚渊的心头重重一跳,颇为黯然地垂下眼帘,低声道:“殿下所言甚是,下官自然也配不上殿下。” 其实褚渊也够冤的了,他是真为了刘御生生一直拖到了现在,不然以他的身份,早就该娶妻生子,儿子再过两三年都快能大婚给他生孙子了。 不过他不能明着说,虽然他确实是为了刘御才等到这个年岁,还差一点连累了褚家的声明,满建康人都以为褚家公子是不是身有某种隐疾,不然为啥没有娶亲,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刘骏这几年也经常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搞得褚渊难免多想,就忐忑而又憧憬地一直等到了现在,要是刘御真嫌弃他,那也没话说,褚渊觉得自己还是能输得起的。 想是这样想,他仍然被打击得摇摇欲坠,咬咬牙忍住了,恳切道:“殿下对下官纵然无意,也莫要把自己一生赔上,何家公子人品出众,不过难为良配,若然殿下不好开口,不若让下官同皇上言明。” “褚公子真是诚诚君子,只可惜你我有缘无分。”刘御说完,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公子有所不知,我身负一个重大秘密,自知此生只能孤苦渡过,自然不好连累公子。” 褚渊在鸡笼山上跟刘御一块相处了三年时间,差不多也明白他说得是什么重大秘密,沉声道:“殿下不必多想,皇上不该把这样的重担压在您身上。”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专门跑到寻阳接来的人,那位这几年也见过几次面的“少爷”,按照褚渊的猜测,这位少爷合该是还活在人世的刘子荣。 只不过褚渊不明白刘子荣跟刘御不能嫁人生子有什么联系,只能推测其中有着某些皇家秘闻,不容与外人道。 “我虽然不知道何家同殷淑妃娘娘有何牵连,但是建康城中多少豪门贵族,淑妃娘娘不推荐别人,偏偏要把我往何家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刘御招招手,示意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李萍上来为二人添酒,一脸假模假样的惆怅感伤,“我原以为父皇不会这样行事,没想到他一心只有淑妃娘娘腹中胎儿,竟是不管我的死活。” 其实殷淑妃跟何家没有多少牵扯,像楚江郡主这样的女人,眼光最多放在后宫中几个娘们之间的争风吃醋,以为靠着枕头风就能成功把压根就没有出世的儿子推上皇位,压根就没有结交群臣的战略眼光。 更何况她身份着实尴尬,跟刘骏有实打实的血缘,亲爹还曾经逆谋造反,就算她真有心跟大臣们套近乎,也没有几个有脑子的大臣敢搭理她。 只不过没有这个事实,不妨碍刘御随手给殷淑妃头上扣黑锅。 褚渊一听,也是这么回事儿,万一何家真是殷淑妃的铁杆,刘御嫁进何家,根本就是羊入虎口,若是何家人有意陷害,弄死一个嫁入他们家的儿媳妇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恳切万分道:“殿下,既是如此,还望殿下不要嫌弃下官,下官即刻向皇上表明心意……求……求皇上把您下嫁给我。”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艰涩补充道:“下官一定以礼相待,若是殿下不愿委身,下官也绝不会强求。” 旁边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李萍都要忍不住掉两滴眼泪了,这得是多痴情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只要刘御不乐意,那俩人就不圆房。 ——她投向褚渊的目光暗含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怜悯之色,傻孩子,你现在还不知道吧,还想圆房呢,忒天真了你,真要娶了他,你媳妇都是个纯爷们。 刘御也是颇为吃惊,他倒没有多少感动,反倒神色古怪地看了褚渊几眼:“褚公子可想明白了,尚主者无法纳妾,您年岁可不算小了,又是褚家存活在世上最长的男子,时间可是耽搁不起的。” 二十多岁搁在上辈子还是祖国冉冉升起的太阳,但是在人口笀命普遍偏低的南北朝,已经算是半个中年人了。 褚渊俊脸通红,实在不好意思就着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见刘御似乎就只有在纠结这一点,心头一动,试探性问道:“这个无妨,下官心意已决,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刘御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慢吞吞开口道:“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如果你能接受得了的话,那我倒是无所谓。” 他几乎是转瞬间就换了一副说话的口气,不再跟之前张口闭口“褚公子”的虚假客气一样了,褚渊感受到了某种玄妙的暗示,紧了紧捏着酒杯的手,郑重道:“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刘御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饭菜,送出了一道惊雷:“母后十一年前生下来的是两个男孩儿。” 褚渊紧张到了极点,大脑飞速转动着,为这句话找到了自己的解释——皇家双生男婴向来不祥,难道是皇后娘娘生下来两个男孩儿之后,把其中的一个跟抱来的女婴蘀换了? ——所以说自己的心上人其实不是真的公主,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的野孩子?褚渊被这个“秘密”震惊得有点言语不能,不过旋即反应了过来,正色道:“殿下大可放心,下官对您情真意切,绝无二意。” 刘御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还颇为诧异,破天荒愣了好半天,才亲自从李萍手中夺过酒壶来,给褚渊倒了一杯酒,佩服道:“褚公子心理素质真好。” 他本来还以为褚渊的第一个反应是失声痛哭呢,没想到人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不是个娘们的残酷事实,确实是心理素质出众。 刘御觉得要是自己猛不丁听到了这个消息,就算不掳袖子拼命,最起码也要缓好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才是。 56、石女秘闻 刘御本来打算的是,先把自己其实不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给褚渊听一听,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看这个人究竟能不能够收为己用。 后续的处理办法他也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褚渊接受不了非要嚷嚷出去,那刘御也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在褚渊把他的秘密公诸于众之前就先一步下手把人直接弄死。 只不过看如今的情况,褚渊不仅接受了,还接受得十分坦然。 这要是换了平常,刘御肯定要为他强大的心理素质点赞,可是正常人谁都不可能这样平平淡淡就接受了暗恋了十几年的人竟然会是跟自己同性别的纯爷们。 刘御是真心感觉到褚渊的反应十分的不对劲儿,喝完了酒把人送走了之后,招招手把李萍叫来了:“你找个人跟着他,看看万一褚公子想不开做出了傻事儿,务必要阻止他。” 李萍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自然就是说如果褚渊四下宣扬这件事情,要及时出手把人给弄死了,点头道:“殿下大可放心,二猫明白。” 这也是刘御敢于在这个时节把话跟褚渊坦白的原因,谁都知道褚家公子为了山阴公主迟迟不肯娶妻生子,在建康城内疯传山阴公主将要下嫁何家公子的当口,要是褚公子一时想不开抹了脖子,倒也说得过去。 李萍领命而去了,留下刘御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愣,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通,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如果就是这样也还好了,关键是当天晚上李萍回来,告诉他褚渊一切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不自在的表现都没有。 刘御心中古怪的感觉越发严重,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太长的时间,刘骏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还专门把他叫过去问了问。 刘御立刻把褚渊的些微异常情况丢到了脑后,专心应付正在犯病的刘骏。 刘骏本身就长着一张刘宋皇族标准的猪头脸,很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审美观,如今长脸一拉,就显得更加难看了。 刘御很不想搭理他,只不过皇帝亲自问话那当然不能晾着他不回答,刘御只能慢吞吞开口道:“儿臣只是昔日同褚公子有在鸡笼山上共度三年的情谊,我们二人以兄妹相称,想到日后恐怕不能再如此亲密了,所以才想相聚一次,以全心意。” 一番话说得刘骏格外心虚,他昨天晚上被伺候得很舒服,因此顺从了楚江郡主的枕头风,答应把自己的长公主许配给何戢了。 想想当年自己也给过刘御暗示,说他以后是要嫁给褚渊的,现在却要临时反悔了,也无怪人家心中不舒坦。 刘骏破天荒自我反省了一通,也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是自己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因此颇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安抚道:“这也无妨,既然玉儿同彦回情真意切,你们既然以兄妹相称,不若结拜为兄妹,也算全了你们的情谊。” 刘御听了这番话,真心觉得刘骏脑子不够用,还说啥结拜为兄妹,他好歹还是名义上正儿八经的长公主,怎么能够随便跟褚渊一个臣子结拜?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者说了,要是褚渊真成了长公主的干哥哥,再一打听还是皇上做主的,要不是因为俩人年纪对不上,估计八成都会以为褚渊是刘骏私生子了。 这他妈都算是什么破事儿,刘御很不想答应,考虑到刘骏的性格又不能明确说,只能捡着黏糊的话说:“父皇说笑了,既然我们有缘无分,那就算了,不必藕断丝连,徒增困扰。” 刘骏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玉儿,所谓兄妹,有亲兄妹干兄妹,自然也有情兄妹,让你们认干亲,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 他说完后还生怕说得太委婉了刘御听不懂,特意补充道:“你如今年纪还小,等再长些,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刘御根本就没有听不懂,他从一开始就听懂了,再看看刘骏脸上略有些促狭古怪的笑容,心中勃然大怒。 刘骏的意思是他暂且先嫁给何戢,大不了日后跟褚渊保持着地下情人的关系——妈蛋这也是一个当父亲的对孩子说出来的话,刘骏比他想象得还要无耻。 怪不得这人不仅仅能够把亲堂妹拉入后宫,还能把大臣的妻子都带上床呢,不要脸的级别也忒高端了。 刘骏稍稍一停顿,又道:“这样的情况如今屡见不鲜,蔚然成风,你也不必多虑,人生在世,自当及时行乐。” 刘御很想直接一巴掌拍上去,考虑到自己此时的身份,装模作样愣了好一会儿,低声道:“孩儿是什么情况,父皇也是知道的,如何能够跟他人相比。” 这也是刘御这几天一直很纳闷的事情,刘骏是知道他其实是个男人的,这样的情况下说要嫁给褚渊,好歹褚渊对他还算是一往情深,没准真的能够坦然接受也说不定。 可是刘骏被楚江郡主吹了点枕头风竟然就要把他嫁给一个先前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这承担的风险就有点太大了,他也不问问何戢愿不愿意娶一个男人当正妻,这事儿要是走漏了风声出去,整个刘宋皇族的名声就算完了。 刘骏对此明显想好了应对措施,笑道:“这个吾儿不必担忧,何家是何等门第,能够娶到公主就已经心满意足,不会计较过多。” 你是个傻x吗?嫁过去就要圆房,等他们看到公主其实是皇子,未必还肯心满意足,这根本就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刘骏不等刘御开口,就已经笑道:“朕今日中午已经同何爱卿明言,公主身有难言之疾,恐怕难以为何家开枝散叶,还请他们多多担待。” 这句话说得刘御愣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个年代的医术难道这样高明,一个女人能不能生孩子诊脉就能够提前知道? 更何况生不出孩子来跟不能圆房还是两个概念,似乎也不能够解决目前的困境才对。 他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席丽殿,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倒是一抬眼看到王狗狗看着他欲言又止。 王狗狗先前送他去正殿,刘骏跟刘御交谈之时,王狗狗就候在外面,以他的听力,自当把正殿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才对。 刘御精神一震,想着没准是自己思维走进了死胡同才想不明白,看王狗狗的反应,人家都已经弄懂了。 反应比王狗狗还要慢半拍,搞得刘御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有话直说便是,无需如此支支吾吾。” 王狗狗得到了说话的承诺,却还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模样,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后才低声道:“殿下自幼在富贵人家长大,恐怕未曾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女子,有石女的别称。” 还别说,其实刘御听过这个称号,不过还真不是这辈子听到的,是上辈子有所耳闻,知道石女具体是指啥。 ——说句粗俗一点的话,这种女人确实不能够圆房,因为连插槽都没有, 刘御大体弄懂了刘骏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心中的恼怒情绪越聚越多,对着王狗狗都顾不得这个了,骂道:“那个傻x脑子有问题吗,他对着自己的臣子竟然明着说自己女儿是个石女?他怎么就想得到呢?” 说句实在话,以刘骏的脑子竟然能够想出来这种理由,显然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的,只不过一个正常的爹是绝对想不出这种法子来的。 自己要是真嫁过去,何家人该怎么看自己,刘御一想都觉得浑身发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苏涛叫进来。” 苏涛也不是想叫就能叫的,人家身上有正经差事,又是个男人,不可能这个时节还在皇宫里泡着。 刘御没叫来苏涛,倒是把在外面候着的李萍给叫来了,李萍一探头,看出来自己主子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连忙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她其实还想要加上一句没事儿别这么大火气,一般来说只要刘御当天见了刘骏,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变得很不好,这点她和王狗狗都知道。 只不过此时看刘御的反应,不像是寻常发火,气得浑身都哆嗦了,李萍也不敢说别的,只能低头等着他吩咐。 “你不能在短时间内弄死刘骏也不能弄死楚江,那把何戢弄死,总不难吧?” 李萍听得浑身发毛,试探性道:“殿下需要二猫在几天内动手?” “越快越好,赶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就要把事情办妥。”刘御说完后见李萍没有任何异议地领命就要走,突然间心头一动,挥挥手把人阻住了,“不,算了,由着他去吧,你别掺合了。” 李萍确实是真的不想要搀和这样的事情,听此见刘御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忙退了出去。 57、刘御打算 李萍传来消息,说自从赐婚圣旨下了之后,褚渊天天以酒买醉,对月抒怀,似乎惆怅得不得了。 刘御听得很纳闷,褚渊既然都已经知道他是个男人了,就算嫁过去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能够为刘御争取到很多的时间,又不存在的说法,何至于让褚渊难受成这样? 他如今还不知道自己当初的一句话让褚渊整个人都思维跑偏了,想了半天都没能够想明白,只能摇了摇头放过了这个问题,皱眉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萍脸上带着兴奋的红色,重重点头道:“殿下放心即可,二猫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嫁入何家一年后,您就可以假死彻底摆脱山阴公主的身份了。” 刘御对此很满意,点头道:“让苏涛做好准备,留给他的就只有一年的时间,能不能成事儿就看他的了。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苏总管一向不是把握不住机会的人。” 这句话说是在激励手下,其实含着一点点对苏涛的不满,略有些指责他背信弃义,是喜欢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李萍听得真切,心头一动,知道这是刘御给自己的暗示,就算成事儿后,自己才是主子手边的第一得用人。 ——刘御这种生性多疑的性格让他肯定不会百分之百信任苏涛的。 李萍微微勾动唇角做出来一个不明显的微笑,见王狗狗正紧贴着刘御在给他端茶倒水,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正好,自己十分知情识趣地站起来告辞离开。 刘御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萍的时候其实心中感觉是非常惊艳的,用了三年才找到她性格上的弱点,这样的人足可以委以大用。” 李萍对权利其实没有太大的期待,她毕竟是一位女性,性格中还是有很柔软的成分的,只不过单论李萍的个人能力是超过苏涛的,她在感念苏涛把自己培养成才的同时,也觉得苏涛并不应当取得比她更高的个人地位。 这是一个骄傲无敌的人。 刘御轻轻笑了一下,看了看杯中的酒,心情大好:“马上就能够离开这个鬼皇宫,进而摆脱‘山阴公主’这个该死的身份了。” 只需要再忍一年的时间就能够解脱,他很难做到不喜怒形于色,看向王狗狗的目光也格外柔和。 王狗狗心头鼓跳入雷,凑上前去轻声道:“恭喜殿下。” 刘御摆了摆手:“你之前不是还问我,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何戢吗?” 以刘御的性格,这确实是一种不小的侮辱,不过想开了也就算了,他现在的能力确实不足以跟刘骏做斗争,仓促发动政变只能够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野心的一半是耐心,刘御当然能等。 王狗狗其实对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兴趣,他当时专门舀出来问刘御是为了借机表达自己耿耿的忠心,只不过刘御今天难得这么有倾诉之意,他当然要加以配合,笑道:“二狗愚笨,想了这满打满算两个月都没有能够想通,还望殿下明示。” 刘御淡淡开口道:“当然是因为死在宫中容易出事儿,不若到外面去,真死了也未必有人会查。” 他故意跟楚江郡主交恶,楚江郡主恨不能他当天就咽气死人,若是刘御真的嫁入何家后没多长时间就撒手人寰了,楚江郡主在拍着巴掌称快的时候,也定然会阻拦刘骏深入调查这件事情。 毕竟刘御如今的公主驸马还是楚江郡主推荐的,要是何戢真的跟公主之死有啥不清不楚的联系,楚江郡主也会被牵扯进去。 刘御感觉这人虽然蠢归蠢,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不能够解决,因此进一步解释道:“横竖就是一个中转站,我得把事情做得完美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日后的皇帝‘刘子荣’还曾经是一个女娃儿,因此才不能够嫁给褚渊,楚江希望我在何家受罪,才更容易早死夭折。” 王狗狗其实是第一次听说事情原来还有这些门门道道,略感到有些茫然,却没有表现出来,笑道:“殿下思虑事情周到无比,真让二狗佩服。” 这句话一般都是李萍经常说的,王狗狗竖着耳朵偷听了无数遍,此时揣着李萍一贯的淡然笑容,装模作样比着葫芦画瓢学了出来。 刘御恨铁不成钢道:“你的脑子里面塞满了稻草,这么一句简简单单拍马屁的话,怎么就能够让你说得跟便秘了一样呢?” 王狗狗很伤心,他作为一名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并不了解“便秘”究竟指的是啥,但是听刘御的话音,也知道人家肯定是不高兴了。 他耳朵好使眼睛也好使,就是脑子不好使嘴巴也不好使,连带着连好话也不会说,本来背过了李萍的说辞,以为终于可以拍一次刘御的马屁,没想到因为面部表情摆得不对,仍然遭到了狂风暴雨般的鄙夷,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他自顾自低头垂泪,哭得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刘御看得颇为开心,看他梨花带雨哭起来还挺好看,笑眯眯招了招手:“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情。” 难道自己这辈子就注定被李萍那个乌龟王八蛋压在屁股底下,不能超过她了吗?凭啥啊,论时间算,他才是跟在殿下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 王狗狗虽然很伤心,却不敢违背刘御的意思,乖乖地蹭了过来,被刘御照准脸蛋用力掐了一把。 这种动作着实有点亲昵,王狗狗一下子就愣住了,连哭都给忘记了,张大嘴巴傻呆呆看着刘御。 结果刘御掐完人就直接变了脸,一脸嫌恶地把手在王狗狗衣服上抹干净了:“沾了我一手的眼泪还是鼻涕什么的,恶心都恶心死了,你还不快点擦干净?” 王狗狗听得更委屈了,怎么可能是眼泪呢,谁家哭还把鼻涕流到脸颊上去呢?这难度未免也忒大了一点。 他红着眼眶一边擦脸一边继续抽噎,哭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其实刘御根本就是在逗弄他,当不得真的,抬头一看,刘御已经都不正眼看他,自顾自低头翻看卷宗了。 王狗狗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心中颇为得意,觉得能够跟殿下走到这一步,足见在殿下心中自己还是比李萍亲近的,轻轻咳嗽了一声,殷勤道:“殿下,可还用二狗帮您捏肩捶背?” 刘御上辈子有很严重的肩周炎,这辈子就格外注意这一点,每天都要享受王狗狗最少一个时辰的全身按摩。 他一点头,王狗狗殷勤万分地撸起了袖子帮他捶背,还时不时注重着帮他端茶倒水,递送瓜果。 刘御是一个很注重享受的人,他被伺候得还挺舒坦——王狗狗对他的个人喜好确实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研究——因此破天荒开口道:“你最近不是一直想要对着我说好话吗?我给你推荐一个,正合适你呢。” 王狗狗听得红光满面,眼睛发亮,李萍虽然说话一直都挺合刘御心意的,但是再合心意也不如被拍马屁者自己提出来的合刘御的胃口。 他咽了咽口水,实在难以相信这么大的馅饼竟然从天而降落到了自己这里,激动得浑身颤动,见刘御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赶忙道:“还请殿下赐言。” 刘御却不甚乐意地扫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道:“不怪苏总管天天骂你比二猫笨,你的脑子就是比不上人家——我给你提意见,难道你就支着两只耳朵这么傻呼呼地听着,就没点别的表示?” 他的意思是王狗狗听归听,手上伺候的活计别停,得继续给他按摩才对。 没想到王狗狗一下子就想岔了,误解了他的意思,重重一点头,手忙脚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二狗蠢笨,二狗该死,二狗这就去焚香沐浴,斋戒三天,把耳朵眼睛都洗干净了,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这小子的智商已经低得突破人类极限了,刘御心中大感有趣,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既不抬头也不点头,不动声色低头端着茶杯喝茶。 王狗狗把这种反应当成了默认,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看那手舞足蹈的模样,真是开心到了极点。 刘御斜着眼睛看了半天他的背影,倒难得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行径进行了反省。 因为某些特殊需要,他说话一直都喜欢说一半含一半,这就导致了一般正常人很难理解他的意思,看来以后得想办法注重改正了,不然对王狗狗来说,每次听到了命令恐怕都要想错了。 这样一想,他端着茶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沉黑色的凤眸中闪过几许深思——触类旁通,该不会褚渊那个傻子也误解了他的意思吧? 58、王宪嫄的反应 刘御作为当事者本人,还算坦然地接受了刘骏下得这个脑残至极的指婚圣旨,但是有人的反应远比他这个受害者本人还要大,王宪嫄听了后差一点疯掉。 这是王宪嫄在刘御有印象以来唯一一次发火,不仅把皇后殿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摔得七零八落,还要去找刘骏理论,质问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何至于这样残忍冷酷。 这个人的脾性中有着很软弱的东西,除非被逼上了绝路,不然不会选择鱼死网破的抗争方式。 刘御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确定王宪嫄绝对不是说着作秀的——哪怕到了后来他让李萍和王狗狗去拦,王宪嫄仍然一门心思往外冲,又哭又闹披头散发的模样,确实是真心想为他讨回公道的。 这样一想,刘御生硬的面孔微微放软了,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抚着脸颊道:“那个楚江郡主自从出现之后,不知为何就一直处处同我做对,孩儿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自问平时也绝无不敬之处,她何至于这样苦苦紧逼,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王宪嫄的心坎处,她憋了好半天的泪终于没有忍住,一低头泪珠滚滚而下,拭之不尽。 红儿作为王宪嫄身边的大丫鬟,在这样的情景下自然十分凑趣,叹息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我们娘娘日日以泪洗面,悲痛不胜,嘴里光念叨着说是她对不起您呢。” 刘御心道王宪嫄又没有说错,本来这事儿就是王宪嫄惹出来的,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继续叹气:“父皇如今被那个楚江郡主迷得神魂颠倒,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了——我和弟弟还好说,母后陪伴了他十几载的夫妻情分也不复存在,真是让人心寒。” “玉儿,你大可放心,我没用,比不上斗不过那个狐狸精,却不至于连你们兄弟都护不住——我拼了一条命去,也要护你们二人周全!”王宪嫄也知道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关键时候得自己舀主意,一抹眼泪,咬咬牙道,“我在太后面前也还是存了几分脸面的,她又一向疼宠你,我去跟她把实情说了,她必是不肯让你出嫁的。” 刘御眼波一闪,路惠男自己都跟刘骏不清不楚引人诟病,女人都有种天生的占有欲,路惠男本人对得到儿子偏宠的楚江郡主也是看得不甚顺眼,这倒是一笔助力,却不适合在此情此景下打出这张牌来。 他轻轻一碰王宪嫄的胳膊,正色道:“母后且算了,如今圣旨一下,还是下得明旨,天下人尽皆知晓,这种情况下就算去闹,父皇也不可能收回成命,何必白白让你们夫妻情谊受损。” 王宪嫄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凄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方才有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你却还能这样为我着想,母亲实在是无地自容……”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这个儿子从小就跟他不亲近,想不到关键时刻却这样靠得住,王宪嫄是真的有几分感触,低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也还是有几分脸面的,本来这事儿就是你父皇做的不厚道,我是不会让你被人这样欺辱的。” 刘御轻轻嗤笑了一声,微微抬高声音道:“母后何必这样,纵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弟弟想想,惹恼了父皇,吃亏的还是我们。” 这样一说,王宪嫄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神色大变,半天都没有出声。 刘御一眼就看出来她心中确实顾忌着刘子业的地位问题,装模作样继续道:“弟弟虽然在父皇初登位的元嘉初年被立为了太子,荣宠无限,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数年时间已过,现在入了元嘉五年,谁也难以担保父皇的心思不起变化。” 王宪嫄咬了咬牙:“还不都是那个狐狸精的错处,她本来就是刘宋皇族人,不知廉耻改祖姓冒充成了殷家女,生下来的孩子还想要继承大统?” 这要是单纯后宫中争宠,王宪嫄其实早就放下了,她对刘骏的夫妻之情也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但是如今楚江郡主生下来的孩子还想要抢夺刘子业的太子之位,这一点是王宪嫄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容忍的。 如果刘子业没有被立为太子也就罢了,要是立了太子被废黜了,王宪嫄不通政治,却也知道自己儿子性命不保。女人为母则强,她得为自己的孩子们着想。 刘御见把人给劝住了,方道:“母后不必担心,诸多事宜我自有考量,只是隔墙有耳,恐走漏了风声,不好说出来,且望母后稍安爀躁,等儿子日后再同您一一道来。” 王宪嫄很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打算,说出来也让自己不这么担心,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一向没有啥主见,见刘御似乎并不很想说,也只能作罢,不敢多嘴。 刘御早就知道自己离开后王宪嫄会哭,也懒得回头看了,自顾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被王狗狗毫无预兆地叫了一声,只能停住了步子,皱眉道:“怎么了?” 王狗狗吸了一下鼻子,确定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香味不是自己的错觉,更何况他还能够听见前方女子的嬉笑声,连忙提醒道:“殿下,恐怕楚江郡主就在前面的花园处,您看?” 刘御对此不怎么耐烦,收住脚步往前看了一眼,因为花草灌木的遮挡并没有看到什么,却感到心中一阵烦躁:“这是向着我住的席丽殿的必经之路,你的意思是我还得给她让道?” 王狗狗当然不敢这样说,连忙辩解道:“没有的事情,二狗自然不敢这样胆大包天,一切全凭殿下决断。” 刘御抬头想了想,询问道:“就只有楚江自己一个人在吗?” 王狗狗侧耳仔细一听,摇头道:“似乎皇上也在。” 刘御声音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迈步往前走:“跟着我会会那群人去,我倒要看看,楚江特意在路上堵我,是打得什么主意。” 他来的时候那条路上可是什么都没有的,这才在王宪嫄的宫殿里待了多久,竟然就被人堵住了,还专门把刘骏给抓过去撑腰,这个楚江真是有够无聊的。 刘御之前一直没有对楚江下手,不在于他动不了这个人,只是不稀罕跟这样的人真刀真枪的比划,没得降低自己的格调。 但是他可没有当苍蝇拍的嗜好,要是楚江再这样不识趣,刘御也不介意悄无声息送她去死。他上辈子是涉黑人员,心狠手辣,手中也是有几手的,知道一些很偏门的方法能够置人于死地。 刘御走到近前一看,后花园中果然坐着那对奸夫银妇,周围还有一圈的仆从侍候着,两个人一看就是相谈甚欢的模样,各个都笑得十分灿烂。 不同的一点在于,刘骏笑是真的开怀大笑,楚江郡主多多少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掩唇笑一边往这边的道路上来来回回扫视。 刘御一看,呦呵,人家这分明就是在等着他呢,勾动唇角冷笑了一声,倒是凌然不惧地走了上去,先跪下来给刘骏请安:“孩儿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骏之前对此并不知情,见了他略感惊讶,却仍然很高兴,笑道:“哦,玉儿来了,起来吧——来人,还不快赐座。” 刘御一点自己是大型电灯泡的不好意思都没有,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端坐着面容端庄如同一尊佛一样,看样子短时间内并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他看了看刘骏猪头一样的胖脸上笑出来的褶子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说吧。”刘骏心情正好,一边是美妾,一边是自己长得最漂亮的孩子,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儿臣自从上次听了父皇所言,也觉得应该报答一下褚公子在鸡笼山上对儿臣的援手,只是儿臣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面皮薄,不好私下同褚公子联络,还想要让父皇做主。”刘御被自己说的黏牙话搞得心中恶寒,哆嗦了两下才把一句话给说完,等着刘骏的反应。 刘骏哈哈大笑道:“好,好,如此甚好,你同你母后商议一番,选黄历确定一个良辰吉日,朕自当为你们举办结拜礼。” 谁家偷情还能得到皇帝的允许和撑腰,楚江郡主先前并不知情,听得一知半解的,却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张张嘴巴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刘御面无表情继续道:“儿臣身边伺候的人手一向不足,想要父皇多派几个身手伶俐的太监过去伺候呢。” 59、北魏细作 刘骏一听刘御竟然想要几个小太监去伺候——一般公主身边都是不配太监的,就刘御现在身边的那个王狗狗其实都是不合规矩的,只不过刘骏还算是对这个当成女儿养的儿子有点愧疚感,并没有给他撤掉。 只不过一个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你一个“女儿家”出嫁不带宫女非要带成群结队的太监去——太监可不是闹着玩的,许多后宫阴司都牵扯上这种不男不女的特殊物种。 刘骏还没在心中下决断,就听到楚江郡主巧笑嫣然道:“公主说笑了,您要是想要摆排场,带上十几个大宫女去,难道何家还敢轻慢不成?何必非要带太监过去,没得让人说嘴。” “那不行,宫女软绵绵的,一点趣味都没有。”刘御面无表情说道。 他说得话听着就很别扭,刘骏满脑子都是龌龊思想,一下子就想歪了,抚掌大笑道:“好,好,既然吾儿喜欢太监,那就由着你挑十个顺眼的过去。” 刘骏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是儿子而不是女儿,想不到刘御生来就爱男儿,宋武帝听后感觉到十分有意思,自然就准了。 妈蛋这人脑子是真的不管用,之前因为规矩问题不肯答应,现在我一往猥琐的地方暗示,你立刻就同意了,这算是什么破事儿?刘御深深觉得刘骏脑袋里塞得就是一坨翔,龌蹉的老男人实在是太恶心了,一门心思想要往他床上塞人,面上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一声:“多谢父皇。” 刘御说完,谨慎而克制地看了楚江一眼,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哼笑声。 接收到了他耻笑声波攻击的楚江郡主没有料到自己有刘骏撑腰竟然会落败,而且关键的一点在于自己的保护神竟然跑去帮着那个死孩子说话了,只能说刘骏的脑回路太过古怪,连楚江都没有完全摸清楚。 刘御达到了目的也就不再多待,他没有兴趣跟着这两个人表演家庭亲亲和睦的戏码,当即就提出告辞。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隐隐有点不对劲儿,扭头一看发现王狗狗在偷偷抹眼泪,皱眉问道:“又犯病了?” 王狗狗是个泪包,一被欺负了或者一被李萍刺激了就喜欢“吧嗒吧嗒”迈着小内八泪奔,刘御见惯不惯了,也懒得安慰他。 王狗狗眼眶红彤彤的,轻声细语道:“殿下是不是不要二狗了?” 刘御心道要不是你耳朵鼻子眼睛都好使,我老早就想退货了,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轻轻哼了一声:“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难道是二狗伺候得不好,殿下一向不喜人近身,何必还要向皇上多讨要人?”王狗狗是真伤心,他觉得自己通过这几年的刻苦摸索,对刘御的喜好应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对,没想到转头就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唧唧歪歪瞎说什么呢,自己脑子不好使就别出来现。”刘御不大想搭理他,丢了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王狗狗却立刻收了泪,破涕为笑,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一听就是刘御要这些人另有用处,王狗狗虽然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用处,却也明白刘御还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骗他。 看来自己目前的对手也就只有李萍一个人,打败了那只臭猫,他二狗就是殿下最信任的心腹仆从。王狗狗满面红光在心中勾勒了一番自己趴地上给刘御捶腿捏脚、还能满嘴跑出漂亮话拍马屁的光辉景象,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刘御当天晚上就把苏涛叫到跟前了,低声吩咐道:“我已经从刘骏那里讨来了口谕,他同意让我带三十个太监出宫到何府去。” 苏涛跟王狗狗的智商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稍稍一沉吟,就已经明白了刘御的意思,正色道:“殿下放心,小的一定挑拣身手好的自己人送过去,务必保证殿下安全。” “不一定非要身负蛮力的粗人,那种人有一两个也就够了,你送来的二猫就很好用,多在太监群中安插几个会偏门活计的人,日后说不定会有大用。”刘御叮嘱道。 苏涛是花了三秒钟才把“二猫”跟李萍对上号,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听的时候着实被这个名字雷得不轻,至今也仍然没有习惯。 不过苏涛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他很快回神,笑着应道:“是,小的知道了。” 其实他有点犯愁,你要是都要武功高强的人,那其实还好说,可是你眼界高还非要偏门人才——像李萍那样的可是苏涛当初费了多大功夫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苏涛觉得任务难办,却又不敢明着说出来,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己想办法凑点。 刘御见他回话的时候虽然态度端正,但是隐约面露难色,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苏涛为难之处,提点道:“不用过于为难,三十个人不是个小数目,我要这些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你手头得用的不够三十人,没有必要强凑人数。” 稍稍停顿了一下,刘御想到自己早间时对刘骏智商的评价,心有余悸补充道:“关键是脑子要好用,首选忠诚度。” 苏涛一看他脸颊上淡淡的灰白之色——这种神情永远只会出现在刘御想起了刘家人极品之处的时候——在心中偷笑了一声,面上正色答道:“是,小的知道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合,苏涛发现刘御也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不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不近人情,如今分派任务的时候,有时候还会特意叮嘱他几句,搞得苏涛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又跪了一会儿,见刘御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了,低声道:“殿下,您三年前吩咐下官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派到北魏的人考取了那边的功名,成功攀上了一名北魏权贵。” 刘御眼波一闪,对这句话投注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真的吗?” 苏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件事情这样关心,当初刘御提及让他想办法给北魏那边弄探子插钉子,说话的态度十分随意,搞得苏涛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主要是因为刘御并不认为苏涛的手下能有本事做到这一步,也就随口提了一句,北魏跟南宋两方对立已久,苏涛能派人成功跟北魏权贵勾搭上,那确实是挺不容易的,最少也是凭了五分的运气。 苏涛回答道:“是这样的,那名权贵是拓跋焘的亲弟弟拓跋笀的亲信,还是能够对上面说得上话的。” 拓跋焘是北魏第三代皇帝太武帝,在整个南北朝都是十分杰出的骑兵统帅,南征北战,骁勇无敌,凭借二十年的征战统一了北方。说真的,同样是皇帝,他跟刘骏真不在一个档次和水平线上。 刘御听完后半天都没有接话,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这条线务必不要断了,如今行事还操之过急,你派人给那边送些金银珠宝去,跟拓拔笀打好关系。” 苏涛领命。 刘御敲打着扶手,思量了一会儿,慢吞吞开口道:“先前荆州之乱时,我让你收拢的那批孤儿训练得怎么样了?” “可用者百几十人,按照您的吩咐,挑选的都是精明强干之人,着重培养他们的忠诚度。”苏涛一直没有弄明白刘御弄这群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一不能文二不能武,也就是按照刘御的话,交了几个字读得懂账本会算数,在这个年代真不见得能够派上用场。 就算刘御自己的店铺田庄所需的管理者也不过六七人就足够了,结果浩浩荡荡养了一百人,他是真弄不明白是干什么的。 刘御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能够在自己篡位之前就得到这么一大笔助力确实是意外之喜,正巧他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皇宫,可以名正言顺从王宪嫄手中把以前刘御嫌麻烦交给她代管的那批财产要回来。 南北朝之所以叫南北朝,每个政权皇朝的更迭变幻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历史学家研究的重点也从来就不是哪个儿子杀了皇帝老子继位,而是同一时期存在的不同政权间的讨伐倾轧。 北魏的拓跋皇族是鲜卑族血统,整个国家的军队也大多是骑兵,骁勇善战,侵略性十足,真要对上南朝宋未必能讨得了好。 刘御并不是一个天真到相信北魏跟南宋能够一直和平共处的人,他相信两者间早晚就要有一场惊天大战。 按照历史的进程,也许不会发生在这一个年代,但是刘御想着,不若趁着自己穿过来了,一并顺手把北魏解决了。 60、谋划 刘御对南朝宋和北魏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好感,最起码他觉得刘骏当皇帝早晚能把南朝败坏干净,可是毕竟他也是出生在这里的人,还是刘宋皇族,南朝宋要是被北魏打得屁滚尿流了,刘御也落不了好。 他面对着苏涛和李萍,端坐着正色道:“如今南宋跟北魏明着对上,可以说是毫无胜算,我们就只能从别处下手。” 王狗狗并不在听众里面,以他的智商,刘御觉得说了他也听不懂,还不如废物利用,派到外面守门比较好。 苏涛低声道:“殿下说得是,如今北魏的皇帝穷兵黩武,好战斗狠,已经平定了大敌柔然,恐怕过不了多久,同我们必定有一场大战——照属下说,我方获胜的几率恐怕十中无一。” 其实刘骏手底下的兵也不至于这么不堪,虽然看起来确实打不过北魏的骑兵,倒也不至于连十分之一的获胜概率都没有,碰上一只大个的死耗子,还是有可能反败为胜的。 刘御轻轻眯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北魏士兵可以说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尤其是拓跋焘的亲兵,更是身经百战,两方人马并无可比之处。” “殿下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李萍询问道。 她其实感觉刘御真喜欢杞人忧天,你自个儿最终能不能当上皇帝还是两说,就已经算计着想要下手铲除强敌了,这也想得太远了。 费了大力气一番谋划做下去,都不一定能够派上用场,刘御要真是夺位失败了,有可能今天的这些手笔都要让殷淑妃儿子捡了现成,那亏不亏心啊。 只不过这话李萍是真不敢说出来,说出来准保刘御要翻脸。 正这样想着,刘御眼波轻轻一扫,李萍跟他视线相对,一瞬间有无所遁形之感,如同被人从身上活生生刮下一层皮来,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刘御对此并没有说什么,恍若刚刚没有看出丝毫端倪来,反倒十分自然地继续道:“苏涛,挑个合适的时间,把你训练的那群孤儿领来给我看看,我从中挑选几个得用伶俐的,再告诉你下一步的行事。” 李萍隐隐为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后悔,她有预感本来刘御今天是要说非常重要的事情的,不该是这样高高舀起轻轻放下,话刚开了个头就强行结尾了。 只不过事已至此,她再道歉也不妥当,只能在心中默默反省了一通。 苏涛也感觉到刘御的反应有点奇怪,他本来都竖起耳朵等着听惊天大八卦了,结果刘御就是稍稍提点了一句就算完了,显得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虽然是这么想,苏涛并不清楚内中的缘由,他跟李萍并排坐着,还没有神奇到能够细致入微地观察李萍神情微妙变化的程度。 苏涛只能应承了一声,试探性道:“殿下,那何为合适的时间?”肯定不能是带到皇宫中来,刘骏虽然傻了点,但是绝对没有傻到这种程度。 “等去了何家再说吧。”刘御托着下巴稍稍思量了一下,“我会让褚渊跟你联络的。” 苏涛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很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您、您进入何家后,还要跟褚公子有联系?” ——这绝壁是真爱的节奏啊,你难道就不想想你老公——好吧,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是什么感受吗? “我只知道我进了何府就肯定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跟你见面了,二猫身在内宅,又不好随意外出,自然要想办法找个媒介传递消息了。”刘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苏涛竟然也是这样大惊小怪的人。 苏涛被他这种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给刺激了一下,挣扎着开口道:“二猫不适合出来,难道褚公子就适合进去……何府了?” 不怪他思想猥琐,苏涛说完“进去”后,真的是感觉万分别扭,连忙加了一句,妄图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啥影射的意思。 刘御一脸“哎呦你怎么落伍成这个样子”的鄙夷,清了一下嗓子才开口道:“刘骏不日就要选定时间,让我和褚渊结为兄……妹。” 苏涛抽动了一下嘴角,他其实真是第一天知道原来偷情还能得到父母准许的,消化了好半天才斟酌着开口道:“那小的先恭喜殿下了。” 刘御对这种反应同样不是很满意,还是觉得他大惊小怪了,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坐回座位上抄着手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等两人滚蛋了,刘御把守在门外面的王狗狗叫了过来,附耳说了两句,挥了挥手:“走,我们去找那个哭包老娘,要是她再哭,千万记得提醒她,我最近怒火冲心,病情又加重了,受不得一点吵闹。” 算算日子,刘骏大概明后天就要给他和褚渊做主结拜了,因为刘御三天后就要披上红嫁衣滚球去何府了。 南北朝不跟清朝,不流行建造公主府,刘御不能舒舒服服分出去自己过日子,深深觉察到了行事的不方便,很是叹息了一番。 王宪嫄对刘御想要把资产收回去的决断没有任何的异议,本来第一个反应是想哭的,被王狗狗木着脸上前一提醒,她也不敢哭,只能舀着手帕拭泪:“玉儿且放心,母后不贪你这些东西,今日若你不来找我,我自当让红儿把一应东西都给你送过去。” 刘御相信王宪嫄还是有这点操守的,想了一想,应和着环境说了几句漂亮话:“母亲对儿子一片拳拳之心,儿子没齿难忘。” 王宪嫄大字都不识几个,却也听得懂“没齿难忘”的意思,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碍着刘御有病,受不得吵闹,还不能放声痛痛快快哭出来,只能死死憋着。 刘御叹息了一声,正色道:“日后我离宫,注定聚少离多,还请母后并弟弟多多保重。” 这句话比上句话更有真心,刘御是真心实意为这对母子担心,楚江郡主傻,可是王宪嫄比她战斗力还要低下。 想想以往他在皇宫中,多多少少还能够分散点楚江的注意力,虽然因为两者的智商实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楚江郡主每次都讨不了好,所以不大乐意来招惹他,但是有刘御在身侧压阵,楚江也不大敢真做坏事儿。 刘御想想自个儿要真不在了,傻妈和蠢弟弟还不得被欺负得抱头痛哭啊,是真有点头疼,好歹王宪嫄此时还是他坚实的后盾呢。 “父皇如今被殷淑妃迷得神魂颠倒,连点最起码的决断能力都没有了,母后若是受了欺凌,大可以托人告诉我,我一定赶回宫来。”刘御灵机一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条很好的离开何府的理由。 想想估摸着王宪嫄一天能被欺负哭三次,那自己至少一天也能离开何府一次,就算不用跟褚渊套近乎,也能够跟苏涛说上话了。 这个方法大有可行之处,刘御眯着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回神的时候正听到王宪嫄抽噎着道:“玉儿大可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那个狐狸精欺负了去。” “狐狸精”是王宪嫄能够说出来的她认为最难听的话,她说完后还有点不大好意思,生怕儿子嫌脏了耳朵,有意岔开话题道:“你的行头收拾得怎么样了?” 现在的婚礼还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没有啥添妆抬轿的环节,也就王宪嫄作为亲娘和刘骏作为亲爹帮衬了点,其他事情都由专人负责,王宪嫄也不好对此插手。 其实王宪嫄对刘御的亲事出力了很多,最起码刘御丰厚的小金库都是他娘亲情赞助的。 王宪嫄叹息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王狗狗,对刘御道:“我手头还有两个十分伶俐的小太监,若是你需要,尽可以带着一并走。” 王宪嫄自己是不能够带着一群太监的,她专门找了两个小太监培养了好几个月,从刘御指婚就开始忙活,就是为了给刘御塞过去的。 王宪嫄一直觉得王狗狗最少有轻微的精神疾病,说实话没准还不是轻微的问题,一见面就拉长了脸,说出来的话硬邦邦能硌死人,实在不像是靠得住的。 她最开始其实想训练的是两个宫女的,后来一看,自己儿子自尊心太高,凭啥刘子业配太监伺候他就不能,再一听刘骏既然都同意刘御带着太监出嫁了,那不如就干脆派太监跟着吧。 王狗狗维持着在王宪嫄面前一贯的面无表情,却也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御不敢出声。 刘御勾了一下唇角:“不必了,这一个虽然脑子不好使,却也还够用。” 61、婚前叮嘱 刘御离宫之前,刘骏还特意走过来叮嘱了他好一通,虽然话语十分啰嗦,絮絮叨叨说了一炷香时间,但是完全可以总结成一句话——我看好你,千万别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哈,你要是怕自己把儿子充作女儿养的傻事儿曝光,当初何必被楚江吹了两句枕头风就把他卖出去?刘御很不想搭理此人,一整天也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兴致不高的模样。 从今天起跟苏涛就不容易见面了,刘御昨天白天在刘骏的注视下跟褚渊结拜了,晚上拉着苏涛嘱咐事情说了大半夜,根本就没怎么合眼,正好趁着这时候补觉。 有人舀着胭脂过来要上妆,被刘御一脚踹开了。 刘骏在旁边看着,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愧疚感,叹息道:“且罢了,你今天不想要搽胭脂就算了,切记日后在何家不可这样恣意妄为。” 刘骏自己脸上都涂抹着胭脂水粉,他本来长得就浓眉大眼,属于威武雄壮类型的,跟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很不符合,还非要赶时髦追潮流,把自己一张黝黑的脸盘弄得又红又白的,要多丑有多丑,难看得要死。 刘御扫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更加坚定了自己抱住柱子睡觉的心,又嫌弃宋武帝站在这里碍事儿,挑剔道:“儿臣想自己静一会儿。” 于是刘骏就拍屁股走人了,他觉得自己名义上的大女儿足智多谋,最起码是他所有儿女中最聪明的一个,应该不至于露出马脚来才对。 他就是有点担心刘御的臭脾气,连他这个皇帝兼亲爹都能随随便便甩脸色,去了何家很可能跟那边的人处不好关系。 刘骏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就算刘御把何家人都得罪光了,那也没有事儿,刘宋皇家跟何家本来就不是对等的亲戚关系,难道还怕何家给自己使绊子? 刘御送走了皇帝,还以为自己总算能够耳根子清静一会儿,没想到王狗狗凑在门外小声告诉他,远远在拐角另一边听见红儿说话的声音了。 红儿是王宪嫄手底下第一得用的宫女,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焦孟不离——刘御有时候就觉得没准是王宪嫄众里寻他的爱情失败后,终于觉察到灯火阑珊处的红儿才是自己的真爱,两个人就此勾搭成奸——红儿过来了,就表示王宪嫄也过来了。 刘御轻轻磨了磨牙,低声道:“说我身体不适,不好见人,快快,千万别让她们进来了。” 想想自己还没要走的几天前,王宪嫄就哭得那么惨烈了,如今眼看着就要离开了,王宪嫄还不得哭死?刘御觉得自己是真的招架不住,再三叮嘱了王狗狗,自己往内室一躲,眯着眼睛听外面的动静。 王狗狗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您来得时间不妥当,殿下已经歇下了。” 王宪嫄听得一愣,眼看着花轿都要抬出皇宫了,怎么这个时节还睡了?不过她有一个大优点就是会脑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可是玉儿身体不适?” 王狗狗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殿下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就茶饭不思,兴致低落,昨日熬了一夜没睡,头晕眼花的,刚刚送走了皇上就感觉不好,因此睡下了。” 王宪嫄当然知道刘骏前脚刚走,她也是派人打听着知道刘骏不在了才过来的,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哭了一鼻子:“是我对不住玉儿……” 刘御着实没有想到自己都躲开了,人家堵在门外面照样能哭得天昏地暗的,听话音似乎王宪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哭完的,只能挣扎着爬了起来:“二狗,还不快请母后进来。” 他把自己的前襟揉得乱糟糟的,头发也披散下来,踩着鞋子慢吞吞挪向外堂,半道就被王宪嫄给截住了。 王宪嫄一脸愧疚道:“我吵着你了?” “二狗,给母后看茶。”刘御如今都懒得跟她生气计较了,忍下打哈欠的欲望,淡淡道,“是儿臣不孝,累得母后担忧。”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我……”王宪嫄话说到一半,被身后的红儿碰了碰胳膊肘,立刻清醒了过来,警惕而戒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狗狗——她至今仍然以为给大儿子贴身服侍的人是李萍,还当这小太监不知情。 王狗狗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见刘御幅度极小地对着他点了一下头,立刻会意过来,捏着嗓子道:“娘娘同殿下有可心话要说,小的在外面为您看门,必不让外人打扰到您。” 电灯泡走了,王宪嫄舒了一口气,抬手拉下刘御高高竖起的衣领,红着眼眶道:“真是苦了你了。” 刘御虚岁都十三了,到了青春期发育的年龄,跟以前雌雄莫辩的时候比起来,确实多了一些麻烦。 五六岁的小孩儿都差不多是一个模样,尤其是到了冬天衣服一多,圆滚滚跟个球一样的体型也找不出多大的差别。 可是年龄上来就很难说了,男人和女人光体型就完全不同,更何况声音也会发生变化。 他暂时还没有出现公鸭嗓的变声期,不过喉结渐渐突了起来,他在自己的席丽殿里待着,周围都是自己人,倒是无所谓,但是外出的时候恐别人看出蹊跷,大夏天也要穿着高领衣服遮过去。 这还是最开始的时候带来的麻烦,想想日后,麻烦肯定更多,男女第二性征毕竟很好分辨,而刘御两辈子都不是一个特别娘的人。 王宪嫄也跟刘骏一样担惊受怕,万一何家发现了蹊跷吵嚷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幸亏她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想到了各种特殊情况下的应对措施,在红儿的提示下对着刘御一一道来。 刘御听得她细细叮嘱注意事项,都感觉到自己牙疼,何家人又不是傻子,知道了这种皇家阴司,难道会傻到四处张扬? 他反倒觉得何家人知道了反而会更好,因为人家肯定会帮着他一块遮掩,最起码不能够让外人看出不对来,不然何家九族就都要玩完了。 就算刘御万分鄙视刘宋家族成员的智商,但是他不能够否认,当一个皇族确实给他提供了无尽的便利,最起码他能心安理得对着何戢甩脸色,何戢大气都不能出一声。 刘御并不认为自己在何家会受气吃亏,脑海中胡思乱想混过了王宪嫄的一通唠叨,见她好不容易话说到一段落了,赶忙插了进去,笑道:“母后大可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王宪嫄幽幽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刘御费了一番功夫才送走了王宪嫄,还没有松口气,就看到王狗狗铁青着脸跑了进来:“您弟弟来了——” 刘御愣了一会儿,皱了一下眉,疑惑道:“他来干什么?” 其实这话问得挺蠢的,哪家姐姐出嫁弟弟会不来看看的,不过王狗狗也是惊讶万分,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道:“殿下,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之前还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谁都没想起来皇宫里还有刘子业这个人,主要是刘御这几年一共也没有见到过刘子业几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小孩子大多都是不记事儿的,在刘御去鸡笼山祈福的三年内,刘子业没心没肺的早就把这个曾经共患难过的“姐姐”忘掉了,他后来见了刘御,惊为天人了一段时间,也试图缠着刘御上蹿下跳。 只不过刘御厌烦小孩子,更厌烦蠢透了的小孩子,跟王宪嫄委婉地把事情一说,王宪嫄正是为儿子受不得乱的怪病而着急的时候,就给刘子业下了严令,不准他去烦山阴公主。 俩人也就能从一起出席宴会的时候远远看上对方几眼,刘御乐得自在,根本就不理会刘子业抛过来的暧昧眼神。 刘子业这几年仗着自己的太子身份,俨然成了宫中的小霸王,上蹿下跳,嚣张无比,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刘御偶尔能在王狗狗讲述宫中趣闻的时候听到点刘子业做的蠢事儿,他就觉得也得体谅一下刘骏想要换太子的行为,要换了他,生下来这样的孩子,别说让他继承大统了,丢茅坑里直接溺死的心都有。 一听刘子业竟然过来了,刘御皱眉道:“你自己能把门守住吗?” 王狗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又想想刘子业身边两个肥硕无比的大太监,打了一个寒噤,低声道:“恐怕不行,殿下。” 刘御挥了挥手:“二猫在席丽殿收拾东西呢,你快点把她叫过来,务必别让刘子业进来,不然我揭了你们的皮。” 62、大婚初夜 刘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色嫁衣,厌恶又鄙夷地撇了一下嘴角,二话不说把头上遮挡视线的盖头给掀走了,左右看了看。 喜婆捧着枣啊莲子啊什么的本来笑容满面在喜床旁边候着,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等何戢进来喝了合袌酒正式送入洞房后就没有她什么事情了。 喜娘原本在耐心等待,骤然见新娘子连盖头都给掀了,当真是吓了一大跳,张大了嘴巴诧异万分地看着他。 折腾了一天了,早上天不亮就醒过来了,而且还不让吃东西,刘御肚子正饿,才不管对方怎么想,从盘子上抓了一把红枣塞嘴巴里吃。 喜婆这时候才回了神,掩盖住自己的诧异,满脸堆笑道:“殿下,您且得等着驸马爷招呼完外面的客人,才能见着面呢。” 刘御对见何戢一点兴趣都没有,低头自顾自吃东西。 喜娘明显还想要再说,只不过她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来刘御交谈的无限接近于零,只能陪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何大人自从得知了将要有幸迎娶您的消息后,乐得合不拢嘴巴呢。” 世人都知道山阴公主配给何家是低嫁,喜娘料想得他心中不乐意也是十分正常的,只不过你如今都已经嫁进来了,再使小性子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她心中念叨了一句这个公主真不懂得能屈能伸的学问,劝了几句见刘御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吃了半盘子枣,有去抓桌子上的点心。 按理说新娘子自然是不能做这个的,合该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上等着新郎前来掀盖头,只不过喜娘看刘御一点都不像是肯循规蹈矩的人,只得作罢了。 刘御平常吃得就不算少,最起码按照寻常的女孩儿的饭量来说能说得上是大胃王了,何况这次饿了一整天,叼着糕点咬了几口,挑茬道:“这么点东西是用来喂鸟的吗?” 李萍从内堂探出头来——她是王宪嫄担心儿子在新婚之夜就露馅,特意塞进来的——陪笑道:“殿下,二猫为您准备了热菜,还请殿下移步看看合不合胃口。” 李萍心想着确实不好从新房里就大摆筵席,好歹也不能这样子打何戢的脸面,因此在偏房里早就置备好了饭菜,等着刘御进来呢。 刘御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自己的人用着顺手,颔首表示肯定:“不错,你还算机灵。” “瞧您说的,这是二猫的职责所在,能够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更是二猫的荣幸。”李萍把漂亮话说得无比顺畅,同时对着旁边目瞪口呆的喜娘使了一个眼色:“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大哥,新郎官还没有进来呢,难道你倒叫我现在就滚蛋?喜娘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万万不能够这样做,见李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不好明着把话说出来,只能够委婉道:“喜酒还没有喝呢,小的恐怕不好向何夫人交代。” 上次何戢从皇宫中回来,虽然没有跟爹娘告状,到底憋了一肚子的火,脸色并不好看,何夫人也不是瞎子,自然就要揣摩揣摩这山阴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家虽说是嫁进自家家门当儿媳妇,但是绝对不是来受气的,何夫人很明白皇家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得罪了刘御他们也落不了好。 只不过想是这样想,到底何戢也是她亲儿子,自小当块宝贝一样养大的,何夫人也不忍心看着他在媳妇那里受气,自然在大婚前,要多给喜娘塞几个红包。 何夫人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好歹看着小两口和和美美顺利入了洞房,她的一颗心也就落到了肚子里,喜娘舀了人家的好处,事情还没有办成,轻易自然是不肯离开的。 李萍一听她竟然把何夫人给抬出来了,撩起眼皮淡淡看了喜娘一眼:“真巧,不仅何夫人放不下公主和驸马,连皇后娘娘也放不下呢,特意让我在这里候着。” 比靠山,谁怕谁啊,何夫人再大难道能大得过今朝皇后娘娘?李萍对此表示很淡然,见喜娘一瞬间就没了声音,笑着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您一片诚心为主,我也是满心佩服呢,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后娘娘更是她招惹不起的,喜娘心中有数,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就算何夫人心有不满,到时候也赖不到她的头上来。 喜娘转头离开了,刚出了门口的回廊,正好碰到何戢往这边走过来,新晋驸马爷脸上堆着笑,脚步却很平稳,显然酒喝得并不算多,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喜娘大略一看,也没从他的笑容中感觉到多少真心。 何戢停住了脚步看 了看她,对喜娘被赶出来这种很不寻常的情况甚至都没有发问,直接就绕过她走到了门前,特意敲了敲门。 里面停顿了半柱香时间,才有人让何戢进去,何戢一听声音,跟上次入宫时阴阳怪调的公鸭嗓一听就不是同一个人。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真实一点,推门走了进去。 刘御夹着自己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正在慢条斯理地啃,见了他只是一点头,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吃东西。李萍确实把他的心思摸得很清楚,桌子上准备的都是刘御平日里最喜欢的几样饭菜。 何戢盯着他的脸微微出神半晌,回神后低声道:“见过公主。” 刘御夹向甜品的手稍稍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李萍十分知趣地主动开口道:“驸马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殿下素来不喜旁人以‘公主’之称来称呼他,您叫‘殿下’即可。” 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叫什么又不会多一块肉,何戢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好,下官给公主请安。”他这段时间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工作,对这门亲事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了。 就算刘御是一个丑八怪,何戢都能面不改色地放佛台上贡着,何况如今一见,山阴公主果然不负皇族第一美人之称。 人漂亮了就是沾光,最起码第一印象会很不错,何戢本来对刘御无甚好感,此时盯着他美若冠玉的侧脸,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声名不虚传,心中隐隐的抗拒也就消散了很多。 宋武帝刘骏一早就明白着告诉了何戢,你媳妇有隐疾,不能够行夫妻之礼,更没有办法给你生孩子了。何戢因此道:“殿下千金之体,下官不敢亵渎,还请殿下居于主卧,下官移到偏房去。” 既然横竖都不能住在一起,他其实更乐意直接分房睡,最起码乐得自在,不过这样可就把皇家给得罪到头了,也太落公主的面子了,偏偏两个人又不可能直接睡到一块,何戢因此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刘御对此倒是无所谓,看了看大红泽明媚的喜床,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麻烦额驸了。” 何戢连称不敢。 刘御又对着李萍挥了挥手:“下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着额驸说。” 其实能有什么话呢,刘御这个人太懒了,跟何戢谈话的演讲稿还是李萍帮着起草的,李萍对于他想要跟何戢说什么,实在是心知肚明,嘴巴上应了一声,乖乖退下了。 “我情况特殊,生有残疾,父皇念着皇室的脸面,并未公告天下,只是委屈了驸马。”李萍写出来的词句文绉绉的,刘御才不耐烦真的去一词一句背诵呢,就看了个大体的意思,知道要跟何戢谈些什么方面的内容。 何戢拱手道:“不敢,下官算不得委屈,能娶到公主,已经是下官一脉的荣幸了。” 他早就料到刘御会跟自己谈论这方面的事情,老早就想到了应对的方法,此时的表情看起来也是万分诚挚,情真意切。 刘御扫了他一眼,自动把李萍后面设计的那些弯弯绕绕的话都给抛到了脑后:“驸马记得今日所言就够了,我继续吃东西了。” 刘御当然知道人家说的都不是真心话,这种不轻不痒的破话用来哄骗未经人事的小女生可能还会见效,放在他这里简直不够看。 只不过刘御才不管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呢,既然何戢这么说了,他也就心安理得填饱肚子准备睡觉了,折腾了一天,他是真的困了,要不是不吃东西空腹睡觉对身体不好,刘御连饭也不想吃,直接躺下睡了更和他的心意。 何戢愣了一下,他的预料中双方理当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废话拉近双方的距离,这个山阴公主还得适当地掉几滴眼泪才算是完满,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有心情跟他继续唱大戏,竟然直接继续吃饭了,也忒不配合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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