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在拓跋岱召集众将开会的时候,远在中周帝都的拓跋野也在开会,不过他这会的规模可比拓跋岱那儿大多了,除了他手下的段小星等人,还有中周数十员将官,更多的,是来自四面八方带兵前来勤王的各国战将。 且不说拓跋野自己的手下端肃严正,也不说中周的将官虽多为世袭,太平日久稍嫌散漫却也因事涉家国利益而大多态度端正,尽力向西秦军人学习,就说那来自三十八个小国九个公侯封地的四十七支队伍的将官们,就各有各的习性,有侧坐的,有歪倚的,更有将腿脚拎到椅上支膊摆臂的,再加上交头接耳,大声吵嚷的,整个议事大堂乱纷纷如市集一般。 随着侍卫的高声通传,拓跋野一袭暗紫色金纹蟒袍在小刀和楚锋等人护卫下步入大堂的时候,喧闹的大堂立时寂静无声,相较于堂下就坐的这些膀大腰圆的各国武将,苍白瘦削的拓跋野仿佛单薄得禁不起风吹。 一把粗豪的嗓子响亮地打破了这片静寂:“这他妈哪儿是黑煞,分明一个兔儿爷!” 随即大堂里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喧天的笑声中,一个略带沙哑低沉的声音穿透而出:“住手,甲一。”声音不高,数十莽汉放肆的笑声却无法遮挡,那声音仿佛响在耳边,无论远近,人人听得清清楚楚,直震人心! 笑声断了,平静下来的众人方才看到,刚刚叫嚷兔儿爷的那名汉子半蹲半站僵在位子上,刚刚走在拓跋野身边的那个俊秀青年手持一柄短匕狠狠抵在他的下颌,刀尖已然深入肉中,只须轻轻一挑,便能割断颈脉,致他死命。 那汉子再无放肆的笑容,面色惨淡,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渗出,滑下眉梢,挂在睫毛上,他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只有双目中露出濒临死亡的恐惧与绝望。 数十人的紧张注视之下,小刀阴鸷地紧盯着那人,邪邪笑道:“不会说人话,还不如做个哑巴。”另一只手轻松地拍拍那人肩头,好心好意地安慰他:“放松点儿,爷不会杀你,你又没犯什么大事儿,爷只是不爱听你说话,喉管儿上轻轻割一下,敷上点药,哥们儿你还是活蹦乱跳好人一个,除了再也说不出屁话。” 那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心随着他的手一上一下起落不定,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另一只手也跟着动一下,自己的小命儿可就万难救治了。 这家伙原是一海上巨盗,人称海狮子,带了一伙儿海匪纵横海上十余载,自觉捞够了几辈子的财富之后带了手下上岸,强占了一个小国自立为王,这两年带了亲信弟兄在陆上各国游历,游玩享乐,见识了帝都郢都等内陆城市的繁华热闹,对于自己强占的那个僻静小国就有了嫌弃之意,正逢晋周开战,天子广发勤王令,他跟自己的弟兄们一商量,自家弟兄有刀有人有武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凭着二三百弟兄的本事,只要能在战场上杀人立功,封官进爵之后,何愁没机会长驻帝都!于是拉了杆旗子就领着人直奔帝都。 到帝都数日,周人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与其他兵马一同住进大营,看着连日来帝都的形势,各路兵马不断,人人士气高昂,更觉得这一仗中周稳赢不输,自己弟兄的锦绣前程正在眼前,个个都是兴奋不已。 及至昨日,听到周人宣布天子召书,任命西秦拓跋野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天子斋戒沐浴,三日后登坛拜帅。这才四下里打听这拓跋野是哪路神仙,原本武人相轻,是个人就不服,可这位黑煞的事迹经过天下人渲染夸张之后,再骄傲的武人都得惦量惦量自个儿的份量,由不得不服。 海狮子也是一样,心里一直想像着杀星黑煞的样貌,身高数丈,青面獠牙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也是个膀大腰圆,声若洪钟的壮汉,若不走路生风,眼若铜铃都对不起杀星黑煞这个名声!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众人环绕的这么个小白脸儿,那不就是个寨子里任人玩儿弄的兔儿爷吗?这他妈的是个骗子吧?想他海狮子虽然纵横海上少在陆地上行走,但也知道秦周之间隔着数千里东楚,西秦黑煞?这他妈的是中周为了提升士气,掩人耳目找来骗人的吧? 可是当刀抵喉头,面前这个笑容晏晏却身手恐怖的年轻人也是个小白脸儿的时候,海狮子心头的懊悔说都说不出,这他妈的人不可貌相是混迹江湖的人都熟知的事,出头椽子先烂也是自己一直都谨记的事,能在海上纵横数载降服一众海匪煞神,说他没点儿心计那怎么可能,可这一次怎么就没管住自个儿的嘴,当先嚷了这么一声?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得意忘了形?这若是自己当时闭了嘴,必有别的莽汉喷出污言秽语得罪人,现在可不是也能跟着旁人看情形?可现在是自个儿当成人家要杀的鸡,可怖的是别说反抗,就连求饶的话都已经说不出! 对于习惯了刀头喋血的武人,生死原非大事,可当死亡被在眼前无限拉大的时候,那种瞬间的无畏被对死亡的恐惧渐渐击溃,最终一泄千里。 对于这一次见面,可能看到的混乱场面及可能会听到的污言秽语,拓跋野早有预料,这种场面对于投身军旅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尽管他出身尊贵,但西秦的军营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们,若不能以真本事降服他们,他们可有得是法子瞎折腾,拓跋野在黑煞军中的升迁之路,可不只是凭着战功和地位名声就能压服一批批新的手下,新的将领。 对于胡说八道的将官,他历来不多加追究,最多罚上十几板子告诫他们要尊敬上官,可对于不听将令的家伙则要手狠得多,打板子是轻的,他甚至有亲取其性命的记录。而这一次,由于都是来自各国的兵将,而自己虽然尚未正式登坛,却也是天子诏令正式任命的元帅,不由得他人不服。他早有准备杀人立威,可却不想因别人言语得罪便下杀手,所以叫住小刀,淡淡说道:“第一次见面,不知者不怪,甲一,且放他一马,以观后效。” 那一刻,小刀是真的起了杀心,若那海狮子说了别的什么,他可能也不会这么反应激烈,可是“兔儿爷”这两个字所潜藏的含义以及引起拓跋野对那段最黑暗经历的回忆的点滴可能,都让刀大人杀机四溢。 他的刀停在海狮子的肉里,面上不显,可心里一直斗争激烈,杀还是不杀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直到听到拓跋野淡淡的言语,听出那声音中并未含丝毫怒意,这才终于抽刀后退,如一阵风般掠过诸将,面无表情地站回到拓跋野身后的位置去。 他是面无表情了,可段小星、上官临峰等人手按钢刀恨恨瞪视着手捂脖颈伤口惊魂甫定的海狮子,恨不得撕烂那个人的烂嘴,打断他的骨头。 陪在旁边的中周兵部尚书蓝俊卿打个哈哈,示意手下兵士:“还不快带那位壮士去敷药包扎,一场误会,误会,以后大家还要精诚合作,共御外敌。” 一旁有人引了海狮子出外包扎,厅里诸将再没有什么乱纷纷的言语,小刀这一手震慑全场,不管那个黑煞是真是假,这位刀大人的身手,可是瞬息取人性命,势不如人,还是暂且忍耐,看看情势为妙。 待到蓝俊卿为拓跋野做了郑重介绍,诸将施礼,这一次虽然动作乱七八糟却再无什么胡言乱语,蓝俊卿代表中周皇室对着各路义军一番冠冕堂皇的演说安抚众人之后,又请拓跋野为诸将训话。拓跋野稳坐主位,慢慢说道:“南晋发兵十万攻打中周,至昨日大军已然逼近帝都八十里外,诸位远来,都是一腔热血忠心为国,不日你我便将同上战场,为国尽忠。” 顿了顿,看看堂下诸将神情,果然各有打算,精彩纷呈,却不点破,继续说道:“敌势虽众,但南晋贼子悖天无道,劳师远攻,军心涣散而不堪一击,而我受命于君,合军聚众,虽为未历战事的新军,只要能万众一心,必能破敌于野收复失地,进而剿平南晋,扬皇室君威。” 这时,包扎好伤口的海狮子在自己两个兄弟的陪同下沿侧廊悄然走回,拓跋野淡淡看了一眼,并未理会,继续说道:“不才拓跋野,蒙天子垂青授以元帅之职,不敢稍以懈怠,虽未经告天登坛,却因军情紧急腆颜自居,今日召集诸位,乃因不日即将共迎血战,你我诸将尚需相互熟悉,以免日后战场上各自为战,确保战事顺利。” 这也是应得之意,诸将均点头表示理解。拓跋野看看堂下无人异议,这才对上官临峰点头道:“下面请上官校尉按册点名,点到诸将,还请起身示意,让大伙儿看个仔细。” 这事儿已经不能让段小星来做了,他那五十多人连日来训练新军把嗓子都喊哑了,张嘴说话都挺困难,而上官临峰带的五十手下却因一直在帮助守护皇宫,相比之下过得还算安闲。想到这些拓跋野就是一阵无奈,自己不在帝都,就没人调得了这些兵,让段小星那几个忙得忙死,而上官临峰这几个闲得闲死,在这种军情如火的时候,这种人员闲置,还真是要命。好在他来了,再不会让这种事出现,对于将临的战事,但愿还不算晚。 二十八员周将,四十七名别国战将加上段小星、上官连锋等校尉五名一一唱名结束,拓跋野道:“大战将至,我军却兵将不熟,实为大忌。故而本帅决定自明日起,各国诸将各选军卒五十,共领四十七队进行对战演习,凭胜负战绩委任联军官职,以便按诸将能力分派兵力,迅速成军。” 晋军已在八十里之外,虽说他们再前进四十里之后会被阻在绿箩江边,但也已离帝都太近,虽说沿河索桥已经被拆毁,沿岸林木已然被伐近焚空,可晋人擅水,实不应把阻敌的希望全然寄托于一条绿箩江。 尽管帝都有人有粮有兵器,可没有时间训练新军,帝都城大墙矮门宽,尽管这数日已然发动民众极力修筑,也只不过是挖深了城外的护城河,筑死了十来道小门,那过于宽大的城墙却并没能再筑高几分。 散会之后,拓跋野留下段小星和上官临峰,令他二人带领亲训那二万五千新兵迅速赶往绿箩江畔,与博尔帖赤那汇合,依靠天险,阻截晋军。以段小星等百名秦兵,加上博尔帖诸人及已然跟随博尔帖与晋军交战过数日的大周军人,隔江对战,应付小股的潜游上岸的晋军前锋的话,应该能够胜任。时间紧迫,唯有这样以战代练,以战养战,一团簇新白生生粉嫩嫩的周军才可能迅速长成。 第106章 段小星等人退下后,张晨等觑个空子令人通传,依礼参见王爷之后,张晨说道:“卑职等业已恢复,理应即刻赶回去向王上覆命,未知总领可有其他吩咐,特来向总领辞行。” 拓跋野淡淡说道:“我受伤未愈,身边缺少护卫,你们就留在本王身边,不必回去了。” 张晨诧异地抬眼望去,见那双浓墨点染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根本看不清那眼中的情绪。这是为着报复吗?刚刚接手黑衣卫就裁撤王上身边的护卫?甚至连借口都懒得费心寻找,以今时今日的帝都,王爷您身边围护的这些军卒暗卫,怎么能说缺少护卫? 赵阳低着头接口道:“总领大人有令,我等不敢不从,只是王上身边……” “他那里有甲组足矣。”拓跋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即日起,乾级乙组专职护卫本王,下去吧。” 张晨梗了梗脖子,刚要张口,身旁赵阳轻轻碰了他一下,带头应道:“谨遵总领令。” 待张晨等人不甘不愿地退下,拓跋野又召见了十数位各类将校官员,一条条发布命令,直到时近正午才见完了候在堂外的最后一位官员。 回到内室,待随身暗卫帮他脱去蟒袍,只着内衣靠坐床榻之上,放松了身体,闭目休息,楚锋等暗卫这几日在他身边早已做熟了这些事,不待吩咐,将一张矮几置于他身侧,将待处理的文牒情报及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同时有人端来饭食,服侍他进食。 自受伤以来,拓跋野一直脾胃虚弱,每次只能少少进食一点流食,无奈之下,他身边这些人只好变着花样做些进补的粥汤之类。他手上的伤口虽然合口结痂,但远未真正愈合,虽然不影响翻动书页,却依然无法灵活地使用筷子。因着极不适应被人喂饭,所以在他勉强能拿起汤勺的时候就不再要别人服侍,除了小刀,再不要别人喂食。 李成梁留在矾城,接替他贴身服侍拓跋野的是楚锋的堂弟,六品暗卫楚秋。他知道拓跋野的习惯,将那一小碗香浓的红枣糯米粥置于几上便垂手侍立一侧,不再出声。拓跋野因着手伤,没有端碗,就着小几一边用汤匙慢慢吃粥,一边细细翻看刚刚递送过来的各条军情邸报。 门帘一挑,一袭宝蓝长衫的小刀走了进来,皱眉说道:“你身子还没好,别太累了,歇一会儿吧。”说着,几步来到床边,侧身坐下,伸手便取下他手中的汤匙,另一手端起粥碗,一边轻轻吹气,一边慢慢搅动。细细从粥面上片出一勺,喂向他的嘴边。 拓跋野无奈地看向他,叹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正是兵家大忌,若能有十天时间给我练兵,这一仗我也有把握输得不会太惨。可是哪怕依仗绿箩天险,只怕也阻不得南晋五日。时间太紧,恨不能分身,何谈歇息。” 小刀一勺喂进他乖乖张开的嘴里,安慰他道:“我看城里这么多兵将,又是士气高昂,个个信心百倍的样子,你也不用担心太过,算起来就算不能十个打一个也差不多仨对付一个了,到时候撒出城外,就算没人指挥也能把晋军全部干掉。” 拓跋野苦笑着摇摇头。打仗不同于江湖群殴,真要那么算,就没有攻城掠地的军队什么事儿了,哪一城的人口都要数倍于攻城军队,可一旦城破,照样任人宰割。未历过战事的新军与未经训练的百姓,是不能与真正经历过沙场血战的军人相比,这件事,在现在的帝都,却无人能懂。 对着小刀无从解释,他只好说道:“未谋胜,先谋败。帝都一战关系数十万人性命,我不得不慎。” 说罢,仔细看看他的脸色,问道:“伤口裂了?” 小刀浑不在意地一笑:“没事” 小刀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然痊愈,但肩头和大腿的两处穿透伤却依然未愈,平日里行动轻缓尚无大碍,但今日他骤然发难,大腿的伤口受力绽裂,堂会之后,他自己找了伤药重新敷治,又换了染血的衣衫,这才回来。这些事逃不开拓跋野的眼睛,是以有此一问。 拓跋野回头看向楚秋,示意他出去,待屋内再无旁人时,方才盯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甲一,以后再有此类事情,你让我自行处理。” 小刀一惊,心里难得的一阵不舒服:“怎么?” 拓跋野道:“我这个身份,就是会被别人议论,一直以来,骂我的远多于赞我的人。如果每一次有人言语不敬就要取人性命,只怕要杀尽天下人。” 看看小刀没有出声,拓跋野安慰道:“我早已经习惯,笑骂由人,别人说了什么,不会往心里去,你不必为我担心。” 小刀阴着脸,盯着他沉声道:“那么,你是怪我多事了?” 拓跋野摇摇头:“他们将是我的属下,公堂之上对上官不敬原也该罚,只是你出手过重,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这却是不应该了。” 小刀不语,拓跋野劝道:“世上的人不象你我这般了无牵挂,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每个人死去,都会有他的亲人为他悲痛伤心。我常常想,人生可贵,没有人有资格轻取旁人性命,即便是你我。”顿了顿,看看小刀神色,又道:“你已经不再是楚王身边身份隐密的暗探,再不必为掩饰身份灭口杀人,即非生死决战,何必多伤人命?再者,便是有人得罪于我,你也该相信我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 便是屋里无人,小刀也知道这屋子周围有无数暗卫,更何况张晨赵阳等人护卫于侧,尽管拓跋野声音不高,却也并非无人听道。小刀只觉得一张脸渐渐涨了起来,将手中粥碗置于几上,站起身来,低头俯视着拓跋野,淡淡说道:“说来说去,还是我多管闲事,也罢,反正你伤势也无大碍,身边高手云集,原也用不着我了。”说罢,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拓跋野伸出手去,将将碰到他的衣襟,轻滑的丝绸擦过指尖,毫不留恋地随风而去。只来得及轻轻叫声“甲一……”小刀的人已然消失在门外,连影子都已看不见。 拓跋野手抚额头,扬声叫道:“张晨” 话音未落,张晨已然闪身入内。拓跋野看也不看,轻声吩咐:“带两个人,去跟着他。” 小刀羞怒之下冲出迎宾府,走了没多远便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拓跋野说得并非毫无道理,自己两次出手都是被他叫停,可见他原本无意计较别人言语上的不敬。想到他刚刚若无其事地说到自己早已习惯笑骂由人,心头不由自主地就是一痛。又想到这两次别人对他的言语冒犯,也只有自己冲动出手,他身边的其他护卫,却个个毫无动静(小刀此时已经有些昏了头,根本不想那是因为自己动作过快而绝了旁人出手的念头。)更显得自己象个冲动的蠢货,大厅广众之下表演,让旁人看笑话,一念及此,脸上更觉烧痛。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路上行人的喧哗吵闹全都不入心头,胡思乱想着,长这么大第一次情动,患得患失,一念起一念灭,心乱如麻。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锣鼓喧嚣声中,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咱今儿个的把戏就要开场了,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声音…… 凝神看去,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老儿一手锣一手锤,正站在一间茶楼外的台阶上卖力地吆喝,却是海棠乐班的班主,海家雷。 看他一身粗布衣裳,形容憔悴,再不是当初郢都光鲜模样,便是比之长凝镇分手之时还要不如,明明长凝镇那晚他们还得了不少赏银,分开不过十数日,怎么会落魄至此?转念间,那边招睐客人的海家雷已是远远看到了小刀,满脸喜色地迎过来道:“哎呀,怪不得大清早就听得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有贵客到,难得看到大人这么清闲,赏脸吃小老儿杯茶水,歇歇脚,看看把戏,也让小老儿等跟着大人沾沾贵气。”他跟小刀打过交道,素知他虽然出手狠辣却向来大方,今日困顿之时,难得见这匹肥羊,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他乡遇故人,尽管并不熟识,却也颇有亲近之感,此时这小老儿一拉扯,小刀也觉口渴,看看前面茶楼半新半旧,店面也并不很大却很干净,便随了那老儿的拉扯,笑道:“海班主别来无恙,看您这气色,倒很是精神。” 生活再困顿也不能跟客人诉苦,免得徒惹厌烦,海家雷满脸堆笑地客套着:“托大人的福,长凝镇一别,大人倒是风采依然,越发地皎皎如明月,朗朗如清风!” 逗得小刀一笑,轻轻推开他:“去,你个马屁精!” 海家雷装着一个趔趄,赔笑道:“大人轻点儿,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可禁不得大人一个指头。” 说话间海家雷引着他来到楼上雅座,靠着栏杆,正能看到大堂里的小小戏台,殷勤地招呼堂倌儿:“小福子,这位大人可是贵客,好茶好水地侍候着,我老海请客。” 小刀也不跟他客气,径自坐下,一直跟在拓跋野身边,倒是久未听曲儿了,让这小老儿插科打浑地一阵逗弄,心头的郁气消散不少,全身放松地坐在栏边,吃着零食喝着茶水儿,看戏听曲儿。 海家雷领着海棠乐班来到帝都,脚跟还没占稳就听到南晋攻周的消息,城里人心惶惶地,有拖家带口逃跑的,但更多的是从各地涌来的逃难的人,人人都以为帝都为国都,会更加地稳妥,再加上天子勤王令一出,日日涌入来自各地的兵马,征兵令一下,驻城守军一日比一日人多势众,每日里校场上一列列新兵拉开架势训练不休,杀声阵阵响彻云霄,也确实能够给人战胜对手,保住家园的勇气和信心。再加上因着天气寒冷,海棠乐班的成员接二连三地身患重病,一来二去花光了手中的银两,生活日渐窘迫,他们商量着趁帝都人多,戏班子更易讨生活,所以没有离开,找了个茶楼驻唱,赚些银两过活。 喝了壶茶,听着曲儿,和着节奏拍打着栏杆,小刀渐渐把与拓跋野之间的小小不快扔到脑后,那小跑堂福子肩上搭了条手巾,手脚利落地又给他添了壶茶,送了两碟点心果子,拿了他扔到桌上的打赏,打拱作揖地退了出去。待他漫不经心地端起新送来的茶水喝进口里便觉不对,消消吐进袖中,不动声色地四下里扫视。 茶楼不大,楼下大堂里坐的人不多,四五桌人,有两桌似是文士,摇头晃脑地和着曲声沉醉其中,有两桌人短衣粗布的打扮,正在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心思并未在戏台上,却也未注意楼上的他。楼上围着栏杆隔了五六个小小的雅间,隔壁的两三间看不到,侧对的两间是空的,并没有人。 原本漫不经心听曲之时并未觉察到有何异常,此时全身警惕,恍然感觉这座小小的茶楼中竟然遍布杀机! 第107章 茶有毒,无色无味,若非滚水沏泡的大叶青的茶香都遮不住的淡淡蒜臭味儿,确实能杀人于无形。砒霜,最常见的毒药,却不该这么用。 是谁? 堂倌儿小福刚收了赏钱,心情愉悦,步履轻快,显然毫不知情,这壶茶从前柜送往楼上,短短数十步路,是谁不惊动小福便将毒药洒入茶中? 眼光扫过前台忙碌的掌柜、进出的伙计,笑脸迎人,看上去毫无武功,仿佛戏台上的节目过于精彩,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就这么转眼间的功夫,楼下的桌子竟然已经占满了人。 新来的这些人打扮各异,携刀配剑,口音各异,但他们有同样的特点:强健的身体。三五成群,相互间仿佛并不熟悉,海棠乐班的表演仿佛对他们有极大的吸引力,紧盯着戏台,无一人抬头看向楼上。可小刀知道,这些人的心神全都聚在自己身上。 喧嚣的乐曲遮掩了更多的动静,小刀难以感知茶楼外的情形,无数次被围困的经验让他不用查探都知道得很清楚,茶楼之外定也少不了埋伏。 这么大的阵仗? 小刀端茶沉吟,忽然想到自己头上的赏金,淡淡一笑,仰头一口喝尽。 台上一位舞娘,峨眉淡扫,眼波流转,薄纱覆面,随着清雅的乐曲起舞翩跹,酥胸,美臀,杨柳腰,身若无骨,姿态万千。小刀随手又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却不喝,身倚栏杆,随着舞曲轻轻摇晃。不经意间看到那舞娘身姿旋转间匆匆一瞥,竟如刀锋般闪亮。 那个舞娘小刀记得清楚,长凝镇上的海棠乐班里可并没有这个姑娘! 他忽然面色一变,手捂腹部,形容痛苦,呕吐不止,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满脸痛苦地指着楼下,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有毒。”仿佛忍受着巨大的苦痛,弓着身体,跌倒在地。 他这里动静并不算大,但却吸引了几乎所有客人的注意。仿佛戏子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剧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继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人人静默。 有可能吗?这个名满天下的超级护卫,会这么轻易地在茶楼里被一杯茶给毒死? 除了这些心思各异的客人还有掌柜、店伙、海家雷等震惊恐慌的不知情者,茶楼里只有一个人是异样地兴奋,她竟然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撩起裙角飞奔下戏台,直奔二楼那间包厢而去。 海家雷惊慌地大叫:“玲珑!你干什么去?” 那舞娘边兴奋地往楼上跑,边高声叫道:“海叔,叫人给我作证,这人是我杀的!” 海家雷脚都软了,扑通一声坐到地上,抖抖簌簌地指着她说不出一句整话:“你……你……” 后台那位年近四旬的掌柜也吓得面无人色,颤着声叫道:“报官,快去报官!” 茶楼里毒死了客人,真是要了命了,这买卖还怎么做得下去!幸好那丫头疯了当众自认,满屋子人证可不能放跑了,还指望着这些人还茶楼清白呢。 兴冲冲撞开包厢木门的舞娘一眼看到低垂着头的小刀靠着墙跌坐在地,一动不动,计划得逞的兴奋之中,她难得还考虑了一下该怎么处理眼前这具尸体。楚王的悬赏,杀死叛刀者可得金万两,第一次干这种事,没有经验,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该怎样向楚王去证明自己已经杀掉了这个人?把他的头割下来带给楚王? 虽然这有点难以下手,可是看在万两黄金的份儿上,她倒不介意从一具尸体上切下他的头。拿定了主意,抽出腰间软剑,迈进包厢,海家雷在楼下戏台上看到她,又惊又怒地大叫:“玲珑,玲珑!你怎么能办这种事啊!杀人是要偿命的啊!还不快跑!” 玲珑尚有余瑕回应,冲着楼下大声道:“海老爹,您别怕,没事,这个人可以杀!” 扫过楼下众人,毫不在意那些人注目的眼光,转头看向小刀,双手握剑就要全力劈下,就在她双手高举将下未下那一瞬间,小刀的头歪了歪,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斜向上看,唇角勾起轻薄的浅笑,目光清澈明亮,哪有一丝中毒的迹象! 玲珑大惊之下剑随身走,全力向下扑去,小刀令人眼花撩乱的动作她根本没能看清,只知道眨眼之间那人便从她的眼前消失,随即便紧贴于她的身后,而手中的软剑也不知怎地被他夺了去,冰冷的剑刃紧贴粉嫩的脖颈,彻骨的寒冷从头顶直达脚底,将她冻住,一动不动。 海家雷撕心裂肺的哭号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带着深刻入骨的惊惧:“大人,饶命啊大人!” 令小刀的停住手中的剑的,不止是海家雷的嘶吼,还有那个人低哑的声音,言犹在耳:“何必多伤人命。” 小刀极难得地犹豫了一下,那柄狭长的剑停在舞娘的肩头。可是这时候那舞娘到底身手灵活,缓过神来,趁他失神,团身进扑,自腰间抽出的匕首狠狠刺中他的胸口,只听“当”地一声,金铁交鸣! ****** 拓跋野吃过午饭,只歇息了片刻便带人前往军营。 帝都城内共四大军营,分别在四大城门附近,托中周官员们好大喜功的福,毫无防备意识的周人在建设军营时,居然是按每营容纳十万兵力的标准,平日里帝都守军五万,每营最多时也不过一万多人,任由诺大的军营空置,可在这个时候,却显出了好处,一下子驻进了近四十万人的队伍,竟然未嫌拥挤,好在晋军前进路线上各城镇的物资大部分事先运往了帝都,粮草军械堆积如山,不然骤增四十万人,仅仅每天的吃喝消耗就得让人头疼。 他去的是南大营,为了方便管理,所有的外来队伍都被安置在了南大营,在拓跋野看来,中周原有的驻军和新征部队还算比较容易掌握,不确定因素最多的,便是那四十七支杂牌军。在帝都所有的队伍中,这些人的战力最强,但却难以掌控。用得好,会是一支奇兵,可用不好,这些人很可能会成为心腹大患。他们应召而来,又不能把他们赶出去,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打散重组,这就需要抓紧时间了解这些战将,按能力大小分派职位,所以他下令军演,正是为此目的。 为了便于他的出行,中周特地安排了一辆奢华的敞篷四轮马车,雕龙刻凤的四支碗口粗细的红木立柱支起拱形华盖,金珠为顶,黄绸为衬,四条金龙分镇四方,颗颗莹白的珍珠串成珠帘,半缀于四边,小小的金铃制成星星模样点缀其上,随车身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拓跋野蟒袍玉带端坐其上,五十名黑衣卫及二百名中周护卫全副地武装前后随行,行过街头,无数人伫足观望,窃窃私语,这是谁家俏郎君? 来到南大营,远远便看到营门口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待进到营中,大营守将见礼之后问及此事,南大营的最高守将蓝克诚苦笑道:“大帅,那些人各有统领,本将实在是难以管束。” 拓跋野点点头,不再追究下去,转而说道:“明日即是军演,我要去看看他们的准备情况。” 蓝克诚点头应道:“如此,末将愿陪同前往。” 蓝克诚骑马陪在车旁,一路走过,看到一队队中周官兵列队训练,一丝不苟。蓝克诚解释道:“按段校尉的指令,新兵全部只练刺杀一式。” 拓跋野看到那些枪兵一遍遍刺杀,盾兵一遍遍将巨大的木盾举起、放下,两盾三枪五人一组,看到那些人的动作还算纯熟,点点头道:“很好。” 蓝克诚犹豫道:“这些天日夜苦练,只练这一式,都已经很是熟练,您看,是不是再练些别的?到了战场上,混战起来,兵士只会这一招岂不吃亏?” 拓跋野解释道:“大战将临,想把这些新兵练成武艺高强的战士绝不可能,不如只练一招,练得纯熟无比,即使到了生死关头,只凭本能也能用出这一招杀式,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蓝克诚点点头,醒悟道:“有道理!” 拓跋野细细观看那些兵士的动作,不太齐整,发力也不很正确,可是也知道无法一一予以纠正。想了想,又道:“明天让他们分列对战。后天,让老兵与新兵对战,没经过实战,只好用对练来弥补不足,以免到了战场上自乱阵脚。” 蓝克诚眼光一亮,应道:“是!”帝都城原有的五万老兵,尽管多年来只是个摆设,但也有平日里的操练,段小星等练兵时并未要求他们只练刺杀一式,那五万人是用刀的,自从知道了战事来临更是日夜苦练刀功箭法,功夫提高了多少没人知道,在蓝克诚看来,反正是比只会刺杀一式的新兵要强得多。 说话间来到那四十七支队伍所在营房,远远就看到一队队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诺大的营房竟然空了将近一半儿,蓝克诚脸色一变,叫住一人问道:“怎么回事?都往外跑什么?” 那人见问,脸色一变,脚下却不停,跟着前面的伙伴低头就跑,蓝克诚大怒,挥手示意自己的卫队:“拦住他们!” 蓝克诚的卫队纵马而出,将那一队人团团围住,这伙人带队的是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拓跋野记得他是中周北面小国赵的将领,名叫赵富贵,带兵五百,擅使双鞭。 赵富贵转头看到拓跋野等人,脸色变了变,粗声说道:“大帅,蓝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蓝克诚正色问道:“未知将军将要带兵前往何处?” 赵富贵一梗脖子:“怎么着?我们又不是犯人,要上哪儿去将军还管啊?” 蓝克诚道:“各位奉召前来帝都助战,大周百姓不无深感高义。只是中周正值多事之秋,各位携刀带箭大队出营,未知所为何事?” 有人鼓噪道:“老子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凭什么告诉你?” 正争执间,又一队人急匆匆跑出营房,为首却是武亚,抬眼看到拓跋野寒星般的目光,急忙跑来,气急败坏地大叫:“王爷,不好了,那些人说要去围杀我师父!” 正在此时一骑飞至,到得近前,那人翻身下马,抱拳奏报:“总领大人,乾十三等人被人围困,情势危急!” 拓跋野催问:“在哪里?带路!” 看了怔在一旁的蓝克诚一眼,二话不说,带人就走。 第108章 拓跋野一行在大街上纵马狂奔没多远,便撞上了连打带逃的小刀、张晨等四个人,后面的追兵声势浩大,黑压压一片,携刀带箭的,看上去足有三四千人。 小刀等人伤得不重,但是人人挂彩,伤得最重的还是小刀,混乱中中了不知是谁的暗器,有毒,虽不致命却让他难以支撑剧烈的战斗,遇到拓跋野一行人时,差不多是被张晨拖拽着奔走。 黑衣卫遇敌,不待命令,跳下战马亮出兵器,让过小刀四人之后,五人一组成五杀阵团团将拓跋野的马车护在正中。而那二百中周护卫则勒马阵外,也都各自抽出配刀警戒来敌。紧追着跟过来的武亚一队人马落在后面,也是人人抽出武器准备战斗。而挥舞着刀剑呐喊鼓噪紧追四人的各路武者纷纷戒备着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判断着形势。 刚刚还鸡飞狗跳的宽阔大街上一时间杀机弥漫。 小刀自己并没什么自觉,但他头上的万两赏金,足以令他成为野图BOSS般存在,他在地图上来来回回地晃,没人动手,只是因为畏惧他令人恐怖的武力,但刷BOSS这种事,没人动手还则罢了,一旦有人挑头,势必会发展成为人人动手的燎原之势,再加上东楚派来的那支兵马的将领秦梦远原本就一直令人监视着小刀的动向,待得知他独自一人坐上茶楼,急忙点齐兵马前去剿杀。 就这样混在帝都的各路武林人士,再加上打着增援中周旗号的十几支队伍组成了一支围杀小刀的庞大阵容,自茶楼开始动手,小刀就算得了张晨等人的援手,也不得不狼狈而逃。 小刀等人冲向南门并不是因为知道拓跋野在这边,敌人势众,而拓跋野身边只有五十黑衣卫,就算是加上了中周的二百护卫也难以保证安全,这些人是冲着小刀的人头而来,何必牵累到王爷,所以张晨等人是想着逃出帝都再说,逃往南面,是因为知道段小星带的二万五千新兵是去往了城南方向,再者,博尔帖带那上千铁骑也在南方,哪怕是逃出城外依然摆脱不了追兵,但也有希望遇到强有力的支援,身后这些成分混乱的敌人,各有心思,只要有足够的武力威慑就足以令其退散。 因着追杀他们的敌人有着无数的弓弩,所以他们不能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甩脱敌人,只好利用房屋建筑躲避追杀,只是这样一来就更加难以与大批敌人拉开距离,就这么一路带着庞大的尾巴,直接与拓跋野寻来的队伍一头撞上。 小刀半个身子几乎已经动不得,倚靠在张晨身上,被带到拓跋野车前,拓跋野看着浑身浴血的四人,眼神暗了暗,偏头示意张晨:“把他放车上。” 张晨依言将人往车上放时,小刀一手摸出怀中的铁盒,递向拓跋野,歪着头笑道:“这东西给我可错了,还要你多派人手来卫护,还给你吧。” 拓跋野眼光一转,看到盛放了两枚重要印章的铁盒原本光滑的表面上那个明显的凹痕,随即眼光转向小刀胸口上的刀孔,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接那铁盒,只是咬了咬牙,眯起了双眼,随即目光转向那些拥堵在前方的敌人,凛利如刀。 张晨放下小刀,松了口气,和别人一起持刀挺立于王爷车驾之侧。虽然对王爷不放他们回郢都的作法略有不满,却依然不妨碍他对王爷能力的信任,如同西秦众多军人一样,他对这位战神般存在的男人也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浑身是伤地仰躺在拓跋野身边,看着他如刀削般的侧脸,肌肉绷紧,刚硬而锐利,象刚刚淬火而出的利刃,每一根线条尽是锋芒。小刀忽然有些心虚,自己刚刚赌气般的言语是不是火上浇油惹恼了这个人。他讨好般用手中的铁盒碰了碰拓跋野,轻笑道:“你看,这次我只顾逃命了,还真没多杀几个人。” 拓跋野没有看他,却伸手覆住了他的腕脉,强劲的内力以不容拒绝的态势灌注而入,奔腾游走,几息之内便运转数周,摧枯拉朽般逼出他体内的余毒,治疗他体内的伤势。 小刀微微一笑,心定了,不再说话,闭目凝神,运功疗伤。 到底是各有打算的乌合之众,骤遇强敌,谁也不肯冲锋在前,全都观望着,希冀着别人冲出去打头阵,自己不但要保全实力还要趁乱捡便宜。 所以黑压压的数千人就那么与这三百余人的队伍在帝都宽阔的街头对峙,不同于黑衣卫的冷静沉默,数千粗野的汉子喧哗吵闹,污言秽语沸反盈天,你推我我挤你,却谁也不肯上前。 就在这局势一触即发之即,突然数支劲弩呼啸而出,如数条毒蛇大张着獠牙直扑稳坐车中的拓跋野。同时有人大喝:“大伙并肩子上啊!”数十人紧跟着箭势便要趁乱扑出。却见那拓跋野毫不作势,双手在半空令人眼花缭乱地交错挥舞,不过眨眼之间,那几支劲箭全数原路折返,甚至去势更急更猛,伴随着几声轻响,血花飞溅,数人翻滚倒地惨叫着挣扎,他们之中有人手中的弓弩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 这一手震慑全场,数千人怔在原地,鸦雀无声! 拓跋野缓缓站起,挺身而立,冰锋般凛冽的目光扫视对方,慢慢说道:“诸位追杀的这四人均是我大秦乾级暗卫,我,西秦拓跋野在此问一句,诸位是这想要与我大秦为敌么?” 强横的内力灌注之下,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际,直撼人心。 声音尚未落地,五十名黑衣卫气沉丹田同时爆发一声大吼:“杀!” 巨大的吼声夺人心魄,杀气冲天。 胆子小的被这一声都能吓得腿软,可既然是有胆子追杀小刀的,大都是胆大妄为的亡命之徒,虽然被对方声势震慑,却也不甘心退却,毕竟对方只有几百人,而自己这方,足足数千之众,稳稳心神,便有人在人群中高喊:“我等小民,就想拿个赏金混口饭,没那么大胆子和整个西秦为敌。”随即无数人接口附合:“是啊,是啊。”“我们只杀东楚叛刀,拿个赏金,与王爷无干。”“与西秦无干。” 拓跋野面沉似水,双目却如寒星般闪亮,锐利如刃,散发着凌厉冰冷的寒意。残忍、凌厉、邪肆而又嚣张。 “所谓东楚叛刀,原本就是我西秦铁卫,奉我秦王诏令潜于东楚,何来反叛二字?两国相争,无关私怨,项烨霖之命为秦王亲取,着落不到乾十三头上。烦请诸位给项锦溪带个话儿,若想为父报仇,我拓跋野等他!” 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敌人,朗声说道:“今天我以秦七王的名义立誓,如果有一日有谁得到了楚王那万两赏金,他和他的家人将同时得到我大秦的追杀,天涯海角,九洲八荒,不死无休!” 略嫌沙哑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钢铁般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意志响彻方圆数十丈。 五十黑衣卫同时挥刀大喝:“杀!” 罡风凛冽,气势逼人,对面诸人硬生生被逼退数步,心胆俱寒。 赏金诱人,可也得有命花。西秦强大的军力不足以令这些浪迹江湖的武人畏惧,可它还有神秘莫测的黑衣卫,来无影去无踪,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拓跋野此言一出,数千人各自暗中盘算,围在这里,数千人中抢一颗人头,确实不太划算,就算是抢得到,又能守得住吗?就算守得住,拿到楚王面前真领了赏金,日后躲得过黑衣卫的追杀吗?日日夜夜,附骨之蛆般的追杀之下,真能享受得到那万两黄金的舒适生活吗?数千人追杀小刀的决心已然动摇,却依然在犹豫不决,驻足观望。 忽然铁甲声响,数列全副武装的周军踏着整齐的步伐挺进街头。周军自两边绕过,如两只巨蟒直扑人群后方,将所有人包围在内。锋利的枪尖寒光闪烁,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全身铁甲的蓝克诚,手持方天画戟,打马来到拓跋野车前,抱拳行礼,大声道:“启禀元帅,末将蓝克诚率军一万前来听候差遣!” 拓跋野临行那一眼让蓝将军琢磨了半天,看营中这形势,跑出去围杀小刀的人不在少数,对方身边这几十人定然难以挽回局势,可拓跋野并没有出言调兵,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很明显就是没拿中周上下当自己人。自己该怎么办? 事不关己,又没有上峰调令,他完全可以守在军营里按兵不动,但这样做却丧失了一个交好拓跋野的机会。晋周交战在即,从未经过战事的蓝克诚知道帝都守军有多需要这么一位久经战阵的将帅坐镇城头。更何况即使没有晋周交战的危机,大周公主为此人一怒禁盐的情谊也让他不得不重视维护与拓跋野的关系。 下定决心调兵出营并未费太大的功夫,只是步兵的速度到底比不上马匹,全力奔跑也落在了后面。 大批军兵的参与彻底改变了力量对比,尽管这批兵士青涩鲜嫩,却依然凭借压倒性的数量震慑人心。 兵部尚书蓝俊卿手持天子旨意急匆匆赶来,宣布任何意图在帝都城内作乱行凶者都将被视为晋奸驱逐出城之后,聚集在一起的各路人马终于悻悻然散去,而混在人群中真正的晋奸鬼一更是懊恨不已,又一次行刺拓跋野的大好时机就这么白白错过,不仅如此,他苦心安排的行刺不仅未能搅乱局面,反而折损了人手,让对方借此雷霆一击,震慑住所有人。 落花谷神医一家是他亲自带人屠尽,绝无遗漏,是谁治好了他的伤?! ****** 郢都城外四十里一处不起间的院落里,谢灵惜忧心忡忡地盯着滴漏铜壶,不时看看天色,转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不能再等了,他若无事,爬也该爬来了。这个时候都不到,怕是……” 叹了口气,终于没有说下去。 挥了挥手,“我们走,这里的一切都毁掉,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候在一旁的手下点了点头,神情肃穆。谢灵惜看了看他们,点出一人:“三十九,你躲在附近再守两天,两天等不到他你再回去。” 那人点头应是。谢灵惜左右看看,又重重叹了口气,教训着手下:“这个十六,为了要把个小奴才带出来,他自己的命就搭上了吧?干咱们这行,绝不能有情,你们可都给我记住了!” 恭立一旁的七八个人纷纷应是,绝无二话。几个人开始散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其中一人悄声跟身旁的同伴嘀咕:“你说,十六他会不会是带着那个小奴才逃跑了?” 另一人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反驳道:“你才逃跑呢,那可是十六哥!他这次立这大功,回去定会受封重赏不说,肯定能被委任为鬼十以内的统领了,要是你,你会放着这么大好前程不顾,带个千人骑万人操的男妓逃跑?不说什么好处都没有,这要是万一被发现了,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换你,你干啊?” 另一人点点头道:“也是,十六哥那么精明个人,定不会干这种蠢事。” 默然片刻,忽然又道:“唉,我宁愿他是干了这种蠢事,至少他和那小奴才还活着。……” 又有一人凑过来道:“我看十六哥八成是碎了,三十七说他亲眼看到十六哥他被那只秃头射中了胸口,河水那么急,十六哥又带着个人,水性再好也挺不住……” 当先那人气急道:“别胡说,那么多秦兵上上下下地搜也没捞到尸体,十六哥碎不了!” 先前那人刚要反驳,谢灵惜在门外叫道:“动作都给我快点儿,趁着天色还能多走些路。咱们这已经是走得晚了!” 这些人先后上了院后街边两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他们离开之后,这座小小的院落,杂草丛生,灰尘满屋,仿佛数年都不曾有人住过。 第109章 蓝克诚带兵回营,蓝俊卿则一路护送拓跋野一行返回迎宾府,在府外加派了二千护卫之后方才告辞离开。 回到府里的小刀脱了染血破碎的衣衫,匆匆梳洗了两把,让人帮着上了伤药,包扎了伤口,只穿了长裤,将那要命的铁盒插到腰上,披了外衣就去找拓跋野。回来的路上拓跋野脸色不太好,一直在与蓝俊卿交谈,并没有理他,下车的时候也是自己径直离开,对满身是伤的自己甚至都没搭把手儿扶一下,小七这是生气了吧? 小刀搔搔头,心里有些不安,可他也不想出去一趟被人这一通追杀啊。一路走一路思来想去,自己没什么错啊,干嘛甩脸色给自己看,那小子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来到拓跋野房外,远远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这味道不同于普通伤药,是针对焚骨生肌膏后遗症所特别配制的汤药,带着特有的酸草香,是数日之前经常弥漫在拓跋野身周的味道。他的伤口结痂之后,这几日已经不再需要使用这种汤药。 小刀心一沉,加快脚步推门而入,转过屏风,看到拓跋野坐在床头,双手浸泡在满满一盆浓黑的药液中,低着头一动不动。楚秋沉着脸守在一边,抬眼看到他,叫了声:“大人。” 小刀没理他,径直奔向拓跋野,不由自主地紧张,蹲在他的身边,抬头看向他的脸。紧咬着牙的拓跋野满脸汗水,乌黑的眸子正对上他的眼,果然毫无怨愤。 小刀心里一痛,自己竟然一直也没想到他用这双伤手接下那几支箭会受多重的伤害,竟然还在暗暗埋怨他一路上对自己的不理会,他这分明是怕被自己看出异样,所以才对自己不理不睬。情动之下,只哑着声音叫了声:“小七……” 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拓跋野见终是瞒不过他,也不矫饰,温声问道:“你的伤不碍事了?” 小刀挑眉:“没事,都是些皮肉伤,三两天就好。” 眼睛盯着浓黑的药汁,脑袋里搜罗着话题:“多亏你给我这个盒子,要不是它,今儿个差点被个小妞儿给捅了。”虽不至于被那舞娘一刀捅死,可也得受伤不轻,在重重围困之下,说不定真的逃不脱追杀。 拓跋野果然追问:“小妞儿?” 小刀点点头:“嗯。”偏头看看楚秋,对他说道:“你去歇着吧,我在这儿陪着。” 楚秋看看拓跋野,见他点头,方才默不作声地退出房间。 小刀翻手拿出一面小小的金牌给拓跋野看:“那小妞儿腰上挂着的。” 然后便把茶楼上被她下毒刺杀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挑衅般嘻笑着说:“你那个小情人儿这是想除了我呢。” 那面小小的金牌,雕文精致流畅,浅浅的金凤图案正中,是个优雅的古文篆字“侍”,拓跋野知道,这是大周公主身边能够随时进出皇宫的贴身侍女所特有金牌,放眼整个天下,持有这种金牌的女子不会超过十人。 真是的公主派遣的杀手?可是不应该啊。小刀去往茶楼只是兴之所至,绝对无法事先安排,而那女子,显然是早已与海棠乐班熟识,甚至能随意上台舞蹈。公主身边的侍女怎么会和这种落魄至茶楼卖艺的乐班有来往?且不说基于什么缘由,如果公主真的要除掉小刀,怎么会安排如此拙劣的刺杀,并且事后没有接应的后手?可如果不是公主的安排,只是那女子贪图赏金,她又是怎么能认出小刀,仅仅是看过悬赏图形,她怎么可能那样笃定目标确实是小刀? 忽然想起陪着自己回来的路上蓝俊卿的那句感慨:“这一人多,难免良莠不齐,不容易掌控,就算是身边的近卫,也保不准是不是和自己一个心思。” 当时他以为蓝俊卿是在感慨各路人马心思各异,难以掌控,可现在这么一想,似乎又暗藏着其它的含义。想到这里,拓跋野扬声叫来楚锋,令他派人去查,查那个海棠乐班,查那个女人。搞清楚那女人的来路才能推断公主与这件事的关联。如果公主真的想要除掉小刀,自己又该怎么办?做人应当知恩图报,可是当恩义对决恩义,他又该如何选择? ****** 信阳,晋王议事大殿上,周文瑞正对着阶下十余文武重臣下达新的命令:“陈子阳为东路军主将,李如风免职,押回信阳。” 原本就心情忐忑的陈子阳慌忙跪地:“王上,战事不利,不能全怪李如风,秦军向来战力最强,更何况游荡于南晋的是其黑煞军先锋铁骑,李如风率部虽屡受其骚扰,却也已经顽强挺进到帝都城下,一旦大军围困帝都,那几千秦军就再也挡不住大军攻城。晋周战局扭转只在这几天啊,阵前换将,实在于军心不利,于战势不利啊!” “啪!”的一声,一叠奏折被狠狠甩在他脸上,跪在王座阶前的南晋大将陈子阳楞是躲都不敢躲,被那叠折子砸红了半边脸。周文瑞明显的压抑着怒火,冷冷说道:“如果不是顾虑着他领兵在外,就冲他这龌龊心思,我就先夷他三族!” 陈子阳手忙脚乱地将那叠折子收拾整理好,战战兢兢从头儿来看,越看手越抖,越看心越寒。李如风啊李如风,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事情不大,有人发现李家的家仆偷偷摸摸把孩子送走,偏生那家仆原本倚仗李家势大,在乡里素行不良,得罪了邻里,结果被人偷偷告发,几板子打下来竟然挖出了更大的案子,前线十万晋军的领将李如风竟然把自己家的两个孙子偷偷送往了乡下。李如风带兵出征,原本对他家的监控就更严密了一些,这件事一出,更是被火速上报给晋王。周文瑞原就对李如风一路上损兵折将的进度极不满意,这一下就更是不能忍受。临阵换将有什么不行?我南晋又非东楚,有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周文瑞冷冷盯着不停打颤的陈子阳,慢慢说道:“我知道你陈子阳和李如风是儿女亲家,你们也曾一同征讨过南蛮,交情不比寻常。我也知道他李如风在南晋这仗打得不易,愿意相信他并无二心,做出这种事只是一时糊涂。” 顿了顿,冷冷的目光扫过堂下垂头站立的十几个大臣,继续说道:“所以,我只是拘禁了他的家人,派你去接替他领兵,我再给你带十万兵马,还会令陆一哲转向,要他八天之内务必要打到帝都城下。” 陈子阳已经不再颤抖,暗暗盘算,陆一哲领兵二十万去襄助东楚,现在大军还在楚地滞留,一直未赶往秦楚前线,这二十万人转而攻周,必然会在周境再开出一条战线,那些捣乱的秦军虽然厉害,但限于人数,再难掀起大浪,这样,再加上自己增兵十万,那将是四十万大军攻打帝都,这将会是注定的胜利,万无一失的局面! 定下心来,晋王的声音竟然也不再显得那样冰冷至毫无人情:“同样,我令你此去至多八天之后务必要打到帝都城下,到时候四十万大军合围,我就看看你和陆一哲谁能够当先登上帝都城头!” 陈子阳伏身在地,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子阳必不负王上恩典!” 周文瑞温和的声音传来:“这一仗,你若是先行攻入帝都,不但会对你论功行赏,我还会免除李如风的责罚,准他去职还乡颐养天年,否则论罪该判他全家流放。听明白了吗?” 陈子阳叩头应道:“明白,吾王恩德,子阳必肝脑涂地为国尽忠!” 周文瑞满意地点点头,抬了抬手:“起来吧。” 没人去想若是四十万大军拿不下帝都该怎么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原本十万人马就能吞灭中周的布置因着七杀黑煞受了小小的挫折,不过没关系,反正南晋兵多,既然东楚不顾两家盟约派了队伍去勤王,那就怪不得我南晋不肯出兵助你作战,只要拿下帝都,擒获周天子,这天下的事还不是由得我晋王怎么说就怎么是?到时候假天子之名指西秦为寇,又有谁能反驳? ****** 吃过晚饭,赵阳给拓跋野拿来了近百块小木牌,一寸长,半寸宽,打磨得光光滑滑,散发着梨木特有的清香。小刀翻看着这些小木牌,好奇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用?你准备的新武器?” 拓跋野轻轻摇头:“现在拿不了笔了,你来帮我。” 他这双手又一次伤口绽裂,皮肉翻卷,轻轻一动都疼痛难耐,时间紧迫,他又不能放开一切休息,所以只好想些别的办法。 小刀强自忽略掉对他的心疼,知道这种情绪对于现在的这个人毫无意义,索性和他并坐于床头,看着床上小几上的文牒笔墨,歪歪头笑道:“好说,怎么帮?” 拓跋野往旁边挪了挪,给小刀留了稍大的空位,正对小几文案,然后指点着他翻开各国队伍的材料,让他把各国领队将领的名字、武功、特征、军队人数及特性等摘要分别写在木牌的正反面。拓跋野说,小刀写,看完一页之后小刀主动翻开下一页,红烛宫灯,貂袍锦被,默契的配合中,时间悄悄流淌,待到楚锋在门外低声求见的时候,两个人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时近二更,小刀歪头看看拓跋野,心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那是自己终于融入了对方世界的感觉,一种平和、踏实的幸福。 见到拓跋野点头,小刀挪动身体,翻身下床,轻轻走过去打开门。一身黑色劲装的楚锋神色凝重地迈步进来,施礼道:“卑职见过总领。” 拓跋野轻轻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楚锋扭头看了一眼小刀,犹豫了一下,终下决心说道:“乾大人杀的那位姑娘,确实是公主的贴身女侍,她还是蓝夜熙蓝大人的女徒弟,另外,她还曾是海棠乐班的舞娘,因为刺杀楚王第六子曾被乾大人当场捉拿过。” “玉玲珑?”小刀脱口问出。实在是这位姑娘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了,所以被楚锋一提,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她。难怪海家雷喊“玲珑”,难怪她会上台跳舞。可是她跟公主又是怎么拉上的关系? 拓跋野和楚锋一起看向小刀,拓跋野问道:“怎么回事?” 小刀苦笑了一下,侧身坐回床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把玉玲珑刺杀项锦坤的经过说了一遍,感叹道:“当时那舞娘浓妆艳抹,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长相,今儿个在茶楼上,盯着她看了那么久也没认出她来,若是能认出来,说不定还能留她一命,唉。”一抬眼,却见拓跋野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黝黑的眸子在烛光闪烁之下越发深不见底,让人挪不开眼光,不知不觉就会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这是拓跋野第一次知道小刀暗杀项锦坤的事,获救以来,翻看谍报资料,一开始他重点关注的是秦楚交战的军情战报,后来是晋周局势,至于项锦坤身死的消息,只是匆匆看过一眼便放过一边,此时听到小刀自承其事,忽然意识到他是为什么非要置项锦坤于死地,感动之余,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小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被人识破当初的意图,再说这件事早已过去,杀死项锦坤是他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此时根本没有多想,见拓跋野神情有异,还以为他在怪罪自己杀了蓝夜熙的徒弟,惹了个大麻烦。不禁有些懊恼地嘀咕道:“我原本是想留她一命的,可谁让她那么想死,扑过来就插我一刀,情急之下,就算我想留她一命都办不到。” 那种危及性命的紧急反应,即便是小刀,也做不到控制住自己的反击力道。 没想到拓跋野嘴角牵了牵,轻声安慰他道:“没事,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杀就杀了。蓝夜熙那里,我来应付。” 小刀怔怔望着对方笑意深沉的眼睛,心被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包围,软软绵绵,甜甜蜜蜜。 第110章 岁月苍茫,世事浮沉,千年以来,周天子立国之初的各大功臣的家族能够传承至今的,也不过寥寥数家而已,这其中能被世人所知的,除了周、晋、楚、秦四国王族之外,大概就只余中周蓝家了。蓝家祖上是姬天子的贴身近卫,素来亲厚,以至于分封诸国时,蓝氏家祖不愿离天子而去,发誓蓝家子孙世代守护天子,永不背叛。千年以来,中周蓝家依附于帝室,享王室尊荣,领臣子本份,千余年与天家姻亲互通,血脉相融,姬家蓝家已是难分彼此。 这位蓝夜熙蓝大人,醉心武学一生未婚,已故的天子是蓝大人的嫡亲表弟,两个人自幼一起,情分非比寻常。先皇及皇后过世之后,他常驻皇宫亲自守护先皇血脉,公主姬琦玉可以说是被他一手教养成人。人人都知道,这位蓝大人名义上只是天子座前的护卫统领,但他实际上对中周皇朝却拥有远超重臣的影响力。 这个人,亲自教授过武艺的人很多,但正式收为门下的不过三人,前两个均是他蓝家子弟,被小刀杀的这个,是唯一的外姓女徒弟,对于这个女徒弟与蓝大人之间的感情,拓跋野不得不想得更多一些,去推演最糟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大敌当前,自己身为外人主持一国都城防务,原本就是个内忧外患的局面,如果再被权臣所忌……事涉公主恩德、西秦利益,又不能就此撒手不管,这仗该怎么打?千万人的性命一肩承担,叫他如何能不如履薄冰,心惊胆战。但这些想法只如电光石火般在脑中一闪而过,面上丝毫不显,细心如小刀,近在咫尺地紧盯着他的脸,竟然也没有发觉他对于事态的忧虑与不安。 沉吟片刻,拓跋野吩咐楚锋道:“去准备一块金牌,刻我的字,特一级。” 楚锋领命离去。楚秋端了汤药进来,小刀接过去喂他喝完以后,看了看案上尚未整理的的材料,还有寸许厚的一摞,劝道:“时辰不早了,你伤未痊愈,还是早些歇了吧?” 拓跋野嘴里含着他喂的蜜饯,含糊说道:“没多少了,弄完再睡,明天就是军演,我得先把这些人的情况摸一遍。” 小刀挑挑眉,将空了的药碗递给楚秋,盘腿坐回床上,又拿起了笔:“好吧,依你。”可怜他拿刀的手向来甚少摸笔,写在这小木牌上的字只能说是工整,真的算不上好看,依仗着这个人不会嘲笑自己,向来在各方面都喜欢争强好胜的刀大人才勉为其难地露一小怯。 等到将所有将官的名字都写在木牌之上,所有队伍的资料都熟悉一遍之后,已经时近四更。小刀不顾拓跋野的意愿直接把小桌从床上挪走,吹熄了烛火。两个伤痕累累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在这初冬的夜里,用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驱离痛楚和寒意。 知道拓跋野睡不着,小刀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帝都这么多兵将,又有城墙为凭,就算打不退晋军,说什么也不会连几天都守不住的。” 拓跋野叹道:“可都是新兵,没见过血,没杀过人。我最怕的是撑不过第一轮,只要能撑过晋军第一轮进攻,就能守住帝都城。” 小刀偏着头看他,黑暗里黑色的剪影,自然地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低声问道:“你是怕那些兵上了战场见了血会被吓得脚软?” “脚软算是好的,我怕他们会一哄溃逃。几十万新丁,初次见血的恐慌会被夸大、传染,人吓人有时候很可怕。” 小刀嗤笑出声:“是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想了想几十万人落荒而逃的场面,确实很让人无奈。恐惧这种事,不是你去安慰他就能摆脱掉。感慨道:“杀人也得有个适应过程啊。” 拓跋野无奈低叹:“是啊。”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吗?” “当然,那可是我第一次啊”小刀笑了,“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你了,是在演武堂的最后一年。”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慢慢说道:“我的对手是个蛮子,可能是个俘虏,我们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他死或者我死。” 他顿了顿,耳边是拓跋野沉稳悠长的呼吸,让他感觉异样的踏实,想了想,接着说:“我杀他没费什么力气,你教给我的一些小诀窍很好用,也可能我这个人天生冷血,我的刀砍中他的身体时,只觉得兴奋、刺激,等他真的倒在地上抽搐时,我只觉得任务完成,全身都轻松了,唯一的不妥是感觉血流得太多了,摸哪儿哪儿黏唧唧的,味儿也不好。” 听着小刀回忆,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惨痛经历,拓跋野颇有些感慨地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年龄太小的缘故?为什么同样是第一次杀人,小刀和自己的差别会有这么大? 两个人陷入沉默,久到小刀以为他已经入睡,才听到他用低低的声音慢慢说道:“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五岁以后,老师一直带着我在各国游历,每到一地,他安排我与别人住一起,跟着那些人生活,模仿他们的孩子。我做过牧童,做过堂倌,扮过乞丐,也做过青楼的打杂儿小厮。” 小刀没出声,静静地听着。拓跋野陷入回忆,忆及那段甚少被忆起的童年经历:“最初,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学习模仿,一个月后,会有不知情的人来分辨,我和那家的孩子,哪个是假扮的。后来,是十天,到最后是给我一天的时间去观察。” 小刀问道:“扮得不象,你会挨罚吧?” 拓跋野点点头,轻若叹息地“嗯”了一声,许久,继续说道:“第一次要我扮成个农家孩子,我跟那家人生活了一个月,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那个孩子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个月后,来认人的那个人一眼就认定我是假的,我挨了十鞭,第二个月后,依然扮得不象,被罚了二十鞭,第三个月,老师打了我三十鞭,然后告诉我,如果我再学得不象,就要杀掉那一家人。” 小刀感觉心脏抽紧,是什么样的人会这样逼迫一个五岁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忍心鞭打一个五岁的孩子?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是下不去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追问道:“第四个月你扮得象了?” “扮象了。来人分不出我们谁是农家的孩子。然后,我被老师带走,去另一家,再去假扮别的人。” “你怎么做到的?”小刀追问。 拓跋野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那个孩子很脏,不是说他衣服脏,脸脏手脏头发脏,这些我都能和他做得一模一样,可是他……” “他怎么了?”小刀兴致勃勃地追问,下意识地认定对方说不出口的这部分才是关键。 “他……”拓跋野迟疑了一下,显然那并非什么愉快的回忆,可终于还是说了下去:“他流鼻涕。”平民的孩子,受了凉,流鼻涕很正常,可拓跋野不行,他自幼习武,有记忆以来鼻子就没出现过那种状况。何况,那孩子不止是流鼻涕,他还不擦,快过河时不是舔一下,就是使劲吸溜一下,将那东西收回去,这种高技能的功夫,实在是挑战童年拓跋野的极限,相较于这一点,什么呆滞的目光,蠢笨的动作,受伤害时不晓得躲避这些小细节,全都不值得一提。 小刀也没有过这种经历,听到拓跋野的话,呆了一呆,脑子里想象着小小拓跋野挂着两行鼻涕的画面,忽然忍不住笑了,越笑越是厉害,在床上一颤一颤地,带动两个人一起晃。拓跋野羞恼地斥他:“别笑。” 小刀忍笑道:“好,好,不笑,不笑。其实也没什么嘛,我也扮过乞丐,搞得自己脏得跟坨大粪似的。没什么嘛。” 想了想,又道:“你老师,这是要把你培养成个杀手啊,扮什么象什么,下这么大功夫来训你,演武堂里,象我们这样专门学习刺杀的人都没有过这么详细的训练。” “不止是假扮。“拓跋野反驳道:”跟那些普通人一起生活,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惆怅“我看到了那些普通人的聚散离合,酸甜苦乐,知道了那些人是怎样生活。我见过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卖掉的父母,也见过宁肯饿死把讨来的饭留给孩子的爹娘。我见过无情的戏子,也见过有情的婊子,见过夜夜笙歌的富户,也见过食不裹腹的饥民。跟着老师在各国游历近十年,从北方的大漠,到南方的蛮荒,从西面的草原,到东海沿岸,扮过数不清的角色,杀过数不清的人。最后,才回到演武堂,认识了你。” 第一次知道他是这样的经历,小刀久不能语,那个板着脸冷冰冰的少年,居然能够随心所欲地假扮任何人。可是千层伪装脱落之后,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才是他的真正本色。万没想到他的经历竟是如此丰富,他一直以为拓跋野只是个养在王室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子弟,除了领兵打仗,再无其他。 拓跋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沙哑,却又有着异样的磁性,每一点细微的起伏,都牵动小刀的情绪。小刀不说话,沉浸在他的声音里:“那些普通人,最让我羡慕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所有人都有感情,青楼里最恶的鸨母,也会有她喜爱的女儿。土匪窝里最恶的匪首,也会有他心爱的女人。动不动就训斥儿女的父母,却是最疼爱他们的人。可这些,我都没有。” 他的声音哽住了。小刀不出声,轻轻地把他搂进怀里。两个人更紧地贴在一起,体温、气息交织缠绕,再也分不清彼此。 静默许久,拓跋野整理着情绪,轻声道:“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我其实很怕杀人。总是会控制不住去想象被杀的那个人的亲人在得知他的死讯后会怎样伤心欲绝,不敢面对他们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 小刀忽然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么多,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光滑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就是为了这个,你才劝我不要动不动就杀人?” 感觉到怀里的人点了点头,小刀收紧了臂膀,把头贴在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浓浓的药香,满腹的心事烟飞云散,含糊说道:“我明白了,你放心,以后我会注意。你啊……唉!”你也配被人称做杀星?就这么软的心肠,你是怎么去领兵打仗? ****** 第二天一早,拓跋野没有去南大营,而是带人去蓝府求见蓝夜熙,蓝家并没有为难他,相反,一袭文士长衫的蓝夜熙大开中门率全家迎于门外,礼数周全。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遣散闲人,蓝夜熙带着他进到书房密室,落座之后,蓝大人毫不客气,直接问道:“七王此来,是为玉玲珑?” 事先设想的种种局面,此时皆不适用,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拓跋野点头道:“大人明鉴,确是如此。” 蓝夜熙白晰的脸上神色不动,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拓跋野心一横,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未知昨日茶楼之上,玉玲珑刺杀乾十一,是否公主或蓝大人授意?” 蓝夜熙摇摇头道:“非也,是这丫头自行其事。”拓跋野定定地盯着他,仔细分辨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动。 见他如此,蓝夜熙挑眉叹道:“昨天事出之后,我便等着王爷上门问罪,不想王爷实在是沉得住气,今日始至。” 拓跋野眯起了眼,虽然目前中周局势有赖于他,可做为天子近臣,蓝夜熙的姿态实是没有必要放得这么低。自他入周以来,中周待他的态度便一直让他疑惑,便是自己为公主垂青,也不至于令中周上下对自己言听计从,处处放纵吧? 这么想着,拓跋野斟字酌句地说道:“问罪绝不敢当,拓跋野久仰蓝大人见闻广博,睿智英明,实中周之柱石。今日特来向蓝大人求教,希望大人能不吝指教,解野心中之惑。” 蓝夜熙手抚须髯,轻声叹息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中周国破在即,唯赖王爷力挽狂澜,解我君臣危厄,王爷以重伤之躯为我中周奔走操劳,此情此谊我中周上下无不铭感于心,王爷但有所问,蓝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拓跋野温声说道:“拓跋野愧不敢当,谢蓝大人!”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么昨日……” 未待他问下去,蓝夜熙叹了口气,摇摇头接口道:“昨日茶楼,实是那丫头放肆了,因此而丧命,实在是她又咎由自取!” 第111章 “玲珑这孩子,是个苦命人。”蓝夜熙又一次感叹。不管怎样,还是得把这件事说清楚,不然难免对方会心生疑惑。 “这孩子,原是海棠乐班的舞女,因为姐姐被项锦坤所害,所以矢志报仇,终于得了手,不但亲手勒死仇人,还侥幸自王府逃脱。” “那个时候项烨霖为搜捕凶手,封锁了城门。”说到这里,蓝大人看了眼拓跋野。“当时姬家在楚地发动禁盐之事,但却因城门关闭而无法撤出在郢都的人手。再耽搁下去,被楚王发觉到广运姬家与楚为敌,姬家在郢都的几千人都将被牵累,正急切间,恰好逃到醉仙楼的玉玲珑被我发现,为解城门之困,我们找了具女尸,套上她的衣裳,划烂了脸之后扔到衙门口,居然蒙混过去,这才留了她一命。”拓跋野明白他言下未尽之意:若是混不过去,还是要把她交出去的。 想到这孩子终究是没了,蓝夜熙很是伤感,垂下头,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就这么着,她就跟在了我身边,她长相甜美,活泼好动,很是惹人怜爱,我发现她根骨很好,又爱惜她重情义,有血性,就收了她做徒弟,送到了公主身边,想着教她一身功夫,也方便贴身护卫公主。” 拓跋野明白,这样一个特殊的女侍,定然会经常出宫,所以随身带有侍卫金牌是很正常的事。 蓝夜熙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继续说道:“前几日她告诉我在帝都见到了故人,我并未在意,没想到昨日就出了这种事。我派人去查,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了眼拓跋野,见他依然神色未动,静静地等待着下文。蓝夜熙暗暗点头,不说别的,这份不动如山的功夫,就为旁人所不及。对方不接茬儿,只好自己接下去说道:“海棠乐班那些人,经郢都一事,伤的伤病的病,在帝都生活困顿,玲珑大概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很是不安,把自己积攒的积蓄全给了乐班也改善不了他们的处境,所以就经常偷跑出去混在乐班里跳舞,帮他们招徕生意。” 后面发生的事,拓跋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明白蓝夜熙的心情,心里真是说不清什么滋味。这姑娘大概是知道小刀头上的赏额,再加上他曾在郢都抓过她,被她一直记恨在心。 屋子里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拓跋野开口说道:“说到底,是乾十三伤了贵徒的性命,本王于心难安,为表歉意,请您收下这面金牌。”说着,他伸手扯下挂于腰间的金色令牌,轻轻放于桌上。语气真诚地解释道:“无论何时,只要不违背西秦利益,可持这枚金牌令西秦黑衣卫办一件事。”他看着蓝夜熙的眼睛,郑重强调:“办一件黑衣卫可以办到的任何事。” 蓝夜熙的目光从那只手上掠过,不正常的粗大、笨拙,露出衣袖的肌肤遍布暗紫色凹凸不平的痂。暗暗叹息,以这样的身体为中周领兵,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伸手拿起桌上的巴掌大的金色令牌,繁繁复复的水云纹为底,正面是个简简单单的“令”字,反面刻有米粒大小的篆字:“奉厉王元年十月廿六日总领令颁发此令,特一。”除此之外,是一些奇特的图案,蓝夜熙猜想那是西秦黑衣卫特有的印花暗语。 将沉甸甸的金牌拿在手里,蓝夜熙心生伤感,那个娇俏活泼的女孩儿,终究是去了。对方就算是什么表示也没有,自己也不能埋怨什么,终究是玲珑无理在先,因此而丧命,怨不得旁人。可拓跋野的这份心意,却由不得他不领情。事有大小,这一面金牌,在将临的乱世中就有可能救他一族的性命。蓝夜熙珍而重之地将金牌收好,对拓跋野拱手谢道:“七王心意,蓝某替我蓝氏一族谢过。” 蓝夜熙年近五旬,面容清瞿,皮肤白晰,须发乌黑,因着常年习武,身体灵敏,动作举止自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风韵。蓝大人修习武艺,其主旨明显并非用于对战杀人,所以整个人并没有那种西秦武人常见的锋锐杀气,反而是一种含蓄内敛的深沉,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蓝大人目光真诚,态度诚恳,气质温和,与之谈话如沐春风,可怜拓跋野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气质的长者,难以控制地心生亲近。这一件事说完,原该告辞离去,可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对这位隐于皇室背后的大人问出了一直压在心中的疑惑:“蓝大人,恕我冒昧,天子他……” 话未说完,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可他相信蓝大人必然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蓝夜熙未现怪罪之色,反而温和地笑了笑,沉声说道:“蓝某知道,这件事必然瞒不过七王爷。” 拓跋野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蓝夜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蓝某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既蒙垂询,蓝某愿将详情告知王爷。” “早在百余年前天师即有预言:姬氏天眷不再,龙脉已绝。”他紧盯着拓跋野,如此令人震撼的一句话,对方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变动。 蓝夜熙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当时的明帝得此预言足足数月夜不能寐,苦思冥想,终于下定决心开姬氏商行,沟通百货,广蓄资财。其用意,原是为即使日后中周国破,后世子孙亦能隐迹于野,安享富足。” 顿了顿,摇头叹道:“可惜现在看来,龙脉已绝指的并非姬氏皇朝即将国灭,而是指……”犹豫片刻,终究将话说出:“姬氏皇族,子嗣将绝。” 屋内二人,相顾无语。过了半晌,蓝夜熙涩声道:“先皇年二十七故世,仅留一子一女,可是皇子姬琦瑾,年两岁而亡。不得已,令公主假扮之,以安社稷,以定民心。” 如此惊天密闻,蓝夜熙徐徐道来,拓跋野端坐于侧,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如此说来,当年公主入秦,并非择一良婿那么单纯,而是关乎整个中周,甚至天下运势走向之举。可为什么是西秦? 只听蓝夜熙继续说道:“因姬氏绝嗣之事,中周三公斋戒沐浴三日三夜方再求得天师四字箴语:“龙在西北”。再观诸国子弟,无不骄奢银逸,唯西秦子弟历艰苦锻炼,个个卓绝不凡。诸公商议,既然天绝姬家血脉,中周必将消亡,临此巨变之际,为保各族身家性命,只能另择良主而附之。诸公认定,所谓“龙在西北”意指西北拓跋一脉即将崛起,称霸天下。” 所以中周重臣定下宗旨为:交好西秦,举国依附之。公主择一拓跋王族子弟为驸马,则能使这种依附显得自然而不突兀。可惜因自己的反对而使其愿望终究落空。可自己何德何能,竟能使公主钟情至此,不肯另择佳婿下嫁之?!拓跋野浓黑的长眉微微皱起,思绪起伏,不禁暗暗怀疑:当初三哥对周公主一见衷情,是发乎内心,还是另有所图? 蓝夜熙微微笑道:“好在几经周折,公主已经同意与武王岱之婚事。虽然武王被废圈禁,但厉王亲口应允,一旦其退位必令武王重登王位,保公主一世尊荣。” 拓跋野的心呯呯跳动,忽然间领悟了老四的意图,他这是……心神恍惚间,听到蓝夜熙温和的声音在耳边继续:“所以,可以说在公主与令兄订立婚约的那一刻起,中周与西秦已然密不可分,中周上下视王爷为一家人,绝不会有二心。” 心神不属的拓跋野尚能听出其言外之意:中周王公大臣所图者,唯保住其已有的荣华富贵而已,愿将整个中周,送与西秦! 离开蓝府前往南大营的路上,拓跋野一直心绪不定,中周的局势,秦楚的战局,林林总总的事件纷纷扰扰搅在一起,一时理不清头绪。 车队来到大营,蓝克诚早已带人在营门口迎候,这一次军演,主要目的是查探各国将领的底细,所以原本驻守于东、西、北大营的中周战将齐集南营,却只是观摩并不参演。时至今日,依然有应召而来的队伍前来报到,到得此时,已经是四十九支队伍,依令每队择五十人,只等拓跋野抵达校场,就要开始比试。 两厢见礼之后,刚要引车入营,忽然一骑飞来,骑士下马见过总领之后,双手奉上一封加急谍报,拓跋野撕开印封展开一看,寥寥数语传递了一大惊天讯息:厉王元年十月廿四日,厉王薨,武王复位,正式诏书将于十一月初送抵中周帝都。 拓跋野浓眉皱起,今天是二十七,三天前发生在郢都的事情,再快也不可能今日便有消息传来。这纸谍报显然是掐算时间,事先备好令于今日送到自己手中。而布置这一切的人只能是拓跋岫。他必定是将黑衣卫总领之职转于自己之前便安排妥当了这件事。他这一步步谋算,至少应在半个月之前便开始了布置,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的事件,是否一如他事前的掐算?有没有中途差错,有没有些微变故?拓跋岱是否成功复位,拓跋岫是否真的离世?到得此时,秦王之争应该已经尘埃落定,可那结果,是否一如这纸谍报所言? 想了想,叫来张晨、赵阳,将这张谍报递给他二人。对着脸色大变的二人,拓跋野沉声吩咐:“命你二人即刻启程赴郢都查探,重点查证厉王生死事宜及后事安排,有事速报,不得延误。” 二人感激地看了一眼王爷,抱拳领命,急匆匆打马离开。 郢都大局已定,这两个对四哥忠心不二的暗卫再去就不致因卷入王位之争而危及性命,也算自己并未辜负他的托付。这两个人定会尽心查实老四的生死事宜,绝不会有所疏漏。 守在一旁的蓝克诚听到他的吩咐,暗暗猜测着西秦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终究没敢问出口。拓跋野打发走张晨二人,对楚锋道:“去准备白布,裁成寸宽的布条。给咱们的人每人一条系于额头。” 看了眼四周属下疑惑的目光,淡淡说道:“厉王薨,国丧。” 不顾众人各异的神色,转头对蓝克诚道:“烦请蓝将军为本王准备住处,明日大典之后,本王要搬到营内,不必特意安排,吃住与各国兵将相同即可。” 蓝克诚尚未从“厉王薨”这一重大消息中缓过神儿来,闻言本能地反驳道:“这不好吧,您毕竟是元帅。” 拓跋野轻轻挥手示意车队进营,随口说道:“打仗不止靠元帅,更靠兵将一心。吃住尚不能平等,何谈兵将同心。” ****** 疾驰的马车中,拓跋岫再一次被车厢的晃动摇醒,昏昏沉沉地一时弄不清自己的处境,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四个陌生男子沉默地分坐在左右两条长形的矮凳上,身体在狭小的车厢内挤挨着,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 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干渴、饥饿、疼痛随之席卷而至,口鼻、喉咙火烧火燎地,象烈日骄阳灼烤下的沙漠,粗砾、干燥、灼痛难忍。 他不由得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水”这个念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带着最深、最急切的渴求,却终究无力从虚弱的唇齿间流出。马蹄急促地敲打道路的声音和车辆因颠簸而发出的吱呀声淹灭了他的声音,因长途跋涉而萎靡不振的四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呻吟,依旧互相依靠着瞌睡,渡过这无聊的赶路时光。 拓跋岫挣扎着,试图碰触旁边的人,可他用尽最大力量终于挪动了手臂之时,剧烈的疼痛从断裂的手指间袭来,再一次令他陷入昏迷。 谢灵惜稍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看看被放置在自己脚下车厢中间的囚徒,没有什么异样,自那日被喂了药丸之后令他昏睡,为了避免麻烦,这两天里只把他弄醒了两次,半昏半醒间喂了药水,令他一路昏睡。这种药不能多用,不过好在他们早已脱离了秦军控制的地域,就算这个人醒来也不用再怕出什么问题。 第112章 清凉甘甜的水流进口中,拯救了他被干渴折磨得几近疯狂的神智,他大口大口急切地吞咽着,甚至顾不上调整呼吸,可是喂他喝水的人显然很有经验,适时调整着水流的大小和间隔,直到他完全彻底地清醒过来,也没有让他因喝水而呛到。 水杯从唇边离开,他的身体被人轻轻放平在床铺上,坚硬、冰冷的感觉,显然不是他所习惯的铺得厚厚的软床。深蓝色遍布污秽的粗布床幔,颜色暗淡、粗糙的墙壁,昏暗闪烁的烛光,还有暗黑、污浊、残破的窗纸、窗棂,以及靠窗摆放的那副快要散架的桌凳,无不显示着拓跋岫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贫穷、破落。 他的床前,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一袭文士长袍,半卷着衣袖,显然刚刚是这个人在服侍自己,拓跋岫上上下下打亮着这个人,花白的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面容消瘦肤色暗淡,皮肤细致却松驰,额头,眼角尽是浅浅的皱纹,习惯性地面带三分笑容,可他嘴角眉间皱纹深刻,自带刻薄阴狠的面相,却是那三分笑意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 喝了点儿水,那种几乎要干渴得几近疯狂的感觉渐渐退却,可依然感觉饥饿、寒冷。身上伤处的疼痛减轻许多,只余一种钝钝的闷痛,可是全身的骨节缝隙叫嚣着酸痛不已,而他的头更是一阵一阵痛得钻心。他没有心情与这个人打哑谜,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是什么人?” 谢灵惜躬身道:“回王上,小人是老王爷府里的管帐文书,名叫谢韵。因不愿随其犯上作乱累及家人,故甘冒风险将王上自险地救出。” 拓跋岫并没有对他的相救表示感谢,反而冷冰冰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谢灵惜一阵欣喜,十六猜的没错,这人果然是秦王拓跋岫!确认了他的身份,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十六回不来,自己尽可以独享此功!难耐心中兴奋,可依然声音平稳地回复道:此乃郢都城外一处农庄,王上尽可以放心,逆臣拓跋静心绝找不到这里。” 又是一阵头痛袭来,拓跋岫不禁闭上眼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太阳穴呯呯跳动。隐约听到那人试探的语气问道:“王上,您可有什么吩咐?” 沉默片刻,待这阵疼痛过去,睁开眼又一次打亮这个人,一字一句开口问道:“我被拓跋静心关在府中,他定然会小心戒备保守秘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谢灵惜一窒,好在他事先已有所准备,开口回道:“小的是听送饭的小厮多嘴,说了一句要去关押您的院子送饭,留了心,这才打探到那院子里关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拓跋岫冷冷看着他陪笑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酷名远扬,无论手下还是大臣甚至亲族兄弟在他面前无不刻板严肃,不敢乱说一句。象这种话里透着恭维讨好的言语,从来就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卖弄。 他没有发作,又一句追问:“戒备森严,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谢灵惜陪笑道:“趁着王府内乱,小的约了帮手,打翻了看守,就把您给偷运了出来。” “王府有什么内乱?” “回王上,那一日王府走水了。” “只是走水?拓跋静心府中的侍卫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新丁,只是走水也能有这么大漏洞可钻?” 谢灵惜暗暗紧张,这不正常,一个被人自绝境救出的人正常的反应不该是对恩人感激涕零,推心置腑吗?他身上不难受吗?他脑袋清醒了吗?他不是应该要吃要喝要求治伤看病吗?为什么他一句紧似一句地问个没完?这个人他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这么想着,一句话自嘴里溜了出来:“其实也不只是走水,是王府里来了刺客。” “什么刺客?” “据说是南晋鬼府的杀手。” “几个?” “不清楚,大概有三四个。” “三四个鬼府杀手就能搅乱我大秦帅府?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低着头的谢灵惜眼珠乱转,只想着怎么把这些话圆过去,犹豫着说道:“因为他们杀了老王爷,所以王府乱了。” 拓跋岫眯起了眼睛:“杀了老王爷?拓跋静心死了?” 谢灵惜松了口气,这下他该信了吧?老王爷死了所以王府里乱套了,这理由足够了吧?加重了语气确认这一消息:“是死了,刺客还放了火,所以小的才有机会将王上您偷运出府。” 拓跋岫深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不定,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冷静自持的谢灵惜情不自禁地紧张,不安,仿佛等候判决的囚徒。 许久,那个人冷冷淡淡地问道:“既然是王爷遇刺,王府当第一时间闭府封门,你是什么时候混出的府门?” 对方的追问让谢灵惜一阵头大,他只是想趁着拓跋岫刚刚清醒情况不明时骗得他的信任,继而套些有用的情报好进一步扩大他的功劳,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料,一步紧似一步的追问竟让他有种被逼迫的感觉,这不正常,他是自己的囚徒,凭什么自己要被逼到这个地步? “叔父府中十八个文书幕僚,分管钱粮印信,十八文书之下各有六到十人的助手,这些人里没一个叫谢韵,你到底是谁?” 恼羞成怒的谢灵惜撕下了他的伪装,不再摆出那么一副恭谨的模样,直起了身体:“人人都说秦厉王心思缜密,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拓跋静心府中大小文士百余人,厉王竟能一一将其姓名记住,实在是令人佩服。” “在下谢灵惜,南晋秘府六品知事,奉王令延请秦王赴晋,共商国事。” 拓跋岫露出个讥讽的笑容,鄙夷地看着他道:“只一试你就露了马脚,哪用得着我记那么多闲人!” 那副腔调,谢灵惜好玄没被他一句话气得背过气去。好在他多年主持小倌院迎来送往,多少有了忍气吞声的好涵养,定了定神,控制住这股子火气,温声劝道:“您被拓跋静心逼宫退位,又受拓跋锐这小人逼迫刑讯,实为王者之不幸,我晋王英明,定会为厉王您主持公道,全力襄助厉王夺回王位,重复大统。” 拓跋岫手上,腿脚上的伤处倒疼得不那么明显了,可是一阵阵头痛欲裂,再加上腹中饥饿难耐,心情更加烦燥,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只冷冷说了一个字:“滚!”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谢灵惜心头火起,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不成?落到自己手里,还不是任搓任捻,识趣些说些好听得讨得自己欢心,还能少吃些苦头,好言好语地对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真以为我谢灵惜是吃素的不成? 正要有所行动,忽然外面有人低声呼唤:“大人。” 谢灵惜恨恨看了一眼拓跋岫,掉头出门,门外一手下见他出来,凑上前来行礼,同时低声禀报:“大人,船已经准备好了。” 谢灵惜暗暗长出了口气,上得船,船行五日便可直抵信阳,秦人再厉害,却也没有多少水上的势力,到了船上,才算得上真正安全。挥挥手:“速去收拾行囊,打扫痕迹准备登船。” “是!” 谢灵惜回望昏暗的房间:到了船上,有得是时间收拾你! ****** 帝都南大营,各支队伍之间的比斗并没有决出最终胜者,四十九支队伍两两比试,余下一支队伍与一位中周偏将带的五十人小队对战,排兵布阵等领军技能在这种校场上的五十人比武中显示不出来,拓跋野的目的是想搞清楚各支队伍的大致军力,他仔细观看了每支队伍在比武场中的表现,令小刀把一些有针对性的评语记录在册。 每场比武的时间并不长,尽管刀缠布,箭去尖,枪剑无锋,但参加比斗多少还是难免会带些伤,中周军队里的医官,还有拓跋野从落花谷带来的神医弟子忙得脚不沾地。 真正拉出来动动手脚才看出来,这四十九支队伍竟然大半是见过血的精兵。皇权不固,天下动荡,便是东海小国之间也相互间争斗不已,更何况还有海狮子这样的海陆大盗顶了各种各样的名号混进帝都。便是有些别有心思的人想要保存实力,争斗一起,男人性子里的争强斗狠也足以令多数人热血上头,倾尽全力。 二十五场比试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结阵对敌者有之,莽撞猛冲都有之,利用奇巧兵器对敌者有之,除了海狮子、武亚,陈丁先、宋浩天、洛金银等人带领的队伍也令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特别是洛金银,上手一把把金色制钱扔出去,砸中对方之初,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惊奇,被洒落在地一片金晃晃的制钱所迷惑,加上他那对手并非军纪严明的劲旅,虽然也是几经沙场厮杀,但在拓跋野眼里也只比乌合之众稍好一些,面对金银,五十来人的队伍一时不受管束,竟然争抢制钱,被他趁乱取胜。事后清点,那些制钱全是铁片制成,表面刷一层金色颜料,众人急于争抢情急之时,竟然没人看得出。 得知详情,看台上众将哄堂大笑,连同拓跋野都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笑意。小刀更是笑道:“还真是个名副其实,他还真是颇懂金银制胜之道啊。” 站在一旁的楚秋难得地凑趣调侃道:“服不服,不服用钱砸死你!” 等到二十五场比试结束,已经到了中午,一起用餐完毕,摆下擂台,令众将比武。两两捉对比试之后,便是仿江湖中打擂的方式,要决出一、二、三名,拓跋野当众宣布,胜者除了将获得百两黄金的奖励之外,还将获封新军副将之职,其他各职凭各将实力委任。 拓跋野计划将这近万各路军队编成一支两万人的忠义军,以中周军人填其不足,主将由周将担任,这样大体能保证这支队伍在战时行动一致,不致临时作乱。 四十九名各路首领大部分都是在各自地盘儿上做惯了头领的汉子,哪肯轻易屈居人下,只有经过比试,真正被打服了之后,方才能服从号令,这样由下而上编制之后,只要拿住领军之人,这支部队就能掌握在手中。 这场比武一直持续到入夜,最终的胜利者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瘦汉子,他领的是一支六十人的小队,自称名叫牧雪峰,来自一个极偏远的小城:昆城。和他人相仿,他带那一队人大都沉默寡言,在五十人比武时战胜了对手,但也并没有显现多么出众的实力。这让拓跋野感到有些为难,他的功夫不错,被小刀训了数日的武亚在他手下并没有撑过一刻钟便被他一脚踢下了擂台,看得小刀脸色铁青。拓跋野不得不轻轻按住他的手安慰道:“这不是什么生死之战,你教给武亚的那些阴狠招式他不能用,他年纪尚幼,根基尚浅,被打下擂台很正常。” 小刀恨恨低语:“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拓跋野眼露笑意,千恳万求拜了这么个护短的师父,武亚以后的小日子可有得舒服。 转眼看着沉默着站立擂台中央等待挑战的牧雪峰,拓跋野皱起了眉头,这人居心不明,掩藏实力倒是小事,麻烦的是他只有六十人。若是得胜的将领手下兵员充裕,加上自身的高强武力,在军中建立威望掌控新军就比较容易,可他手下只有可怜的六十人,只凭一次擂台战便任命其为副将,只怕众军不服。可是话已说出,出而反尔亦非为将之道,这可如何是好? 第113章 拓跋野一行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可还有数十礼宾府的官员带着制衣、制甲的工匠等在府中为第二天的拜帅大典做准备,拓跋野耐心等待那些人将礼服、盔甲等在他身上一一试穿之后,确认不再有任何问题,才令人送走这些人,自己在小刀、楚秋等人的陪侍下梳洗更衣,放松了身体,盖了锦被靠在床上。 小刀擦洗换药之后换了衣服,回到房里,看到楚秋正在把矮桌放在床榻上,另有人挑亮了灯烛,将一摞一摞的文书折报还有那些整齐码放在盒中的小木牌、笔墨纸砚等物一一摆上小桌。看到拓跋野神色疲惫,不由劝道:“明日大典,今天还不早点歇息,这一天够累的了。” 拓跋野伸手翻开摆在最上面的谍报,淡淡说道:“我不累。” 小刀走过去,大手盖住那折谍报,耍赖道:“我累了,今天还没练功呢,你不歇息,我什么时间练功?”小刀所谓练功,一是身法招式,二是内力修练,他的功夫能达到如此境地,故然与其所学武功高明有关,更重要的是他二十多年如一日的苦练不缀,身上有伤,那些身法招式或可不练,但内功心法却耽误不得,每日至少拿出一个时辰来修练内功。今日从早到晚一直未曾得闲,眼看再过两个时辰这一天就过去了,要是依着拓跋野,陪他把这些谍报文书处理完毕,大概又要熬到三更以后,故有此言。 拓跋野含笑看着他:“我手上伤已好转,已不需要你帮忙翻书写字,你去练功,这儿有楚秋即可。” 小刀一窒,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笑道:“哦,你这是用完就扔啊!” “是啊是啊,世人不都是如此吗?我也不能免俗啊。”拓跋野调侃道。 小刀闭了嘴,瞪大了他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一眨,一眨,又一眨,流露出无辜受害的纯洁眼神,委屈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你这个骗子!” 拓跋野被他这副样子逗得一笑,用手上的折子在他额头上轻拍一下,斥道:“快滚出去练功,别耽误本王功夫。” 小刀动也不动任他打在额头上,突然动作迅速地在他颊上轻啄一口,退至门口,笑道:“遵命,王爷!”笑看对方一眼,挑帘出屋。 拓跋野轻笑道:“练完回来陪我睡觉!” 小刀的声音自屋外传来:“知道了!”脚步声随之远去,渐不可闻。 ****** 鼓打三更,绿箩江边晋营中军大帐中的李如风毫无睡意,他身披棉袍,披散着长及肩背的花白头发,呆坐在帐中的篝火旁,火舌吞吐,火光照映着他饱经风霜的脸,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与绝望。 傍晚的时候,接到家人冒死传来的消息:全家一百八十余口已然全被拘禁于府中,听候发落。乍听此信,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他已经顾不上后悔当日派人回府的决定,也顾不上恼恨李勇那奴才办事不力,绝望如山将他彻底击垮。神情恍惚地呆坐整晚,别说整肃营地,布置防务,甚至连晚饭吃了什么都毫不清楚。他知道,全家拘禁只是因为他还掌管着前线这十万军队,新的将领携王令赶到军中之日,就是他全家满门被斩之时,以他所了解的晋王心性,他李氏三族绝无任何被赦的可能。 绝望的李如风无比想念已然离世的老晋王,想当年领兵万余征剿南蛮,历时五载,大小战斗数百起,死伤难以数计,胜败不计其数,最难的时候连输十余战,大军被逼退近百里,死伤千余人,以至于自己都上折请罪,听候发落了,可老王一纸加勉王诏令包括他在内的诸将感动涕零,终在王上不遗余力的支持下剿灭敌人,尽复失地。 若是老王健在,他李如风何至于出此昏招,徒惹杀机! 如果说要后悔,却并非后悔派人回国,而是悔不当初为什么不肯支持大王子!大王子不过是痴肥懦弱,并非英主,可他到底宅心仁厚,绝不会成为这样一个刻薄寡恩的主子。自己当初是怎样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一力支持这么一个狠辣无情的人?回想当初晋王陷害大王子的手段,真是让人寒心,那是他的亲哥哥,满门三百四十口,刀兵过后,连不满周岁的孩童都不曾放过,那可是他的亲侄儿!晋王周文瑞,对其至亲如此,况乎旁人! 帐外北风呼啸,大帐离江岸不过十余丈,却听不到波涛声响。冬日寒冷,宽阔的江面上已然结了薄冰,只有江心仍有丈宽的水面波涛汹涌。江上原有的石桥已然被周人拆毁,二丈多宽的桥基坍塌,巨大的条石零落遍地,在无星无月的冬夜里,远远望去,仿佛餍卧江边的庞然怪兽,无声散发着恐怖不祥的气息。 江对岸,是今日刚刚赶到的二万多中周步兵与一直在前方骚扰的千余骑兵汇合在一起扎下的庞大营盘,鹿砦、壕沟、气死风灯。营内各帐规矩严整,远远望去,帐帐之间纵横交错,径渭分明,谁说中周无大将,这分明是有高明的将领主持布置,号令畅通,军纪严明。 当日受命出征,十万大军盔甲鲜明,旌旗漫卷遮天蔽日,是何等意气风发,只觉得踏平中周直如探囊取物。何曾想入周不过三日,便如泥足入沼,步步艰辛。那些狡猾的探子,十来人一队,驱之不竭,赶之不尽,大军的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眼中。前后两路骑兵,骚扰不绝,日夜不休。伤兵一日多似一日,粮草马匹却一天比一天更少。 那两路秦兵,狡诈狠辣,一次次避过他设下的骗局陷阱,又一次次偷袭得手,从不落空。一次次交手,他不得不承认,战斗于那些人而言,如游戏般娴熟,他们仿佛深谙战争之艺术,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强兵。 别人不知道,可李如风知道,号称发兵十万,实际上大军不足八万人,除去后勤辎重,真正有战斗力的精兵不足五万。可这一日一日的减员,损失竟然已然近万。行军劳累,日夜不得歇息,加上瘟疫蔓延,军心不稳,逃亡日增,他已经下令连斩近百逃兵也难以吓阻。加上近日被阻于绿箩江边,派人沿岸搜寻百里也未找到可用于渡江的船只木板。若是天暖,尚可考虑渡江奇袭,可如今天寒地冻,下令凫水渡江……只怕无人肯领命。再说,就算有人肯听令下水,只怕游至半途便被冻毙徒丢性命。 领命出征之日,何曾想过今日之局,前前后后不过十日,中周战局竟然翻转至此,自己竟然生生被逼入绝境! 李如风呆呆坐着,盯着跳跃不定的火焰,难以控制地想起自己亲孙可爱的笑脸。灭门之祸就在眼前,李如风那颗杀人不眨眼的冷酷之心也不禁缩紧,该怎样做,才能给他的孩子们留下一线生机? 强行渡江攻占帝都城?他现在连想都不想,在新旨来临之前,是绝不可能办得到的事情。那么……除非…… 他呆呆地想着,忘记了巡查军营,忘记了布置警戒,反正那都是诸将早已熟悉的事情,他不亲自督察也自有人去布置。他也忘记了去布置陷阱,防备偷袭,反正就算布置了,那些秦人也不会上当,这已被一次又一次事实所证明。他只呆呆地盯着篝火,不休,不眠,呆呆地等待,等待着那一线生机的到来…… ****** 黑暗中,肖天翼又一次带着亲兵在晋营之外匍匐前进,为免发出响动惊动敌人,他们全部换上了牛皮软甲,扎紧绑腿、紧身护腕,口衔钢刀,额绑黑巾,数百人悄无声息地摸向敌营。 虽然一直与周军一同行动,但夜间偷营毕竟是危险性高,一旦陷身敌阵难于脱身,所以尽管在连日的战斗中周军将士进步极快,但夜晚偷袭军营这种差事,肖天翼一直坚持只用秦兵。 象以往一样,数千周军及大部分秦兵都留在二里以外等候接应,他只带近千精卒摸向敌军,今晚无星无月,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尽管晋军日日遭遇夜袭难免会布下陷阱,可肖天翼等人艺高人胆大,真正是夷然不惧。肖天翼相信,在无数探马日夜监控之下,晋军主将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翻出花样。他仿佛草原夜幕下的狼王,带领着数目庞大牙尖爪利的群狼,小心却坚定地,撕碎眼前的肥羊。 他咬着刀,鼻端尽是刀身散发的血腥气,呲着牙,舌尖舔舐刀刃的冰凉,让他头脑中因将临战事而近乎于沸腾的神智降低温度,回归冷静。眼中光华近乎于璀璨,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字:杀! 晋营,近在咫尺,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些警戒的哨兵一日比一日更显消沉,整个军营,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沮丧、绝望与紧张,隐于黑暗中的肖天翼仔仔细细查看一番之后,轻轻挥手,示意行动,数十身手敏捷的士兵悄无声息地翻入军营,迅速而利落地清除哨兵,随即第二梯队携刀跟进,清除阻碍,一切顺利之后,肖天翼喉头低吼:“杀!”数百人持刀分头散入敌营,投掷火种,剿杀敌人,一时间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晋军江边连营数里乱成一团! 第114章 一夜朔风劲,荡尽万里云。 第二天一早,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帝都城中,皇宫以北的天坛前,旌旗招展,遮天蔽日,高达九丈的祭台之上,摆满牲果祭品。中周文武百官并御林军及部分驻城守军计十万之众并列坛前,将诺大的天坛站得水泄不通。 待到吉时,号炮声响,鼓乐齐鸣,披散着一头黑发的天师歧,手持三五斩邪剑,白衣赤足,缓步登上祭台,只见他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振臂舞剑,指天划地。及至他在台前舞完,反手收剑于身侧,盘腿坐下,手掐法诀,闭目祷祝。有人在旁高唱:“天子登台!” 身着明黄九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的姬琦玉,足蹬飞龙彩云靴,来到台前,金盆洗手,御足脱靴之后,只着白色布袜,一步步走上八丈祭台,恭恭敬敬三拜九叩,焚香祷告。 天子祷告礼毕,十二名清秀伶俐的小太监分两队,躬身引领拓跋野登坛。 大红礼袍,明黄金冠,随风舞动的火红披风,更衬得他肤白若雪,眉目如峰,立于祭台之上的姬琦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缓慢却又稳健地一步步登上台前,情丝百转。这个人,从未离她如此之近,却也从没有离她如此之远。 若非当日认定他已然被害身亡,自己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答应了拓跋岱的求婚。可世事弄人,他非但未死,还在自己处境最危难的时候赶来,不顾伤势沉重,挺身相助,此情此谊,怎能不让她浮想纷纷。 可是,忆及当年那个冷面小郎漫不经心的眼神,他到底是对自己有情,还是只如拓跋岫所言,肯出手相助,只是因为自己将成为他的嫂子?! 震天乐曲声中,拓跋野缓缓来到姬琦玉面前,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下跪叩拜,旁有力士大声唱礼:“天子授印!” 拓跋野跪直身体,低着头,高举双手承接金印。 姬琦玉却呆呆地看着他,一阵伤心:他连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可真是枉自多情! 等了片刻,手中仍未接到金印,拓跋野能感觉到对方如怨似嗔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暗暗叹息,却仍不肯抬头,双手伸开高举,纹丝不动。尊贵的公主,我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可你的情义,我不能回应! 公主身边的贴身太监明礼一看情形不对,忙凑上前去低声提醒:“主子,授金印。” 公主醒过神来,明眸流转,高台之下,近十万之众屏息以待,眨眨眼,强咽下一腔泪水,双手取过金印,轻轻置于对方摊开的手掌之上,台下瞬间爆发一阵欢呼。将力士的唱礼声全然淹没。 拓跋野挺身站立,面向台下诸军,手持金印,高举过头顶,气沉丹田,大喝道:“奉诏领兵,诛叛讨逆,三军将士,敢不用命!” 台下诸军呼啦啦跪倒,抱拳应道:“愿效死命!” 近十万众齐声唱诺,声震九霄,气壮山河。 随即乐起,焚香,祭品送炉焚烧。 旌旗招展,甲胄声声,正是热血沸腾时,忽然十几匹战马挟风裹电般直闯入天坛,马上骑士人人手持红旗,鲜艳的旗帜随马身起伏迎风飞舞,在阳光下划出耀目的光带,骑士们一声接一声不停地齐声呐喊:“大捷!大捷!斩李如风,破敌十万!前方大捷!” 难以置信的静寂之后,广场上爆发了如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广场上近十万狂欢的人群尽不入眼,她看到的只是身前不远那株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凝立如松! ****** 典礼结束,拓跋野返回南营,楚锋等已将他的一应物品搬到营中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布置整齐。简简单单的内外两间正房,内间布置成卧室,外间便是处理公务的书房。 拓跋野回到内室简单梳洗更换了便衣,然后在外屋召见了报捷的信使,这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肖天翼只不过是组织了一场极普通的夜袭,却运气逆天地引发了晋军炸营。炸营啊,那可是所有领兵将领最担心的事!数万晋军于莫名的惊恐中敌我不分,互相殴斗混战,再加上肖天翼等人煽风点火,片刻间十万晋军混战不休,尸横遍野。 更诡异的是,晋军主将非但没有采取有力措施控制安抚军队,反而在混乱中呐喊邀斗。在晋军中混水摸鱼不亦乐乎的肖天翼竟然听到李如风的一声声呐喊:“李如风在此,西秦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晋营占地广阔,正愁找不到晋军主将的肖天翼闻声摸了过去,那小老儿竟然持刀独立风中,不但身边没几个护卫,甚至连盔甲都不曾穿戴在身。确定没有埋伏的肖天翼哪肯放过这等机会,声都不吭一声地扑上去挥刀便砍,几十回合之后,那老儿到底技逊一筹,被肖天翼逮到个空子一刀砍了头。 待到肖天翼手持李如风首级运气大吼:“李如风已死,缴械不杀!”的时候,十万晋军已是兵败如山倒,争相溃逃,再不成军。 待到天明,肖天翼整军,率部追杀近百里,杀敌数千,俘虏数万。绿箩江北岸的博尔帖、段小星等部只看得目瞪口呆。可惜隔了一条江,博尔帖只急得在江边团团转圈,咒骂不止,气得眼睛都红了。等到搭好浮桥跨过绿箩江,只落得打扫战场的差使,郁闷得博尔帖倒在帐篷里装死,谁说什么都不肯再爬起来。 听着信使眉飞色舞地形容,拓跋野淡淡一笑。博尔帖赤那这委屈大了,谁也没办法哄,让他自个儿扎窝里慢慢儿缓去吧。 问清始末,方令信使退下休息。令人请来蓝俊卿,用商讨的语气问道:“大人,本帅想召回肖天翼、博尔帖部入城休整,您看,是否合适?” 蓝俊卿拱手笑道:“天下兵马调动尽归元帅掌握,天子早有严令,我等只管尽力配合,大帅尽管安排,不必再问询我等意见。” 拓跋野暗暗叹息,旁的不说,公主这份用人不疑的气度,实在是世人所不及。 召回肖天翼等人,一是这支队伍长时间征战在外,也该有一段时间的休整,再好的弓也不能绷得太紧,炸营这种事,可不是只能发生在晋人当中。二是自将旗山一战之后,这支黑煞军长期在外,积累的军功战绩也相当可观,论功该升职受奖的,也应当调整一番了。这第三点,军中的伤兵,可以留在城中治疗,养伤之余,可以使之为教头训练新兵。而第四点,则是应该适当补充兵员,以应对新的战争。 最新的军情显示,南晋一支十万的军队已然进入周境。而另一支二十万的军队,也已然在楚境转向,兵锋直指帝都。 第一支晋军走的是李如风部的老路,那一路上各城镇军民物资已然撤退一空。但另一支军队明显将在周境开辟一条新的战线,让拓跋野一直踌躇不决的是,那条路线上的城镇该怎样应对,是下令镇镇严守,寸土必争,还是照以往策略,坚壁清野,全民后撤? 中周面积并不大,李如风部一路直犯,撤离百姓的城镇不过三百余里路线上十余城镇,百余乡村,近百万人。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乡民撤离如此顺利,一是利用百姓对战争的恐惧,更多得益于官府对撤离百姓的大额补偿及对战后返迁的重建承诺。所有这些,靠的是雄厚的财力支持。尽管中周官员从未在他面前计算过此次撤离百姓的花费,但他清楚,那一定耗资巨大,数额惊人。 如果另一条战线上要依样撤离百姓,说起来容易,却不知中周国库是否还能支撑。 可如果令各镇严防死守,不说是否有见敌势强大而开门投敌者,就算镇镇抵死相抗,也不过徒然浪费钱粮性命,以中周各镇那种低矮的城墙,久未训练过的士兵,从未上过战场的将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得住一镇一城。一步步节节败退,不光人员损耗,士气也会一落千丈,难以与敌抗衡。 尽管不忍心,但终不得不破坏蓝大人因大捷的消息而一直兴奋不已的心情。拓跋野默默将两折军情报文递给他,默默看着他徒然变色,直至看完全文。这才开口道:“陆一哲部,今日即可抵达周境,这一路是打是撤,还需天子及众位大臣裁决。本帅将依照天子旨意,决定军力安排。” 蓝俊卿变色骂道:“周文瑞这贼子!真是丧心病狂,必请天子令而灭之!下官这便去禀报天子,请圣天子决断。” 拓跋野点头,请楚锋代为送走蓝大人。又吩咐召集众将开会,待楚锋回转,对他下令道:“令黑衣卫全力搜集南晋情报,你亲自去趟南晋,联络鬼二,布置对他家人的保护和转移,看能探出什么消息。 楚锋听令离开。 拓跋野头靠椅背,轻轻舒了口气。他感觉不安,一种局势不在掌握的不安。南晋情报太少,对其将领的了解不足。绿箩江大捷,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梦幻般突如其来的胜利,让出身于刺客,习惯于掌控一切,自艰巨的战斗中夺取胜利的拓跋野难以接受。 南晋,发生了什么? 李如风,南晋知名的老将,自三十四岁独自带兵出征,素以稳健狠辣着称。所以,当晋军初犯,未派出轻骑直袭帝都时,尽管感觉不太合理,但想到是这位老将带兵,倒也可以接受。 可昨夜绿箩江一战,因肖天翼偷袭而致十万大军炸营,绝不该是这种带兵几十年的老将会犯的错误,更何况高喝邀战,身为一军主将,不穿盔甲,不带卫兵,他这哪里是要杀敌,分明是要寻死,南晋发生了什么事,逼得这位老将军不顾国家大义,十万将士性命,一心要战死沙场? 晋军一路行来,尽管肖天翼、博尔帖前后骚扰,但碍于兵力,实在是难以撼动其根本,尽管受阻于绿箩江,可若是毁车搭桥,也不是不能过江,直逼帝都城。帝都城墙不过丈余,守军虽众却尽是新丁,晋军若是一鼓作气,血战之下,胜负实难预料。 他知道周文瑞性格严苛,若是晋军这一战而败,李如风定会被削职处分,可这一战胜负未分,怎么就生生把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逼上了绝境? 搞不清这件事,总觉得心里不平静。 鬼二,据黑衣卫传回来的消息,非但未死,竟也未受处罚,一直呆在信阳鬼府别院养伤,鬼府数一数二的杀手啊,竟然能控制在手,总算不白费他当初那一番功夫。这么想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露出常人难以察觉的一丝笑意,得意莫名。 第115章 拓跋岫蜷缩着身体躺在黑暗中,昏昏沉沉,鼻端尽是酸臭的味道。他依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却已不再感觉饥饿。寒冷、疼痛、头晕、恶心撕扯着他的神经,使他难受得睁不开眼睛。时不时地抽搐着呕吐,却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躺在黑暗狭窄的舱室里,身上沾满肮脏的污秽,其中就包含刚刚被他呕出的液体。 他晕船。很小的时候曾坐过船,就因为他晕得厉害,拓跋岱把他搂在怀里,动也不动的坐了近两个时辰,对于一向好动如活猴子一般的小小拓跋岱来说,那本是近乎于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从那儿以后,两个人就再没一起坐过船,和他一起赶路的时候,为了免坐渡船,拓跋岱宁可陪着他多走两天路。 对于被摔打着成长的拓跋王族来说,身体虚弱的拓跋岫是个骄生惯养出来的异种。吃最精细的饭,穿最华美的的衣服,睡最软的床,住最舒服的房子。真正是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除了身体上的不适,他就没吃过半点儿苦。可如今眼看到了生命尽头,却落到这些小人手中忍受这种折磨和羞辱,心高气傲的拓跋岫实在是难以忍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痛恨这具身体,为什么还不能死掉! 脚步声响,两个人打开了舱门,当先那人一捂鼻子,退后半步,报怨道:“他怎么还吐了?这么恶心!” 后面那人不以为意地轻推了他一下,催促着他进去,叱道:“别他妈这么娇气,又不是没在鬼府受过训?忘了爬臭水沟是什么滋味了吧,你?” 当先一脚迈进去,借着门开的那一点微光准确地一把抓住拓跋岫的胳膊,侧了侧身体让别人进来,辩解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快点,拉一把,赶紧离开这地儿,真他妈的恶心。” 另一人伸长胳膊,抓住拓跋岫的另半边身体,一边和他一起将人拖出舱室,一边逗笑道:“瞧你这德兴,过几天舒服日子就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吧?明儿个让三爷给你派个差使,叫你去粪坑里猫着去。” 先一人回嘴道:“叫你去粪坑猫着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浑若无事般拖着拓跋岫向外走去。 断裂的脚趾在舱板上磕碰,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迷蒙。直至被人扔到船板上,冰冷的一桶江水浇在身上,才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咳喘着努力翻转身体,睁开眼睛。 三个短打扮的黑衣人站在身前,除了刚刚将他拖上来那两个人,另外一人手上还拎着正滴水的木桶,除了这三人,还有一个就是依旧一身文士打扮的谢灵惜。 江风吹过,寒冷澈骨,拓跋岫不自觉地蜷缩了身体,他这副身子,着了凉,怕是没几日活头了。暗暗高兴着,巴不得人家多给他身上浇上几桶。 果然拿了木桶的那人走向船舷,准备再拎上一桶水,谢灵惜却细细打亮着狼狈地侧卧甲板上的囚徒,制止道:“差不多就成了,把他衣服扒了,擦干净了带进来,可别把秦王这副娇贵的身子给冻坏了。”说完,转身走进船舱。 一人不情不愿地弯下腰来拆解拓跋岫身上的衣服,嘴里小声嘀咕着:“还真把自个儿当成主子了。” 另一人凑过来帮手,却低声斥道:“小安!别乱说话,别以为离了鬼府就没人能治你!” 小安嘀咕道:“怕什么,反正他也听不到!” 剩下那人放下木桶,也凑过来伸手帮忙,偷闲还轻轻敲了小安一下脑袋,低声道:“你就庆幸吧,幸亏他听不到,不然有得你受的。你过来时日短还不知道,那可是个活阎王。” 小安手上不闲,脑袋轻让了让,不甘地回嘴道:“我呗,就他还活阎王呢,他要是阎王那咱们鬼头儿是什么?别惹了我,惹了我把他脑袋揪下来当球儿踢!听他吩咐两句是给他个面子,他还真以为自个儿那爪子能伸进咱们鬼府怎的?” 另一人轻笑:“得了,你不就是因为他不肯等十六才闷了一肚子怨气吗?听他的也没错儿,人家可是五品官儿呢,怎么说也比咱们大好几级。” 说话间三人已经将拓跋岫剥了个精光,可他在这些人眼里就跟个待宰的牲畜没什么两样,手里动着,心思却全都不在他身上。那个小安依然在发泄着怨气,嘀嘀咕咕:“三十七,三爷怎么也不回来,真要由着他一个秘府的憋三儿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另一人抓起拓跋岫精湿的衣衫拧了拧,粗鲁地在他身上大致擦了擦,示意另两人将人架起来,嘴里说道:“成了,带进去吧。别乱说话了,小心让人给告了状。三爷是干大事儿去了,哪他妈的有工夫跟这个憋三儿耍心眼儿争功劳。” 拓跋岫由他们摆弄着,咬着牙一声不吭,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进耳中,迷迷糊糊地还在琢磨:“鬼府秘府在一条船上,能不能利用利用?” 西秦刺探情报和暗杀行刺均归黑衣卫所辖,南晋则不同,分鬼、秘两府分而治之。鬼府由鬼谷子所掌,而秘府,则由晋王亲自掌握。两府分工吏属各不相同,却又要常常一同行动,日久难免常有摩擦矛盾。晋王主政,秘府日常事务分由三个府尉管理,三人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各逞机锋。当然,这些矛盾之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西秦、东楚等别国势力有意撩拨而成。 这是艘极普通的二层木船,舱面之上,有一层船屋,因天气寒冷,棉帘遮得严严实实,两个人一手抓着拓跋岫一支胳膊,轻轻松松将人提进屋内。 船屋内炭盆烧得正旺,侧倚在软榻上的谢灵惜手持茶盏,正自己跟自己下棋。听到动静,偏过头来,看着被扔在脚下不远处的的拓跋岫,哆哆嗦嗦地用手掌撑着地,正努力支起身体。 他精赤着身子,脸色青白,披散垂落的头发打着绺儿,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屋内温暖,可他依然止不住地打着冷颤,瘦弱的身子蜷曲着蠕动,让人不由升起欺凌的欲望。 看到他的狼狈,想起不久之前这人那副气人的模样,谢灵惜笑了:“这几个奴才可真是无礼,怎么能这么对待尊贵的秦王。” “还不快把秦王陛下扶起来,这种五体投地的大礼,谢某可真是受不起。” 他发了话,可那三个鬼府杀手却动也没动,谢灵惜似乎不以为意,慢慢起身,踱了两步,来到已然支撑着坐起的拓跋岫面前,轻轻一脚踩在他的肩头,慢慢用劲压下去。 拓跋岫咬牙支撑着,终于支持不住,被对方踩踏着胸口仰面倒在地上。他强压下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恨恨地瞪向对方。 谢灵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情大好,微笑道:“谢某体贴,知道陛下还是躺着舒服,您就别客气了,躺好了,让咱们都看看西秦的王上,和咱们有什么不同。” 小安等人相互看了看,这憋三儿,常年掌管小倌院,脑袋里净是这些东西。不过,这些个鬼府杀手,常年出入秘府郢都这处据点,倒也见惯不怪了,并无烦感。只是鬼府中人自恃凭本事杀人干活儿,常常不自觉看不起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秘府探子。 鬼府中人的心思,谢灵惜怎能不知,可这次押送拓跋岫回南晋,不得不倚仗鬼府中人的武力,为了便于保密,不能多带人手,所以他秘府的手下并未带在身边,因此,就算是令人服侍也常常感觉不够舒心。他同样看不起毫无头脑只能被人当刀使的这些杀手,可又不能和这些粗人撕破了脸面,谁知道这些心狠手黑的人究竟能干出些什么事。 不能撕破了脸,就得想办法拉拢。据他所知,男人嘛,能够拉近关系的方法有很多,而眼下,恰巧有条件实施其中一种。 他低着头细细打亮脚下这人,精致的眉眼儿,细致的肌肤,因着愤怒而染上的不正常的嫣红,虽然年纪大了些,可这样貌却可以说是数得着的漂亮。 这么想着,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炙热的茶水浇在拓跋岫的脸上,烫红了他的肌肤。对方含愤忍痛试图闪躲的样子取悦了他,谢灵惜兴奋不已地笑道:“不过是四两银子一钱的柳叶儿眉,难怪会不合秦王的口味,可卑职不过是五品官,只请得起这种茶,王上您可不该嫌弃。” 热茶流出茶盏,滑过二尺有余的寒冷空气,再浇到拓跋岫的脸上,那热度已经不能造成伤害。可这种赤身裸体被人踩在脚底的屈辱,让拓跋岫羞愤欲狂。可他用尽全力的力气也无法挣动一丝一分,而他的反抗,反而增加了对方的乐趣,因而更加显得兴奋莫名。 谢灵惜慢慢俯下身体,饶有兴致地将茶盏中流出的水流对准脚下这人的嘴,浇下去,看着他摆动头颅,侧转脸颊试图躲避,却被浇下去的茶水呛得咳个不停,胸膛随着呼吸大幅度地起伏,努力收缩着手脚的身体在他的脚下一震一震地弹动,谢灵惜的眼神暗了。 他将手中茶盏递向旁边的小安,小安犹豫了一下,谢灵惜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被谢灵惜眼中那种炽烈的光芒所惊吓,不由自主地双手接过茶杯,轻轻放到桌上。 谢灵惜伸手扯开裤带,长袍下的裤子松脱落地,他一把揪住拓跋岫湿漉漉的乱发,扯着他坐起身体,另一手撩起袍子,就要将坚挺丑恶的凶器伸向他的嘴里。 手中掌握的人反抗的力量微不足道,谢灵惜轻轻松松就要达到了他的目的,可是动作间忽然看到胯下那张脸上,那双满是痛苦的眼中厉芒一闪,让在他欲火中迷失的神智猛然惊醒,手中袍子一松,转而伸向拓跋岫的下巴,极熟练地一托一拧,拓跋岫痛哼一声,再也合不上嘴。谢灵惜这才又撩起袍子,轻易将自己的利器狠狠插入对方的喉中,最敏感的部位被吮裹的滋味,舒服得他呻吟出声。 小安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出意外地在对方脸上看到跃跃欲试的兴奋。这可是秦王!一想到他的身份,哪个男人能不兴奋! 狠狠操弄拓跋岫的谢灵惜尚有余闲觉察到三个杀手的躁动,心中暗暗得意,喘息着偏头对三人中领头儿的李孟河道:“来吧,一起干。你操他下面。二龙戏珠才叫带劲!” 李孟河犹豫地看了看两个同伴,到底敌不过欲火焚身,吞了下口水,说了句:“我先来,过会儿你俩一起!” 迈步就凑了过去,双手托起拓跋岫的腰身,低头看了看,灯烛温暖的桔黄色光芒之下,白晰挺翘的双丘中间,嫩紫色的花心紧紧闭合,随着对方急促的喘息微微抖动,徒劳地企图阻挡外物的进犯。李孟河的呼吸炽热了起来,舔了舔双唇,拇指狠狠就按了进去,拓跋岫单薄的身体随之猛然一挺,被深插的喉底徒劳地发出一声闷哼,羞欲如狂。 正在兴头上的谢灵惜只觉得随着对方身体的抽搐,一股热流自对方喉底涌出,低头一看,只见拓跋岫面色灰败,眼白上翻,随着身体的抽搐一股股鲜血自口中涌出,触目惊心。 谢灵惜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吓得凶器都不自觉地缩了回去。不就是让人操两下吗?哪还至于气得吐血? 屋里另三个人见此情形也没了兴致,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谢灵惜嘶哑着声音吩咐:“快快停船,找大夫!” 他也会一些医术,但这个时候,可指望不上他那点儿医术。看着神智全无,气息微弱的拓跋岫,心里说不出的懊悔。这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不能活着送到晋王手里,自个儿这条小命,怕是不够给王上出气! 第116章 上仓镇,名虽为镇,却是大江北岸的一座大城,一条大路沟通东西,又有临江的码头停靠大小商船,往来客商云集于此,带来数不尽的繁华热闹。 虽然秦楚两国交战正酣,但这里远离战火,那些动辄杀人盈野的战斗,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除了给那些闲暇富足的人们提供新奇刺激的谈资,再无任何触动。上仓的人们,照样享受着悠闲的生活,临街的酒楼饭店自早至晚一直生意红火。 福满楼便是生意红火的一家酒楼,临街的三层小楼自一早开门就不曾间断食客,除了急于赶路的客商匆匆用过饭食便即离开,还有些熟客是本镇的闲人,一早醒来,提笼架鸟地沿江遛个弯儿,肚子饿了便来到这家老字号儿酒楼,找个临窗的桌儿,点上屉小笼包儿,再来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绿豆粥,慢悠悠地一边吃一边和酒楼里的客人天南海北地聊上一阵,耽搁到快到晌午时,还有一对儿说书唱曲儿的老夫妇在大堂里助兴。再点上两个菜吃个饱,拎着鸟笼子回家睡晌午觉,这小日子舒服得,就是神仙来了也不换给他。 这日晌午,由大街东头跑来两匹马,照说街上正是人多时,城里本不应跑快马,可不知那骑士是急于赶路,还是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肯慢行,一时间吆喝声声,行人闪避,一片纷乱中,竟然并无一人受到冲撞。 这两骑眼看到了福满楼前,忽然从对面药铺子里冲出一人,马上骑士似乎便要下马,刚刚有些松懈,这突如其来的一人冲出,来不及拨马闪躲,猛拉缰绳,那马长嘶一声,陡然间人立而起,碗大的铁蹄自半空中落下,眼看就要踏中那人,那人受惊之下,骤然发力,身体拔地而起,在空中翻转一周,轻轻巧巧落在药铺的房檐之上。 街边的行人,酒楼的食客,但凡见了这一幕的无不喝彩:“好俊的功夫!” 那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手拎着两大包药,向喝彩的众人微微一笑,翻身下地,却也不跟那骑士纠缠,分开路人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两个骑士却勒停了马,对视: 赵阳:鬼府中人 张晨:赶路要紧,别管他! 二人在沉默中达成一致,翻身下马,酒楼店伙迎了上来,说着迎客的好话儿将马拉向酒楼后院儿,喂水喂料。 这酒楼是黑衣卫的暗所,上上下下全是自己人,店堂的伙计见了他二人暗中比出的手势,忙将他们迎入楼上雅室。 身后,那药铺伙计追出来张望,嘴里嚷嚷着:“钱!钱,找你的银子!” 酒楼的店伙儿与那药铺伙计显然熟识,打趣他道:“人家跑得可快了,你可是追不上。” 药铺伙计悻悻地张望一番,手掂着打算找给客人的散碎银子,嘀咕道:“急什么,再急也没用,那病得慢慢养。” 说话间药铺的老板,也是上仓镇有名的大夫杜长风踱了出来,轻轻在那伙计头上敲了一下,叱道:“别乱说话,回去看店。” 伙计回头嘻笑道:“放心吧,师傅,您去吃饭?” 杜长风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踱向酒楼,那边店伙早就迎上来,引着他进酒楼的老位置,二楼临窗的雅座,边走边跟他唠嗑儿:“刚看您出诊回来,是那家儿的人病得厉害?” 老头儿点头:“嗯呐,是气着了,心脉不通的人还那么大气性,真是作死呢。” 这时老板唐锦书迎了出来,打发了店伙儿继续出去迎客,自己引着老朋友往楼上走,接口问道:“是镇上的人?” 老头摇头笑道:“是过路船上的病人,病得凶险,这要是回了家好好将养着,许还能活上一年半载。年纪轻轻的,得了这种毛病,自个儿不注意,唉,别说是我,就是落花谷轩辕氏出手也救不回他的命。” 唐锦书附合着:“医者医病不医命,您也别往心里去,各人有各人的命,谁也救不了谁。” 老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见多了生死,我早就看得淡了,就是他们要我照看他一路,我没答应。我老了,受不得旅途这顿折腾,可他那病,真是应该停下来休养。” 张晨、赵阳默默无声地对坐,喝着茶水,等着店伙送上饭菜填饱肚子。这一路换马不换人地日夜赶路,一路上零星听到的消息全都不清不楚,郢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这些黑衣卫的探子都没个确实的消息,离郢都越近,越是心急如焚。 听着唐锦书陪着老大夫不紧不慢地上楼,唠着,聊着,听着楼下老头开始说书,果然又是路上一直听到的那些段子,秦厉王怎样大发神威,挥刀斩下自己亲弟弟的头。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以他们对拓跋老三的了解,就算真的被拓跋岫逼得奋起反抗,以他那身功夫,想要制住拓跋岫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用不着下杀手。 一路上问过,果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段子,单等到了日子就广为散布。照这一路上得来的零星消息来看,拓跋岱复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却没有厉王的下落,他是真的死了么? 不远处杜老郎中的话传进耳朵:“我跟你说,倒真是有些奇怪,那位病人,腿脚都受了不轻的伤,似乎是刑伤,别再是个逃犯。我这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可不敢瞎掺和,若非如此,送他一程原也不算什么。” 张晨心里就是一动,那些人还真是可疑。 不一会儿唐锦书安顿好老郎中,看看没人注意,打着哈哈进了雅座,正好店伙端了饭菜进来,唐锦书大声招呼着张、赵二人好好吃喝。待伙计端了盘子关了雅间的门守在外面,这才低声对暗语,参见上官。 张晨第一句就问:“刚才那鬼府中人……” 唐锦书正容回道:“回大人话,咱们的人已经跟了上去。” 暗卫不便出头露面,一向是在后厨帮工,有了情况,即时出动,从来不引人注目。刚刚酒楼门前那小子露了一身轻身功夫,内行都看得出那是南晋鬼府的功夫,黑衣卫刚得了重点关注南晋的指令,如此目标怎能放过。他立时派了两个暗卫,不声不响地追了下去。 张晨放下心来,问了几句最近的消息,一样没什么收获,这才吩咐道:“换两匹马,我们吃完就走。” 唐锦书答应一声,带人下去安排。 ****** 如果不是为了找大夫救拓跋岫的命,谢灵惜绝不会让船在上仓镇停靠,如果不是怕引人注意,他也绝不会放给拓跋岫看过病的大夫回去。这个东楚的临江大镇,绝对是黑衣卫眼线密布之地,一旦走漏了风声,引来黑衣卫的追踪,那种后果,是他绝不愿去想象的。 他在船上心急火燎地等着送大夫回去并取药回来的小安,远远看见那小子连蹿带蹦地跑了回来,急急忙忙地喊着船家启锚开船,小安前脚刚蹦上船,木船便即离岸,片刻不停。 谢灵惜等人警觉地观察着岸上诸人,直到确认无人追踪而来放才放心。可他们没看到,抢在他们前面离岸的一叶小舟上,两个毫不起眼的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声好气地哄着那位渔家大爷:“您就送我们一趟,回头再给您十两银子。” “福满楼您知道吧?我们是那楼里的伙计,决不骗您,跑了我们,回头您去找掌柜的要帐,决少不了您的银子!” “大爷,您就放心吧,这些碎银子总不是假的吧?您顺风顺水地载我们一程,已经不亏了呢。” “大爷,您就当出趟门儿散散心,掌舵撑船这些活我们哥俩儿包了,您就在船里歇着就成。我家掌柜的差使催得急,不然我们哥儿俩就借条船走了。” 老头儿数落着:“你说你们两个愣小子上来就开我的船,要不是小老儿睡在船里,这船还得让你们偷了去。” 小子们纠正道:“不是偷,我们跟旁边的船家说了,福满楼借您的船。您没听到吗?” 老眼昏花的老头仔仔细细地打亮着两个小子,嘴里依旧在嘀咕:“福满楼小老儿倒是常去送鱼,你小哥儿俩却是面生得紧。” 年经大一点儿的小伙子姓纪,笑着说道:“我们哥儿俩是灶上的伙计,平常不在楼面里露脸儿,和人交道打得少。” 银子倒是不少了。这小哥儿俩跳上船来二话不说解缆的解缆,操浆的操浆,身手利落,看着两人一脸的笑,看起来倒是忠厚老实的相貌,不象是歹人,自家这条破船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至于引人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俩孩子真象是有急事儿,反正有银子赚,又不用自己操舟劳作,且由得他们去,若他俩真是有歹意,翻身往水里一跳,以自己一辈子的水上功夫,晾这两个小儿也耐何不得自个儿。 ****** 上仓以北几百里之外,拓跋岱铁青着脸死盯着眼前的关隘,二丈多高的厚实城墙上站满了楚军,密密麻麻的弓箭寒光烁烁直指阵前。十万黑煞军被阻关前,激战三天,死伤数千,直到他领着五万黑龙军赶到,依然寸步不前。 若是绕行,至少要多走五天的路,可是强攻硬闯又打不下这道风云关。眼看着又一次进攻被对方击退,留下一地死伤将士,拓跋岱心疼得滴血。不过是要路过此地,付出如此代价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陪在他身侧的拓跋正祥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王上不顾臀背的伤势执意日夜行军,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种煎熬。万一他病倒在路上,缺医少药的,可怎么是好! 黑煞军的大将拓跋安和满脸疲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皱眉说道:“真他妈的难啃!王上,要不您给这关里的守将写信一封,说明咱们就是跟他们借个道?” 拓跋岱浓眉紧皱,嘶哑着声音骂道:“异想天开!他又不傻,能信吗?” 拓跋安和不以为意,不管不顾地坐到地上,长吁了口气:“我就是那么说说,你来了就好了,这两天愁死我了。死这么多弟兄还打不下这关,这又耽误了功夫,等回头老七找我算帐时我可真说不清楚。” 拓跋岱没理会他的抱怨,默默考虑了一会儿,下令道:“全军收兵,埋锅造饭,早些歇息。” 一边拨转马头返回营地,一边下令道:“传令全体将官,酉时中军帐开会,讨论对策。” 鸣锣声响,风云关前的秦军呼啦啦后撤,关隘上精疲力竭的守军艰难地松开僵硬的手指,放开弓矢,面无表情地席地而坐。战斗,撕扯着战士的神经,不论是胜者还是败者,也许只有死者,才能享有真正的轻松。 第117章 金乌西坠,玉兔高悬,纪哥儿一刻不停地操舟摇橹,宽阔的江面上,依旧在行驶的船只并不多,这种小小的渔舟更是少见,所以他们不能靠得太近,只能盯着那一船灯火,远远地缀着,免被发现。 他的搭档小马从船舱中钻出,对着他询问的眼光点了点头,说了声:“睡了。” 趁着老渔翁不注意,点了他昏睡穴,让他睡着了,免生疑惑。他们毕竟是潜在东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惹人生疑。倚仗着熟悉地形,远远瞄着那小子的身影抄近路赶在了他的前面,匆忙间打出了福满楼的旗号用了人家的船,若是让老人生了疑,就有了后患,就算是杀人灭口也难以对付当时在码头上登船时的那些目击者,一种糟糕的掩饰方式需要更多的遮掩而终将处处破绽。不留后患的唯一做法,是在人前绝不能露任何破绽。 小马凑了过来,小声询问:“累不累?我来摇会儿?” 纪哥儿摇摇头,道:“不能这么跟下去了,这马上就到下仓镇了,看样子他们也不会停下来。可咱们到了下仓不下船的话就没办法跟老头儿解释了。再换条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得想法子上去看看。” 小马转头看看远处那船灯光:“要去咱们一块儿去,那船上都是鬼府的人,可不那么容易应付。” “不,你留在船上接应。这些人这么急着赶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我就是摸上去看看,小心一点应无大碍。” 小马忽起一念头,捉狭道:“带了磷粉没?咱们摸上去给他放一把火怎么样?” 纪哥儿有点动心,犹豫着:“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冒冒失失地就放火,不好吧?” 小马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怂恿着:“反正是鬼府的人,鬼鬼祟祟的,定没好事儿!” 纪哥儿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他们还不知道自个儿泄露了行迹,咱们悄悄跟上去,说不定能有更大的好处。这么着,咱们赶到他们前头去,我悄悄下水,游过去附在船身上听听上面有什么动静。你加把劲儿,快点把船停到下仓,然后再找条船,赶过来接应。” 老头这渔船跟了半路了,就算能跟老头儿解释为什么还要赶路也得防着被那船鬼府的人注意到了,想要再跟下去,非换条船不可。 小马点点头,应道:“好!” 到下仓,再换船可就容易多了。把脸一蒙,没人知道他是哪路神仙,是抢船还是杀人都可以随便干了,绝不会因找不到船而耽误了接应对方的时机。 ****** 撬开牙关,把药给他灌进去,过一会探探脉象,脉息微弱但还算平稳。谢灵惜看着拓跋岫苍白的脸,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再想从这位前秦王身上榨出什么油水来了,快点把这个人送出手去已经成了他此际最迫切的心愿。 秦厉王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却没人知道这人的身体糟成这种样子。你说你这副吃不得苦受不得惊的小身板儿,不老实做你的清贵闲王,跟着人家凑什么热闹抢什么王位?!谢灵惜心里这个憋屈都没处可说了! 原想着他曾为秦王,而且执掌黑衣卫这么多年,必定知道数不清的西秦秘事。这要是能撬开他的嘴,能得到多少西秦的情报,这得是多大的功劳,简直是无法想象!就为这,他原是想变着法地折腾折腾这小子,打击他的精神意志,折磨他到崩溃。可万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禁折腾,让他一切设想尽皆成空! 他盯着昏迷不醒的拓跋岫,手抚腕脉,细察脉象。除了心脉有损,倒无大碍。但这心脉上的毛病,一旦情绪激动,却能要人性命。就这么养着他?若是虏来这个人,却问不出口供,自己这功劳就得大打折扣,想来想去又实在不甘心。 船不大,上下两层船屋,隔成四小间儿,他把拓跋岫放在自己的屋内,窄小的船室内满是苦涩的汤药味儿,他在房里转了两圈,感觉憋闷得难受,推门走了出去,一股江风迎面扑来,带来冷冽潮湿的江水气,让他精神一振。 坐船头上值守的李孟河见他出来,站起身打个招呼,问道:“药喂进去了?” 谢灵惜长吁口气,一舒胸中闷意,点头应道:“撬开牙关灌进去了半碗。” “好点儿没?”毕竟这事儿有他一份儿,李孟河和谢灵惜一样的担心。 “人还没醒,不过命是保住了。” 闻听这话,李孟河心放回肚内,只要这人死不了就行。感慨道:“他这身子差成这样,押回去也没什么大用,将来怎么问得出口供?” 他这无心之语却正戳到谢灵惜的痛处。这一次的整个行动是他一力策划。从查知拓跋锐回城的时间路线,到安排卫海川以遇劫为名接近锐侯爷,直至安排十六随真奴入王府。在他的计划里,十六入王府,将有机会源源不断地窃取西秦的军事机密。如果不是引起了黑衣卫的注意,本不会有刺杀老王爷,更不会劫掠拓跋岫。他和卫海川两处暗点本不该暴露撤离。 做为秘府探子,被派往敌国西秦才有立功封赏的机会,被派到与南晋友好的东楚主持不起眼的小倌院,其实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发配。那个小倌院,本是为了迎合楚人口味,方便结交东楚大臣而建,多年来迎来送往,不刻意想起,甚至都记不得自己也曾是金榜题名的读书人。 从西秦攻入东楚,晋王传旨晋楚结盟时起,他就一直留意西秦朝庭的动向,及至拓跋岫带兵占据郢都,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仔细研究了西秦主要王公大臣的资料,其中以脾气暴烈而闻名的锐侯爷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着他多年与有特殊爱好的东楚大臣打交道的机会,他对锐侯爷的事迹有了独特的认识:拓跋锐,是个欲求不满的虐待狂。 东楚这种开放的环境里,拓跋锐这种人完全可以在类似他主持的这种小倌院里得到发泄和满足,因而在人前可以表现出符合他身份的平和理智。但在严谨刻板的西秦,锐侯爷那种扭曲的需求只能被压抑,压抑愈久,更会找机会发泄出来,表现出异乎常人的暴烈和破坏力。 满足他,进而接近他,对于谢灵惜的小倌儿院而言,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真是天赐良机! 让他想不到的是黑衣卫的警觉竟如此之高,刚将十六送进王府就有人盯上了卫海川和自己。从而造成两处经营多年的暗点不得不仓皇撤离。幸而,击杀了拓跋静心,偷出了拓跋岫和一大批军情批文。功远大于过,足以令自己高升几级。 这功劳里最大的一份,便是捉回了活的拓跋岫。他活着,就象是个宝库,代表着有机会挖掘出数不尽的有价值的信息。他定然不肯轻易交待,到时候难免要用刑,可他这副身子,只是被操就气得吐血,等到押回秘府,被上峰知道,自己的功劳必定大打折扣。万一再被追究暴露暗点的过失,就更加难以分说脱罪了。 想到这些,谢灵惜懊恼道:“他身子倒也不差,就是心脉有损,受不得气。” 李孟河奇道:“什么叫身子不差?” 谢灵惜道:“他身体没毛病,要是情绪平稳,就能跟个正常人一样,可有一点,一旦情绪激动,大喜或者大悲,心跳过速就会血脉不畅,形成内伤,甚至猝死。” 李孟河不为以意道:“那让他别激动不就成了?” 谢灵惜郁郁道:“怎么可能不激动?今儿个不就是操弄他几下就气成这样儿,哪儿还受得了旁的。” 李孟河正色问道:“他这病,只要没有情绪波动就不碍事?” 谢灵惜长叹口气:“是啊。要是挨刑时不激动就好了,至少能逼问口供。” 李孟河动了动唇,犹豫片刻,终于没说什么,掉转头看那一江夜色,两个人默默无声,各转心思。 ******* 帝都,南大营,拓跋野在自己的书房招待奉令回城的几名爱将,日间,周天子为肖天翼等人在南门外搞了个简短的入城式,除了名义上的嘉奖之外,更有大笔的封赏,令观者无不眼红心热,恨不能也有机会上阵杀敌,为国为民倒是其次,那可真是财帛动人心呐。 布营休整,论功封赏,还免不掉皇宫的赐宴,免不掉与中周的百官结交周旋,一天的忙乱之后,终于有时间自己人独坐一起,平心静气地听从将军的安排和指示。 拓跋野舒适地靠坐在宽大的靠椅上,将自己手下这些将官打亮一遍,分离日久,再次相见,看看这些汉子们除了多一些风尘,并无太多变化,心情大好,眼角眉梢不免就带出些许笑意,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柔和了他冷竣的面目,令人感觉格外可亲。 肖天翼等人梳洗一新,换下了沉重的盔甲,只着舒适常服坐于下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问候,道不尽的别后相思。 待众人寒喧已毕,拓跋野右手轻抬,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众将的嘴巴仿佛刷地一下被贴了封条,齐齐噤声。 拓跋野正色道:“你们的功劳薄我已仔细阅过,此次在周境作战,周天子的封赏已经清点下发,各位都得了许多酬劳,可还满意?” 肖天翼等人老脸微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呵呵憨笑着,谁也不肯开口称是。 拓跋野眼露笑意,也不再追问,继续说道:“咱们毕竟是西秦的军队,除去这次周天子的封赏不算,按军功,各位自楚境转战至今,论功也应各有提拔,我已写了奏折上报朝廷,诸将各有提升。”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示意侍立于侧的楚秋为诸将通读他的奏折。西秦诸将提升由主将上奏折奏报朝廷,秦王认可后下旨提升。一般各大军团主将的提议,秦王均会同意,更何况是一向与武王亲近的七王所奏事宜,更是从未被驳回过。 可以说他既然已经写了奏折上报,那么这些任命就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堂下诸将按捺着兴奋,凝神倾听着各项任命:擢升肖天翼为勇毅偏将军,博尔帖赤那为武毅偏将军,山鹰,左参将,段小星,左副将…… 奏折念完,众将大喜参拜,拓跋野挥挥手,命他们免礼平身,然后说道:“召你们回来只是战时调整,军情紧急,你们只有一天时间调整各部,后天一早,各自带队出击。” 陆一哲部自中周东部入境,汲取李如风的教训,他倚仗人多,五千人为一路派出了十路队伍沿途劫掠,另一路陈子阳部,走的是李如风的老路,可这一路已被李如风趟平,很多地形埋伏不能用于伏击阻截,这一路走得很快,两天里已经进犯近百里,无人拦阻的话,两三天后便会兵临绿箩江,直逼帝都城。 “前一段时间你们表现很好,与周人合作无间,十来天时间,大小数十战,带出一支数量可观的周军,这很不错。” “明天,你们从这些周军里挑选精锐充实到咱们的队伍里,分成两队,肖天翼,博尔帖各带一队,肖天翼去阻截陆一哲,博尔帖去会陈子阳。” 肖、博二人起立,肃容抱拳:“遵命,将军!” “依然按照原有的方针,但天翼你要注意,陆一哲部二十万人,你要量力而为,不可与之纠缠。” “是!” “还有,”拓跋野眉凝煞气,眼露锋芒,淡淡说道:“他既然敢分兵而行,咱们也不能不给他点颜色看。肖天翼,我要你找机会跟他分出来的队伍碰一碰,至少吃掉他两只队伍,你敢不敢?” 肖天翼乐了,吼了一嗓了:“小的遵命!”随即嘻笑着说道:“这一回我要是吃掉他两队,将军你肯不肯再给小的涨一级?” 拓跋野挑眉:“怎么着,嫌官儿小了?” 博尔帖在一边煽风点火儿,唯恐天下不乱:“将军,您几天没看着,这小子心野了去了,您可不能惯着这毛病,不然下次……” 拓跋野眼光转向他,唇角轻扬:“怎么?” 肖天翼作势踹向博尔帖,堆着笑脸冲着将军:“您可别误会,我这绝不是跟您讨价还价,我这可不是嫌官儿小,我就是想压这狼小子这么一丢丢儿”他用粗壮的拇指压在食指肚上,露出一小截食指比划着:“就比他高这么一丢丢儿就成。” 博尔帖本就因昨夜一战没捞着打压着一肚皮火气,这下子更是按捺不住,不顾在自家将军面前,窜起来就要给对方一拳,肖天翼早有防备,一边笑着、跳着抵挡,一边还努力维持着那个手势:“一丢丢儿!” 一屋子人让他俩逗得乐不可支,毫无临战的危机与凛然。 第118章 经过一天的紧张挑选,黑煞军自帝都城内的周军中征召了近三千多人,分成了四千和三千人的两支队伍,由肖天翼和博尔帖带领分赴前线,军中带伤老兵留在城中四百余人,除了五十余重伤员需卧床静养之外,三百多名轻伤战士兼任教官分散至四大军营中帮助训练新兵。 段小星带领原二万五千新兵继续防守绿箩江一线,这二万多新兵在那一天清晨亲身参与打扫战场,见识了战斗的血腥与残酷,在心理素质上,比驻守帝都的那些新兵要更容易适应即将迎来的战斗。拓跋野希望这二万余新兵能籍防守绿箩江参与小规模的战斗,有时间适应战场,从而有机会成长为帝都城四十万新军的骨干,使帝都新丁尽速成军,迎接战斗。 可惜天不从人愿,自第二天起,天气一日日变冷,及至陆、陈二军会师于绿箩江边的第二日夜便骤降大雪,一日一夜的狂风呼啸之后,江封千里,南晋大军踏冰而行,轻松越过绿箩江,一日行军三十余里,于帝都五里之外扎下营寨。 幸而拓跋野撤军及时,才避免段小星、肖天翼、博尔帖部与三十万晋军正面作战的必败之局。可是援军未到,帝都城已然被围。特别是陆一哲部,二十万大军分成数路,如蝗虫过境,将所有来不及撤走的城镇劫掠烧杀一空。尽管肖天翼部绞杀二路近万敌军,毕竟无法阻挡数倍于己的敌人一步步前进。而博尔帖部在再无中周百姓协助布置陷阱的情况下,对于陈子阳的十万大军只能侧面袭扰,无法构成其前进的阻力。因晋军进犯而撤进帝都城的百姓暴增数十万,这些人扶老携幼,因亲见或者传闻中晋军的残暴而惶惶不可终日。加上秦周联军军一步步后退,帝都城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恍如末日。 拓跋野坐在软兜上,由两个兵士抬着,在肖天翼等人的簇拥下在城头巡视,看着人们不停地将一桶桶水浇在城墙外壁,迅速冻成冰墙。墙虽不高,但已然冰厚三尺,砸破或者爬上城墙,倒也颇有难度。城头上滚石木料,箭矢麻油等守城用品堆积如山。守城兵士虽多是新兵,但人来人往,有条不紊,十数日的严格训练已然将军令锤打令进这些兵士的骨子里,令行禁止,有了军人的雏形。 放眼城外,不过一天时间,晋军已然将帝都城团团围住,连营数里,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边。马嘶人喊,耀武扬威,与帝都城头周军的紧张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同样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肖天翼等这批黑煞军将,跟在拓跋野身边,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随意悠闲让人错以为他们是在杨柳池边闲庭信步,而非在百万军前查看军情。 看着城头越来越厚的冰层,肖天翼笑呵呵地说道:“将军,这冰一冻,守上三五十天应该没问题了吧?” 段小星等互相看了看,轻松附合着“是啊,是啊,这么光的墙,看这群灰孙子怎么爬!” 拓跋野没理他们,仔细观察着晋营的情况,不发一语。 中周的将军们被肖天翼等人的轻松所感染,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回到营中,拓跋野召集众将开会,布置防务事宜。东西南北四面城墙,除了各有十万中周新军之外,段小星所带那二万五千人分成四队,布置于四方城头。相对于从未见过血的新兵,这些人总算是稍胜一筹,守在城头之上,面对凶残血腥的战斗,总不至于掉头而逃。拓跋野相信,只要能挺过第一波攻势,这些新兵适应了鲜血和战斗,定会越战越强。 一条条军令布置下去,有条不紊,成竹在胸。不大的功夫大小近百战将,几乎各有任务。最后只剩了黑煞军诸将及忠义军。 这几日之中,拓跋野投入时间精力最多的,便是这支忠义军,他将近万人的杂牌军打乱重整,以周将为主,外来将官为辅,按比武排名及所带兵员数量分别委任“虚职”。所谓“虚职”,意为暂时职位,待大战之后再行论功封赏。 比如那位牧雪峰,因擂台比武打败诸将而成为第一,获封副将,海狮子、武亚各自因所带队伍人数及其本人的武功获封校尉。因插入近半中周士兵,故而几乎所有的将官领兵人数只增未减,也就是说所有带队来投的将官只升未降,因而人人满意。 这些人的队伍中插入了中周兵士,因而各守规矩还则罢了,如有异心,不免多有顾忌。而且,各队主将均为周人,虽然中周将官本事不及这些外来将领,但却能保证忠诚,从而起到控制的作用。 拓跋野拿出令箭,点名忠义军主将霍峰、黑煞军左参将山鹰。命他们集结队伍,各带千人今夜出城袭营。 二将慨然领命。 待他二人退下,拓跋野再次点名道:“肖天翼” 肖天翼昂首挺胸,大声应道:“末将在!” “博尔帖赤那” 博尔帖岂甘落后,回以更大的声音:“末将在!” “你二人各点兵马三千,明日一早,随本帅城外出战!” 闻听此言,这二个人眼冒精光,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大声吼道:“末将遵命!” 多久了,跟随将军战场杀敌,马踏连营,遥远得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数月来几经磨难,出生入死,终于又迎来了这一天! ****** 入夜,拓跋野处理完诸般事宜,令人把等候在外的霍峰和山鹰叫进来,如此这般细细吩咐之后,方才令他们回去准备战斗。 看着走到门口回转身体向他郑重敬礼的山鹰,拓跋野轻轻点头,低声嘱咐:“小心行事,保重!” 山鹰一挺胸膛:“放心吧,将军!” 他们走后,小刀端水进来,侍候他洗脸净面之后,看着他身上厚厚的伤痂,轻轻按了按,不满地说道:“你这伤还没好,怎么上得了战场?” “好了,不疼了。” “痂还没落。” 拓跋野淡淡笑道:“没事了,你放心。” 小刀悻悻道:“我有什么不放心,我又不用上战场。” 拓跋野含笑的眼盯紧小刀:“我这些家当,全交给你了。” 小刀撇撇嘴,环顾四周:“有什么,加起来不值几个钱。” 拓跋野微微摇头,手指轻拍他的腰间。 装着两枚重要印章的铁盒子,被小刀一直别在腰上,片刻不离。此刻被他这么一点,小刀明白过来,挑眉笑道:“放心吧,人在印在,印亡人亡。” 拓跋野又摇头,郑重说道:“不对,印亡,人也不要亡。这东西毕竟是死物,虽然重要,但也比不过你的性命。” 明亮的灯光之下,拓跋野清峻的面庞散发着一种润泽的光芒,他全身放松地靠坐在躺椅上,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出令小刀怦然心动的话语,仿佛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背后蕴含了多么深刻的情意。 小刀歪着头,定定地注视着他,不自觉地沉醉在他幽深如潭的眼眸里。喃喃说了道:“你也要保重。” 拓跋野伸手拉他坐在躺椅边上,轻抚他的手,嘱咐道:“明日一战,胜负且不说,城里埋伏的南晋奸细定会趁机作乱,你替我守在公主身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小刀点点头,问道:“我去皇宫?” “不,明日天子定要到城头观战,你随着刘明俊,和他们一起保护公主。” 小刀点点头,表示明白。 坐在这个人身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忍不住凑上去轻吻他的脸,感受到小刀浓浓的情意,拓跋野心头柔软,仿佛滴得下水来。不由自主地轻轻回应。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温存了一会儿,小刀终于忍不住报怨道:“肖天翼、博尔帖都可以做先锋,你身为一军主帅,伤势未愈,为什么定要亲自出战?” 拓跋野轻推他坐起身来,引他看向铺在书案上的中周地图。图并不很大,但绘制得很精细,南晋前进的路线一路标注,清清楚楚。 拓跋野用手指点着南晋两支军队的前进线路,解释道:“你看,这两路晋军,一路东进直逼帝都,路上几乎未遇拦阻。如今气势正盛。”以肖天翼和博尔帖带领的几千人马的零星骚扰,每次千百人的伤亡战斗,与数十万大军的军力比对,胜负几可不计。 “陆一哲,出身南晋世家,一门三代将星。他二十一岁夺得南晋的武状元,同年领兵,如今正是年富力强,锋芒毕露的年纪。这个人领军作战,素以勇猛顽强而着称,打仗从不拖泥带水,常常是一鼓作气,猛打猛冲。” “陈子阳是南晋老将,出身诗书之家,从来谋定而后动,素有儒将之称。” 小刀挑眉道:“那又怎么样?” 拓跋野看眼案头的铜壶滴漏,曲指轻敲地图,淡淡说道:“周文瑞这种搭配,取长补短,极为稳妥。” 点了点帝都城,又道:“帝都尽是新军。如果帝都城高,敌人难以攀爬,初初接战,还能有个适应过程,如果对手稍弱,也能倚仗人多势众勉强支撑。可这帝都城不过丈余,身手矫健者飞步便可登城,而且晋军凶猛,加上正是士气旺盛,明日接战,新军人数虽众,一旦发生溃逃,却反而更加难以控制。” 小刀疑惑道:“那你明日出战能有什么作用?” 拓跋野手指帝都:“陆一哲在城南,陈子阳扎营城西,明日我带兵城南向陆一哲挑战,以他的性格,绝不会退缩不应。如此他便只能与我在城前对战,而陈子阳也会因为我率六千骑兵在城南野战而全力备战,不会贸然下令攻城。”六千骑兵,攸忽百里,以陈子阳的稳重,必会防备在己方攻城时被这几千骑兵杀过来袭扰。 拓跋野平静地抬眼看向小刀,淡淡说道:“以陆一哲的武功,肖天翼和博尔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于他,只有我亲自出战,斗将或是冲阵才能有几分胜算。” “晋军挟锋而至,士气正盛,如果不出战挡上一挡,任由他们攻城,十有八九会被他们破城而入。我率军出战,无论胜负,城上新军至少会亲眼见识战场血腥,日后再战,至少不会被一下子吓得腿软。” 小刀撇撇嘴,哑口无言,不过是一场战斗,方方面面考虑得这么多,领兵作战还真是麻烦! 拓跋野抬眼又看看铜漏,拍拍他的臀,轻道:“叫人来帮我穿戴盔甲,我要去送霍峰、山鹰出击袭营。” 第119章 十一月初一,夜黑风高,漫天繁星闪烁不定,洒落地上淡淡微光。这夜,原是偷袭的好天气,只不过,夜袭的情报已然被顺利递送了出去。 鬼一四下里张望,暗自估摸着后退的路线。混战之中,该怎样保全自己又不惹人怀疑地退回城去?他已经成功地混入周营,并且争得了副将之职,占据了如此有利的位置,绝不应在一次夜袭中暴露自己。 牧雪峰就是鬼一。带着六十余人的鬼府小队,打着应诏而来的旗号,混进帝都,对于正规杀手人数仅维持在百人左右的鬼府而言,这一次行动真谓是大手笔。 和近万忠义军一起悄无声息地走在路上,他注意到与忠义军一同出城的五百黑煞军没了踪影,按捺着心中的不安,不由自主地琢磨,那个深眉凹目满眼凶光名叫山鹰的参将,带着他的小队,去了哪里? 行至半途,霍峰传令停止前进,下令副将牧雪峰带三千精锐继续前进,而自己则带领余下这六千人在此接应。 鬼一瞪眼。一共这么点儿人前去偷营,你还要留下一大半儿在此地接应,三千人去偷袭三十万人的营地,你当是游戏? 霍峰低声下令道:“牧副将,你带人前去偷袭,倒不必恋战,一触即退,元帅之意,今夜一战只为骚扰,不求杀敌。牧副将自选武功高强之士,万事小心!” 鬼一无奈,点了印象中功夫比较厉害的几支队伍,悄无声息地继续前进。 他们理所当然地落入了圈套,数万晋军严阵以待,只待周军如扑火飞蛾,刚一露面即被重重包围,到底是天色黑暗,视野不清,鬼一等并未深入晋营,倚仗出众的功夫,借着混战大部分竟然逃出圈外,拼命后撤。 晋军营内营外埋伏了数万人,冻了大半宿,却只等来三千敌人,敌寡我众,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决意不放过这一小撮敌人,见敌人后撤,不待吩咐衔尾直追,被埋伏在半路的周军一通乱箭,死伤无数。 可是出城夜袭的忠义军总共不足万人,远远放了一通乱箭之后,在主将霍峰带领下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帝都城,在城头守军的掩护之下,狼狈撤回城中。 这一战忠义军死伤千余人,杀敌近千,虽然未落入晋军埋伏,却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 鬼一遍身鲜血,跌坐在城门附近,气喘吁吁。他虽没受太大的伤,可也累得够呛。身上的血多是别人的,他杀了不少晋兵,夜间混战,由不得他留手,为了保命,不得不杀。 暗夜之中,数万追兵在城下高声叫骂,一片喧哗,城上守军也不多言,一通乱箭射下去,死伤遍地。 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陆一哲,手持九尺钉锤勒马于城外护城河边,抬头上看,雄厚庄严的帝都城头之上,宽大厚重的帅旗迎风招展,在暗夜火把之间起伏不定,宛若洒下神秘恐怖阴影的现世冥神,贪婪狞笑着坐等接收新鲜祭品。 密密麻麻的周军立于城头之上,张弓搭箭,严阵以待。众军之中一人负手挺立,黑色铁甲,半截狰狞铁面覆盖上半张脸,仅露在外的薄唇无情地紧抿,下颌勾勒出坚硬铁线。数员将官如众星拱月般将他围护在正中,千百人中,那人黑色的衣甲仿佛有光芒耀眼,硬是让人一眼可见。 那便是名闻天下的黑煞七杀拓跋野吧?陆一哲毫不畏惧,战意升腾,举锤大吼:“拓跋小儿,可敢与我陆某一战?!” 他的吼声自千万人喧嚣的战场上传出,劲气激荡,响遏行云。 拓跋野纹丝不动,冰冷铁面之后,锐目如刀似箭,淡淡说道:“今日天晚,明日正午,定与将军决一死战。” 声音不高,却人人清晰入耳,陆一哲脸色一变,不说别的,仅这内力高下立见。 不甘被人生生压制,陆一哲反手将手中钉锤挂于马鞍之上,摘下铁背硬弓,抽出三支羽箭,张弓搭箭直指拓跋野,大声喝道:“黑煞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一见,奉上薄礼,不成敬意!” 话音未落,箭如毒龙挟风带电直扑拓跋野。 在他取箭的同时,拓跋野背负的双手摊开,站在他身后的肖天翼将早已备好的硬弓交在他的左手,右侧的博尔帖赤那抽出三支羽箭递到他的右手,陆一哲弓弦声响,拓跋野张弓搭箭,同样三支羽箭,后发先至,半空中火花激荡,灿然生辉。 拓跋野双眼微眯,冷然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陆将军接我一箭!” 心有灵犀的狗腿博尔帖早已抽出另一支羽箭,稳稳交到拓跋野又一次张开的手中,拓跋野看也不看,一箭射出,箭挟风声,啸如厉鬼呼号,直奔陆一哲。 陆一哲大惊之下低头猛躲,头盔上高挺的红樱应声落地,箭势不绝,他身后的侍卫躲闪不及,正中前胸,“啊”地一声惨叫,跌落于地。 南晋兵将一阵混乱,纷纷后撤,被裹挟着后退的陆一哲猛扯缰绳,恨恨说道:“好箭法,明日攻城,陆某再来领教王爷马上的功夫!” 随即大喝一声:“撤!” 数万晋军潮水般后撤回营,留下帝都城外断刃残箭,一片狼藉。 吵吵嚷嚷近大半个时辰,晋军终于回到营地。陆一哲人未卸甲,便有手下来报,陈子阳陈将军求见。 陈子阳大陆一哲十余岁,而此次出战,陆一哲领兵较陈子阳多一倍,所以虽然两人官职相等,却也谈不上上下从属,因而陈子阳来访,只能依礼求见。 而陆一哲也并不怠慢,连忙将老将军迎进大帐,寒喧两句之后,陈子阳正色问道:“闻听手下回报,明日陆将军要与那黑煞决斗?” 此次拓跋野发动夜袭,选的是陈、陆两部交接之处,陆部忙了整晚,陈部也并未得闲,营外埋伏,乘胜追击,陈子阳手下的将士一样追敌直至帝都城前。 陈子阳坐镇中军,但他手下早一步回营的将士已然简要将阵前一幕细细报与将军,陈子阳怎么想怎么不对,不顾天晚,径直来到陆一哲的军中。 陆一哲边在卫兵帮助下脱下盔甲,边问:“是啊,怎么?” 陈子阳皱眉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那黑煞南征北战多年,必定有过人的功夫,一哲你身为一军主将,怎能轻置险境?” 陆一哲甩脱靴子,接过卫士递来的手巾,擦去满面征尘,掸着衣裤上的尘土,淡淡说道:“您的意思是我一定比不过他?” 陈子阳知道陆一哲自恃功高,这么多年来在南晋一直罕有对手,向来不肯服人。自己这么直白地劝告,只怕他听不进去。可是又不能不劝。只好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咱们人多势众,攻上城头踏平帝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与他这种必败之将一般见识,将一军主将置于险地,若是你赢了他还罢了,刀枪无眼,这万一伤在他手上,岂非不值!” 陆一哲面上漫不经意,其实心里也在琢磨,刚刚一番比试,内力,箭法,全都输人一筹,那人马上的功夫,想必也不同凡响。虽然他一向眼高于顶,可行家一伸手,便知高下,他多年带兵也不是妄自尊大的人。可当着众人话已说出口,明日怎能公然怯战? 这么想着,正好有陈子阳前来相劝,陆一哲的口气也缓了下来,坐在陈子阳对面,面色诚恳地说道:“我并非狂妄,这个人武功高强,多谋善断,有他在中周一天,于我南晋战局便多一分风险,陆某料想他在楚王手中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自郢都送往落花谷求医至今不过月余,短短时间定然伤势未愈,趁此机会在战场上取了他的性命也算是解决了咱们日后一大隐患。” 陈子阳叹道:“这么想是不错,可也不该由你亲自冒险,这么着,明日我和你一同出战,将你我手下将官集聚阵前,即是斗将,就好好斗上一斗,反正咱们兵多将多,料他帝都城内,找不出几员上将出战,到时候就算是用上车轮战,也要把黑煞斩于阵前。除了这个人,整个中周就尽在你我指掌之间了。” “好!”陆一哲一拍大腿,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阵前,你我合兵一处,定取黑煞人头,振我士气军威!” 第120章 陆一哲作了个梦,梦里他在山林间独自穿行,忽然林中失火,百兽逃窜,正张望间,一斑斓猛虎张着血盆大口直扑过来,陆一哲悚然惊醒,翻身坐起,恐惧之感尚在,胸中心跳不止,林木烧灼之味缭绕鼻间,经久不去。坐在床榻上缓了缓神,忽觉不对,大叫:“卫兵!卫兵!” 疾步冲出营帐。 冬日凌晨,天色未明,昏暗中视野不清,却依然看得出大营西南方向被诡异厚重的烟云笼罩,那种暗沉浓黑的阴云越来越重,升腾至半空经久不散,直如猖狂狞笑的巨魔厉鬼,让人见之彻骨生寒。 晋军旬日间连续行军作战,日前刚刚扎下营寨,晚间便设伏应付周军夜袭,折腾大半宿,大多疲惫不堪,将士们将近凌晨才得以休息,入睡不足一个时辰,整个军营静谥非常,在这种安静衬托之下,那缓慢升腾的团团浓烟更显得凶厉,恐怖。 陆一哲一边大叫卫兵,一边冲向自己的战马,不及解开缰绳便翻身上马,极目远眺。帐前守护的卫士急忙冲过来,一人开解他的马缰,一人将佩刀递给他,边问:“将军,有什么吩咐?” 陆一哲喉头发紧,挥刀指向浓烟升起的地方,涩声道:“全体集合,杀敌,救火!”说着,一夹马腹,高喊:“卫兵,跟我上!”连盔甲都不穿就冲了出去。 晋军数十万人将帝都城团团围住,连绵数十里,纵深也有数里之远,前锋营,中军帐、后勤营地,人马相隔,井然有序。这是行军时的必要安排,也是为将者的本事。 陆一哲一看便知,那滚滚浓烟升起的地方,正是他的后勤粮草所在。看到浓烟的那一瞬间他已然明白,夜间那场夜袭竟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原来在此! 难怪黑煞选择攻击的方位是两部交接之地,原来是得以派人借机混入营地。一不留神竟然就这样被他得了手,围城扎营远离水源,这火势一起,可真是神仙难救! 集合号响,大营里一片混乱,陆一哲不管不顾打马直冲,还没等望见着了火的营房,便听得一阵密集的爆竹声响,夹混着马嘶人吼,乱作一团,连他胯下坐骑都受惊疾跑,陆一哲大惊之下死死勒住战马,再看过去,却见圈马的围栏七倒八歪,千百骑军马不顾军士的拦阻,惊惶奔逃,马尾巴上火光闪闪,爆竹声声不绝,极度惊恐的军马慌不择路,横冲直撞,踏翻无数军帐、兵械、无数兵士于睡梦间被踩踏成泥,陆一哲眼看着惨祸上演,心痛如割,仔细看时,却见跑在最前面的马脖子上挂着一人,身着南晋军服,双手紧抱马脖子,双脚紧勾马腹,控制着惊马,专往能造成最大破坏的方向前进。 陆一哲大恨,知道那是秦兵假扮,反手往马鞍后一摸,却没摸到弓箭,原来出来匆忙,未来得及拿齐武器。急切间将手中钢刀狠狠掷向那人,钢刀灌注他全身功力,含愤击出,疾如闪电呼啸而出,那人急忙撒手,团身从马上落下,钢刀狠狠扎进战马粗壮的脖颈,鲜血四溅,那马一声悲鸣,倒地翻滚,带起阵阵烟尘,随即被紧跟其后的惊马踩踏,翻倒一片,可更多的惊马毫不停顿,狂掠而过,而那个人的身影也淹没于马群之中,再也看不见。 惊马群在大营内横冲直撞之后,突破营寨望远而逃,陆一哲派出营内仅剩的几百骑兵衔尾直追,试图收拢惊散的马匹。 大军扎营,精锐先锋营向来安置在最前沿,后勤辎重部队安置于后方,秦兵显然利用这一点,趁着天黑深入后方袭扰,暗下杀手击杀巡逻哨兵之后,放火烧毁大部分粮草辎重,惊扰战马,倚仗出众的马术,挟惊马自后方闯营而出,让人明知如此却毫无对策。 事后清点,汇集东西南北四方消息,各营情况大同小异,损失惨重之余,连敌人的影子都不曾看见,让人愤恨之余,不寒而栗。如此强兵,才是西秦黑煞军的真正实力?若秦兵人人若此,那天下谁与争锋? ****** 旌旗招展,号炮声声,威严庄重的帝都城城门洞开,数万周军鱼贯而出,当先一人,一身浓黑色的精铁甲,片片甲叶被打造成鱼鳞形,精致流畅,层层叠叠铺陈而下,在冬日正午耀眼的阳光下闪耀着冷酷、神秘的光芒。 铁甲内衬软垫,大小合身,比之原先那身盔甲更贴身,舒适、轻薄而且坚韧。每一片甲叶都雕功精美,线条流畅,甲叶连接处转承自然,天衣无缝。如此工艺,堪称世上精品,千金难求。他将这身盔甲送来,是在用他特有的方式,无言表达对自己的歉疚之意? 想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以其羸弱之躯体,深入险境冒死拯救自己,想到那个舍却生命和名声不顾,牺牲自己成全武王上位的老四,自己真的能够怪罪他的设局出卖? 四哥,你在天有灵,当可看到,我已经穿戴这副铠甲出征,我不再怪你! 拓跋野身后,全副武装的肖天翼、博尔帖如哼哈二将寸步不离,二人分率三千黑煞骑兵成雁形队列,悄无声息排列整齐。 六千骑兵之后,二万忠义军成四个方队一字排开,紧随其后的是是四万周军。帝都城大门紧闭,吊桥高悬,出征前拓跋野已然说过,此番出战,不胜不归! 数十万军民日夜不休地浇水凝冰,整座帝都城墙被厚厚的冰层所包裹,晶莹剔透,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光芒耀眼。城头正中,明黄色的天子仪仗威严整肃。黄罗伞下,大周天子旒冕龙袍端然正坐,气势逼人。中周文武百官两旁侍立,一派威严。 拓跋野默不作声地端坐马上,心静如水,前方敌阵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心神。 南晋大营连遭夜袭,从将官到军士人人疲惫,士气不振。周军摆开阵势擂鼓挑战已然过了近半个时辰,晋军依然未能整齐队型,布阵迎敌。 拓跋野并不催逼,冷冷注视敌人,坐下战马身高腿长,二目有神,浑身鬃毛艳红似火,单单头顶一簇白毛,怎么看怎么精神,这马名焕玉顶火麟驹,原是皇室所藏,得知拓跋野要亲自出战,天子特赐宝马银鞭以壮其行。 玉顶火麟驹不耐烦地喷出鼻息,脚踏碎步,拓跋野轻轻拍打它的颈项,以示安抚。 面对拖沓疲惫的敌人,不止他坐下战马,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将士们在这等待之中战意升腾。拓跋野心神如冰雪般冷静,耐心等待着发起冲锋的时机。 终于,晋军主将陆一哲、陈子阳二人在众兵将的簇拥之下,布阵军前。 拓跋野高声喝道:“陆一哲,可敢与我在军前决战!” 陆一哲并未出声,帐前先锋吴满成按事先的安排催马出战,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高声叫道:“西秦小儿,有何资格邀我主将出战,且先吃我一棒!” 博尔帖大怒,催马抱拳:“将军,且容末将前去斩了那呆子!” 拓跋野冷冷扫视敌方阵营,低声说道:“不必,我自去出战,你二人待我枪挑了那人便率部冲锋,这一战,我要马踏连营!” 敌将众多,一个一个应付虽然能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可同时也给予了敌军喘息的时机,敌军远来,正是疲弱之时,一旦缓过劲儿来发动攻击,必然会给帝都造成很大的压力,最坏的结果便是某面城破被晋军入城。而这正是拓跋野所不愿看到的结果,即是战争,必然要把握一切机会打击敌人,尽管一次冲锋有风险,可相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直接发起一轮冲锋消灭部分敌人更有利。 帝都城头,小刀默默立于众人之间,心神四放关注周围动静的同时也不错眼珠地盯着小七。黑煞杀星,次次冲锋皆在前列,长枪在手,万军难挡!自己终于也有机会看到他传说中的模样。果然令人热血沸腾,血脉卉张! 看着肖天翼、博尔帖等黑煞军将跟在他身后严丝缝合宛若整体,心意相连,小刀真的忍不住嫉妒不已。他也想上马伴在他身边,可他练的是步下的功夫,一旦上马,功力大打折扣不说,实在是不知道该选什么兵器。 他情不自禁地撇撇嘴,暗下决心:回头身上伤好利落了,就练练马上的功夫。 拓跋野手握钢枪,轻轻催动战马,战意升腾的同时,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不止是小刀,还有那位尊贵的姑娘。为了自己,尊贵的公主受了多少委屈,自己一个字的安慰都不能当面去提,想我为国为民征战数百场,这一次,尊贵的公主,我为你而战! 血脉沸腾,双腿猛夹马腹,大喝一声:“杀!”人如蛟龙出水,直冲而去! 人如龙,马如虎,枪棒交击,迸出无数火花,二个人战做一团,棒起呼啸,枪锋无影,几个照面之后,拓跋野马上闪身晃过对方的棒子,手中钢枪如毒蟒出洞带着一团黑影狠狠扎进吴满军的小腹,枪尖自对方铁甲腰腹交接处狠毒地扎入,直没半尺,吴满军痛得大叫一声,手中狼牙棒撒手落地,砸出一个大坑,激起一片尘土。 拓跋野双膀一较力,“嗨!”地大喝一声,生生将百十斤重的吴满军连人带甲挑在空中。狠狠一甩扔出丈外,眼见那人挣了几挣不再动弹,气绝身亡。鲜血洒遍方圆数丈,有一滴溅落在他裸露在外的下巴上,被黑色的盔甲铁面、白晰如玉的肤色衬着,诡异地妖艳。 在他一枪刺中吴满军时,肖天翼、博尔帖同时挥刀大喝:“杀!” 六千铁骑挥舞钢刀,卷动狂风,铁蹄踏响,声势惊人,人心连着地面一起颤动,魂魄连同灰尘一同消散,连瞬间,六千黑煞军成一只箭头形状紧跟在拓跋野身后,如怒海狂涛般冲向晋军。 拓跋野、肖天翼、博尔帖,钢铁三剑在前,所挡者披靡。以南晋号称铁军之陆一哲部,仍未有过与如此铁骑交锋之经验,秦军兵锋所指,无人能挡其一击,六千秦军如披波斩浪般转瞬间冲至南晋中军,被众将簇拥的陆一哲只觉得眨眼之前自己就已经孤身迎战拓跋野,明明有数万军将在侧却如天涯海角般遥不可及,竟无一人可以接应自己! 第121章 九尺钉锤,精钢所制,长九尺,重九十,等闲人拎都拎不动。陆一哲凭此钉锤打遍南晋罕逢敌手,力气稍差一点儿,与他钉锤硬碰武器能被磕飞。 眼见敌人来势汹汹,陆一哲不但毫无惧意,反而热血沸腾,双脚一磕马蹬,打马前冲,挥舞着钉锤直扑拓跋野。 锤劲枪急鬼神惊!不过二马交错的功夫,两人枪锤相交疾错而过,洒下遍地鲜血! 城头上的众人只看到黑色劲箭般的黑煞军,劈波斩浪,踏翻敌人如狂风疾掠,迎头阻拦的晋军将旗连晃几晃便消失在黑煞骑兵的黑色狂涛之中,再也不复出现! 骑兵作战,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倚仗马匹疾驰的速度,人借马势,刀砍枪挑,所向披靡! 此次出战,晋军势大,以六千骑兵对战数万之众,其冲势一旦被阻,必然陷入胶着,到那时黑煞骑兵以一敌众,再强悍的战士也支撑不了多久。要避免这种局面,拓跋野不得不以自己为箭头来打造这只疾风劲箭,让它不出动则已,一旦发起冲锋,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与陆一哲毫无花哨硬碰硬地一击,拓跋野到底占了马势和内力浑厚的便宜,硬生生将对方的钉锤蹦开之后顺势直捣前胸。陆一哲吃亏在用势太老,他就没遇到过跟他硬磕硬碰之后能把他的钉锤磕开的人,眼见对方肯跟他死磕,即用尽了全力,再没准备后招,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何况他犯了如此重大的失误,代价便是在电光石火之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跌落尘埃,千骑军马踩踏而过,血肉成泥! 而拓跋野也并不好过,陆一哲那一招势大力沉,他生生硬抗的结果便是震裂了身上所有尚未痊愈的伤!出征之前,知道自己手上的伤口定然会再次裂开,他用粗麻布细细缠裹在手上,防止伤口裂开之后,鲜血让钢枪在手中打滑,此时麻布吸满了鲜血,顺着枪杆流遍枪身,幸而麻布粗糙,并不影响他的抓握。 剧痛袭来,拓跋野咬紧牙交,目光更加锐利深沉,浑身煞气四溢,令人望而生畏。 晋军前扑后继地纷纷涌上,数十员战将高声呐喊着一拥而上,拓跋野却毫不恋战,眼光扫过数不清的敌人,只看向帝都城头挥舞的军旗。向着军旗所指的方向,冲杀! 黑煞军势如破竹,盏茶的功夫便穿透了晋军阵形,在城头军旗的指引下,转向,掉头,再一次冲击晋军! 这是黑煞军的惯用战法,每次骑兵冲锋,必有人站于高处了望全局,以军旗号令指挥,以攻击薄弱,免陷重围。 这一场激战,从正午直到黄昏,黑煞军将南晋阵形冲得七零八落,可晋军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强军,更何况有陈子阳居中坐镇,这个奸滑的老将,每每在众军将的围护下事先避开黑煞军的冲锋路线,指挥兵将以人海战术,试图拖疲拖垮黑煞军。 近两个时辰的激战,两军都已是人困马乏,可谁也不肯先行撤退收兵。 拓跋野率黑煞军再一次突破晋军回到己方阵营,眺望晋军阵形已然散乱,终于下令舞动将旗,令二万忠义军冲锋。 战鼓声声,激动人心!好男儿热血沸腾,二万忠义军早已等得不耐,紧跟在黑煞军之后,呐喊着一齐冲向晋军。 黑煞军践踏过后,忠义军狂扑而至,两军瞬时胶着撕咬在一起,残阳如血,血映长空! 冲锋在敌阵中的拓跋野忽然感觉到敌人的骚动,转眼向城头望去,却见战旗疯狂舞动,那意思是……他不禁有些恍惚,不顾眼前袭来的兵刃,怔忡地看着城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博尔帖、肖天翼见势不妙,齐齐格挡,替他挡开敌人的兵刃,博尔帖喘着气大吼:“将军!将军!” 肖天翼却情不自禁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也是一怔,那挥舞的军旗,分明是在宣告:援军到! 怒海惊涛,地动山摇,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十五万铁骑纵马平原的浩大声威! 帝都城建在一片广袤的平原正中,城头上的人极目远眺,看到那漆黑一线自天边漫卷而来时,无不屏息静气,震惊得无以复加。待到终于看清随风招展的黑龙大旗时,城头留守的黑煞军兵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激动无比! 而晋军,在终于明白背后袭来的是数不清的西秦大军时,终于再无斗志,溃不成军。征战半生的陈子阳老泪纵横,不顾部下的劝阻打马冲向黑煞军,在击杀数敌之后被更多的秦兵乱刃分身。作战失败,唯有战死沙场,才能免其全族死罪,所以李如风宁愿战死也不愿被押解回国。 李如风一死,全族免罪,万没想到,仅仅几日之后,他陈子阳也步其后尘。 看清那面巨大的黑龙王旗的那一刻,小刀便知自己的责任已了,当下毫不言语,越过众人,直如大鸟自城头飞落,几个起纵直奔战场中的拓跋野。 城外激战,城内实行戒严令,帝都南门被数万周军围护得水泼不进。最有可能成批藏匿奸细的忠义军被拓跋野带到城外作战,城内的奸细便不足为患,这个假天子身边高手云集,在战事将近结束的时候,多一个自己与少一个自己便显得无关紧要。 但拓跋野则不同,小刀深知他的伤势未愈,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之下,那一身好容易养得愈合结痂的伤说不定会绽开多少。战斗持续时间如此之长更是远出他的预料,他的心在拓跋野枪挑吴满军的时候就紧紧揪起,等到现在早已忍耐不住,不顾身在战场纵身飞掠容易招惹箭矢攻击,急运轻功,脚踩人头马首,如一道疾风,转眼掠过,急追黑煞军。 而拓跋野眼见援军将至,敌兵溃退,心中一口气松懈下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接从马上栽倒下来,正正被急急赶到的小刀一把捞在怀里,急忙渡过一股真气,在他体内游走一遍,查知并无大碍,这才双手打横将人抱起,望城急奔。 被拓跋野晕倒所惊呆的肖天翼等人连滚带爬地扑下马来,只来得急瞅上一眼,人便被抱走,情急之下连忙拾起落在地上的长枪,就想上马追去,却没想到一手抓枪便是怔在那里,漆黑冰冷的枪身上,布满鲜血,滑腻、黏稠,仔细看,才能看出,除了枪尖处滑下的血液外,更多的血迹自持枪的位置直滑枪底。 他的手…… 血透重衣! 被急急抱回城中诊治的拓跋野,剥开了重重盔甲之后,展现在人面前的,便是一具血透重衣的身体。 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部绽裂,染红所有紧紧缠缚在身体上的绷带麻布。浸透盔甲,早已分不出那血是敌人的,还是源自他的身体。 急红了眼的小刀冲人大吼:“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拓跋岱率军前来,彻底解除了中周的危机,受到了中周臣民发自肺腑的热烈欢迎,后面的事情进行的简单而顺利,三个月后,秦王岱和大周公主姬琦玉在帝都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随即周天子宣布禅位于拓跋岱,周公主姬琦玉为皇后,世享尊荣。中周与西秦正式合并,改国号为秦。大秦集军百万,征楚伐晋,最终一统天下。 而周天子在禅位一年之后于帝都病逝,那位已然去世二十余年的天子终于得到了其本应享有的哀荣。当数千年后的考古工作者最终打开那位天子的皇陵之后,发现在盛满珍宝的棺椁中安放的是一具二岁幼童的尸体。这件事,也终成为一道难解的千古之谜。 ****** 在帝都臣民大开城门迎接拓跋岱进城的时候,信阳行宫的周文瑞也在满怀兴奋地迎接他的俘虏。在他的头脑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兄弟亲情,所以在他研究了拓跋岫的所作所为之后,认为这是个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自幼在长兄面前曲意逢迎,终于抓住机会打倒兄长成功上位,对一直欺压自己的兄长嫉恨在心,所以上位后一意报复,他与自己所不同的地方在于,自己是痛快利落地斩草除根,而拓跋岫却企图把人抓在手里慢慢折磨,于是就看出了自己的高明,而对方却留下后患,终被哥哥成功逃脱。 从这一点看,拓跋岫应该可以同自己谈得拢,自己可以趁机提出合作,以他为傀儡,分裂西秦势力,进而谋取天下。 他设想得很美好,因而也一直很兴奋,所以当他看到被人抬进大殿的奄奄一息的拓跋岫时震惊不已,进而怒不可遏。不给谢灵惜任何解释的机会,狠狠几脚踹在他身上,踢得他不停地叩首求饶。 趁着太医给拓跋岫治病的当儿,周文瑞把相关人等找来详细询问了拓跋岫的被俘及押解经过。待他得知拓跋岫是因奸被气而病重不醒时,敏感地意识到了谢灵惜等人心底暗藏的那种对上位者的嫉恨之心。进而感同身受地想到,如果自己有一天落难下野,定然也会被这群小人如此欺凌。想到这些,他杀心暗起,派人再次召来谢灵惜。 看着匍匐在地颤抖不已的谢灵惜,周文瑞修长的美目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杀意,冷冷问道:“那个人的身子对你就有这么大的诱惑?还是你谢灵惜口味出奇,喜欢在众人围观之下行房泄欲?” 他这话问得狠毒,谢灵惜敏感地意识到了浓重的杀机,一个不好,自己就要落得被人轮奸至死的下场,这个念头吓得他更加魂飞魄散。只知道不停地摇头,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半个字来替自己开脱。 脚下这个人跪伏在地,发髻松散,冷汗打湿发际,战栗不止,更加显得低贱如尘,自己抬脚就能把他碾死。想到他那龌龊的心思,周文瑞更加恼怒,却不肯就这么处死这个小人,一心要罗织罪名让他死得心服口服,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狠狠责问:“我郢都的暗点经营多年,只为你一个错误的决策就被西秦查实不得不撤离,我鬼府的杀手千金难求,只为你一个念头就身殒异国。我让你去郢都经营暗点,你就是这么给我主持的么?” 感受到主子冷冰的杀意,谢灵惜激发起全部的求生意志,情不自禁地大声哭道:“王上饶命,微臣有话说!” ——下部·完—— 尾声 第122章 在郢都经营,多年来迎来送往,谢灵惜察言观色,揣摸人心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面对王上异乎寻常的怒火,最初的惊吓过后,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在船上的行径触到了上位者的逆鳞,如此一来,不但得不到任何奖赏,还有可能丢掉自己这条小命。 耳听着王上字字诛心的逼问,不停地叩首求饶的同时,心思急转,拼命找理由粉饰自己那一次头脑发热的放纵。 待听到王上冷冰冰的一个“说”字,知道这是便自己的一线生机,说什么也得死死把住,当下伏地不起,以那种委屈到极致的语气啜泣着说道:“王上明鉴,实不是小臣对那人有企图,小臣在东楚多年,什么样绝色的美人都见识过,对着他拓跋岫一身伤病的身子,哪里能有什么欲望。” 周文瑞反背着双手挺立在他身前,低着头俯视着他,心中暗暗冷笑:还在狡辩,编,继续编,我看你到底还能有什么说辞! 谢灵惜没听到王上的训斥,连忙继续说道:“小臣原想,这拓跋岫身居高位,必定知道无数西秦机密,若能早一日问出口供,也能早一日呈到王上面前供王上决策,也不枉鬼府、秘府诸同僚协手将其抓获。早一日令其屈服也算我这做臣属的为主上分忧尽一份心力。” 周文瑞冷哼道:“这么说,倒是谢爱聊你为国尽忠,奋勇献身了?” 谢灵惜浑身打颤,明白王上的言下之意是:“这么说倒是我这做主子不够英明,冤枉了你?” 哪敢让王上承担识人不清的过错,连忙伏地大哭道:“是小臣的错,是小臣的错,小臣没有考虑清楚就冒然行事,不但辱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也让他病情加重,耽误了王上的大事,小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我看你是万不想死!” “王上英明!王上英明!小臣委实贪生畏死,苟活今日全赖王上宽宏大度,不与小臣计较。” 周文瑞暗暗冷笑:再给我戴高帽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谢灵惜慢慢止住哭声,悄悄用衣袖擦擦冷汗和眼泪,抽泣着说道:“这拓跋岫被送来时,已然身受刑伤,虽然各地谣传是拓跋岱杀了厉王夺宫政变,但小臣等打探到的实情是亲王拓跋静心兵变,拘禁拓跋岫,拓跋岱趁机逃亡。那些四下里传播的流言,小臣推测是逃跑的拓跋岱为了争王位夺民心而耍的手段。” 周文瑞点点头,淡淡说道:“说下去。” 谢灵惜平复了下心情,脑子里紧张地整理着思路,继续说道:“拓跋锐召鬼府十六,目的是为了借助院子里TJ男妓的手段来逼问他的口供。”说到这里,感觉到晋王意有所动,只觉自己赌对了方向,大受鼓舞,思路愈发地清晰,话语也愈发地流畅起来。 “想那拓跋岫身份何等隐秘,若非万般无奈,拓跋锐怎肯令无关人等轻易与之接触。西秦的秃头侯爷向来以心狠手辣着称于世,他都拿这人没办法,想必这拓跋岫定是倔强异常,而拓跋锐想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必定非常重要,所以才让咱们有机可趁,能从那秃猴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偷出来,献俘于王上。” 顿了顿,没听到王上的训斥,心神定了定,再接再厉地分析下去:“小臣看那拓跋岫身上的伤,手脚指骨均被夹断,王上,十指连心呐,连这种酷刑都未能从他身上得到口供,可见用刑是不太容易撬开这个人的口。而且依靠刑讯得出来的口供,真假难辨,实难大用。” “小臣想,这拓跋岫身份重要,很大的一部分在于能从他身上得到口供,可若是撬不开他的口,这人也就没多少价值了。” 周文瑞渐渐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这人分析得还算颇有道理。背着手,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踱步。 谢灵惜敏锐地察觉到王上情绪的变化,愈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为他的那种银秽行为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小臣是这么想的,一个人能宁死不屈,必然是心中有所坚持,既然肉体上难以使之屈服,就只能从精神上入手。只要找到了这个人的弱点,加以痛击,才能有可能使之臣服。” 周文瑞冷笑一声:“精神上入手?” 谢灵惜又一次以额触地:“王上英明。” 周文瑞转身走至书案之后,靠坐在宽大的坐椅上,淡淡说道:“怎么个从精神上入手使之臣服?” 谢灵惜微微抬起身体,悄悄喘了口气,话说到这里,这份生机,才算是真正有了希冀。当下更加恭谨地回禀道:“王上,小臣是这么想的,这拓跋岫天生贵胄,难免自视甚高,等闲人等入不得他的眼,说不到他的心。只有将其狠狠羞侮,践踏他的人格,摧毁他的尊严,让他意识到自己再不是什么西秦王族,而是我南晋低贱如蚁的囚俘,才能摧毁其精神意志,令其真正屈服。” 周文瑞明白他的意思了,最低贱的,无非男妓,屈从于男人胯下,任人玩弄,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羞侮,更何况,拓跋岫这个曾身为一国之主的男人,一朝由人上人变为人下人,这种身份上天差地别的巨大落差,更是对人精神上无经复加的摧残。别说这个人本身就有病,就算是身体健康的自己,设想一下那种处境,也得被气得生生吐血。 可是,吐血有用吗?只要不死,就改变不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待他清醒,认识到自己新的处境,应该就更容易被降服了吧。 想到这些,看着眼前躬身伏地瑟缩卑微的手下,暗暗琢磨:这人还算有点用处,以后对付拓跋岫说不定也能用得上,倒不妨暂时留他一命。 门外有人通传:“夏太医求见。” 夏凡,南晋太医院里唯一一个身体健康,可以跟随晋王到信阳的太医。其他那些不是耳聋便是眼花,要不就手颤嘴歪,实在没别的毛病的,也在晋王行前突染了伤寒。 夏凡年轻,才刚刚三十来岁,虽说医术还过得去,但长得丑,人又木讷,好不容易娶上老婆,没多久却又难产死了,一尸二命,连孩子也没留下,这人伤心之余,越发沉湎医术,显得不通人事了,到如今老婆死了近五年,依然孤身一人。 周文瑞派他去给拓跋岫治病,此时前来,应该是有所回禀,当下点头宣召,待他进到屋内,按规矩行礼之后,开口问道:“那人情形如何?” 夏凡似乎是有所犹豫,周文瑞挑高了眉毛。这倒是有点稀奇,太医院这朵奇葩他知道,素来耽直,当初先王病重之时,其他太医言辞闪烁,唯有这人直言不讳,明言老王活不过今夏,当时令他极为震怒,就想夷其九族,还是老王宽大为怀,放他生路,才留他活命至今。 时至今日,回头再看,却知只有这夏太医说得是逆耳忠言,就算不远千里请来了轩辕鸿飞的大弟子,也没能保得父王在这世上多活一季。所以现在周文瑞对他倒颇有些宽容,较之旁人,对他多了些耐心。 却听夏凡回禀道:“回王上,那人的身子,暂无大碍,好好将养的话,至少能活个一年半载。” 周文瑞皱眉:“可他那副马上就要断气儿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这时,夏凡犹豫之色更甚,以那种不确定的语气喃喃说道:“他似乎是……” “是什么?” 周文瑞有些不耐地追问道。 在晋王的催促下,夏奇葩终于将话说出口:“他似乎是晕船。” 南晋地处江南,水道纵横,基本上人人会水,出门便要登船,晕船这种症状,夏凡做为南晋的太医,只在医书上见过,还真没见过实症,故而颇有些拿不准:晕船,能晕成这样吗? ****** 眼盯着那些鬼府的家伙将人带进了晋王行宫,纪哥儿和小马才转身离开,去寻找黑衣卫在信阳的暗桩接头联络。 这一路上他俩用尽了浑身解数,总算不曾引人注意地一直追踪到了信阳城,就算知道那船上被人押运的人物定然非同小可,怎奈在水路上分身乏术,无法与自家人联络,只好一路跟下来,接下来如何处置,就要看上峰的安排了。 ****** 帝都城内,依礼晋见天子,应付完中周群臣之后,拓跋岱以身体不适为由,再不见客,自己陪在昏迷不醒的拓跋野床边,寸步不离,屋子里只剩下他兄弟二人,其他人,包括小刀,都被他赶了出去。和老七躺在一张床上,看着历经磨难的七弟苍白憔悴的脸,思绪万千。 依他所知的目前形势,他坐稳王座的最大威胁,便是小七。七弟手上的实力,已成为任何一个王者的大忌。更何况,王印在他手中,而帝都秦军虽众,却大部分是黑煞军。拓跋岱毫不怀疑,对这些小七的直系手下来说,他的一句话,要比盖有秦王大印的谕旨更有效力。当初拓跋岫设计小七,不但矫诏王令,更需拓跋锐亲领大军前去拦阻黑煞军的出兵接应。即使是这样,手持王诏的拓跋锐也没能指使动当日领军的黑煞军大将拓跋康,他不但不肯接令回城,还企图暴力抗旨,被拓跋锐亲手拿下,暴打一顿,将养了大半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 拓跋野遇伏被捕的消息传出,黑煞军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将领无不上窜下跳地鸣不平,被拓跋岫软硬兼施地使出各种手段,在各路大军紧张备战之时才勉强按压住,没令那些不利的消息扩散开去。现在拓跋野就在眼前,他毫不怀疑只要老七一句话,那些一个心眼儿的蛮子们能毫不犹豫地拥其为王,把他再次圈禁。 以他对老七的了解,他笃定老七做不出这种事。可是为了他的王权地位,他需要把不确定的风险降到最低,他是父王认定的继承者,除了老四能令他有相让之心,其他人休想染指他的王位,任何人都不行! ****** 自昏睡中醒来的拓跋岫呆愣半晌,才渐渐回想起自己的处境,看了看所处的房间,一灯如豆,昏黑的灯光下,看向哪里,哪里肮脏破旧,小小的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一灯,再无他物,窗无铁栏,墙无铁锁,倒是未将他关进监牢。 他努力翻转身体,试图坐起,可是手上刚一用力便是一阵疼痛,提醒他断指的伤势。他暗暗苦笑,满嘴苦涩的味道,便是将自己放在大街上,自己又能去得了哪里? 他抬起手来,看到双手已被包扎严实,动了动腿脚,感觉也已被严格处理,轻轻叹了口气,上了伤药又如何,还能养得好么? 冬日寒冷,这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身上棉被倒是不薄,可也抵不住彻骨的严寒,他又饥又渴,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叫出声音。 呆呆地仰望着屋顶,默默忍耐。他知道,叫了人来,怕是只能令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一想起昏迷前的情景就令他毛骨悚然,如果是那样,真不如死了干净。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死亡,是神的恩赐,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是渴望就能够得到。 第123章 “梆,梆,梆……”远远传来更鼓声响,拓跋岫用力侧翻身体,将自己蜷曲成一团。 桌上的油灯,无人挑拨灯芯,小小一团火焰,在不甘心的晃了几晃之后,终于彻底熄灭,让这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外屋传来低低的鼾声,他知道那定是晋人的看守。拓跋岫默默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克制着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漆黑清冷的夜里,他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想念着挚爱的兄弟。 这个时候,老三应该已经回到雍都了吧?经过自己这一番折腾,谁忠谁奸已是一目了然,那些一直对老三继位暗中不服的亲王们,该蹦的也蹦出来了,以后再收拾也有了理由和借口。不必再象从前那样与这些人暗中角力,让人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最大的隐患拓跋静心已死,余下诸王再难成气候。以三哥的本事,自可轻松压制住他们,自此王位无虞,再无威胁。 拓跋岫在黑暗里细细描画哥哥的样貌,宽阔的额头,英挺的浓眉,炯炯有神的双眼……他一点都不后悔,冒大不讳侵犯了自己的亲兄弟。在这生命的终点,他无比庆幸的一件事,就是从欲望上满足了自己。 这么想着哥哥的一点一滴,身体上的不适仿佛离他远去,而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他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动静,有人起床,点灯,穿衣…… 天还是黑的,外屋那人似是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出去,来来回回地几趟,洗漱,收拾屋子。 过了不久,门帘挑开,一人拿着蜡烛走了进来,昏暗、闪烁的烛光下,拓跋岫看到一张年轻的脸,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相貌普通,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人有一双明亮纯净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人小心地扶着烛火来到桌边,点燃了油灯,鼓起腮轻吹一口,吹熄了蜡烛,转身的空当,与拓跋岫二目相对,极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显得很高兴地笑了,却什么也没说,拿着蜡烛走了出去。 没一会,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进来,把药放在桌上,伸手把拓跋岫扶起来,然后端起药碗就要喂给他喝。 拓跋岫抬手臂挡了一下,说道:“我要入厕。” 那人看了看他,一扒拉他的胳膊,继续喂他喝药的动作。 拓跋岫喉咙干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但这人对他的要求丝毫不予理会,无理至极。 二人推挡间,那人喉底发出“嗯、啊”的声音,不似正常人声。 拓跋岫忽然就明白了,这人是个哑巴。悻悻然地意识到自己这个身份,原是需要找个又聋又哑的人来贴身看管的吧。 于是他在那人看向自己时,盯着对方的眼睛摇了摇头,用口形和眼光示意他往下看,那人果然停止了动作,注意看他用手指向自己下腹部。 那个果然露出个恍然的神色,把手上药碗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不一会拿了个铜壶进来,掀开棉被,扶他坐在床边,将他的雀儿送进壶嘴儿。 待他方便完毕,那人将铜壶拿出屋外,再次进来时手里拿着个便桶,用那种疑问的神情示意:“你还解不解大的?” 拓跋岫这些日子昏迷不醒,一直被人灌喂着汤药,肚里除了水,哪有存货,摇头表示不需要。那人动作迅速地将木桶拿了出去,进来后再一次端起汤药。 拓跋岫注意到他居然都没洗过手,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那哑巴耳听不到,对人的神色极其敏感,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神色不愉,只当他是不想喝药,心中不快:我都帮你解决了,你却又不肯配合我,真是可恶。 当下将药碗送到拓跋岫的嘴边,便要强灌。 拓跋岫见他那样子,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张开口,配合着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苦涩的药水。 喝药,对拓跋岫来说并非难事,他只是不想喝而已。哑巴倒也耐心,并不催促,由着他慢慢喝下去。待他喝完药,哑巴仿佛就完成了任务,神色轻松地拿了药碗走出去,再没进来。 拓跋岫听着他在外屋出来进去地走动,打扫屋子、院子,担水,劈柴,一副闲不下来的样子。心里疑惑着,自己这是被人关进了什么地方? 没过多久,又进来了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副文士打扮,却卷着半截衣袖,发髻蓬松,眼神朦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见他坐在床边,也不惊讶,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抓起他的胳膊,手扶腕脉,眼神放空。 不一会,放下他的手腕,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脸色,说道:“伸舌头。” 拓跋岫冷冷地斜眼儿看他,那人见他不配合,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责怪道:“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拓跋岫冷冷道:“别这儿白费功夫,把你主子叫来。” 那人颇有些恼怒:“你这人怎么回事?叫你把舌头伸出来!”等了一下,见拓跋岫仍不配合,伸出一根手指指点着对方的胸口,训斥道:“你这儿有病得治,知道不?叫你伸舌头给我看看,我好对症下药。” 拓跋岫冷笑道:“我没病,用不着治,你滚吧,叫你的主子来说话。” 正争执间,又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当先一人白面无须,是个太监,进门接话道:“哟,真是个急性子,一醒了就急着见我家王上。” 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床边三尺远的地方,上上下下地打亮着拓跋岫。以一种嫌弃的语气说道:“就是我家王上肯见你,你也得梳洗梳洗,象个人样儿才行。” 拓跋岫这身上一丝不挂,连续几天的昏迷中,哪有人精心照顾他,种种秽物沾满全身,若是平日里,这种肮脏的状态拓跋岫一刻也受不了,只是现在,相对于身体的种种苦楚来说,这倒是最容易忍受的一项。 在那太监的示意下,有人抬来一个大木盆,倒满了水,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去,洗刷干净。拓跋岫忍受着这些人粗暴的摆弄,并不出声。 先前那文士看着这一幕,板着脸对地太监说:“这屋子太冷,不想冻死他就多摆几个火盆。” 又扫了眼出来进去干活的小太监们,补充着:“门关严实点儿,别进风,他这身子受了冻,一病就不是轻的。到时候可别来找我。” 太监对他则陪着笑:“夏大人您别生气,这是孩儿们考虑不周,小的这就安排。” 转身命旁边的小太监:“按夏大人的吩咐,还不去办!” 不多时搬来两个烧得旺旺的大铜盆,摆在屋里,又有人抱来厚重的棉门帘,七手八脚地给换上,这屋子里立时就暖和了许多。 夏大人左右看了看,感觉还算满意,最后又想起来,指点着水盆里被人搓洗的拓跋岫道:“让他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抱怨着:“这人也忒不听话,怎么说就是不肯伸舌头。” 那太监对着周围一抬下巴:“听到没?把他舌头抻出来。” 那几个太监可不客气,当下掰开拓跋岫的嘴,有人端来灯烛,凑过来,方便夏大人探看。 夏大人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终于直起身子,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放开对方,也不再多话,转身离去。 那太监看着沉着脸被人搓弄的拓跋岫,用那种尖细的嗓音劝道:“我家王上敬您的身份,可您也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听话着点儿,顺从着点儿,对您,对咱家,都好。” 拓跋岫看都不看他一眼,闭目不语。 从清醒过来,他一直没考虑过自己的处境,直到被这些人放进水盆里梳洗,这才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境遇,并不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便可以解决。他主掌黑衣卫多年,关于刑讯逼供之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以自己娇生惯养的身子,定然忍受不了那种种酷刑,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身体有病,必然熬不得大刑。在拓跋锐面前,他可以刺激锐堂兄对自己动大刑,以求速死,可是这些晋人绝不会让自己轻易超脱,该怎么办? 之所以在信阳修建晋王行宫,除了这里交通便利,地势险要之外,最重要的这里有温泉,很大的一片温泉,行宫内遍植绿树,亭台楼榭,流水蜿蜒,行宫内有日月二湖,形如日月,相互勾连,温泉泉水被引入日湖,再入月湖,最终流出行宫,汇入大江。 冬日天寒,日月二湖却并不结冰,水汽袅袅,雾霭升腾,日湖湖边,红漆碧瓦的八角亭,轻纱为幔缀于四边,微风拂过,翩翩飘舞,周文瑞一袭白色的暗纹掐丝攒金蟒袍立于亭内,玉面轻裘,直如画中。 第124章 周文瑞负手挺立阶前,看着自己的贴身大太监李得全引着那一抬软兜,顺着九曲回廊,蜿蜒而来。 被他们抬着的那人,着深蓝色滚边锦袍,头戴貂皮软帽,整个人只露出巴掌大一张脸,脸色白中透青,偶有灿金色的晨光打中,将那张脸映得澄澈通透,恍若掩藏在宽大的锦袍貂帽中的是一缕幽魂,孤单,脆弱,下一秒便将消散在风中。 走得近了,渐渐能看清在那样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如深潭样的眼睛,寒冷、孤清、冷漠、寂静,那种彻骨的死寂,不似生人。 周文瑞又一次想起关于这个人的传闻:阴狠、残忍、狡诈、无情,这样一个人,成为别人的阶下之囚,又会作何反应? 一念既起,一种淡淡的优越感,无可抑制地在体内油然而升,令他飘飘然。心情大好的晋王上前两步,虚迎道:“久仰西秦厉王英名,今日得见,真是大慰平生。” 拓跋岫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望向亭中,周文瑞回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亭中石几上摆满了干果、点心、还有一壶清酒,几碟小菜。 周文瑞故作大方地一笑,伸手虚引,道:“厉王远来是客,本王无以为敬,备下薄酒,藉此良辰美景,愿与厉王把酒畅谈。” 拓跋岫并不接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周文瑞一阵恼怒,冷冷瞥了眼李得全,大太监就是一激灵,忽然意识到让这人高高在上地坐着,是对王上的大不敬,慌乱下忙申斥那两个抬人的小太监“笨蛋,蠢货!还不快把人放下来!” 两个小太监得令,忙弯腰将软兜放于地下。 晋王俯视着拓跋岫,笑容满面。 拓跋岫心里厌恶,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不说话,也不再看他,靠坐在椅上,放眼远望,晨光下波光粼粼,碧波荡漾,郁郁苍苍的翠柏青松映入眼中,心神为之一荡,人间美景莫过于此,这晋王周文瑞,倒也真会享受。 李得全偷眼看了看王上的脸色,示意两个小太监将人抬进亭内,置于几旁下首,周文瑞跟着进亭,潇洒撩衣,自坐上首,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对拓跋岫道:“于厉王,本王真是神交已久啊,今日一见,厉王风采,更胜传闻。” 拓跋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开口:“我饿了。” 周文瑞一笑,伸手延请,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拓跋岫已然伸手轻轻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他的手指使不得力,但拿起块点心倒还不觉得疼。 周文瑞见他动作迅速仍不失优雅,专心进食却毫不显粗鲁,暗叹这人果然是教养优良的王族子弟,饿到如此地步依然能维持良好风度。 拓跋岫草草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口茶水压了压饥火,这才眼望周文瑞冷冷说道:“周文瑞,你不用跟我来这一套,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你想干什么,我也很清楚,实话告诉你,我绝不会如你所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周文瑞只觉满脸发涨,从小到大,即使是向来被他所厌恶的大哥也从没以这种毫不留情的态度对他说过话。怒火自胸腹腾起,勃然变色,可是看到对方那双深褐色的狭长双眼毫不畏惧地冷冷注视着自己,心中仅存的理智强使他冷静了下来。利用拓跋岫分裂西秦,是战胜西秦的最佳战略,为了大事,受这个人点儿闲气倒也值得。西秦到底是他的母国,骤然让他与西秦为敌,是个人都不会轻易答应。想到这里,他按捺怒火,强笑着说:“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厉王之智,本王素来钦佩,只是当下西秦内乱,诸王纷争不休,先有拓跋静心逼宫作乱,后有拓跋岱自立为王,厉王困于王府,还是我南晋铁卫不顾风险挺身相救,甚至为此折损了数名鬼府好手,看看您身上这伤,均是厉王您的亲族兄弟辣手施为,而我南晋,对厉王您只有相救之谊,并无威逼之害。” 拓跋岫冷笑:“只有相救之谊?” 周文瑞恍然,也不怪他敌意如此之重,难以相谈,谁经过船上那一出都不可能再与对方心平气和地谈判相商。当下笑道:“属下无知,冒犯了厉王,本王已将其严加惩处。”一挥手:“来人,把人抬上来。” 不大的功夫,四个壮汉抬来两副担架,上面趴着两个血淋淋的人,两桶冷水浇上去,那两人惊醒过来,其中一人嚎哭道:“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罪臣知错,再也不敢了!” 声音嘶哑凄惨,可不正是谢灵惜。 周文瑞看看拓跋岫的脸色,见他依然面沉似水,神色冰冷,陪笑道:“只要厉王能消消气,这两个畜牲,随您处置。” 拓跋岫冷冷看着地上两人,并不出声,周文瑞这一招倒出乎他的意料,他有些犹豫,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虚以委蛇,要了这两个人的命? 见他意有所动,周文瑞继续说道:“厉王也许不知,我南晋大军昨夜已将帝都团团围困,夺取中周指日可待,到那时,以中周之财富,我南晋之兵力,东楚之物资,覆灭西秦只在旦夕之间,如厉王与我等合作,尚有机会保拓跋一脉不绝,到时我晋、楚、秦三分天下,共图大业!” 拓跋岫震惊地看着他“兵困帝都?!” 好大的胆子!他周文瑞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兵发中周! 可是最初的震惊过后,细细考量,在这个时候夺取中周也确实是一步好棋。可是若他得了中周,老三拓跋岱与周公主的婚事于西秦就再无助益,天下局势便真如周文瑞所言,于西秦更加艰难,别说争霸天下,便是退守锁秦关一线怕是也不容易,因为西秦除了东面那一脉天险,南面,可是仅与南晋隔江相望,当晋楚联手决意灭秦之时,仅凭西秦铁军,还真是难以支撑。 晋周交战,身在中周寻医治伤的老七,情形又是怎样?他那一身伤可有好转,进犯中周的晋军对他是否造成过困扰? 看到拓跋岫的神色变动,周文瑞暗自得意,一种天下大势尽在掌握的豪情油然而升,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道:“以你我天纵之才,何以甘心屈居人下,厉王蒙难,您的三王兄拓跋岱趁机逃出帝都,广为散布厉王您遇害身亡的消息,意图重登王位,今日只要你我合作,由我南晋出兵助你,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拓跋岱必定难成气候。” 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以为拓跋岫必定难以忍受眼看着拓跋岱再次风光。紧盯着拓跋岫的脸,周文瑞再接再厉:“对了,忘了告诉厉王,我鬼府的杀手,杀了拓跋静心之后,趁乱盗取了西秦的军机要文,转与东楚,楚将莫青风率军十万,趁秦军不稳之机发动奇袭,大败秦军,现在楚军五十万兵困郢都,拓跋锐困守孤城,郢都城破秦军溃败也就在旦夕之间。只要厉王应允,我定派兵护送厉王回郢都接收秦军,从此三家联手,天下太平!” 拓跋岫冷冷注视着兴奋的周文瑞,薄唇紧抿,脑中急速运转,骤然得知这些消息,是真是假,三国局势将如何演变,自己身处此地,又能有何作为?情急间突然头痛难忍,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轻抚额际。 紧盯着他的周文瑞见他神色有变,低头弯腰正要表示关心,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叫着:“王上,王上!” 周文瑞转头一看,是他前殿的侍卫头子沈半城,这人素来沉稳,这是出了什么事? 疑惑间那人已然跑近,周文瑞斥道:“你这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沈半城跪倒行礼,见过王上,随即直起身来急切道:“王上,紧急军情,您还是快去看一看吧!” 他见到那个浑身染血跑脱了力的信使,情知不妙,不敢不报,却又不敢说得那么仔细,生怕被这位脾气不好的主子无辜迁怒到,只好含糊地催促道:“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啊,王上!” 周文瑞心中一沉,再也顾不得眼前的拓跋岫,看了李得全一眼,转身便走,步履匆匆,一如他急切的心情。进军中周一波三折,有那个拓跋七杀在,谁知道他在那个被围的铁桶似的帝都城里,又有怎么个折腾!越想越是气恨,如果当初鬼一鬼二顺利将此人干掉,晋军怕是早已踏平帝都,哪里还会有如今这种局面! ****** 帝都城里,自昏睡中醒来的拓跋野第一眼看到的,是拓跋岱那张精悍的大脸,满面的风霜已然洗去,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流露出关切的眼神,见他醒来,满溢笑意,轻轻叫了声:“小七。” 第125章 拓跋岱,他最亲的兄长,做为一个王族的异类,只有在拓跋岱的身上,他才真正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兄弟之情。此时此刻,经历过重重磨难之后,再见到这张盈满笑意的哥哥的脸,一时心情激荡,哽咽难言。 拓跋岱俯下身体,以与他的粗豪形象全不相称的轻柔动作给他喂水,喂药,亲自动手服侍他净面,梳头,然后接过手下送来的肉粥,细心吹凉之后,一勺一勺喂到他的嘴边,拓跋野缓了好久,终于说了声:“三哥……”,就哽住了声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拓跋岱温和地笑道:“先吃东西,咱们兄弟有的是时间说话。” 拓跋野垂下眼,将万千情绪掩尽,不出声,慢慢咀嚼,让肉粥香浓的味道在口腔中回荡,漫延到鼻端,胸腹,直至包容整个身体。 拓跋岱喂他吃尽整碗粥,在他摇头示意之后,吩咐下人撤尽餐具,待人全部退出后,掩上房门,深深凝视着拓跋野,上前两步,直挺挺跪在床前。 拓跋野大惊,探身欲扶:“三哥,你这是干什么?” 拓跋岱一脸愧疚,低声道:“小七,哥哥们对不起你,我不该过于相信你四哥,被他矫诏设计,把你害成这样。你四哥,他已不在,有什么怨气你就冲我来,哥哥我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兄弟一体,原本就算老四办下天大的错事,他也应当一肩承担,可他既想坐稳王位,又不想伤害小七,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老四的事跟小七说清楚,不该自己沾的责任,半点都不能沾,不然,小七心里有了猜忌,他们兄弟二人早晚要刀兵相向,这是他所不见的事。 而拓跋野听到这句话,那段被出卖被囚禁虐待的往事,如乌云翻滚涌上心头,染黑他原本清澈的眸子。人前压抑的种种情绪,在至亲的兄长面前肆无忌惮地喷涌,仿佛地底炙热的熔岩,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充满怨懑的话语冲口而出:“四哥他做得有什么不对?原本我就是个该死的野种,能卖出个好价钱,也算物有所值!” 拓跋岱愣住了,大睁着双眼直瞪着他:“你说什么?” 项烨霖恶毒的呢喃仿佛依然回荡在耳边,那种刻骨的痛苦再一次涌上心头,眼前一片腥红,对着呆愣的哥哥不顾一切地大吼:“我说我就是个野种!” 长久以来被压制在心底的绝望,怨愤,撕扯着他的灵魂,他颤抖着冷笑:“就连给我的名字,都不忘告诉世人,这是个野种!” 拓跋岱闻声大怒,“放屁!”猛地站起,上前一步挥手就要抽他的耳光,拓跋野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并不闪躲,蒲扇般的大手终究没有落在弟弟的脸上,在拓跋野大睁的双眼之前硬生生转向,从他面颊上方掠过,划出空气中呼啸的声响。 怒喘着粗气,拓跋岱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狠狠地瞪着他,怒道:“胡说八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混话,纯粹是放屁!你是父王的孩子,是我至亲的弟弟,谁也改变不了!” 拓跋野眼眶通红,瞪大双眼盯住对方,嘶哑着声音不依不饶地逼问:“你说,我这个野字,究竟何意!” 拓跋静幽一脉,岱、岫、岩、屿、屻,唯有他的名字,与山无关,他早就有所疑惑,只是迟至今日才质问出口。 怒火中,拓跋岱看着被自己揪住的弟弟,苍白的脸色,通红的双眼,较之从前明显瘦弱的身体,心中一痛,松开手,猛然把人抱入怀中,死死搂住,低声叹道:“不要那样说,那种说法,不止是侮辱了你,更侮辱了咱们的父王,侮辱了他爱你的一片赤诚!” 拓跋野冷笑:“爱我?他是把我养成个杀手,回去杀我的亲生父亲?” 拓跋岱大手掐住拓跋野的双臂,把他固定在自己身前,两人直直对视。拓跋野双臂伤处被他攥得疼痛入骨,却咬牙拧眉一声不吭。可他脸色的变化却让拓跋岱从狂怒中惊醒,急忙松开双手,将人轻轻圈在怀里,头抵住弟弟的头,颓然叹道:“你怎么能这样想!我的傻弟弟,你怎能这样想啊!” 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将被彻底揭开,拓跋野心情激荡,咬着牙不说一个字,生怕刺激到这个明显知情的哥哥,让他再次闭口不语。 拓跋岱平复心情,大手把着弟弟的后脖颈,狠狠揉捏了两下,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头顶,叹道:“你啊,父王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就是防着有一天你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他说,如果有这么一天,他让我告诉你,他爱你,你是他最心爱的孩子,血脉至亲!” 拓跋野咬着牙,默然无语,只用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死死盯住对方,生怕漏过一个字。 拓跋岱直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喝下,整理着思绪:“你的母亲,恕妃娘娘是三叔祖拓跋烈的独生女儿,铁马平原一战,祖父战死,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三叔祖的头盔,断裂的战甲残刀和面目不清的尸身,就以为叔祖战死。那一年恕妃娘娘刚满八岁。” “父王和这个小叔叔感情很好,叔祖又是为援救祖父而英勇战死,所以咱们的父王立誓,一定要保护这个失去生父护佑的堂妹,让她一辈子平安幸福。” “父王委派专人照顾恕妃娘娘,让她无忧无虑地成长,长大的娘娘很美,性情温顺,善良,端庄。”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恕妃娘娘,肤白胜雪,美若天仙,行若弱柳扶风,动则细语温言,是个有着怎样形容都不为过的美貌女人。 拓跋岱叹了口气,道:“娘娘心善,连只耗子都不忍心伤害。可就是因为心善,惹来了祸患。” 看了沉默不语的弟弟一眼,继续说道:“那一年娘娘刚刚十四,楚王最小的弟弟逍遥侯项子期偷偷来到雍都,不知道他是来游玩还是来刺探军情,终究是暴露了身份,被我西秦铁卫追捕,带伤逃窜进了恕妃娘娘的公主府,娘娘见他可怜,不但帮他躲过了追捕,还留他在府中养伤。” 说到这里,拓跋岱心情激动,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可那狼子野心的家伙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在伤好之后,强取了娘娘的清白,然后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娘娘愁肠百结,却无人可以倾诉,直到四月显怀,再也走投无路,终于投缳自尽,幸被下人及时发觉救了回来,这件事再也掩藏不住,才终被父王知晓。” 拓跋野只觉满嘴苦涩,心情沉重,自己果然是个野种! 昏昏沉沉中只听拓跋岱继续说道:“父王得知此事,懊恨非常,认为自己身为一国之主,竟然不能护得弱小的堂妹周全,让她在这么长时间里忍受了这么大的痛楚,自己没能尽到做堂兄的责任,他说,让堂妹受辱,是自己这个堂兄的耻辱,是秦王的耻辱,是整个拓跋王族的耻辱!”说到这里,拓跋岱愤而起身,恨恨说道:“是,恕妃娘娘怀上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可这件事恕妃娘娘有什么错?小七你又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个王八蛋畜牲,错的是我拓跋王族的壮年男人!连身在国都的弱质女流都保护不好,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天下世人!” 拓跋野低垂着头,握紧双拳,不发一语。 拓跋岱走过去,轻抚着他的后脑,把他的头靠进自己的怀中。决定今天要把话全都说清楚,绝不能让这个毒疮深植在弟弟的心中,他要他的弟弟,与他全无隔阂,血脉相通的弟弟,而不是一个常常猜忌,时时提防的异已。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父王大张旗鼓地迎娶了恕妃娘娘,让她安心在宫中生养。”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铁马平原一战,三叔祖并没有死,他受伤被俘,被楚人带回了东楚,可那些楚人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太过重视,三叔祖伤好之后,找机会逃了出来,联系到黑衣卫,父王派人把他接了回来。可因为种种原因,三叔祖并不愿公布自己的身份,隐姓埋名藏于暗处。” 拓跋野心中一动,脑海中闪现出老师的样貌,恍然悟到,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亲外祖父!难怪,不肯让自己叫他师父! 拓跋岱平稳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三叔祖得知此事,极为震怒,他确实不想让娘娘把你生下来,父王却不愿让娘娘打胎,怕娘娘再伤身体,争执不下,父王出了个主意,说要派人去中周帝都请天师占卜,若卦辞不吉,则听叔祖之令,让娘娘打胎,否则,就要让娘娘安心生养,生下来的孩子视同骨肉,再不许提及他的身世。” 说到这里,拓跋岱松开弟弟,让他仰面与自己对视,慢慢说道:“父王的意思,是派人去占卜,回来报信的无论凶吉,都要听从父王的安排,哪怕是安排个假的结果,也就有了理由留下你。可是,天师占卜的卦词是,” 他盯着拓跋野,目露精光,一字一顿地重重说道:“战龙在野!” 拓跋野有些恍惚,喃喃说道:“战龙在野?” “是!”拓跋岱加重语气,手掌重重按在弟弟肩头:“你就是我家战龙,现之于野!” “叔祖听到这四个字,才不再有异议,叔祖若有子孙,依序名中应带土,所以父王给你取名拓跋野!” 拓跋野心情激荡,只觉满腔酸涩,自己并不光彩的身世,只因那个男人宽广的胸怀而遮掩,将自己纳入他的羽翼,让自己一生安享王族的尊荣,而自己,只因为听到仇人恶意的诋毁与挑拨就对他百般猜忌,万般怀疑,怎么想怎么不应该,一时间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拓跋岱放开弟弟,靠坐在床上,放松了身体,慢慢说道:“因为恕妃娘娘身子弱,又曾经自杀过,到底伤了胎气,你生下来体弱,险险夭折,不得已,父王把你送到,”拓跋岱顿了顿,脑子里飞速思考,该不该把叔祖的身份完全交代给小七,可他马上意识到这已经是瞒不下去的事,于是继续说道:“送到叔祖那里,由他用那种秘法,帮你洗筋伐髓,修习内功。” “依叔祖的意思,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个杀手,可是一直关注你成长的父王对你越来越是喜爱,几番与叔祖交涉,最终令他让步,叔祖同意父王安排的最后一个条件,就是要让你亲手杀死侮辱了恕妃娘娘的逍遥侯,父王假意应允,却暗地里授意陪同你的影卫替你动手,免你担上弑父的罪名。逍遥侯到底是谁杀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父王怕你终有一日得知自己的身份,无论那人怎样,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 “父王为了遮掩你的身世,十数年间不引人注意地弄死了不少知情人,包括石咏之的祖父和父亲。” 拓跋野震惊地望着他,不敢相信地重复:“石咏之的祖父……和父亲?” 拓跋岱点点头:“世人都以为父王是因为他们没能治好恕妃娘娘的病而迁怒杀人,其实不是,那是父王精心安排的陷阱。从恕妃娘娘怀上你直到你出生,石家父子一直陪护在侧,石医师父子医术超群,声名卓着,不能轻易杀之灭口,父王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石氏一家,虽然他们十几年来从未透露半丝口风,但他们活着,对你来说终究是隐患,所以……” 拓跋野颓然后靠,心中一片茫然,原来石咏之对自己的怨恨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若非自己的出生,他又怎么会落得家破人亡,肢体不全! 第126章 身世之谜终被揭开,往日的种种迷惑全部有了答案,一个十四岁少女无知天真的不当之举,不但改变了自己一生的轨迹,更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如果不是有拓跋静幽这个堂兄,她和她的孩子将一生都生活在世人的白眼和唾弃中,可即便如此,她的自责、懊悔和怨恨也折磨了她大半的余生,以至于素来宽厚、善良的她却并没有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应得的母爱,每次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出现在眼前,仿佛都是在无声地提醒她那段屈辱、悲哀的经历,给这个孩子最多的,是她难以掩藏的怨恨。恕妃,恕妃,拓跋静幽封她以恕为名,最真的本意,原是希望她能宽恕自己。 拓跋野呆呆地坐着,心情激荡,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滑下面颊,滴落锦被,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再无痕迹。 拓跋岱侧坐床边,看看他的神情,继续说道:“咱们的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他唯一一次说到‘爱’这个字!可就算他不说,他对你的安排,哪一种不是因为爱你?兄弟们大多看你不顺眼,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嫉妒你!” 拓跋野震惊地看向他的三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兄弟们对自己的敌意,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因为自己与兄弟们成长经历不同造成的,因为不是一同长大,自然比过那些朝夕在一起的兄弟。 拓跋岱虎目晶莹,含泪说道:“他注视你的目光,永远多过看其他人,他对你的关注,就连跟在他身边最久的我都很嫉妒!” 多年被小心压制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拓跋岱愤而起身,双眼通红地对着他大声吼道:“每次有关你的消息,他都是最先拆阅,每个关于你的决定,他都是左思右想,慎之又慎!除了这王位,他几乎想把什么都给你,你还在怀疑他的用心,怀疑他的目的?!” “他对你比对我们所有人都好,你现在居然说他在祸害你?!” 粗壮的手指指点着拓跋野的鼻子,拓跋岱愤怒地大声质问:“口口声声说什么亲生父亲,就干出那种事的畜牲,也配做你的父亲?!” 拓跋野羞惭满面,向来如大理石般冰冷的脸上遍布红晕,他早已忘记了这场谈话最初的因由,自责、愧疚令他抬不起头来。 看着素来铁甲冰人一般的弟弟垂头坐在床上,披散的长发遮面,露出锦被的身体在重重绷带之下依然渗出斑斑血迹,被繁花簇锦的华美锦被拥裹着的人儿,却更显得脆弱,孤单。 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痛,拓跋岱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大手揉搓着弟弟的头顶,喃喃说道:“傻弟弟,我的傻弟弟!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父王最爱的儿子,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弟弟!” 感觉到怀中身体无声的颤抖,拓跋岱没有说话,更没有松手,紧搂住弟弟瘦弱的身体,放纵着心头激荡的情绪。是啊,小七已是他在世上最亲的弟弟,原本血肉相连的老四,已然不在人世!那种断筋裂骨之痛,迟至今日,随着这一句话的出口,终于汹涌而至,他紧搂住怀中已如老四一般单薄的身体,再也压制不住对四弟的思念,一遍遍在心底哀号:“老四!老四!你可知道哥哥在想你!” 两个人都不是放纵自己的人,这一次情绪的宣泄已然实属难得,过了大约盏茶的功夫,两个人渐渐平静下来,拓跋岱放开怀里的弟弟,拥着他侧坐在床头,好声好气地哄着:“小七,都是哥哥的错,让你遭了这么大罪,受了这么多委屈,快点好起来,狠狠揍哥哥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拓跋野低垂着头,仍旧陷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他已经连始作俑的老四都没了怪罪之心,更加不会怪罪同样受老四设计的拓跋岱。 观察着弟弟的神情,对他的心思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拓跋岱暗暗庆幸,若非有这么一出儿,自己在小七面前将永远抬不起头来,会永远觉得愧对小七。看小七现在这神情,却是自责多过怪罪自己,以他的性情,得知了身世之后,只会更加死心踏地地辅佐自己,难怪父王早早有言,尽可以把军队交给小七,永远不必担心他会背叛自己! 想到这些,拓跋岱终于放松下来,碰碰拓跋野,示意他往床里让让,自己甩脱了鞋子,小心地上床,侧躺在小七身旁,呻吟着说道:“让我躺这儿歇歇吧,唉……呀……,这些日子,可累死老子了。” 这家伙自小在军营里打滚儿,老子、娘常年挂在嘴边儿,就算做了秦王,精神松懈的时候,依然常常会露出军营莽汉的惫怠模样,往往让人哭笑不得。 这一路上多亏他身边两大影卫高手,那些难以攻陷的关隘、山口才得以顺利攻破,一路上毫不停顿,日夜行军才能及时赶到帝都,在遇到凌晨偷袭晋军后趁乱突出重围的山鹰等部之后,大致了解了军情战况,了解了拓跋野的战斗布置,不顾全军上下一路劳顿未曾休整,全力冲锋,这才一鼓作气击溃了敌人,赢得了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可是他自逃出郢都,便一直未曾得到休养,这一路跋涉,到见到拓跋野后的担心守护,让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现在见弟弟伤势已无大碍,兄弟二人之间的问题也大致解除,精神松懈下来,便感觉支撑不住,躺到床上,嘟嚷两句,便打起了呼噜。 拓跋野一开始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可不大的功夫便感觉不对,睡梦中的拓跋岱脸色通红,神色不宁,连忙弯下腰用额头去试,竟然一片火烫,他连忙扬声高喊,待金涛等人进来一番折腾,拓跋岱依然未醒。 等到叫来大夫,众人将他衣衫褪尽,拓跋野亲眼看到三哥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怨尤也烟消云散,再无痕迹。不管自己这番遭遇是因为什么,三哥他对自己,确实是没有半分亏欠! 第127章 周文瑞急匆匆而去,李得全态度恭敬地安排小太监将拓跋岫抬回去,被人抬起的时候,拓跋岫很是遗憾地看了看地上趴着那俩人,不管真假,处置这两人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还真是可惜。 被人抬出来这一回,拓跋岫倒是看清了自己住所的位置,大约是在这行宫的腹地,一路上往来巡逻的侍卫交错不停,虽然达不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可也是戒备严谨。 关押自己的是个单独的小院,院子里也就三间正房大小,两间厢房,青色条石铺路,院中一眼水井,两个小小的花池,虽是冬天光秃秃地什么也没种,却也收拾得整洁干净。 小院门外有两个侍卫值守,院内,就只有那一个哑巴,他倒不闲着,坐在院子一角,不紧不慢地劈柴。从那半人高的木柴堆里取出一根,用一柄手斧,轻松劈砍,将七扭八歪的木头削砍成半尺长短,一拳粗细的样子,整齐码放在一个大筐里,旁边立有一根扁担,还有满满的一筐收拾整齐的木柴,看那样子,这是将粗木收拾好,再一担担担出去,供给行宫的人使用。 拓跋岫在心底自嘲地冷笑,看来在晋人眼里,自己这份量还是不够,连个看守都是有兼差的。 将拓跋岫抬进屋内安置好,李得全这才带人退出去,不大的功夫,那哑巴端了食盘进来,一碗粥,一碟小菜,虽不丰盛,倒还可口。 哑巴一勺勺耐心地喂他吃完,大概是很满意他的配合,对他微微一笑,这才端了食盘出去。 拓跋岫听着院子里的动静,那哑巴显然又开始了劈柴,没人来打扰自己,闭了眼开始思索:看那报信之人的神色,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南晋不利的大事,可能会是什么?南蛮起兵?亲王政变?突发天灾还是军情生变? 从周文瑞口中透露的情况看,对西秦不利的大事有两件,一是郢都被围。不过郢都城高墙阔,物资充裕,以拓跋锐的才干,守上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更何况秦军四部主力原是一线铺开,原本就因为楚军龟缩于各个城内而难以歼敌,这次东楚肯发兵几十万围困郢都,舍坚城之守而图旷野之争,正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只要拓跋锐守些时日,待西秦援军一到,里应外合,歼灭围困郢都之敌只在旦夕之间。 另一件大事便是帝都被围。当日肖天翼率军离开郢都,尽管是不告而别,但他料定这几千黑煞军必定是去寻找小七。以那四千余人的战力,明目张胆地穿越千里楚镜原也并非难事,在他执掌黑衣卫最后那段日子里陆续有消息报告了他们的行迹,种种迹象表明,这批兵马追随小七直到楚周边境,那么南晋攻周之时,身经百战的小七,有没有对针对南晋采取什么措施? 打仗,打仗,到他所处的这种决策者的位置上来看,打的,其实是财力。而中周,恰恰是这大陆上拥有最多财富的国家。千百年来超然物外的尊崇地位,让它并没有发展出与其相拥有的庞大财力所匹配的相应武力。但这一缺陷,完全可以用其无与伦比的庞大财富来加以弥补,所需的,仅仅是时间而已。 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在庞大财力的征召之下,天下无数精锐武勇的战将、士卒愿意加入到那面黄金战旗之下,为之卖命。所以周文瑞所有的优势,不过是先发制人,打了中周皇室一个措手不及。可小七在那里,虽然他身受重伤不能亲上战场,但那颗久经沙城的头脑,辅以那支精锐劲旅,足以令其在中周战场上指挥若定,左右战局。而关键在于他是否能及时获知战场上的情报,以及中周上下是否能听任他的摆布。 以拓跋岫对中周皇室的了解,仅仅是那位公主对小七的一片情意就足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只要小七能及时掌握晋军动向做出相应布置,只怕中周战局并不会那样轻松地让晋王如意。 按周文瑞的说法,昨日兵困帝都,那么今日传来的噩耗,会不会是关于中周战局? 尽管西秦突出锁秦关一线攻入东楚,但西秦几百年来两面受敌,无数精壮战死导致的兵力不足这一缺陷实在难以克服。西秦独自对抗楚晋,必然会陷入一个胶着的局面,但他相信,在已经消除草原蛮夷这个后患,又占据了东楚近半土地的情况下,坐稳了王位的拓跋岱必定能在几年之内在楚地站稳脚跟,扩充实力,最终打破双方势力的均衡,灭楚吞晋终不远矣。 现在如果郢都、帝都这两方面都如周文瑞之意被攻破,那么东楚、南晋必定实力大涨,西秦必将陷入困境,此时将自己做为一个傀儡推出去分裂西秦,那么无论自己是否愿意,楚晋只要宣扬自己已然归附,就有可能自西秦内部收买那些投机势力,从而进一步加剧西秦的困境,最终达到消灭西秦的目的。 可郢都、帝都只要有一个战场的局势对西秦有利,那么楚、晋与西秦的实力依然伯仲,在这种情况下,仅仅以自己的名号来收买西秦内奸就不够了,毕竟不到局势恶劣至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没有人情愿叛国投敌,更何况自己的名声,可并不是那样受人欢迎。那么周文瑞就必须要逼迫自己甘心与其合作,使用种种手段迫使自己屈从,那么自己的处境,必定不堪设想。 做为掌握黑衣卫最高机密的人,他知道所有黑衣卫的联络方式及沟通密语。他可以曲意与晋王周旋,见机行事设计圈套让对方去钻,可这需要与黑衣卫的联络、配合,需要切实可靠的情报来源,象现在这样,对三国局势全无所知,一切消息均需从对方口中分析得知是绝对不行的。另外,现在的黑衣卫由小七掌握,想想自己对小七做的那些事儿,他宁肯去死,也不愿接受对方的怜悯搭救。 晋人将他从王府偷出来时,他吃了药昏睡之前,曾亲眼看到那几个鬼府杀手将门外的护卫杀死,脱了他的衣服,绑在那张木床上。用脚趾去想都会想得出,为了掩饰行迹,那些鬼府杀手必定会在那屋子里放火毁尸灭迹,所以就算是知道宫变那晚自己没死的拓跋锐,必然会以为自己已经被烧死在那间屋子里。 既然世人均认为自己已死,那么就让自己做个死人吧,悄无声息地死在晋宫,至少能死得踏实,死得安心。 他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脑袋又是一阵疼痛。他终于死心,不再逼迫三哥动手杀死自己,固然有多方面的种种因素,而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身体已然不允许他过多的耗费精力去思考问题。他缺损的心脉,已难以支撑他进行过多思考需要的精力。也正是因此,所以所有的大夫都劝他休心养性,不要过多思虑。 第128章 到了晚上,拓跋岫再次见到了晋王。周文瑞带着个貌不出众的中年人来到他的床前。一开始,还能维持着风度,故做宽和地劝说拓跋岫与之合作,描述双方合作的美好前景,可拓跋岫是什么人,既然决定了听天由命就再懒得与这个人周旋,对着他的劝说利诱理都不理,那张冷脸更是寒气逼人,偶尔看过去的眼神都如同冰箭般直刺人心。 贵为国君的周文瑞哪受得了这个,强自忍耐着劝了那么几十句,终于变了脸色,双眼冒火地瞪着拓跋岫冷笑道:“本王好言相劝,原是给你个面子,你以为你还是执掌强秦的秦厉王?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被人逼宫退位之后被俘入我南晋的阶下之囚,只要我想,随时可将你千刀万剐!” “都说你拓跋岫是个聪明人,识相点儿乖乖听我安排,还能保你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否则的话,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不给你一个王族子嗣的体面尊严!” 拓跋岫毫不避让地瞪视着晋王,暗紫色的薄唇轻轻开启,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与你合作保我个荣华富贵?别作美梦了,就算我拓跋岫肯倾全力助你,也最多保你多几年苟延残喘罢了,你早上收到的消息是什么?敢不敢说出来听听?这么急着来劝我,怕是哪里的消息不大妙吧?” 周文瑞羞怒交加,完全想不出这人是怎么猜出来的这个事实。不可能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说这里的侍卫看守都已得了严令:绝不能与这个人说一个字,就是前方大败这个消息,也已经被他严密封锁,仅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心腹重臣知道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传进这个人的耳朵里! 帝都兵败,秦王率黑龙、黑煞两大军团出现在中周,这简直是难以想象之事,他们是用飞的?十几万大军转战千里,他竟然没能得到一点消息! 想到这里他又深深怨恨起了项锦溪,秦军在东楚腹地如此大规模地行军,别人不知道,他项锦溪定然能收到消息,可他竟然半分都没透露给自己,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与之合作,周文瑞真想就此发兵,与西秦一道对项锦溪前后夹击! 其实周文瑞实在是误会了,拓跋岱行军实在是速度太快,待项锦溪得到消息,弄明情况时,秦军已如狂风过境,急掠而去,就连传信兵都被秦军甩在了后头,哪里还来得及向晋王通报消息! 再说,项锦溪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东楚战场,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分析晋周战局,他知道原本被派来支援自己的二十万晋军已然转向攻周,在他的想法里,二十万晋军攻打中周,再加上晋王最初派过去的十万人马,周文瑞拿下中周会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 南晋伐周,其实并非周文瑞一时头脑热决定的事,而是他的父王对天下局势反复思量,几经谋算才定下的策略。只有拿下中周,尽取其财,才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战胜强秦,不只是与之对抗,而是战胜且吞并之,才能彻底杜绝后患,否则一旦西秦入楚,站稳脚跟,恢复了元气,天下诸国将无法阻挡其扩张的脚步。 可是,明明是毫无战力肥羊般的弱国,却偏偏将南晋四十万大军打得大败而逃,数十员战将殒命沙场,几十大军只逃回来万余残兵败将。周文瑞震怒之余,只感到深深的无力,这一战,损失了他南晋大半的兵力,就算再次加大征兵力度,也再难征集这么多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了。 只此一战,南晋已经无可避免地陷入衰落,面对中周皇室下一步必然的愤怒征讨,面对秦周联军,只能被动挨打,稳固防守,再难组织进攻。此消彼涨,前景堪忧啊! 所以拓跋岫的合作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与之合作,或者哪怕是令他屈服,都可以利用他的影响力分裂西秦,哪怕只在西秦内部造成一点点混乱,也会对南晋局势大有益处。 可眼前这人怎么这么可恶,明明是一介囚徒还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让他难以按捺心中的愤怒,既然撕破了脸,他倒要看看,这个人面对种种折磨的时候,这一副惹人厌恶的表情,他能否保持得住! 想到这些,他愤而转身,甩袖道:“既然不愿为我南晋的坐上宾,那你也就是一个下贱的囚奴,囚奴有囚奴的待遇,来人呐!” 随着晋王一声高喊,应声进来四个形容凶恶的壮汉,周文瑞冷冷吩咐:“把这贱人衣裳扒了,给我狠狠地打!” 四人应了一声,一齐上前,四双粗壮的大手粗暴地将拓跋岫自床上拎到地上,七手八脚地扒光了衣裳,露出白晰光滑的皮肤,手脚抻开,面朝下强摁在地上。 赤裸着身子被摁在冰凉的地面上,寒气窜入体内,让他止不住地打颤,拓跋岫紧咬着牙关,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可是粗重的喘息暴露了他激动的情绪。 跟随周文瑞身后的,正是鬼谷子,见此情景,不待吩咐便走上前来,弯腰俯身,伸指在拓跋岫两边耳后轻点了两指,拓跋岫只觉得一阵刺痛之后,呯呯急跳的心脏竟然渐趋平静。 两个人分别压住他两条腿,一个人将他双手绑在一起强按在头上方,另一人手持皮鞭立在一旁,只待晋王一声令下便要开始用刑。 周文瑞满意地看着光溜溜被强按在地上的拓跋岫,轻出了口心头的闷气,道:“怎么着,想明白没有?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愿归降?” 拓跋岫轻轻偏转头颅,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毫不理睬。 周文瑞恨恨地咬牙下令:“动手!” 拇指粗的皮鞭呼啸着落下,狠狠击打在他光裸的皮肤上,撕裂身体般的剧痛骤然降临,让他忍不住“啊”地大叫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挣动。 他那点儿力气如何挣得脱,身子依然被人死死按住,行刑那人抬眼看了看晋王,见他稳稳坐在椅上,面无表情,于是舒展手臂,又是一鞭狠狠甩在拓跋岫的身上,引发他又一次的痛苦惨叫和挣扎。 一鞭又是一鞭,红红的鞭痕在他莹白的肌肤上交错纵横,钻心的疼痛令他眼前发黑,一层层的冷汗遍布全身,意识渐渐涣散,依然忍不住疑惑,为什么自己的心脏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中,依然保持着平稳跳动? 第129章 在来之前,周文瑞和他的几位重臣谈论过关于这位秦厉王的处置问题。当然能成功地劝诱他与南晋合作是最佳选择,可是,如果他不肯乖乖合作的话,怎么办 ? 其实在前一日里能留下谢灵惜一命,最主要的因素是他的那些话语打动了周文瑞的心。“摧毁其精神意志,令其真正屈服。” 即使看谢灵惜很不顺眼,可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分析很有道理,拓跋岫身上的伤势足以证明单纯动用刑讯来进行威逼效果并不理想,况且这个人身体有病,禁不得过多的折磨,如果通过某些手段摧毁其精神意志,能够令其真正臣服,才是最佳的结果。 接到兵败噩耗之后,周文瑞已经没有那个心情和耐性去劝诱对方,早上匆匆一面足以让他知道拓跋岫的态度,并非他原来所设想的那样与自己一见如故,同仇敌忾,反而态度恶劣,冷若冰霜,实在是可恶! 为求脱罪,李孟河主动献策:鬼府主人的封情术,能抑制拓跋岫的病情。 周文瑞召开夏凡和鬼谷子再一细问,发现确实如此。 依夏凡所言,拓跋岫的病,乃是心脉有损,正常人情绪激动或者剧烈运动会造成心脏剧烈收缩,以供应全身,可是拓跋岫不行,越是心脏剧烈收缩越是会造成血脉不畅,最终导致生命危险。而鬼府主人的秘术,通常是施用在准备出动执行刺杀任务的杀手身上,所谓一指封情,并不是让人没了情绪,而是令人保持心脏的平稳跳动,避免行动中因情绪紧张导致心跳异常而暴露行迹。 夏凡驳道:“他的身体不可能承受得了刑讯折磨,即使有鬼大人的奇术,也只能保证他在受讯时心跳保持平稳,但身体因受刑讯而导致的对血脉运行加速的要求,却因为心跳不能加速而得不到满足,时间久了,必会造成各个器官衰竭,最终导致死亡!” 周文瑞皱眉,眼神阴郁地瞪了谢灵惜一眼,谢灵惜就是一个哆嗦。 他知道,自己能立在这殿上参与讨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知情者,不需要避讳。到这个时候,他早已懊悔非常,早知会是如今这种处境,何必自作聪明,设计那一系列行动,若非如此,如今的自己岂不是依然在那个郢都的小园子里作威作福,怎么会象现在这般朝不保夕! 现在看到晋王阴郁的眼神,心知不妙,如果从这个拓跋岫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那自己就更会被王上恼恨,自己脖子上这颗头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这位主子摘了去。 当下将心一横,开口说道:“王上明鉴,以小臣来看,这刑讯逼供也分几种情况,有些人可以用大刑,有些则不必,大刑有大刑的好处,可这种逼迫而得的口供,往往难辨真假。特别是那位……” 说到这儿,他看了夏凡一眼。在场这些人里,只有这位夏大人不知道被谈论的那位病人的身份,谢灵惜注意到先前王上与诸臣谈论时,都没有明确指出拓跋岫的身份,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就这么说了下去:“那位脑袋里的情报,均为绝密,难以验证,一旦有伪,依据其口供而布置的行动,难免会有差池。” 周文瑞“嗯”了一声,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谢灵惜得到鼓励,精神振作,继续说道:“另外,就算是用刑,人与人的体质不同,对于刑讯的敏感度就不同。同样是杖责,” 他指了下与自己同样立于下首的李孟河:“李大人这种壮汉,挨上十下甚至都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而小臣这身子,挨上十下就可能会要了小命。” 今天早晨,为了拉拢拓跋岫,周文瑞下令对这两个人杖责,打到第五下,周文瑞就昏了过去,行刑的侍卫得了他二人的好处,手下留了情,见他昏了过去就上报了晋王,见周文瑞并未在意,就那么糊弄了过去。待到王上下令将二人抬至拓跋岫面前时,在他二人身上洒了些鸡血,撕烂了外衣,弄得看起来伤得很重的样子,抬了上去。 待到后来给二人上了伤药,李孟河是真的没什么大事,可谢灵惜就苦了,后臀和大腿疼痛难忍,强挺着站在这里。 听他说到这儿,周文瑞淡淡地哼了一声,:“怎么,委屈你了?” 谢灵惜吓得腿软,却因身体疼痛而行动不便,实在难以趴下,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谦卑地说道:“不敢,小臣确实该死,感谢王上法外开恩留了小臣一命,小臣愿为王上呕心沥血,肝脑涂地!” 周文瑞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接着说。” 谢灵惜悄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方才继续说道:“小臣看那人细皮嫩肉,定是位娇生惯养的主儿,他那身子,不必用大刑,只是针刺火烤就能令他疼不欲生,达到逼迫的目的。” “更何况,就算不用大刑,用一些很小的手段,利用人体自身的感受,同样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供出所知,只求解脱。” “哦?有这种事?”周文瑞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稍稍提起了兴趣。 谢灵惜忙确认道:“有,有!比如把一个人绑在火盆边,不给他水喝,只是那么烤着他,渴着他,就是很好的折磨。这种刑讯手段对人体伤害少,效果却很不错,缺点就是见效的时间长,但人犯一旦屈服,少有再反复者。” 看了看王上并几位大臣的神色,似乎仍有不信,忙再补充道:“象小臣掌管那园子里的少爷,一开始哪有愿意的,还不是用这种慢火文烤似的TJ,最后还不是一个儿比一个服帖。依小臣看,那位,也是一样。只要有耐心,肯下功夫去收拾,总有TJ得他顺从的一天。到那时,小臣相信,王上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第130章 夜已深,并不宽大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左右两具一人来高的青铜烛台上,各自点燃了高高低低的十余支明烛,晶莹灯火,光焰迷离。三个壮汉赤膊短袖蹲踞于地,分别抓手抓腿地用力按住一人,那人身材修长匀称,骨肉均匀,虽然瘦削,却瘦不见骨,细腻光滑的皮肤之上,层层汗水染遍全身,摇曳红烛之下,竟然泛出油脂一般的光润。 第四个同样装束的壮汉手持牛皮长鞭,不紧不慢地用力抽打在那人光裸的身体上,每一鞭下去,都在那具身体上带起一道猩红,纵横交错的鞭痕,在迷离灯火映照之下,显出别样的凄艳。 皮鞭划过空气,带出呼啸的风声,落在身体上,发出啪啪的脆响,随之响起的还有那人嘶哑的惨叫,和着身体受痛而不由自主的挣扎抽搐,宛如一支声色俱佳的凄靡艳曲,引人入胜。 在被两个炙热的铜炉火盆灼烤得温暖无比的房间里,弥漫着最上等的木炭的香气,淡淡的血腥气还有随着汗水发散出来的雄性味道,所有这些,在这并不宽大的空间里合成一种异样的氛围。 周文瑞放松了身体,慵懒地靠坐在宽大的躺椅上,两条长腿肆意伸展,眯着眼,欣赏着眼前的一切,日间所有的噩耗与烦恼此刻仿佛已与自己全无关系。 此时,此刻,他是主宰! 拓跋岫的小腿已经敷了药,用夹板固定住,包扎得很仔细。两个按住他腿的汉子,大手死死卡在他的膝窝附近,他身上全无肌肉,粗壮的大手卡在腿上,手指深陷进肉里,习武之人黝黑粗糙的肤色与他那迷离灯火下乳脂般细腻的肌肤对比鲜明,给人强烈的视觉刺激。 随着皮鞭抽打在肌肤上,他源自本能的扭动挣扎,肩背、脊柱、腰窝、臀瓣等处一个个大小不同形状完美的凹陷的肉窝儿时隐时现,起起伏伏,令他原本就修长挺俊的躯体更增诱人风情,乌灰的方砖在暗夜烛灯之下更显出一种深沉的黑色,映着他泛着津津汗水的奶黄色身体,还有附着在身体上那道道鲜红的鞭痕,展现人前的是一副残虐、艳丽的画卷。 房间里的氛围,渐渐变得异样。最先表现出异常的,是按住他双腿的壮汉,呼吸粗重,额角见汗。他们手掌下的躯体每一次挣扎,都带给他们最直接的诱惑,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他圆润挺翘的双丘之间,那一条紧窄黝黑的神秘地带,在他们眼前不停地起伏开合,诱惑着他俩不自觉地随着他的挣扎将他的双腿一点点分得更开,用目光进行更深入的查探。 见他的挣扎渐渐无力,声音渐渐低弱,犹记夏凡的对拓跋岫病情的断语,周文瑞抬手示意停止鞭打,然后做了个手势。 都是男人,而且有资格得以近身侍候王上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伶俐人,王上一个眼色就能知道该怎么做,何况此时。四个壮男心领神会,两个起身来到周文瑞身边,帮他宽衣解带。周文瑞慵懒地靠坐着,只欠了欠屁股,那两人便熟练地将他的贴身“龙内裤”脱了下来,露出直挺挺一杆长枪,直刺空中。 另两个人也没闲着,一左一右将拓跋岫自地上拖起,提至周文瑞面前,其中一人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脸向上,而另一人则伸手轻轻巧巧卸下了他的下巴。 周文瑞不是一个性欲旺盛的人,忙于国事的时候,三五日不招妃嫔侍寝也是常有的事,在他还是个王子的时候就因为这一点而深受父王的赏识,老晋王认为这是他禁欲,自制,也曾用他这一点来鞭策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的大儿子,当然,没什么效果。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导致他最终选择了小儿子来继承王位。 可是这时候周文瑞很兴奋,他完全没有想到对这个人的鞭打,会产生如此令人愉悦的效果。 人们不得不承认,对于美好事物的摧残,有时确实能够勾起心底某些难以言喻的兴奋。 特别是他这种身份,只要一想到他曾做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地坐在王位上俯视众生,现在却在自己脚下被摧残折磨,挣扎哀鸣,真是让人产生巨大的满足和成就感,这种感觉,是再美的女人也无法替代的。 拓跋岫不丑,在兄弟们中间,虽比不上小七那种震撼人心的美貌,却也称得上清雅俊美。此刻被人强按着跪在他身前,单薄的锁骨如两片蝴蝶翅膀斜斜飞扬,留下一窝浅池,性感诱惑。 惬意地欣赏着对方的狼狈,没有动,也没说话,周文瑞记得夏凡的警告,有意给对方留出一点时间来恢复,喘息。 拓跋岫的双手被从身前绑在一起,又被人紧紧抓住扣于脑后,连着头发一起,扯向身后,迫使他不得不展开双臂,挺直胸膛直挺挺跪在地上。展露他的前胸、腋下、细瘦的腰肢、小腹,以及密植淡金色毛发的私处。 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一阵阵的眼前发黑,发丝凌乱,双目通红的拓跋岫死瞪着周文瑞,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可尽管羞愤如狂,却丝毫无法抗拒,相对于他沸腾狂暴的情绪,他的心跳诡异地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拓跋岫绝望地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两个致命的错误,使自己身陷如此悲惨的境地。第一个错误是没有小心看管那枚用于自尽的毒药,第二个错误,是在船上被人奸辱时,不该表现出那样的愤怒。习惯于被别人照顾服侍的他,从来就没有用他那颗谋算天下的脑子为自己多想一点儿退路。那样的愤怒,暴露了他对这种侮辱的在意,也就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如果那日在船上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毫不介意别人的羞侮,那么这些晋人也不会专在这方面下功夫!那日的愤怒暴发,虽然躲过了一时的侮辱,可是只怕将来的自己将会面对更多的屈辱。一个满怀恶意的声音突兀地回响起耳边:“那个西秦的王八羔子的嘴和屁眼儿都被老子们的基罢插了个稀巴烂!”心痛如绞,眼前一阵阵发黑,小七身受的一切,自己将亲身体验,这能算是对小七的一种补偿吗? 周文瑞兴致高昂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对方眼中愤然的怒火于他仿佛佐味儿的调料,更加刺激他的兴奋,感觉对方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才愉悦地轻笑道:“贱人,这几鞭子,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明白你如今的地位,别以为你有什么能拿来跟本王讨价还价的倚仗,只要本王愿意,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同样,只要本王高兴,就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挺了挺腰身,让那杆长枪在空中晃了晃:“现在给你个机会,用你那张嘴来讨好本王,做得好,本王开恩今儿晚上就饶了你,做得不好的话,哼……”他没继续说下去,只发出了个意义不明的威胁的尾音。 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不可能做得好,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也不可能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去。 拓跋岫下巴被人卸掉,合不上嘴,剧痛令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毫不畏惧怒瞪的双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周文瑞并不介意,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屈服,说那几句话,不过是把心理上占据的优势明白宣告出来,这是另一种满足。 周文瑞惬意地靠向椅背,做了个手势示意动手,挟制着拓跋岫的两个汉子心领神会,一人按头,一人掰开他的嘴,对着晋王直指长空的那杆银枪,狠狠地按了下去。 带着淡淡腥膻味的巨物插入口中,深入喉咙,让他恶心,身体本能地抽搐,按压着他的壮汉却毫不顾及他的感觉,大手抓住他的手和头发,径自一上一下地按动。 第131章 炙热燃烧的坚挺侵入湿润柔软的甬道,异常强烈的刺激使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舒适至极的呻吟,狠狠挺动了一下腰肢,感觉到对方随之而来的强烈抗拒,那种用尽全力的紧缩推拒,却在自己的坚挺之下无力地溃败,这种毫不费力地镇压对方,撕碎对方的反抗,将自己的意志强压于对方之上的精神愉悦,比之纯粹的肉体欢愉更令人心醉神驰,意乱情迷。 周文瑞舒服地眯起双眼,仰面靠在椅上,全身的感觉都涌向中央最敏锐的那一处感官,爆炸般的快感淹没他的神智,吞没他整个身心。 忽然耳听两声惊叫,那个温润的乐园远离了自己的热灼,让它凭空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从高空下坠般巨大的落差令他一个激灵,旋即愤怒地睁开眼睛,怒瞪向那两个奴才,这才看到那两个壮汉满脸惊诧地跌坐地上,原本被他们掌握在手中的那个贱人则趴俯于地,正在大口大口剧烈地呕吐。 周文瑞惊疑、愤怒地喝问:“怎么回事?!” 立于旁边的鬼谷子用他一贯不高不低的声线不紧不慢地回复:“王上,是小臣让他们先把人松开的。” 拓跋岫依然伏卧在地不停地呕吐,那具身体的剧烈抽搐和干呕的声音却并没有再次给晋王带给任何情色上的享受,反而使他高涨的激情一点点消退,恢复平静。 原因自然是自他口中呕出的秽物和异味让素爱清洁的晋王大倒胃口。 仿佛不知道晋王暗中的怒火,鬼谷子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解释:“没受过训的人,喉底受到刺激会引起呕吐,如果不让他吐出来,异物呛入气管,能直接把人呛死,救都救不回来,这两个奴才不知深浅,小臣只好出手,扰了王上的兴致,还望王上恕罪。” 周文瑞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燥,挥了挥手,说了声:“无妨。” 如果说今时今日以他的威权还有谁是不能够随意处置的话,那就是他这位近身重臣,鬼谷子。 说是重臣,可鬼谷子管的并不多,他只执掌鬼府,他手下的人也不多,鬼府只维持正式杀手一百人。可是鬼府,除了执行刺杀任务之外,还有一个从未被明白宣示的任务:保护晋王。 鬼府原是江湖上一大门派,隐居山野,以行刺杀人为业。人数虽寡却声名显赫。江湖传言,鬼府门下,形如鬼魅,杀人于无形。 周文瑞的祖爷爷晋宁王周烨龙浅之时困于江湖,与鬼府掌门之女有了一段情爱纠葛,那女子为他诞下一子,并最终为救他而丧失性命,鬼府也因此陷入南晋王位之争,最终助宁王成功登位,宁王周烨感念那女子深恩,立其子周怀明为太子,赐鬼府入朝,及至周怀明成功继位,连续两代晋王的倚重信任,让鬼府一门在朝中成功立足,站稳脚跟,不但有了官身王命,还近身护卫晋王与诸王子,成为王族侍卫之外的一支护力。 也正因为鬼府前身为江湖门派,所以虽然成为官府衙门的一支,但其独立任命,自成体系,甚至鬼谷子这个称号也一直延续下来,成为历任鬼府主人的专用称谓。而鬼府主人的委任,历来是由上一任鬼府主人自鬼府内部直接指定,比如这位鬼谷子,就是原本鬼府中出类拔萃的第一杀手,虽然他成为鬼府主人之后已久未出手,但其一身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周文瑞再权势威重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个人。 忍着怒气狠狠瞪了跌坐于地的那两个奴才两眼,真是混帐,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就来服侍,搞得他不上不下如此难受,真是该死。抽腿狠狠将已经跪伏于地上的奴才踹个跟头,看了眼无力地趴伏在地呕吐的拓跋岫,真是扫兴,自己动手整理了下衣服,站起身来,迈步走到门口,对着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谢灵惜下令道:“这个贱人就交给你,需要什么直接找李得全。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他一日不肯服从,你就在这儿陪他呆一日,一年不肯屈服,你在这儿陪他呆一年。” 顿了顿,看看谢灵惜越来越弯的身子,说不出的猥琐卑贱,忍不住一阵厌恶,继续说道:“他若是死在这儿,你就陪着他去见阎王,听明白了吗?” 谢灵惜忍不住一哆嗦,抖着声音应道:“谢王上恩典。”心里暗暗叫苦,这叫什么事儿啊!逮了这么个人回来,非但没有半点功劳,反而要搭上自家的性命,别说点分恩赏都没有,得了一顿毒打不说,眼下这处境跟蹲监坐牢又有何两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在这里后悔不迭,周文瑞却不管他什么想法,一甩袖子,气冲冲就要离开。身子里这股子燥火,虽然是被那个贱人的恶心模样给灭了,可是死灰不熄,依然热得他心肝乱颤,哪个妃子离这儿近?总得想法子彻底灭了火才能得已消停!可是耳听得谢灵惜又是畏畏缩缩地一声:“王上。” 顿住了脚步,却连头也没回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谢灵惜明知王上心情不愉,可还是不得不乍着胆子问清楚:“王上,不知鬼大人这神术能支持多久才会失效?” 周文瑞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跟在身旁的鬼谷子一眼,鬼谷子依然用那种刻板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十二个时辰。” 谢灵惜紧接着问道:“那么,十二个时辰以后,还要烦请鬼大人……” 话没说完,鬼谷子接口道:“封情之术不能连续施用,至少要间隔二十四个时辰。” 谢灵惜急忙接口道:“那么还请鬼大人每隔三天来给他施法一次。” 鬼谷子还没说什么,周文瑞烦燥地应允道:“准了。” 谢灵惜紧接着说:“还有夏大人……”不待他说完,周文瑞扫了眼李得全:“你来安排。” 深知主子性子,李得全可不敢多说一个字,低头弯腰恭恭敬敬地应道:“奴才遵旨。” 周文瑞再不停顿,脚下生风,抬腿便走,眨眼间原本稍嫌拥挤的屋内,只剩下了六个人,四个施刑的壮男,谢灵惜,还有瘫软着趴伏于地的拓跋岫。 拓跋岫吐得不多,他胃里原本就没什么东西,除了傍晚吃的粥菜,还有就是尚未消化掉的药汁,生理加上心理的恶心,让他吐得翻肠倒胃。没人帮他,他自己又没力气躲避,秽物沾染了身体,更是加剧了他的恶心。待到最后吐无可吐地瘫倒地上,更是连胆汁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谢灵惜双手拢袖,立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给他带来他巨大灾祸的囚徒,暗暗盘算,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使他最快地屈服。他执掌小倌儿院那么多年,眼看过多少青葱少年被一点点TJ成毫无廉耻曲意奉迎的小倌、娈童,从未有失的过往让他确信,只要时间充裕,方法得当,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被征服,绝无例外! 谢灵惜算错了一点,他以往所折磨的对象,都是七八岁,十来岁不谙世事的孩童,可如今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成年男子,是无论从心智到精神都已强大到足以傲视天下的拓跋岫,这算错的一点,注定了他谢灵惜只能以悲剧收场。 王上带人离开,郑五等四人这才放松了精神,看了看立于门边面色阴沉的谢大人,不待吩咐,招呼了同伴赵涛,楚江,张铁,将地上的拓跋岫拎起来,打来井水,将地上的秽物和人一起冲洗干净。 冰冷的水浇在身上,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自浑浑噩噩中清醒,战栗着睁开眼睛。 谢灵惜俯下身体,露出鄙夷的神气:“真脏,你这个让人恶心的贱人。” 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谢灵惜绞尽脑汁组织着打击对方的言语:“你这个贱人,你的亲人要杀你,你的臣属背叛你,你的兄弟憎恨你,没有一个人需要你,现在连你这肮脏的身子都引不起别人的兴趣,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 一字一句地说完,让他暗暗沮丧的是,对方的神色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幽深的眼睛如冬夜寒潭,清冷无情。直起身子,狠狠甩了对方一个耳光,看着对方被打得歪过头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泛起红迹,心中终于泛起一丝快意。狠狠说道:“贱人,落到谢某手里,识相点早早低头,不然,我叫你后悔托生成人!” 第132章 谢灵惜直起身体,用力在拓跋岫的小腹上踹了一脚,看他纤瘦的身体在郑五铁钳般大手的钳制中痉挛收缩,面容扭曲,这才感觉出了口闷气,退开两步,看了看站在旁边等待指令的三个临时手下,抬手指点着道:“你,去把院子里的东西拿进来,你,再打桶水来。”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指使道:“拿根绳子,把他吊起来。” 郑五松开手,任由拓跋岫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转身和张铁、赵涛一起,将事先放于院中的刑械拿进屋中,叮铛乱响地在屋中扔作一堆儿,从中捡起条长绳,拎着来到拓跋岫跟前,蹲下身,将长绳的一头和绑住拓跋岫双手的绳子栓在一起,直起身,抬头看了看,轻轻一纵,将长绳另一头从房梁上绕过来拽在手里,赵涛紧着奉承了一句:“五哥这手儿轻功,可真是漂亮得紧。” 郑五心头得意,口中却道:“这也没什么,你小子用点儿力气,也跳得上去。”手上用力拽了拽,地上多余的绳体随着他的拖动减少,慢慢绷直,他左右看了看,这地方到底不是刑房,干什么都不方便,最后他抓着绳子来到门边儿上,再一用力,拓跋岫闷哼一声,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半个身子离开地面。郑五正要再加把劲儿把人吊上去,谢灵惜的声音传来:“行了,就这么地吧,不用吊太高了。”郑五看了他一眼,转手将绳子系在门把手儿上,又拽了拽,觉得还算结实,这才松了手,立在一边。 绳索拉拽得拓跋岫手臂剧痛,他挣扎着动了动身子,蜷着身子跪在地上,以稍稍缓解手臂的受力。 谢灵惜嘴角扯出不怀好意地笑意,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蓬乱的头发,强使他面对地上那一摊肮脏粗糙的刑具,弯下腰,刻意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贱人,看看这些,都是给你预备的,看仔细了,呆会儿一样儿一样儿让你慢慢享受。” 短短时间的喘息,已足够头脑清醒过来的拓跋岫来想清楚自己的处境,明白船上那种错误绝不能再犯。原本,他也是有意放纵自己情绪的波动以刺激病情加剧,可是现在看来,被人封住穴道之后,情绪的波动已无法加重病情,那么自己就绝不能再在这个方面暴露自己。他知道,做为一个囚俘,对抗审讯的最佳策略是不回应。不回应,敌人就无从知道自己的弱点,从而只能盲目摸索。 冷冷地看着这些人整理着地上那些不知已然沾染了多少人鲜血的刑械,看着他们将铁烙插进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看着他们小心地抬进一个粗矮的泥炉,将一个敞口的铜锅架于炉上,倒入满满的油…… 拓跋岫冷冷地看着,目光沉静,无悲无惧。 谢灵惜紧盯着他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神色的变化,失望的情绪难以按捺地自心底涌出,他为什么不害怕? 过近的距离,让他自然而然地注意到这个囚徒细腻光滑的皮肤,比之院子里的那些十三、四岁的少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因头发被控制在自己手里而造成头颈不自然的扭曲,暴露出颈侧的血脉,在光裸的皮肤下不紧不慢地律动,就如同他眸中的冷冰,机械到近乎无情。 可是它在那层单薄的皮肤之下那样轻柔的波动,却又那样的妖娆妩媚,摄魄勾魂。 他忽然近乎恐惧地意识到,仅仅是这人身体上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失去常态,情难自禁。 谢灵惜动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不对着眼前这具优美延展的颈项上那不停跃动的一点一口咬上去,近乎狼狈地退开一步,仿佛甩脱咬手的鱼儿般狠狠甩开对方的头,看着对方的身体在自己的力道下不由自主地晃动,看着对方挣扎着试图控制住自己身体,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那一堆刑械边儿上,平静了下情绪。开口说道:“怎么样,选好了吗?贱人,想先试哪一样?” 拓跋岫跪在地上,手臂被拉向空中,他在手臂上蹭了蹭刚刚被打的那半边脸,一声不出。那些刑械他都见过,甚至亲手在人犯身上施用过,对于刑讯的手段而言,这些都不能算得上大刑,折磨人的身体、意志,却不致于要人性命。现在的他,唯一所能寄予期望的,便是自己的身体因伤致病,救治不及。落到这些人手里,对于决然不肯屈从的他来说,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寒气沿着膝盖直侵入身体,痛入骨髓,身后被鞭打的伤处更是火辣辣地痛,下巴依然合不上,关节处疼得很,加上时时刻刻从不间断的头痛,让他无力理会谢灵惜的言语攻击,默默等待着将要继续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种种酷刑。 谢灵惜阴晦地盯着房间正中那具光裸的身体,拓跋岫骨架生得极好,身体修长,宽肩,细腰,窄臀,长腿,尽管稍嫌纤瘦,却骨肉均匀。他可以想象这个人华服美冠挺立人前的风光,想象得到这个人眼神冰冷,一脸傲慢,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便是此刻,沦落至此,这人眼神中透露出的傲岸与不屑依然能刺痛他的心。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拥有这种浸透骨髓的骄傲!盯着他沉默不语的侧脸,谢灵惜感觉有一种欲望悄悄燃遍全身,他要践踏这个人的尊严,碾碎这个人的骄傲,要这让双眼中出现卑微与懦弱,要让这张脸出现瑟缩与畏惧,要让这个人因恐惧而颤抖,要让他的灵魂因绝望而嚎叫! 他用脚拨了拨那一堆刑械,铁器相撞,叮铛作响。最后他挑出一根黝黑的铁棍,手腕粗细,三尺多长,两端和中间相隔尺远铸着几个铁环,用脚拨了拨,抬下巴指了指被绑在中央的囚徒,对候在一边的郑五等人说道:“用这个,把他铐起来。” 郑五也不多话,俯身拿起那根铁棍,张铁则在那堆刑械里拨拉了拨拉,拎出两条带了锁的短链,和郑五一起,走到拓跋岫身边,蹲下身,帮着郑五将这人的脚腕铐锁在铁棍上的环扣内,谢灵惜嘱咐一句:“两条腿不用分得太开,隔两尺即可。” 然后又拨出一根同样的铁棍,指使他们将它铐锁在拓跋岫的膝窝处,让赵涛拿了四根铁楔分别锤进地砖的缝隙之间,再将铁棍固定在铁楔上,这样,就将拓跋岫的两条小腿分开牢牢固定在了冰冷的青砖地上。 看着跪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拓跋岫,谢灵惜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围着他走了两步,一脚踩在压制在膝窝处的铁棍一头儿,被高吊着双手,直立着跪在那里的人身子就是一抖,头向上仰,一声惨叫被生生吞进喉底,残余的呜咽回荡在空中,勾人心魄。 谢灵惜笑了,脚下渐渐用力,近在咫尺地俯视着眼前这个人因痛苦的痉挛而颤抖的身体,无助扭转的头颅,凌乱的发丝,光裸的身体上层层渗出的汗滴,还有他忍耐不住发出的哑哑嘶叫,真是刺激。 弯下腰,凑近囚俘的耳际,轻笑着说道:“贱人,滋味儿如何啊?” 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是得意的谢灵惜并不介意,抬眼看见郑五等四人异样的眼光,潮红冒汗的脸,不意外地看到他们裤底支起的帷幔,谢灵惜淡淡一笑,对这几人说道:“这个贱人,倒还有几分姿色,只是要想享用,还得浣洗干净才行。” 既然王上已然准他放手施为,他并不介意用这个囚徒的身体来拉拢这些下人,不过他可不想象王上那样,行到半途,被搅了兴致。 他挑出一个牛皮水袋样的东西,扔给郑五:“这东西,会用吧?” 郑五等人相互看了看,笑了。他们虽是临时抽来的行宫侍卫,并不专掌刑司,但这玩意,在那些风月场里也是见过的,虽然不能说有多熟练,但会用,当然会用。 拓跋岫看着他们相互会意地笑着,心中一片冰冷,该来的,总会来,自己能做的,只有咬牙承受。他们放松吊绑他的绳索,将他的头强按到地上,因着小腿被分开紧紧固定在地上,他不得不以一种屈辱的方式将他的双臀高举向空中,然后他感觉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插入身体,随即被挤入冰凉的井水,腹痛如绞! 四个强壮的男人按压着他,动弹不得,脸被紧紧压贴于地上,鼻中口中尽是血腥的味道,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悲,不怒,不惊,不惧,仿佛被屈辱地压制在地上羞侮操弄的人不是他自己,心如铁石。 第133章 张铁抓住木塞迅速地一拔,一股浊液激射而出,落入早已准备好的便桶中,张铁另一只手捂住鼻子,嫌恶地说道:“真臭。” 按压着拓跋岫的赵涛、楚江并没费多大力气就压制了他的反抗,尚有闲情凑趣道:“铁子你那位置好啊,好味儿都让你闻了。” “铁子你倒是接着点儿啊,躲什么,这味儿多够劲,可比望月楼那骚娘儿们的骚味儿冲多了,接好了,接好了。” 异样的刺激撩动下,几个人兴奋地相互取笑着,为即将要发生的某些事情掩饰着不自然的亢奋。 他们都是御林军,跟着晋王由京都来到信阳充任行宫侍卫,这些人全都是当朝贵胄的子弟,平日里眼高于顶,对于出入王宫的当朝大臣还能维持一二恭谨,至于其他,全都不放在眼里,态度倨傲,飞扬跋扈。这一次受上官调派前来此地协助审讯,他们一不知受审之人是谁,二不知主审官员是哪路神仙。晋王在时,这些人尚知收敛,晋王一去,对这位明显未能得到晋王好脸色的主审官员谢大人,他们是没有半分畏惧,虽是依然能听令行事,但相互间嘻笑逗闹,态度随意。 谢灵惜脸色晦暗地立在一边,盯着头脸被强压在地上的拓跋岫,没有理会这几个临时手下的逗闹。居高临下,看不到拓跋岫的脸,但看得到他屈辱的姿势,卑贱如泥。 这个时候,他应该蹲在这个人的面前,揪着对方的头发,强使他看着自己的脸,百般嘲弄对方的屈辱和肮脏,尽情打击对方的尊严。可是,他看了看这四个相互逗闹的手下,态度随意,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权威的地位,更何谈对人犯的心理威慑力。他知道这几个人虽然品级低微,自己却是真的惹不起,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只好立在一边,静看这几个侍卫由着性子自己折腾。 他不想管,可郑五到底还记得这屋里还有位主审官员谢大人,见人犯腹内的积水已被挤压干净,再也排不出什么,转头问了声:“大人,接下来该咋办?” 楚江、赵涛等人也停了动作,抬头看向谢灵惜。谢灵惜面无表情,并未因郑五的一声问询感到自己受到对方的尊重,却也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愉,沉声说道:“多来几次,给这贱人好好洗洗。” 郑五笑应一声,双手抓了吸饱了水的牛皮水袋,将其坚硬的一端,对准紧闭的菊心稳稳戳了进去。 拓跋岫用尽力气扭摆腰肢,绝望地挣扎,站在一边儿的张铁腾出一只手来在他光裸的屁股上狠狠一打了一巴掌,斥道:“老实点儿,不然扎漏你的肠子,屎汤子流进肚子里,从里往外烂死你!” 拓跋岫想死,但也不想死得这么难看,明白对方并非吓唬自己,虽是极不甘愿,却也只好极力控制自己不再挣扎,听凭那冰冷坚硬的长管,再一次一点点挤进自己的身体。 再一次用木塞将菊心堵住,几个人松了口气,放开手里的犯人。拓跋岫没了支撑,失力地俯卧地上,腹中剧烈的绞痛令他缩紧了身体,被绑缚在一起的双手紧压在腹部,皱紧眉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等。 几个人将他围在正中,看着蜷曲在地的人体,各自感觉到同伴异样的亢奋,这种时候,只要有人带个头儿,就象久旱之地被烈日骄阳曝晒干枯的枝叶,只需要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谢灵惜对四人情绪的变化心知肚明,有意加一把火儿,指点道:“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郑五、楚江依言蹲下,拉出拓跋岫紧缩的双臂,一人一手地将绑得紧紧的麻绳拆解开来。 粗糙的麻绳浸透了井水,湿冷坚硬,两个人颇费了些时候才将绳索解开,未等站起身来,便听谢灵惜接着吩咐:“反绑,然后吊起来。” 二人依令将拓跋岫刚刚得到自由,缩回身体回护腹部的双臂抻直,反转背后,交叠在一起再次绑住并且又一次绑在穿过房梁垂下的绳索上,绑好后起身示意,早已拉着绳子准备好的张铁猛一用力,臂膀折断一般的剧痛令拓跋岫惨叫一声,整个人跪了起来,双臂反转拉直,上身弯曲成弓形,小腿却依然被死死固定于地面,不能稍动。 几个人更加兴奋了,互相看着,眼底腥红,鼻息粗重,长枪如铁,各逞狰狞。 谢灵惜转身坐于椅上,掩饰性地抬腿交叠,坐正了身体,对着望向自己的几人,得意地微笑着,淡淡说道:“这贱人的屁股还没准备好,不过,他的嘴倒是可以用了。哥儿几个,哪位先请?” 郑五等人兴奋地互望,又一齐看向谢灵惜:“可以吗?” 谢灵惜心中得意,知道这一次定可以拉近彼此的关系。面上却不显露,故做庄重地端起桌上原本为晋王准备的茶盏,一手掀开盖子,轻轻吹开浮沫,抬眼看向郑五,笑道:“当然可以。” “这个贱人,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一种功用,哥儿几个还能看上他,是他的福份。”谢灵惜恶毒的言语依然在继续,可郑五几个却无心听他唠叨。看得上?如果把你谢大人脱光了绑在这儿,哥儿几个可能会倒足了胃口,可这么个皮光肉滑的美人儿吊绑在眼前,从头到脚都充盈着诱惑的味道,哥儿几个当然看得上,不只是看得上,简直是挠心挠肝地惦记着在这具明显可以任意欺凌的身体上大展雄风。 相互之间看看,假意谦让着,“你先”,“你先”……很快达成了协议,“五哥先”…… 这些人本就是毫不讲究的糙汉子,累了一天,加上这屋里暖和,捂了一身臭汗,再加上此时情动兴起,长裤落地,一股子腥骚恶臭的体味儿咆哮而出,中者欲呕。 郑五一手抓紧拓跋岫的头发,另一只手揽起拓跋岫的下巴,大手狠掐双颊令其不得不张口,将自家弟兄用力往里一送,温润湿滑的紧窒令其全身颤抖,发出地“啊”一声长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张铁等见他那副享受的模样,心痒难耐,忍不住凑上前伸手在那具被绑缚的身体上乱抓乱摸,嘴上不停地催问:“怎么样?滋味如何?”“五哥,爽吗?”“五哥,干他,用劲儿,干死他!” 郑五更不答话,连眼都不睁,腰腹用力前后挺动,呼呼粗喘着,一脸享受模样,十几下后方才发出叹息般的回应:“爽……”。张铁等三人挨在一起,眼露馋涎,相互挤蹭,楚江一个不稳,一脚踩在压制拓跋岫双腿的铁杠上,令他身子猛地一挺,全身绷紧,一声惨叫被堵在喉底,呜咽声声。他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反应刺激得郑五大叫一声:“我操!”舒服得毛发直立,连汗毛孔都张开喷涌液滴。 这一阵刺激过去,郑五兴奋地大叫:“再来,再来,我操,我操!” 另三人眼底通红,相互看看,更加用劲地在人犯身上折腾,又是掐又是拧,粗硬的手指沿那身体上被皮鞭抽打而绽裂的伤口挖掘,楚江更是一脚又一脚地踩踏在铁棍上,换着位置,变着花样,为刺激到那具身体的抽搐挣扎而兴奋! 在这几人兴高彩烈的凌虐之下,拓跋岫并没能坚持多久就失去了意识。他的心跳虽已被控制,但其身体因受到凌虐而必须增加到各个器官的养份却供应不足,导致他与常人相比更易昏迷,更加不禁折腾。 身下的躯体再无反应,令几人颇感扫兴,郑五急促地运动一阵,终于释放了自己的躁动,意犹未尽地收拾起了自己的小兄弟,打个冷颤,对着兴奋地观望着自己的几个弟兄感慨地叹息:“爽,太爽了,真他妈的爽!” “特别是你那一下子,”他兴奋地指着楚江,“哇,太爽了,你踩他一下,他那儿就紧一阵子,哦……太舒服了,一会你们也都试试!”他回味地眯了眼睛,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张铁兴奋地拎起水桶,另一只手拨开旁边的赵涛,紧着说道:“闪开,闪开,把他泼醒了,该我了,该我了!” 赵涛抬脚作势欲踹,笑道:“谁说该你了,下面该老子了。”楚江也往前凑,刚要开口,郑五抬手一拦,说道:“划拳,哪个赢了哪个犊子玩意儿上!” 张铁伸长胳膊一划拉,附合道:“划拳好,划拳!”谢灵惜不紧不慢插话道:“哥儿几个别急,先把这贱人肚子里的水清干净再说。” 兴致高涨的几人听了,颇觉扫兴,可人家到底是上官,即发了话,多少也得给个面子应应景儿。张铁捅捅身边的赵涛:“你去,上次是我,这次该你了。” 赵涛也不推辞,走过去俯身拎起边儿上的便桶,一手去拔那处的塞子,嘴里嘚咕道:“我来就我来,可先说好了,待会把人弄醒,可也该让我上了。” 谢灵惜又道:“先别急着弄醒,把绑绳松开,这人身子有病,得让他缓缓。一个不小心给弄死了,可就没办法向王上交待了。” 看了看几个人的表情,又安抚道:“这贱人跑不了,今儿个晚上,总得让哥儿几个过足了瘾。” “再过两遍水洗干净了他的肚子,前后一起操弄更带劲。” 几个人挑眉相看,眼光闪烁,面露笑容。 第134章 拓跋岱“啊”地大叫一声翻身坐起,瞪大双眼,满头大汗地四下张望,正对上靠坐在旁边窄床上拓跋野惊讶关切的眼。 拓跋岱这一昏就是七八个时辰,黎一针亲自为他把脉出方,灌了汤药,依然高热不退。不放心哥哥的病,拓跋野执意守候,手下人无奈,只好在拓跋岱的房内加了张小床,铺盖厚实松软,让包扎紧实的他靠坐床榻,一边翻阅处理军情牒文,一边等待拓跋岱苏醒。 拓跋野与他对视片刻,情知他做了噩梦,并不出声询问。倒是拓跋岱,怔了片刻,缓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神色颓丧,喃喃道:“做了个梦,梦见你四哥……”看了看小七的神色,确定在那张淡无血色的俊脸上并无任何不悦的迹象,才继续说道:“唉,我梦见老四被烈火焚烧,挣扎哭号,太惨了。” 听见他叫声急忙进来查看的金涛等人未敢出声,站在门边打亮着这两人的神色,转回头低声吩咐一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拓跋野是在剑与血的洗礼下成长起来的战士和杀手,自来信奉的行为准则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于拓跋岫所做的一切,从理智上能够认同和接受,但在感情上,他实在是难以对这个曾设计陷害他的哥哥再有任何的同胞情谊,能够不再心怀怨恨已经是宽容到了极至,让他再对拓跋岫心生怜悯是绝无可能。 故而他对拓跋岱的悲哀毫无同感,淡淡安慰道:“不过是个梦,别想太多。” 这时,被金涛派人叫来的黎一针挑帘入内,看着坐在床上的拓跋岱笑了笑,摇头叹道:“到底是身子强健,只吃了一副药就有了精神儿,来,让我再看看。”说着,伸手去拉拓跋岱的胳膊。 拓跋岱知道这位是医术高超的大夫,乖乖听任摆布,嘴里还客气着:“您老儿费心了,我这就是受了点儿风寒,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一针抚须摇首,秦王的伤势他已经验看过,这若是个普通人,身带刑伤十数日奔波千里不得休养,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可这人只是昏睡了大半日便有了精神,不能不说他们拓跋家的内功心法确实别有独到之处。 手抚腕脉,静心体察,只觉此人脉力强劲,不浮不沉,和缓有力。点头微笑道:“秦王身体健壮,实非常人所及,再吃两副汤药,好好歇息一到两天便可痊愈。” 拓跋岱扬眉笑道:“这也是老大夫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就算是小鬼儿勾魂的病症,到了老大夫手里也能救得下他命来,更别说我这点儿小毛病,真是药到病除,枯骨生肌……” 拓跋野放松身体靠坐床头,双眼含笑地看着这位哥哥口绽莲花般将黎一针好一顿奉承,连个过渡都没有,这位刚刚从昏睡中苏醒的秦王便与黎大夫交谈热络,仿佛多年未见的知交好友,话题不断。 这是拓跋岱的本事,仿佛天赋一般,轻易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打成一片,最可贵的是,他从不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居自傲,对方即便是个乞丐,他也会与对方平等交谈。不管是穿着锦衣王冠,还是身披破布衣片,他的心从未被外物所沾染,永远是那个热情不羁的真诚铁汉。 想到这些,拓跋野暗暗叹了口气,再一次对自己的父王产生由衷的敬意,这种性子的四哥能够成长起来,完全得益于父王的宽纵英明,他教会他面对权力斗争的阴毒诡诈,见识过人性的丑陋险恶,却依然能够心存光明,坦荡,磊落,心如赤子,有所信任,有所依恋。 拓跋岱与黎一针交流感情的时候,他的手下也没闲着,净面,梳头,端茶递水,流水般的侍从沉默着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服侍秦王的流程。 到得手端食盘的侍者默立门边的时候,黎大夫起身道:“秦王有恙在身,应该卧床静养,老夫还须去配制汤药,用膳过后也好及时服用。” 拓跋岱大眼闪光,抱拳道:“有劳了。待本王伤愈,定置宴相酬。” 黎一针笑着谦让:“不敢,不敢,秦王客气了。” 挑帘出屋后,依然笑容满面,心中舒爽。他自神医门下学医十数年,行医数十载,见过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但对一个医者如此发自肺腑地礼遇客气的,还真是不曾多见。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国之主,如此身份地位,以黎一针几十岁的年纪,亦感觉身受重视的激荡。 笑眯眯地目送黎一针离开,门帘放下那一刻,拓跋岱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仿佛满身的精力一下子泄掉,垂眉搭眼,再也提不起一点精神。 转眼对上一直注视着他的弟弟的目光,长叹口气,撇了撇嘴,到底没再出声,没精打彩在他人服侍下穿衣起身,示意将早膳摆到拓跋野床前,走过去,呲牙咧嘴地坐在床边铺得软软的绣墩上,端了粥碗,小心地从表面撇起一勺,吹吹凉,送到弟弟嘴边。 拓跋野手伤虽重,但敷了药,包扎严实,拿捏汤匙、翻转书页这些并不精细沉重的琐事还是能自己干的,此时见拓跋岱如此,知道他心疼自己,于是也不推辞,乖乖张开嘴,顺从他的喂食。 喂饱了弟弟,自己草草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挥手吩咐将东西撤走,又示意金涛不允许旁人来打扰,待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下兄弟二人时,相顾无言。 以前,老四一直象个影子,沉默着陪在他旁边,和别的兄弟们在一起时还好,只有老七在时,三个人里,两块冰疙瘩,全凭老三一张嘴活跃气氛。另两人虽甚少言语,但他能感受到老四全部心神都在自己身上,面上不显,心底却有脉脉温情。而老七,虽然惜字如金,可那双眼完全展露心底情绪,随着他的卖弄,时喜时嗔,两个难得说话的人,却如两盏探灯,将最亮的舞台留给他表演,喜怒和应。 可现在,面对小七依旧冷静明澈的双眼,身边却少了那个从来不曾远离的身影,舞台的射灯只剩下一盏,再明亮,也照不到身后的深影,乌沉、空洞,如同他心底再也填不满的空旷,穿透一般,呼啸着掠过狂风,时刻卷走身体的热量,再火热的激情,也难维持身体的温度。整个人,从心底里往外地泛着冰凉。 疲乏,倦怠,自骨髓中泛起,只感觉每个骨缝都叫嚣着乏、痛。拓跋岱手捧着额头将自己强健粗壮的身子砸进松软的大床,瘫软身体,闭紧眼睛。 拓跋野见他无话,不再理他,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邸报牒文,屋里只剩下纸张沙沙翻动的声音,还有拓跋岱粗重烦燥的喘息。 半晌,他终于忍耐不住,抬头看着拓跋野,开口说道:“小七,你别记恨你四哥,他都是为我……” 说到这里,却又哽住说不下去。原本,他无意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可是噩梦刚醒,提到老四时,老七那淡然的神情让他心惊。 七弟的性子他知道,看起来冷硬,却最是心软温润的一个人,可他也最冷酷,一旦认定谁是他的敌人,出手就要人性命,绝不容情。 老四,是做了很过份的事,但现在他已想明白一切,那全都是为了自己,他不愿意向来与自己亲善的七弟,对自己最亲的四弟心怀敌意。哪怕四弟已然辞世,他也不愿意!他宁肯七弟恨的是自己,想要对付的是自己! 拓跋野眼盯着牒报:“宝丰城兵败”,“郢都被围”,“拓跋英率部驰援,途中与敌遭遇,激战半日,歼敌二千余,自损七百,原地休整。”西楚地图如雕刻在脑中一般清晰,随着一条条军情汇总,楚地形势渐渐明了。虽然无法书写于纸上,但已烂熟于心。 本应更关心军机国情的秦王拓跋岱爬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有气无力的声音依然在呱噪:“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太过放手,我总以为对亲近的人监视太过会伤了我们兄弟情谊……”他在床上无赖地翻滚着,大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懊悔地嘀咕:“都是我的错,父王一直教导我要宽严相济,我总听不进去,放纵太过……”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老四要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虽然是为自己铺垫坚实,可太过急切,终究伤己伤人。没有他这番动作,由自己一步步稳扎稳打地推进,五年,十年之后,应该也能坐稳了王位,破关南下,征楚伐晋! 他一直在自责,却也未尝没有埋怨四弟太过激烈,特别是亲见七弟身上惨烈的伤势,更是懊悔不己。越是觉得四弟做得不对,就越是自责对四弟太过放纵,没有把这一切掐死在萌芽中。 “影豹回来了” 拓跋野平淡无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拓跋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瞪大豹眼:“他怎么说?” 拓跋野眼皮都没抬:“我没问,他一路赶得急,累得不轻,我让他去歇息了。” 影卫是秦王直属秘卫,拓跋野虽因成长经历认得那几个人,却也不便插手问询。影豹回来时当然不经通传,悄无声息地潜入,但他瞒得过秦王暗卫,却瞒不过修习同种功法的拓跋野,在并未惊动金阳等人的情况下,他给了影豹信号,让他自去休息,待秦王清醒之后,再寻机回覆上命。 影豹眼见拓跋岱确实沉睡未醒,遂无二话,悄然潜去。 拓跋岱起身急道:“我去见他。”影卫虽然身份隐秘,却也并非秘不见人,表面上都有护卫军的身份,普普通通,毫不引人注意。影豹既然回返,多半宿于侍卫房中,自己出去走上一圈,惊动了侍卫,他必会知道寻机前来相见。 冬日天短,此时天仍未明,一室灯烛闪烁不定,一如他闪烁不定的心情。 第135章 “慢” 拓跋野出声拦阻:“王兄,你身体有恙,不益出门。” “再说,天色尚早,王兄你就是想见他,也要容他歇上一歇。” 拓跋岱急走两步,转了个圈儿,他倒是并不觉得身上有多难受,就是手软脚软,头脑昏沉,看了看外面天色,确实漆黑一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那一刻,这才想起来注意到拓跋野的脸色也并不太好,他重伤在身,难道是守在自己床边一夜未眠? “老七,你一直在这里,没休息?” 拓跋野轻轻摇头,扬声叫道:“来人。” 金涛闻声入内。 拓跋野吩咐他:“把乾十三叫来,” 然后不去理会听令退出的金涛,对拓跋岱道:“王兄身体既已好转,与中周皇室交涉事宜还应尽早打算,宝丰城外我军大败,损失近万,郢都被困,北路又因调兵入周而战力吃紧,这些都需王兄早做决断。” 拓跋岱一惊:“宝丰大败?宝丰城外那是拓跋锐带的兵,以锐堂兄的英勇,竟然战败?” 说着忙凑上去看拓跋野手上的牒文,那些邸报牒文已然被拓跋野整理完毕,要紧的情报清晰明了地一条条排列,拓跋岱几眼看过,对西楚最新战局便有了大致的了解。小刀来到门外时,兄弟二人正在商讨应对的策略,听到手下通传,拓跋野看了正对着地图低头沉思的哥哥一眼,说了声:“传。” 小刀闻声挑帘进屋,拓跋岱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人长身玉立,挺峻如峰地站立门边,抱拳施礼道:“臣黑衣卫乾十三觐见秦王陛下。”说罢撩衣跪地,大礼参拜。 拓跋岱挑眉,兄弟二人经历如此重大变故,久别重逢,多少军机大事尚未来得及协商,弟弟便特地叫来此人,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吗? 黑衣卫乾级暗卫,已是黑衣卫里的顶级高手,他的身份,不会仅止于此吧? 心里转着念头,行动上却无半分延迟,上前两步虚虚扶起,含笑说道:“爱卿平身。” 小刀闻声立起,眼光看向好几个时辰未见的拓跋野,微微一笑。 拓跋野向哥哥介绍道:“乾十三,潜于楚宫多年,亲诛楚王项烨霖,多次救我性命。” 拓跋岱挑眉,仔仔细细打亮着小刀,大手拍向他的肩膀:“好,好!”扭头对拓跋野道:“你拟个条陈,这样的功臣,一定要重赏!” 拓跋野没接他的话,对小刀道:“印。” 小刀闻声,从腰间抽出铁盒,双手奉于拓跋岱面前。 拓跋岱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一大一小两枚印章在闪烁灯烛之下展现华美细腻的光泽。拓跋岱面上不动声色,脑子却急速转动,显然在自己昏睡时,小七已经安排好这一切,不待自己讨要便主动将这枚王印送上,表明自己绝无争位之心只有全力辅佐之意,力使兄弟之间全无隔阂。 他同时将黑衣卫总领之印奉上,却是表示不承认拓跋岫的秦王地位,不承认其黑衣卫总领的任命。 再者,这两枚至关紧要的印章由一名长期潜于楚宫的黑衣卫贴身保管而非带在自己身边,甚至并未交给保护他的暗卫首领刘明俊,他对此人如此异乎寻常的信任,实在耐人寻味。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再一次细细打亮眼前的小刀,眉清目秀,神色从容,不亢不卑,典型的修习内家功法的身材,看上去并不显得如何壮硕,可是蜂腰乍背,举手投足间,蕴含着无尽的潜力。还没等他想明白什么,拓跋野的声音传来:“王兄,他是要陪我共度一生的人。”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拓跋岱瞪圆双眼,震惊地望着弟弟:“什么?!” 回头再看向小刀的目光立时变得凌厉如刀,小刀毫不畏惧,坦然相对。拓跋岱“不行”两个字生生憋在嘴里,咬碎钢牙,硬是没说出口。 恨恨瞪了小刀一眼,烦燥地挥手:“你且退下。” 这件事太过突然,他得好好与七弟谈谈。 男妃,虽然在中州各国倒也常见,但西秦国内却从未有过,西秦的男人们生下来就得忙着练功杀敌,没太多的时间精力沉湎于情色之娱。相应的,就显得秦风素朴古板,这等男男婚配便显得难容于世人。老七,在国内素有人望,如若传出迎娶男妃之事,实难想象那些王公大臣会有何反应,更不要说他那位嫡亲的外祖,得知素所不喜的小七行此惊世骇俗之举,会是如何的震怒。 他神不守舍地坐在小七床头,取出黑衣卫总领印递给他,说道:“这印你拿着,老四不在了,黑衣卫还是得你管起来。小九儿经验不足,在西秦守守家还行,担不得大任。” 随手将只剩了王印的盒子置于床上,曲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考虑了半晌,这才说道:“他救了你性命,咱们重重赏他便是,若是你对他有情,便让他陪着你,也没人说得出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为你迎娶王妃。屡次耽误,也确实是哥哥考虑不周,我原想,等安定下来,给你好好选选,不止是让司礼监的人去选,怎么也得咱们兄弟都过过眼,由你亲自相看,喜欢了才行。” 拓跋野墨如点漆的眸子温润如玉,定定地望向他,有着说不出的坚定:“哥,这段日子他与我同生共死,他不负我,我必不负他。” 拓跋岱有些气急,声音高了起来:“同生共死?与咱们同生共死的人多了,一场仗打下来,几千几万的弟兄,哪个不是与咱们同生共死?” 拓跋野声音不变,依旧那样平稳,坚定:“哥,你不明白,他不一样。” 拓跋岱手指也不敲了,紧握成拳,气往上撞:“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他是长了俩屁眼儿还是长了四个奶子?!” “哥!”拓跋野愤而打断他的咆哮,紧皱眉头,怒瞪双眼,仿佛火焰在那双眸子里烧。 兄弟两个互相瞪着,半晌,拓跋岱愤愤然坐正了身体,勉强平抑着气息,用商量的口气试探道:“老七,行,哥听你的,你喜欢他,要给他个名份,哥不拦着,但你也得听哥的,让哥给你挑个好姑娘娶做正妃,也好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如此可好?” 拓跋野定定地看着他,面色平静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拓跋岱怒火高涨,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给那小子一顿拳脚,那小子是用了什么手段迷了老七的心窍? 见他如此,拓跋野暗暗叹了口气,艰难开口道:“哥,我在楚宫被人百般凌辱,还能够活下来,坐在你面前,全是因为有他。”念及那一段经历,哽住了声音,垂下了眼睛,平息了一下翻腾不已的情绪,尽量平稳地说道:“哥,我这芯子里都已经碎了,他是我活着唯一的支撑,你……”他再一次哽住,这一次却坚持着说下去,声音却有着已然控制不住的颤抖:“你就成全了我吧。” 拓跋岱如遭雷击,浑身的怒气泄得不剩分毫,腰一软,手拄床上,眼望着面无血色低头垂目地靠坐在对面的弟弟,怔然无语。 ****** 哑巴命贱,原本是不哑的,五六岁的时候被爹娘卖进了行宫做了太监,十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没人照管竟也活了下来,却从那以后就再听不见声音,久而久之,就成了哑巴。 哑巴听不见,不会说,可不碍着他能干活,这孩子自小就勤快,虽然瘦瘦小小的不招人喜欢,但倒也不招人烦,安排他干个担水劈柴的活计,从不偷懒,所以尽管他成了个哑巴,却也没被管事的太监给赶出去。平日里没什么人理他,有事情要他做的时候,比比划划的,简单的事情他倒也能明白。就象这回管事的将他领进这个小院,比划着告诉他在这院子里劈柴,给人喂饭,比划着告诉他不许出这个院子,他都能明白。 哑巴没什么活络心思,活得简单,不出这个院子对他来说倒也没什么,倒省得他一趟趟地给各个殿里担水,一天都累得直不起腰来。正房里关着个人,腿上,手上都受了伤,除了侍候他吃喝拉撒,倒也用不着他做什么。每天起来除了扫扫院子,就是劈劈柴,一天三顿的饭都有专人送进来,比以往可还悠闲。 晚上喂了那人吃完饭,哑巴自个儿收拾收拾就能睡觉,与往日相比,每天都得担水担到二更天才能歇息,真是舒服了太多。于是哑巴醒得很早,心情也很好,收拾院子的时候,他注意到正房的门外多了个便桶,那是他昨晚睡觉前不曾见过的,屋里那人伤得下不了床,难道院子里来了别人? 哑巴好奇地推门进屋,外间屋里那几把大椅子被人并在一起,有两个汉子躺在上面睡得正香,哑巴没敢惊动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向里屋,撩开帘子,屋门向里开着,一根麻绳拴在门栓上,另一头绕过房梁,将一人双手反吊着跪在屋中央。 灯烛明黄,那人不着寸缕的奶黄色身体上青青紫紫的伤痕纵横交织,低垂着头,单薄的臂膀紧紧绑缚在一起,仿佛被缚住翅膀悬吊的鸟儿一样。 第136章 哑巴身体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那是他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感觉,新鲜而又刺激。 那人的身体忽然急促地抽动了一下,肌肉收缩绷紧,光裸的肌肤上出现浅浅的凹痕,随即肌肉放松,那些流畅美妙的凹纹随之消失,仿佛潜伏于平静湖底的游鱼。 哑巴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很快,那肌体上的凹纹再一次出现又迅速消失,可这次他看清楚了,引起这些诱人纹理出现的,是一条黑色的鞭影。那鞭影如灵蛇般自黑暗里窜出,在那人柔腻光滑的皮肤上咬出一条暗红色的鞭影,随着它的消失,那人因疼痛而骤然绷紧的肌肉放松,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流线形凹纹时隐时现,仿佛俏皮的精灵,在不停地挑逗,勾引,令人心痒难禁。 哑巴吞咽了下口水,这才看到,在这人的另一面,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躺椅,躺椅上坐着一个一脸严肃的绯衣官员。哑巴吓了一跳,刚刚那点异样的情绪一下子不知道飞了哪儿去,慌手慌脚地趴在地上,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磕头。 哑巴虽然一直在行宫里没什么见识,但他也知道穿这种衣服的人是很大很大的官,他曾远远地看到过他们的主管大太监给穿这种衣服的官员打拱作揖,极其恭敬。 这一夜,谢灵惜一直也没休息,他领着人把拓跋岫反反复复地折腾,大大小小的刑械用了个遍。郑五那四个在拓跋岫身上前前后后地泄了三四次,他谢灵惜也少不得与手下同乐,交了两回存货。 一夜疯狂,铁打的汉子也累了,郑五等四人倒不挑剔,各自找了个地方就呼呼大睡,谢灵惜却不甘心去睡觉,鬼谷子的奇术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他就想这十二个时辰里一刻也不让拓跋岫得到喘息,所以他一直不停地用小皮鞭抽打着面前的囚徒,力使他一直受到折磨不得解脱。 可同样的,谢灵惜也得不到时间休息,突然看到进来一个小太监,尚未呵斥他的无理,就见那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跪下,一个劲儿地磕头。谢灵惜神情倦怠地问了声:“你来干什么?” 可那小太监并不回答,只是依然不停地磕头,态度惶恐。谢灵惜忽然明白了,这一定是那个被派来看管拓跋岫的哑巴太监! 这孩子惶恐又乖顺的态度取悦了他,谢灵惜挑挑眉,站了起来,踱到小太监身前,鞭身搭在小太监身上,制止了他继续磕下去。弯下腰,扶着哑巴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孩子长得不丑,算不上机灵,却也并不蠢笨,那一双眸子清澈见底,透露着简简单单的恐惧。 谢灵惜笑了,在这么久被人忽视、无视、轻视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惶恐着惧怕自己的人儿供自己驱使。他示意哑巴站起来,把鞭子交到他手里,扶着他的手抽打了拓跋岫两下,说道:“打他。” 哑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试探着抽了被吊绑的人体一下,看看谢灵惜,得到对方微笑的鼓励,兴奋起来,又用力抽打了两下,得到那具身体更明显的回应,谢灵惜伸手抓住哑巴的手,就那样握把着示范了两下,哑巴双眼放光地看着他,点点头示意明白,谢灵惜松开手,退后两步,看着哑巴用不大不小的力,一下一下地抽打。 谢灵惜笑了,对着哑巴竖起了大拇指以示夸奖,然后踱到囚徒的前面,蹲下身,伸手勾起了他的下巴,囚徒的眼睛紧闭着,刀裁墨染般的浓眉紧绞在一起,豆大的汗珠遍布额际。 谢灵惜挑高了眉,凑近了他的耳朵,嗅着他身上汗水、血水和男人经验的味道,低低的声音问道:“贱人,要喝点儿水吗?” 拓跋岫神智昏沉,尽管时常会被人解开绑绳让他能够稍加恢复,可是他的双臂和双腿仍然已经痛到失去了知觉,饥饿、干渴、寒冷一直毫不间歇地折磨着他,嘴里满是血腥和男人体液的味道,身体受到鞭打的刺激尚可忍受,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腹部剧烈的绞痛。他的肚子里胀满了冰凉的井水,一直得不到解脱,他在痛苦中煎熬着,精神恍惚。 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进耳中:“贱人,要喝点儿水吗?”他昏昏沉沉的大脑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要喝点儿水吗?喝点儿水吗?水…… 他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了微弱的气音:“水……” 谢灵惜伸手拿过杯子,送到囚徒的眼前,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轻柔地问道:“想喝吗?” 洁白晶莹的瓷杯中,晃动着清澈的白水,对饥渴中的拓跋岫产生致命的吸引。他挣扎着抬起头,伸长脖子抅向近在眼前的那杯水,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拉近嘴唇与那杯水之间的距离。谢灵惜恶意地倾斜水杯,将那杯水慢慢倒出,让清凉的水流残忍地在这个焦渴难耐的人眼前静静流淌,再一次轻柔地问道:“想喝吗?” 清水自眼前无声滑过,却无法缓解自己火烧火燎的焦渴,拓跋岫本能地急切挣扎,发出近乎难以被人听到的声音:“水,水……” 谢灵惜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厉声问道:“想喝吗?” 那张令人生厌的脸骤然出现,惊醒了拓跋岫的神智,他愤怒地瞪视着对方,再一次闭紧双唇。讯问,是一门技术,最关键的诀窍在于要使对方一步步地服从。从最细微的小事入手,当屈从有了惯性,再顽固的人犯也有可能终被征服。这道理,拓跋岫完全清楚,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每一寸领土,无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他一直坚持着说不! 谢灵惜一阵失望,甩开对方的头,退开两步,重新坐回宽大舒适的躺椅。看着那个哑巴太监兴致盎然地一下下抽打着人犯,疲惫的意识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头脑。 他放松身体,仰靠椅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过多久该再一次允许这个囚徒稍稍放松? 暗暗地长出了口气,谢灵惜很有些挫败的烦闷:这真的不合理,训练小倌的招式很多,其精髓无非是五个字:大棒加蜜糖。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当一个人被痛苦折磨的时候,稍给些好处,就能诱使他一点一点地服从命令。他设想得很好,不管对方原本是什么人,当他被训练得不知羞耻,成为只知听令行事的畜牲的时候,无论是要他吐出西秦的机密,还是要他配合王上的安排做一个分裂敌国的傀儡,都会成为轻松简单的事情。 所以,从他讯问入手的最初,就没有急于迫问口供,而是极力折辱他,折磨他,然后在他饥渴难耐的时候,以水和食物诱惑他,诱使一点点地松动,渐渐地开始对自己的命令有所反应。 可是,现在显然不合常理,连续几个时辰的折磨,想尽了办法竟然没有得到对方任何的回应。就象刚刚,他相信对方心里也很清楚,只要简简单单地说一个“想”字,他就能得到甘甜的井水,缓解干渴的苦痛。可是这个人,他就是不说!这不合常理! 难道,他受的折磨还不够?那就慢慢地煎熬吧,看他到底能忍受多久! 哑巴认真地按照那位大人示意的力度和间隔一下下地抽打,丝毫不觉得这工作枯燥,他着迷地观察着那具躯体上的每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肌肤可以细腻到如此地步,他也从来不知道,当他可以手拿皮鞭尽情责打一个人时,会产生如此令人着迷的情绪,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强于他人。自己,不再是任何人都可以呵斥打骂的小太监,终于有一个人,比自己还要不如,可以由自己尽情地责打,欺凌! 对方的喜乐,可以由自己掌握,让他苦就苦,让他痛就痛! 第137章 哑巴连续抽打了几十下,渐渐停了下了,因为那具身体上已经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那些原本在受到伤害的最初呈现艳丽颜色的大小伤口,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展露其青青紫紫的丑陋真容。 哑巴看了看那边躺椅上靠坐的大人闭了眼似已睡着,试探着停止了鞭打,等了一会,那位大人果然没有睁开眼责骂于他,确认人已睡熟,哑巴放松了下来,开始有心情研究眼前这具身体。随即他注意到这人暴露的双丘之间,那隐秘的花芯正中央,堵塞着一只黝黑粗糙的木塞,他好奇地伏下身仔细观察,随即伸手摸向那塞子,那木塞儿臂粗细,将那本应紧紧闭合的芯蕊残忍地扩张至令人惊诧的地步。哑巴很好奇,人的这个地方怎么能张开这么大?他自己大解的时候稍粗一点便会感觉排解得很痛苦,可看这塞子,可比最粗的便便还要粗上许多,好奇怪啊! 他抓住那木塞,往里按了按,那人的身体便是一阵痉挛,他看得出那人胸部急促地扩张收缩,哑巴瞪大了眼睛,抓住木塞,按一按,拔一拔,歪着头仔细观察那人的反应,那双明澈的眸子里,是最单纯的快乐。 哑巴玩得开心,可是一不小心手重了,一下子把木塞抽了出来,一股温热的水流急射而出,将躲闪不急的哑巴浇了个满头满脸,哑巴气急,扔了塞子把头脸上的水抹了抹,另一手在囚徒青紫斑驳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打得他不由自主地极力闪躲着,这才稍稍解气,闻了闻手臂上沾湿的水,发觉并无异味,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又害怕起来,急忙看向那躺椅上的大人,见他依然闭着眼睡得很熟,这才放下心来。又四下里张望,大人只让自己鞭打对方,塞子显然是堵着这人犯身体里的水来着,被自己不小心给拔了,若是被大人发现了,定然会责罚自己,得在大人睡醒之前想办法恢复原样才成! 他在地上转了两圈,找到了木桶,桶里有半桶的清水,还有一个模样奇特的牛皮水袋。哑巴一看就知道了,大人一定是用这东西将水挤进人犯身体里的!他双手抓住牛皮袋两边附着的抓手,将管状的出口处扎进水里,两手拉开,水袋吸水慢慢鼓胀起来,哑巴从地上捡起那个木塞,也不冲洗,一手拿了水袋,一手抓着塞子,来到人犯身后,对准了位置,将木管儿用力插进那处孔洞。 哑巴干惯了粗活,做起这种事来也并不精细,粗硬的竹管在饱受蹂躏的娇嫩处横冲直撞,直疼得拓跋岫又是一身冷汗,他不得不扭摆着腰肢顺应对方的力道,以图能稍稍减轻身体的痛楚。 哑巴却对他的动作极不满意,直起腰身抬脚狠踢了他的大腿两下,然后才继续将竹管插入的工作。待将牛皮袋口的竹管尽数插入人犯身体,这才双手用力挤压水袋,随即抽出水袋,将那只两寸来长的木塞细的一端插堵其上,见果然没有水能漏出来,这才松了口气,站直了身体。 尚没有来得及体会腹内鼓胀终得排除的轻松,便无情地被再一次挤入冷水,虽然不及前几次那样鼓胀却依旧冰冷异常,新一波的剧痛袭来,拓跋岫忍不住呻吟出声,扭动着身体无助地挣扎。 哑巴高兴地看着这具残破躯体的挣扎,用手试探着在各个部位捅、拧。体会着这躯体里不间断挣扎的力量,体验那种尽在自己掌控之下的快乐! 他顺着青紫色的鞭痕抚摸这人的小臂、大臂,抚摸着这人紧夹在一起翩然若飞的蝴蝶翅,抚摸着脊梁中央深陷的凹沟,直到那饱满圆润的挺翘,丑陋狰狞的伤痕一点也不影响细腻光滑的触感,冰凉,紧绷,松软,迷人。 哑巴一遍一遍地抚摸,不时在暗紫色的伤处戳戳点点,掐掐拧拧,然后观察着这人因疼痛而造成的强度不同的反应,乐在其中。 夏凡一脚踏进这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赤身裸体遍身伤痕的男子被反吊在房间正中,垂死般了无生气,唯有因那个小哑巴造成的刺痛而不时的抽搐表明这人还活着,有痛觉,有感受。 如同正常人无法接受一个人可以面带微笑地生生踩死一只小小的猫咪一样,夏太医也同样无法接受一个人可以如此狠毒地凌虐自己的同类。夏太医愤怒了,他急走几步,一脚将哑巴踹翻在地,大声斥责道:“你这个畜牲,小小年纪,怎么可以以凌虐他人为乐!你还有没有人性!” 哑巴被人突然间踹倒在地,急恍恍爬起来的时候看清楚对方是位身着蓝色官衣的大人,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对方生气,但他被人无故责打已是常事,早已习惯了缩着身体跪在地上不停地嗑头请罪这一套,情绪从兴奋到惶恐,宛如高空坠落般的极致落差令哑巴有了从来不曾体验过的难受。 夏凡的呵斥同样惊醒了屋子里浅睡的谢灵惜,床上倒着的郑五等人,这几人尚未完全清醒,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太医怒容满面地指着哑巴大声责骂,待听清了责骂的内容,更觉得这位太医生气得不可理喻。 要责问人犯口供,还不是血淋淋地要对方怎么难受怎么整,对个犯人,还讲什么道德礼义?真是读书读坏了脑子! 谢灵惜起身劝道:“还请太医息怒,这犯人冥顽不灵,始终不肯招供,施些刑法在所难免……” 夏凡怒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扭头就走,边走边说了声:“这人的病我看不了,我去回禀王上,让他另请高明吧!” 片刻便已走得不见踪影。 夏凡是有些迂,但自认并不迂腐,他知道需要从那人犯身上问出口供,知道谢灵惜谢大人必然会在他身上使些手段,但在他的意识里,对于人犯逼供的概念只限于三木水火,刑杖夹棍炮烙之下,逼迫讯问。本来夏凡就对要在这么一个病人身上刑讯逼供,然后还要求他来对其医治,防止其伤病而亡颇有不满,但禀着医者仁心,依然在一早便来到此院,希望能及早救治刑求之后的伤者。 可是,哑巴那种凌虐他人为乐的做法严重地触及了他的做人底线,而显然,哑巴这么做是得到了谢灵惜等人的默许,而那人赤裸着如畜牲般被悬吊的样子,更是激怒了他,在夏太医的意识里,人既为万物之灵,就有其做人的尊严,并不能因为一个人是囚犯而肆意侮辱,这不但是侮辱了人犯,更是侮辱了“人”这整个种群! 他责骂哑巴的话,其实更多是在骂以谢灵惜为首的那几个人,他们简直不配生而为人!而那个人,被如此摧残之后,相信亦生无可恋,治病?治什么治,还是让他死了好! 夏凡一怒而走,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谢灵惜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不停地嗑头的哑巴,走过去踢了踢他,见他抬眼看向自己,方才示意哑巴出去。然后对郑五等人说道:“各位既然已醒,还是收拾收拾,再给这贱人试试几种花样才好……” 话未说完,另几人相互看了几眼之后,郑五打断了他的话:“大人,我等御前侍卫,进宫两日轮休一天,卑职等今日一早便该离宫休整,不能在大人跟前侍候了。” 态度虽然恭敬,却明显并未把他放在眼里,谢灵惜一窒,怒气上涌,却又强压了下去,缓了两息,方才平顺了气息,挤出个笑脸,说道:“既是如此,也要待来人交接之后才能离开吧?” 郑五看了看三个同伴,摇首抱拳道:“大人,我等四人原是临时调派,便是需要交接也并非在此地,天已不早,我等尚需赶至宫门处上交信牌,等候交接,就不能在大人这里耽搁了,且容卑职告退。” 另三人也依样抱拳道:“卑职告退。” 四个人齐齐转身,竟就那么扬长而去。而门口的卫士,竟然也只是与之说笑两句便放其离开。谢灵惜恨恨跺脚,真是可恨!一夜过后,这屋里火盆将熄,刑械散乱,血污脏水沾染遍地,更不要说这个被绑吊的囚徒尚需松解绑绳放下,至少也应把一直压在他小腿上的两条铁杠上的铁锁打开,就这么把他吊绑在冰凉的地上,就算是个好人也得冻出病来,更何况他还是这么一副身子! 可这四个家伙扭头便走,这些零七八碎的琐事难道由自己亲自动手?怎么说他谢灵惜也是堂堂的四品文官,如何能干这些下人的活计! 第138章 哑巴连滚带爬地逃出屋子,这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他连忙跑向院门儿,见果然有个食盒被放在那里,明白是因为自己忘了出来接应食物,送饭的人不能进院,就把那食盒放在了门口。 冬日天寒,这食盒中的饭菜已然凉透,好在房内有火炉,还能将就着热一热。不然大冬天吃冷食,就算是向来皮实的哑巴怕也会闹肚子。他怏怏地拎了食盒走向自己居住的厢房,打算如前一日那般先自己吃了饭,再去喂食那个人。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那个人现在那种处境,还用得着自己喂饭?那位大人不会就这么把他折腾死吧? 忽然哑巴向来简单的心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他不想那个人死,想他养好了伤,养得象从前一样光滑漂亮,然后再由自己亲手捆绑,抽打,看那一抹抹艳红在自己挥舞的皮鞭下,层层绽放! 夏凡气乎乎地往回走,铁了心要找晋王去辞了这差事,穿过一道月亮门儿时候,和一个人正撞了个满怀,那人没穿卫士的护甲,只是布料长衫,身上却硬梆梆的,仿佛一堵墙似的撞得夏凡生疼,他惊呼一声,退后两步方才看清,原来是鬼谷子大人。 夏凡深施一礼,道了声:“大人。” 晋朝官员大多称呼鬼谷子为“鬼大人”,而夏凡这个书生却总觉得以“鬼”字称呼对方多有忌讳,尽管鬼谷子从未表示过对“鬼大人”这个称呼的不满意,夏凡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把那个“鬼”字略掉,只称“大人。” 鬼谷子纹丝不动地站在他对面,平凡无奇的脸上并不见任何情绪,淡淡问道:“夏太医走得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去?” 尽管鬼谷子在一些人眼中凶名卓着,夏凡却并不怕他,不仅不怕他,对他还有一种可以依靠的敦厚长者的感觉,此时气愤正盛,心中不平之气饱胀,有人出声询问,当即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又补充道:“他们简直就不是人,就算那是个畜牲,也不该以虐杀凌辱来取乐,何况那是个人,和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这差使我不干了,他们爱找谁找谁去,我夏凡不做那种助纣为虐的事!” 信阳的行宫,分为内外两宫,内宫为晋王与其嫔妃居住之处,外宫为随行侍卫及官员住所,还有议事大殿等办公场所,关押拓跋岫的院落,便在外宫的一个偏僻角落。 内宫,官员不得入内,为了护卫晋王的安全,御林军、暗卫、鬼府等部各自设立了明哨暗桩无数。而鬼谷子自然不用亲自值守,可为了晋王安危,给他安排的居所是离内宫最近的一处院落。 他正在房间内如以往般打坐调息,忽然感应到有人急匆匆走过来,仔细听,认出是夏凡,这才出来截住他,借机问个究竟。否则,以鬼谷子的武功,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撞到身上。 鬼谷子关注夏凡也是有因由的,他还是个鬼府杀手的时候,在一次行动中受伤中毒,坚持着回到鬼府就毒性发作,全身青紫,气息全无,脉息微弱几不可察。所有人都认为没办法救治,唯有夏凡的父亲,夏一心太医,一直不肯放弃,用尽了方法,守了他整整七天七夜,才终于将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对于夏太医的救命之恩,当时的鬼谷子并无任何表示,而夏一心也是个直人,只觉得做了自己医者份内的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鬼谷子接掌鬼府,彻底摆脱了任人摆布的命运,这才开始对夏一心一家上下暗中关照,回报恩情。 若非鬼谷子的关照,以夏凡的个性,在离权力争夺漩涡最近的太医院能够安然无事地活到现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别的不说,就是他铁口直断老王上活不过半年就够他死上十几次了。他说了那种话还能够活得下来,又岂是老王宽宏,周文瑞不与他计较的缘故! 听了夏凡的诉说,鬼谷子心里暗叹,这傻孩子,这是又在找事儿呢。就这么气冲冲地跑到晋王面前一通抱怨,分明是去惹那人不痛快,以周文瑞的心性,怒火之下,就有可能要杀他满门。 想到这些,鬼谷子正色道:“夏太医,你这是干什么,你是个大夫,你的职责是给人看病治伤,讯问人犯是王上交待谢灵惜办的事,他如何讯问,无你无关。” 自觉语气有些重了,又补充道:“那人的身份非同寻常,你不必知道他到底是谁,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你只要知道这个人的生死关乎国运,要尽你最大的能力去保他不死,其它的,都不要管。你看到的那些事,无非是逼迫他降服的手段而已,只要他肯降服,立刻就会成为王上的座上宾。他不肯降服,受那些折磨也是应该的,你没必要同情他。那些在你眼里是残忍的折磨,也许他却乐在其中呢。” 夏凡有些发蒙地看着鬼谷子平板的脸,难道是自己太不通人情?怎么自己觉得天大的事,在大人眼中却不足为奇?他知道自己醉心医术,少与人交往周旋,难免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可是自己的道德观已经与世人如此脱节了么? 鬼谷子看着夏凡呆呆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这孩子的性子与他爹一样耿介直率,夏一心能在太医院活得自在,是因为老王宽仁,太医们争相卖弄之下,为王公贵戚看病诊治的差使落不到他头上,夏一心这个不懂争抢的呆子并不显眼,能够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而现在的晋王当政,人人都畏惧他的刻薄阴狠,有事的时候争相推诿,夏凡这个呆子便被人推到台前侍候晋王,偏他还不知道自入危局,伴君如虎,没心没肺地这么莽莽撞撞地行事,真是时刻让人担心。 想到这些,鬼谷子嘴角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伸臂将夏凡圈在怀里转了个圈儿,带着他往回走去,边走边说:“我陪你一起过去看看,到了那儿,你只管给人犯看病治伤,其它的事交给我来办,行不?” 隐于暗处的鬼府暗桩,看到这一幕的无不惊掉了下巴,他们何曾见过他们鬼府的阎罗真君对人如此和气,别说把人圈在怀里,便是与人肢体接触都是不曾有过的事情!偏偏夏凡并不自知,丝毫不觉得鬼谷子如此对待自己有何不妥,呆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着鬼谷子的摆布边走边想:这样也好,自己刚刚怒冲冲甩下那么些话就走,没过多久就又回了去,这种自打嘴巴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有鬼谷子大人陪着,也算有个台阶下,待诊治完那人犯,再跟鬼谷子大人一起离开,谅那些人在大人面前也不敢嘲笑自己。 鬼谷子带着他走了两步,便放开了手,两人并肩往关押拓跋岫的小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夏凡详细解说中了封情指的人脉息跳动与正常人的不同之处。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便来到了那处院落。守门侍卫见到鬼谷子,连忙恭敬施礼,毫无半分那种见到旁人的轻慢。 鬼谷子对侍卫的施礼不加理会,带着夏凡进了院子,便对他说:“我先进去看看,你且在这里等候,待我叫你时你再进去。” 夏凡虽不明所以,但却对这位总是神情淡淡的鬼谷子大人有种莫名的信任,直觉对方是为自己好,于是很痛快地点头答应,停在院门边,半步都不再往里走。 见他如此,鬼谷子淡淡一笑,径自向正房走去。 夏凡没有武功,耳力不灵,他却不同,早已听到那房中声音异常,显然正在施刑,不愿意夏凡那个纯直的呆子再见到这种血腥场面。走进房内,果然看到那个哑巴太监正把拓跋岫的头按在水桶里,待他无力挣扎了再把水桶拿开,任由他水淋淋地艰难喘息。他的一双小腿依然被铁杠死死压在地上,悬吊手臂的绑绳被稍稍放松,可是垂落的上身距离地面依然有将近半寸的距离,这么做显然是为了便于将他的头按进水里令其窒息。 鬼谷子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哑巴施刑,哑巴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人犯身上,根本没有发觉身旁多了个人。可是闭着眼仰躺在椅上的谢灵惜却忽然心有所感,睁眼看到门旁面无表情的鬼谷子时,登时吓了一跳。 慌忙起身,整理衣冠之后恭谨地行礼,口称:“大人恕罪。” 鬼谷子没理他,伸手解开绑在门把手上的麻绳,拓跋岫伤痕累累的身体顿时瘫软在地,不停地咳着、喘着、从口鼻呛出大股大股的冷水。他的突然落地惊吓到哑巴,掉头一看,见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鬼谷子,吓得他连忙跪在地上,急急膝行挪开两步,跪伏于地,再不敢抬头。 他地位低贱,只在行宫角落里行走干些杂务,并未见过鬼谷子这等高官,但这行宫随便一人都可以轻易处置他的生死,他却是知道得非常清楚。从小到大,他曾经亲眼见过十来个和他一样的小太监因各种缘由被人处死,早已被吓破了胆子,所以见人便嗑头下跪已成了习惯,溶刻进骨血里,做得纯熟而顺畅。 鬼谷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种小角色根本入不得他的视线,他只是扫了躬身而立的谢灵惜一眼,淡淡说道:“好歹收拾收拾,也好让夏太医给他瞧瞧,封情术并不是真的治好了他的毛病,别折腾太过了,真把人整死,王上那里你可交待不过去。” 谢灵惜连声应“是”,心知必是这位大人将夏太医给劝了回来,忙走到哑巴身边,踢了他一脚,待他抬头看时,比划着指使他道:“把人解开,收拾收拾。” 哑巴十岁左右才失去听力,他实际上能看得懂一些简单的话,谢灵惜连比划带说话的吩咐,哑巴完全明白,慌忙快手快脚地将屋内零乱散布的刑械整理到一起,把木桶拎到墙边,又接了谢灵惜扔给他的钥匙打开按压住拓跋岫小腿的铁杠上的锁,再解开他双手的绑绳,看了看谢灵惜和鬼谷子,见谢灵惜做了个把人放在床上的手势,这才双手将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拓跋岫身上的血水瞬间便染湿了整床被褥。 第139章 他的双臂和小腿被绑缚太久,尽管被松开了绑绳,依然僵直不能稍动。哑巴力气不小,象抱着一摞柴那样将他整个儿抱在怀里,然后就那样反背着手放到了床上。腹部的绞痛令他稍得自由的身体本能地侧转蜷缩,哑巴不满地拨弄他,意图将人摆正放平,鬼谷子伸手在他肩头轻拍,待他看过来,手指向门口,示意:“出去。” 哑巴不敢耽搁,颇为留恋地看了他的新玩具一眼,低垂了头快步走出房去。 鬼谷子的眼光在如愿蜷缩的人体上打了个转,抬眼看了谢灵惜一眼,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伸手便将那黝黑丑陋的木塞拔了出来,扔到地上,一股清泉自人体中流中,蜿蜒而下,在遍布伤痕的双腿间留下光润的水迹。 鬼谷子的地位,是他谢灵惜所不能比拟的,对于他的随意插手,谢灵惜只能恭敬地看着,半个不字都不敢多说。他微躬着身子陪在一旁,用眼角偷偷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可是鬼谷子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波澜不兴,都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鬼谷子四下里看了看,似乎还算满意,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他和夏凡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谢灵惜忙迎上去,笑着说道:“夏太医,有劳了。” 夏凡去而复返,一看这架势他就知道,夏太医与鬼大人关系匪浅。所以尽管夏凡官职低微,他却仍然不敢冒犯,即使刚刚被他指桑骂槐地数落了一通,他也不敢回讥半句,好脾气地陪着笑脸,小意周旋。 见他如此,夏凡也不为己甚,硬挤出个笑脸拱拱手:“谢大人。”也不多言,迈步走向床边。 积水即去,腹部的剧痛轻了许多,拓跋岫的身体不再缩得那样紧,可是依然保持着反背双手弯屈小腿的姿势,侧卧床上闭不目语。 夏凡看他苍白的脸如脂玉般滑润却毫无生命光泽,眉头紧拧着,气息微弱,心中百感交加,鬼大人说只要他肯屈服就会被奉为上宾,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这么个人,为什么宁愿忍受折磨也不肯屈服?为什么说他的生死关乎国运?他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鬼大人那句“也许他乐在其中”,终于体会到话中的恶意,怎么可能有人对这种折磨乐在其中?看他身上的伤势,说他是身处地狱也不为过吧! 想到这里,迁怒地瞪了鬼大人一眼,你跟他们是一丘之貉!其实天真的夏凡还是看低了鬼大人,谢灵惜哪能跟他相提并论,他可比谢灵惜狠多了。如果说他是阎王,那谢灵惜只能是个小鬼儿,连鬼差的级别都混不上。 被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鬼谷子异乎寻常地第一个念头不是怎样挖下这个人的眼珠子,而是反省了一下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小家伙。想了想似乎没做错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把谢灵惜赶出去? 正要开口,夏凡已然手摸着囚犯的腕脉凝神诊脉,鬼谷子闭了嘴没再出声。 夏凡沉吟半晌,抬头对谢灵惜郑重说道:“要是不想让他死,就不能再冻着他。寒气入骨,作用于心肺,还好发现及时,若再有下一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的命。” 谢灵惜吓了一跳,他只想以寒凉之气折磨拓跋岫,却不想真的整死他,忙点头应道:“夏太医请放心,本官会注意的。” 夏凡不再理他,一边考虑着怎样出方用药,一边在拓跋岫的肩臂处轻轻按摩,慢慢移动他的手臂,帮助他恢复知觉。 鬼谷子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夏凡手下的那只手臂,对他说道:“我来,你去写药方。” 夏凡让开,见鬼谷子一双大手,十指灵活有力地在那只手臂上上下按摩揉弄,手法远比自己娴熟,这才放下心来,从随身携带的小药箱中取出纸笔,在桌上铺平摆好,拿出砚台,滴上水,慢慢研磨,一边仔细考虑着该如何用药。 拓跋岫只觉得一股细细的热流随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泌入自己的身体,沿周身穴脉游走,折磨自己的疼痛、寒冷随着这股热流的游动而逐渐消失,知道这是有内家高手在耗费内功帮助他恢复,慢慢睁开眼睛,偏转了头,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斜觑着鬼谷子,气息微弱地开口:“鬼府,雷无心。” 鬼谷子停住了动作,站在旁边的谢灵惜也支起了耳朵。 喑哑虚弱的声音在静寂的暗室中被无限放大,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传进屋中仅有的三人耳中,带着说不尽的冰冷讥诮:“秋之蝉虫,身死府灭……” 谢灵惜只觉得面红耳赤,怒火高涨!他折腾了一个晚上的犯人,不但毫无屈服之意,还在他的上司面前口出不逊,就好象当面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他伸手从旁边火盆中抽出一直插在炭火中的铁烙,狠狠按在拓跋岫的大腿内侧,惨叫声伴着皮肉焦糊的味道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刺激得夏凡就是一哆嗦,他想也不想抓起砚台就掷向谢灵惜,大怒着质问:“你干什么?!” 在鬼谷子看来,谢灵惜的作法毫无问题,否则,他若想阻止的话,谢灵惜哪能有机会将烙铁烙在人犯的身上。他对夏凡的怒火并不理解,但却并不妨碍他偏向夏凡,见谢灵惜被那方砚台打中了额头,鲜血和着墨汁染污了整个脸庞,狼狈无比,于是淡淡开口道:“你且出去。” 谢灵惜一肚子火,说不出的愤恨憋屈,竟然被比自己品级低上数级的小太医给打了,而品秩最高的鬼谷子却眼睁睁看着,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更何况,谢灵惜相信以鬼府主人的武功,若是不想让这砚台砸到自己头上只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天下之大,这让他到哪儿说理去!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墨汁和鲜血,双目喷火地狠瞪了夏凡一眼,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手捂着伤口,低了头,匆匆掉头离开。尽管对方便是太医,可这额头上的伤,他却是宁可多走几步去找别人处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待夏凡回过味儿来,呆呆地看着自己染满墨汁的手,不能相信竟然是这只手用坚硬的砚石砸破了谢大人的头!他根本就没能意识到是因为有鬼谷子这尊神在身旁,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毫无顾忌地发泄怒火。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鬼谷子,忐忑着,担心受到责难。这事儿虽事发突然,但也确实是自己的不对。谢大人在人犯身上施刑是职责所在,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立场去指责他的残酷? 鬼谷子没说话,走过去拾起那方砚台,看了看,递给呆呆的夏凡,温和地说道:“好了,人已经赶出去了,你给他仔细看看,出个方子,咱们也好离开这腌臜地方儿。” 夏凡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接过那方端砚,砚台一角,果然已经磕破,忍下心疼,将砚台放于桌上,走过去看那人犯身上的烫伤。 拓跋岫的双臂已然能够收缩贴近身体,但依然反背着,不能自如动作,整个人蜷曲着缩在床上,颤抖不已。 夏太医同情心泛滥,看那伤处皮肉焦黑,血色淋漓,忙从小药箱中翻出医治烫伤的药膏,就要给他敷治。鬼谷子伸臂拦住他,淡淡说道:“不必,咱们走后,谢大人会继续行刑,你给他敷药也是白费。除非他肯降,否则他这身皮肉,早晚都保不住。” 夏凡皱眉道:“不管有用没用,我看见了就得治。”让过鬼谷子,来到拓跋岫床前,伸手轻按他的大腿,试图将他双腿分开露出伤处。掌下的躯体动了动,力量不大,却有很明显的抗拒,夏凡惊讶地回头,正对上那双幽深冰冷如孤狼般的眼,淡紫色的薄唇轻轻碰触,发出一个清晰明确的声音:“滚!” 第140章 夏凡自小跟在长辈身边行医,见过很多病人因病痛在身而脾气不好,故而并不把拓跋岫的无礼放在心上,反而温声劝道:“你别动,我给你上点药膏很快就不疼了。”边说,边将用手挖出一大块药膏,俯下身,准备涂抹到刚刚那处伤口。 拓跋岫疼得浑身冒汗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全力夹紧的双腿被人轻易地分开。鬼谷子稳稳抓住他的双膝,让他两条腿分开一定距离露出伤处,方便夏凡处理伤口。夏凡敷完这处,眼光就又移到下一处,这人的小腿、脚趾,眉头越皱越紧,他曾亲手细细包扎的伤处已被弄得乱七八糟,拆开绷带再看,果然原本已被对正的骨缝又都错了位置,这得有多疼! 夏凡一边处理这人身上新的、旧的伤口,一边不忍地劝道:“做人还是要识实务,什么时候都别太倔强,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该低头就得低头。” “不管谢大人要你干什么,你服个软也省得皮肉受苦,看看这一身的伤,你不知道疼吗?” 拓跋岫心中冷笑,红脸唱罢白脸登场,这都是他玩剩下的手段。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晋人对他无论是治疗还是伤害,他都无法拒绝。那一个字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再也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他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全身都发散着抗拒的气息,忍受着夏凡唠唠叨叨的劝说和治疗。 鬼谷子配合着夏凡搬动着拓跋岫的身体,方便好心太过的夏太医做那些无用功。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眼前的囚徒,发丝凌乱,神色憔悴,看起来无比的狼狈落魄,可那眼神冰冷,脸色淡漠,仿佛身受的一切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暗暗摇头,谢灵惜这一步算是错到家了,这人心萌死志,只怕是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 雷无心,是他的名字,他爹妈给孩子起名字,从无病到无灾,然后是无痛,等到了他这个老四出生的时候,他总共也识不得几个大字的爹就再没了词儿,想来想去给孩子起了个“无心”,取没心没肺好养活的意思。而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是没有心,冷酷无情,所以才轻易地成为鬼府最顶尖的杀手。 鬼府自从有了官身,挑选受训的孩童全都是走的官路,由官府组织,从象他家这样的良民百姓中选择适龄孩童。而对其府中正式杀手,也向来鼓励其成家立业,表面上看来似乎颇有人情味,但实际上,人人都心知肚明,有了家业,心中就有了牵挂,控制起来也更容易。 这个名字,自他七岁被选入鬼府之后,一直不曾再用。他自从成为正式杀手以来,一路拼杀,从鬼九十七开始,直到最后的鬼一、鬼谷子,代号换了不知多少。已经少有人知道他出身哪里,姓甚名谁。他的家小,由晋王专门派人“保护”,自父母去世之后,除了晋王周文瑞,这世上知道他本名雷无心的人已是寥寥可数。 可是今天被拓跋岫叫出本名,多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历练,方才得已声色不动。尽管谢灵惜以一只铁烙打断了拓跋岫的话,但他能够想得出那未出口的话定然是:“不远矣。” 鬼谷子的眼神在拓跋岫身上打着转,单薄羸弱的身体上尽是青紫斑痕,他没有去听夏凡絮絮叨叨的劝说,自己暗暗琢磨,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秦厉王拓跋岫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惜字如金。在眼下这种处境下,说出每个字都很困难,可他还是坚持着要说出那句话,他到底在转些什么念头? 他是想劝降自己把他救出去?鬼谷子猜想着对方的思路,接下来该是分析局势,指明南晋覆灭在即,鬼府如不另投明主必将随之而亡。 鬼谷子在心中冷笑,他到是想得明白,现在有能力救他性命的,唯有自己而已。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是,目下南晋刚刚大败,损失惨重,但两国相争,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分出胜负的事?就算最终晋楚敌不过秦周,那至少也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的事了,在那之前,自己有的是时间安排后路。更何况,世事无常,谁又能断定秦周一定会胜?在晋王发兵之初,所有人还都认为中周灭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可结果还不是一朝乾坤逆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再说,秦有黑衣卫,鬼府再去投靠有何出路可言?自己有什么理由放弃信任、倚重自己的晋王,转而去投靠素来作为对头的西秦?就算没见识的农妇都知道有个词叫做秋后算帐,更何况久历风雨,见多识广的自己,就不会想想一旦真的投奔过去,会不会遭人清算灭口? 从本质上来说,鬼谷子与拓跋岫是同一类人,精于算计,冷血无情,所不同的是拓跋岫心有所属,往小里说,他是希望自己的三哥坐稳王位,往大里讲,是希望天下一统,万民昌盛。他为着明确的目标布置、安排,殚精竭虑不惜一切地为之奋斗;而鬼谷子却无所牵挂,他所谋求的最大利益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不受威胁,走每一步路,下每一步棋。 对于西秦最近的这一次政局变动,鬼谷子有自己的看法,从拓跋静心宫变到拓跋岱重登王位,看似是拓跋岫被逼退位一夜成囚,但仔细研究便可发现,西秦朝局的每一次变动无不透露着精心安排的痕迹。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所有这一切,都是拓跋岫为武王重登王位所做的铺垫,这二个人绝非外人所见为王位反目成仇,反而是不分彼此,骨肉相连的好兄弟。所以他很容易就理解了拓跋岫的思路,毕竟如果他真的与重掌王权的拓跋岱是互不相容的死敌的话,也就不会有劝降他人归顺西秦的底气。 也正因为鬼谷子的心中并无国家大义,所以他对于拓跋岫的看法未与任何人讨论,无论是晋王的想法还是谢灵惜的愿望,他全无心思去与之讨论纠正,毕竟,就算是自己看法正确,可若是因此惹恼了晋王也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所以就象以往大多数时间一样,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他乐得轻松看戏。 夏凡忙了半天,将这人身上的大小伤口重新收拾了个遍,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人的伤主要集中在后背,除了原有的伤势,新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并不严重,可见谢灵惜也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狠毒,迫于责任,难免要动用刑罚。想到这些,夏凡颇有些不安,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到底是自己打破了谢大人的头,跟随王上来此行宫的太医只有自己一个,不知道谢大人头上的伤口找了谁去处理,忙完之后还要去找找他,不但要诚恳道歉,还得给谢大人好好包扎治疗一下才好。 他放下药物,松了口气直起腰,刚说了一句:“伤口全处理好了,好好将养……” 一句嘱咐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人的私处就是一怔。那秘不见人的幽深之处现在宛如婴儿嘟起的红唇,红肿鲜嫩,显尽一种凌虐过后的凄艳! ****** 谢灵惜手捂着头冲出院子,看守院门的侍卫并未对其进行拦阻。显然昨晚晋王那句“你在这儿陪他”的话,并不是意味着把他与人犯一起关押,没有限制他的出入。谢灵惜这才放下担了一夜的心,暗暗松了口气。 信阳并非他所熟悉的京都,加上他已数年不在国内,对晋王身边的官员并不熟悉。出了小院,手捂着头上伤口一阵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想了又想,终于找了个侍卫问清楚去哪里能找到李总管,然后沿着侍卫指点的方向去内宫门口守候。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头,虽然那个人犯的下巴卸下来之后一直也没给再他安上,但却并不妨碍他说一些简单的话语,可他被自己折磨了一宿,除了呻吟和惨叫再没说过一个字。可为什么见了鬼谷子就开了口?尽管并非什么好听的话,可这表示他有与之交谈的欲望,表示他对鬼谷子有所图! 鬼府,雷无心……雷无心是哪个? 第141章 震惊、怜惜、愤怒、种种情绪在夏凡心中激荡,其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涉及某种禁忌的好奇和悸动,令他呼吸都不自觉地变了频率。他是第一次见到这处的伤势,将灯烛移近,仔细观察。那本应如花苞般紧密闭合的私处,现在却如凋零破败的残花裂痕处处,凌乱不堪。 那些被暴力生生撕裂的伤处已被无数次的清洗涮洗得毫无血迹,但那些红肿翻卷的鲜嫩依然在无声诉说着曾经遭遇的万般残虐。 “畜牲!”愤怒再一次席卷了夏凡的头脑,焚烧他的理智。这算什么?这不叫逼供,这叫凌辱!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囚徒,也不该被如此对待,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他也首先是个人!在践踏别人尊严的时候,也已经把自己的尊严踩踏在了脚下,谢灵惜,他就不是个人! 怒火冲刷着他的头脑,使他彻底忽略了某种莫名的悸动。一边愤怒地咒骂,一边试探着伸手去碰触那处伤口。 拓跋岫面上毫无表情,可那处的嫩肉却随着夏凡的触碰而不由自主地收缩,无助地闪避。 夏凡的心随着那处收缩而骤然缩紧,忍不住又骂了一句:“混蛋!这些人渣!” 他收了手,安抚着眼前的伤患:“别动,我给你上点儿药,过两天就好。” 他虽然没有专门治疗此类伤口的药物,但还是有很不错的疗伤药,可那种外敷的伤药为粉状物,不方便用于内部,他为难地看了鬼谷子一眼,鬼谷子没说话,接过他手中的药粉包,统统倾倒于残败的花苞之上,然后将粗硬的手指想也不想地直插进去,药粉沾满了手指,被带进身体内部,聊胜于无。 拓跋岫的身体随着鬼谷子的动作扭动着试图躲闪,被他一只手轻松按住,他闭上了眼睛,再一次将这种难言的屈辱拒绝在心门之外。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自内心深入浮起,夏凡的呼吸随着鬼谷子的动作变得急促起来,下腹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掩饰性地转移了视线,目光落在仰躺在床上的人的脸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汗湿津津,栗黄色的乱发遮挡了他大半张脸,他的头扭向另一边,夏凡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乱发中深藏的翩若蝶翅的眼睫在微微颤动,闭合的眼睑掩藏下他所有的情绪,紧闭的唇角雕刻出周身冷硬的气息,拒绝所有的温情。 目光扫过他延展的脖颈,在他滑动喉结上不由自主地流连,扫过他赤裸的胸膛,嫣红挺立的双樱,弯如新月的肋骨在薄薄的皮肉下随着呼吸若隐若现,不盈一握的腰肢,宛转起伏的曲线以及那白暂皮肤上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夏凡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个词:男色!心底泛起了隐晦的欲念:这么样的一个人,若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欺凌虐辱,真的能让人难以抑制地兴奋! 夏凡被自己突然浮起的这个念头吓坏了,出身书香门第的自己怎么可以有如此龌龊的念头!他慌忙转了身,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心神不属地收拾着自己的药箱。 手指在囚徒身体里进出的鬼谷子注意到夏凡的异样,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小家伙,这是要开窍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又捅了几下,将药粉胡乱再塞进去一些,在床幔上擦了擦被囚徒身体内部的体液沾湿的手指,装出一副对夏凡的异样毫无察觉模样平静地问道:“完事儿了吧?” 夏凡只觉得心跳得咚咚作响,生怕被鬼大人看出什么不对,匆忙扭转了身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药箱,嘴里掩饰性地说道:“这些混帐人渣,真不是东西,我得好好想想,回去给他配些药好好将养……” 说着,都没敢抬头看看鬼谷子的脸色就背起药箱,低头就走。 鬼谷子看了看墙边桌面上打开的食盒,冷掉的粥菜,心知这囚徒定然还没有用过早饭,这些早饭真是多余送来,就算允他吃下,还不是一样得再吐出来。看了床上闭目不语的人一眼,伸手扯过早被浸湿的大被草草盖在他身上,紧走两步,嘴角噙着笑,跟在落荒而逃的夏凡的后面,悠然而去。 ****** 周文瑞一身闲适的白色锦服随意地靠坐在太师椅上,兴致盎然地看着跪在面前的谢灵惜。这一头一脸未能擦洗干净的墨迹,额头上点缀着青肿渗血的伤口,不过几个时辰未见,衣冠整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大人居然狼狈成这个样子,据说还是被那个楞头青夏太医打了。 谢灵惜的晦气模样倒让晋王很是开心,他只下令把那个胆敢收受谢大人好处偷偷溜进来企图给他通传消息的小太监杖毙,却没有追究这人衣冠不整冒犯君前的罪名,看着谢灵惜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地上不停颤抖的样子,周文瑞乐了,他很满意这种被人惧怕的效果,自从设计陷害了大哥,自己取而代之成为了太子,就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自己。被人恐惧着,才能体现自己的权威! 他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它暴露一丝心头的情绪,貌似严肃地问道:“说吧,你为什么急着要见李得全?” 谢灵惜心里这后悔可是悔大了,如果不是自己多事,现在的自己岂不是依然能在郢都城那个奢华宽广的院落里作威作福?怎么会象现在这样,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自己不过是有些心急,希望能早一点见到李得全,请他给自己安排几个得力的打手,最不济也请他找个人给自己治疗伤口,安排住宿。他是王宫总管,自己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两眼一摸黑,不找他还能找谁!可这就犯了王上的忌,不由分说就当庭处死了帮自己传信的小太监。他偷眼看了看侍立在晋王身后沉默不语的李得全,知道现在谁也指望不上,只得伏地认错道:“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周文瑞满含戏谑的目光在李得全身上绕了一绕,又转到谢灵惜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着,知道自己该死?那就说说吧,是怎么个该死?莫不是李总管和你有什么勾结?” 熟知周文瑞性子的李得全并不害怕,知道他并非真的生气,当下从容一揖道:“王上明鉴,奴婢不敢。” 周文瑞却吓得要死,外官与内庭勾结,这是南晋律里明白标注的死罪!不由自主地哭道:“王上英明,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啊!” 周文瑞的好心情也有点被他哭烦了:“闭嘴!说吧,大早上的,你找李得全做什么?” 敏锐地意识到王上语气中的严厉,谢灵惜再不敢耽搁,尽量简短地说道:“罪臣想请李总管代为通报,求见王上。”这个时候他可不敢说找李得全有什么事,只能把借口挪到王上头上,毕竟,只有请李总管代为通传求见王上才能彻底远离“外官与内庭勾结”这个罪名! 周文瑞身体前倾,“哦?要见本王?你有什么事?是你的讯问有了收获,还是他已经决定归降我朝?” 听出这话中的讥讽,谢灵惜心中暗暗叫苦,有这等咄咄逼人的主子,可叫自己这等做手下的怎么活! 他不敢犹豫,挖空心思琢磨着说辞:“王上容禀,下官对那人犯连夜讯问,丝毫不敢耽搁,奈何那人身体病弱,不敢动用大刑,故而未能逼其招供。” 周文瑞狭长的眼睛眯起,既然一无所获,你跑来干什么? 谢灵惜知道这话不能让王上满意,生怕其怒气发作,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继续说道:“下官虽然未能问出那人的口供,但他却对鬼谷子鬼大人说了一句话。” 他特意顿了顿,以期引起王上的注意。 周文瑞果然竖起了耳朵,但未及催问,谢灵惜已然知机地继续说道:“那人说:鬼府,雷无心,秋之蝉虫,身死府灭。” 说完,静静伏于地上,心怀忐忑地等待着王上发落。 过了片刻,听到晋王仿佛漫不经心的追问:“鬼大人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谢灵惜急忙答道:“回王上,是今儿个早上,和夏太医一同过去查看那人的伤势。” 周文瑞目光流转,扫视了下四周,这才接着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和夏凡一起去?” 谢灵惜不敢怠慢,伏在地上添油加醋地将这一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遍,甚至还不忘给郑五那几个上了点儿眼药:不服从管理,自行离岗,以至于将那人犯丢给自己无法处理。好在那院儿里还有个小哑巴,这才帮着自己将人犯松解开来,准备下一步施刑。 告完了状,许久听不到王上的动静,谢灵惜不敢抬头,心惊胆战地等。过了很久,这才听到王上从坐椅上起来,向屋外不紧不慢地走。 及到门口,才淡淡吩咐:“李得全,你安排两个人跟着他,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给他安排妥当了,好歹那是个人物,不能就这么放着。” 李得全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听到王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得全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你快起来吧,谢大人。” 谢灵惜这才瘫坐地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第142章 实际上,周文瑞并未将讯问拓跋岫一事看得多么重要。两国相争,打的是战力、财力,一个被逼退位的秦王,其实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聊胜于无罢了,就算他曾掌管黑衣卫,但能从这人嘴里挤出的情报,很难说清到底是真是假,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正因为有如此认知,所以他对于谢灵惜并无任何奖赏,在他看来,尽管在谢灵惜的安排操作之下杀了拓跋静心,虏回了拓跋岫,盗回了重要军情,助楚军大胜西秦,但也损失了他南晋在郢都的两处埋伏多年的暗点,何况除了虏回一个没什么大用的拓跋岫,其余的好处全归了东楚,两相比较,谢灵惜实在是过大于功,没处罚他已经是自己格外宽大了,更何谈什么封赏嘉奖! 可是现在,他越走越觉得这事儿不对,拓跋岫对鬼谷子说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鬼谷子本名雷无心,也自认为了解那人的本性,那人冷血无情。自鬼府出身的杀手,何尝懂得“忠诚”二字,能驱动他们的,只有利益。那人当初能够舍大哥而选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能让他得到更大的好处。可他既然以前能够舍弃大哥,以后也毫无疑问地能够舍弃自己!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信任鬼谷子,毕竟现在的他除了依附于自己再不能得到比如今更大的权势地位,可依然忍不住地想,如果自己不能保证他如今的权势,如果日后南晋战局处于劣势,那么还有什么能保证鬼谷子不会背叛自己?有什么能保证他不会取了自己的人头去中周请功? 这么一个人不离左右,一旦他对自己起了杀心,还有谁能阻止他取自己的性命?一念及此,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鬼谷子平板无奇的脸,淡漠无情的眼睛。 这人就象一把旷世奇刃,拿来对付别人时无往而不利,可它一旦被用来对付自己,自己能用什么来将它克制? 他不由得慢下脚步,细细沉吟。 鬼谷子的家世很普通,他的父母生了七个孩子,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鬼谷子行四,他家并不富裕,虽然谈不上挨饿,但平日里有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多半会被大一点的孩子抢去,所以鬼谷子与他的哥哥们关系并不亲密。他不到七岁便入选鬼府受训,一年回不了家几次,所以他对其后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没多少感情,自父母过世之后,尽管其兄弟们有意巴结,但也几乎没什么来往,想要以这些人的性命来拿捏这个人,只能说是笑话,肯定毫无作用。 而鬼谷子的婚事,却是一桩传奇,他在少年时拒不接受父母的安排,不肯娶个同村的姑娘为妻,反而流连青楼,相中了京都四大青楼之一金香园中的头牌姑娘阮香君。他为那姑娘神魂颠倒,每次领了赏金都会花费在阮香君的身上,上一任鬼谷子对这个甚为赏识的手下唯一的不满,也就是这一点。可是男人好色,别人也说不出什么,直到他升为鬼八之时,方才攒得赏金,打着鬼府的幌子软硬兼施地逼着金香园的嬷嬷吐了口,允他替阮香君赎身。 那时候阮香君年纪已经不小了,在与鬼谷子纠缠的那段日子里不是没有其他的达官贵人想将她收归房中,但大多被他给搅了,再说阮香君在园中时,只要花了银子照样能睡,所以香君美则美矣,也没人与他非争不可。等到他赎了阮香君,竟然真的娶回家中,满城的人无不震惊。 那时候鬼谷子身为鬼八,已是足够被满朝文武都尊称一声“大人”的身份,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任他攫取,可他偏偏娶了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做夫人。最让人不耻的是,这阮香君生性放荡,被他赎了身后却耐不住寂寞,常常趁他出任务不在家中的时候偷人。京都几乎人尽皆知,鬼谷子大人的头上绿得冒油,可他依然对自己的夫人痴心不改,呵护备至。 阮香君生了三个孩子,连周文瑞都不知道这三个崽子到底是不是他鬼谷子的种。他只知道鬼谷子对他的老婆孩子视如瑰宝,宠爱非常。吃穿用度,全都是京都里最好的。而且只要能回家,必定会与老婆孩子腻在一起,享受天伦。 上一任鬼府主人选择继任者时,让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人的家室。这件婚事过于不合常理,可年轻人的感情也确实常常不能理喻,反复斟酌考察之后,才终下决心选择他来接任。 这么多年来,鬼谷子的家人一直在晋王特派人员的严密监视之下,至少表面看来,鬼谷子确实是数年如一日地爱护家人,毫无异样。 那么,掌握住他的一妻三子,就是拿捏住了这个人的命根? 周文瑞慢慢停住了脚步,那个拓跋岫,他怎么会知道鬼谷子名叫雷无心?关于鬼府,他西秦还知道些什么?既然能查知他的名字,那么他会不会知道鬼谷子的家在何处?战事一起,西秦的黑衣卫会不会潜进南晋,偷走鬼谷子的家人? 一旦他的妻子被秦人擒获,他会不会为了他的家人取自己的命? 越想,越觉得危机重重。纵然握有千军万马,也绝挡不住自己身边的人骤起杀心! ****** 帝都迎宾府的花园临湖长亭内,拓跋岱木呆呆坐于椅上,心痛如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影豹躬身立于其前,同以往一样,拓跋岱召见影卫时周围数丈再无一人。他可不是拓跋岫,他从小习练的是拓跋家最正宗的武功,又能下得去功夫练,虽不能跟小七及这几个影卫比,但是比之金涛、赵阳等人也不遑多让,所以他说不允暗卫随护的时候,即使是不放心,金涛等人也不会执意跟从,故而随护多年也未能发现在自己等人之外,拓跋岱身边尚有其他扈从。 影豹查得很细,他用黑衣卫乾级一品谍卫的牌子调动了郢都的人手,把宫变那一夜发生的事细细梳理了一遍,他查到厉王被锐侯爷抬进了王府,查到锐侯爷曾动刑讯问,那个关押厉王的院中曾传出凄厉的惨叫。他还查到老王爷遇刺那一日曾被晋谍混进一辆能藏人的车,也就是那车上藏了鬼府的杀手成功行刺了老王,那一日在王府失火及搜捕刺客的过程中一共死了十七个人,找到十七具尸体,但有两具焦黑难以辩认身份,其中一具是在关押厉王的房间中找到的,最终被锐侯爷认定是厉王遗骸而郑重安葬。另一具是在那个混入王府的晋谍“真奴”的院子里找到的,经查对,应该是一个侍候他的下人。另当日在厉王院外值守的侍卫失踪,不知去向。 听到这里,拓跋岱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追问道:“老四的尸体既已面目全非,他拓跋锐是怎么确定身份的?” 影豹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有仵作查验尸体,性别、年龄都对得上,另外……”他看了面色阴郁的王上一眼,“尸骨上手指、脚趾和小腿等处的刑伤也与厉王相符。” “啪”的一声,木椅粉碎,拓跋岱勃然而起,跨前两步,一把揪住影豹的前襟,虎目圆睁,一张英武的脸扭曲得近乎狰狞,怒不可遏地喝问:“刑伤?你再说一遍?谁的尸骨上有刑伤?!” 拓跋岱是真的怒的,听到拓跋锐曾对弟弟用刑时尚能勉强忍耐,却不曾想到那刑讯竟然已经伤及骨骼,那是他一惯娇养的弟弟,别说是挨打,就是咳嗽两声都能让他心疼得肝儿颤,想到弟弟娇贵的身子被拓跋锐粗暴虐待,拓跋岱怒发冲冠,眼珠子都红了。 影豹的身子纹丝不动,没有回答,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心中笃定拓跋岱纵然愤怒狂暴也必定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果然,拓跋岱只是狠狠将他搡开,一拳打到长亭石柱上,刚猛狂暴的气劲呼啸而出,将石柱轰出斗大的缺口,慢慢弯折断裂,石柱连带长亭宛如气力不足的老翁,渐渐支持不住,慢慢倾斜。 暴怒的拓跋岱不躲不避,怒吼一声:“拓跋锐!我要杀了你!” 仿佛那些石柱、落瓦就是拓跋锐光溜溜的秃头,拳脚相加,暴吼连连。 影豹不陪他发疯,身形一闪早已避出亭外,沉默地注视着亭中的拓跋岱咬牙切齿地发泄怒火。 金涛等人远远地关注着王上所在位置的动静,突然见到长亭倾倒,不知发生了什么,相顾几眼,终于下定决心,不待传召,疾奔而去。违了王上的旨意倒没什么,这要万一是武王遇袭,自己等在远处,尽管是奉了王诏远离,但终究脱不开“失职”二字。 待跑得近了,视野中清晰看到拓跋岱独自一人挥拳踢腿地拆人家亭子时,终于松了口气,只要没有刺客,一切都不是问题! 第143章 金涛等三人一直很忐忑,虽然当初他们是迫于总领之令才在拓跋岫圈禁王上之时未能尽忠,虽然最后拓跋岫给了他们救护王上脱离险境的机会,但对于王上来说,他们毕竟已经背叛过一次,辜负了王上的信任。 自郢都脱困以来,王上一直处于急行军和战斗之中,对于他们,他从没说过什么,仿佛一切象以往一样。可如今解了帝都之困,终于可以停下来稍事休整,也就是说,他终于有时间,可以平静下来考虑如何发落这三个曾经背叛过的护卫了。 他将会如何处置? 他们希望王上能一直保持好心情,可是现在来看,金涛等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到对方眼中的苦涩,形势不妙啊。 拓跋岱这一通发泄,整整十丈的临水长亭轰然倒塌,断瓦残桓四下飞溅,乱尘平息之后,灰头土脸的拓跋岱垂首而立,金涛等人四下看看,颇有默契地分工,分别迎向远远跑来的周、秦护军,说明情况,安抚他们各自离开。 待回到王上身前,拓跋岱已然平复了心情,自己抖落了灰尘,面色平静地当先而行。表面上看,除了有些大病未愈的憔悴,倒看不出什么,可是长期跟随在他身边的金涛等人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同,原来的王上仿佛新鲜出炉的刀具,光彩炫目,可现在,却仿佛历经岁月洗礼的战刀,尽管锋锐依旧,却影暗色沉,光芒尽敛。 ****** 哑巴被赶出屋子之后,记起了自己的差使,果然院门口已经被送来了两大筐新的柴坯,他象以往一样将干柴堆到角落,坐在木墩上不紧不慢地劈砍。 与以往不同的是,心里惦记着屋里那个可以被他任意摆弄的人,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在单调的劈砍木柴中得到乐趣,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那个凶恶地训斥他的人匆匆而去,紧接着另一个人也不紧不慢地离开。院子里,除了他和他再无别人。 哑巴放下斧头,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屋子,探看着确实再无旁人,这才慢慢走进去,走到那人床前。 那人被解开了绑绳,平躺在床上,厚实的棉被盖住身体,只露出苍白的脸,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哑巴忽然有点心慌,这人现在这副脸色,跟他曾见过的被打死的小太监很象,不会是死了吧?哑巴往前走了走,伸手去碰他的脸,虽然很冷,但仍有温度。仔细看,胸口有轻微的起伏,哑巴松了口气,这人没死。 哑巴四下里看看,给火盆添了炭,把地上的刑械又归整了归整,这才注意到他拎进来的食盒,只开了盖子,里面的食物压根就没动过。 哑巴撇了撇嘴,怎么能不给他饭吃呢?不吃饭就死了,死了就没得玩了。 他走过去拿了粥碗,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人,转身出去,到自己屋了取了小锅热了热,试试不冷不热时,又倒回碗中,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拓跋岫的床前,拨了拨他,想让他起来吃东西。 拓跋岫没理他,闭着眼睛不动,哑巴认定喂这人吃东西是自己的责任,见他没动静,便将碗放在一边,掀了他的被子,将人抱起来靠坐床头,见他仍旧闭着眼睛,伸手拍拍他的脸,拓跋岫扭头让了让,依然没睁眼看他。 哑巴没生气,他着迷地在拓跋岫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体会那清冷光滑的触感,半晌,才满意地长出了口气,从食盒了取了馒头,撕了一小块,往拓跋岫嘴里塞去。 馒头被轻易地塞进了他嘴里,可是却不咀嚼。哑巴用手托着拓跋岫的下巴,上下动了动,原意是示意对方自己吃,可是却感觉不对,仔细看,才看明白对方竟是被卸掉了下巴。 哑巴曾见过和他一样的一个小太监因为打哈欠嘴张得太大掉了下巴,合不上嘴,还是找了老太监给他托上了。此时见了拓跋岫的情形,也知道依靠不了别人,照着记忆中老太监的手法,七试八试地,竟最终把他的下巴给端上了。 可拓跋岫也疼得直流眼泪,哑巴很有些惊慌地看着泪水无声地从这人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急忙伸手去擦。粗砾的大手蹭过他的脸,拓跋岫厌烦地躲了躲,终未能躲过。 哑巴擦净了对方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端起粥,试着喂食,拓跋岫睁眼看看他,眼中是满溢的憎恶,偏着头,抬手就要拨开。 哑巴轻易地格开了对方软弱无力的手臂,那种憎恶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一股无名火起,直起了身子,一手抓住拓跋岫的头发,另一只手端着碗就往他的嘴里灌。 谢灵惜和李得全带着两个太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哑巴不管不顾的灌喂已经呛得他手中的人脸色发紫,眼白上翻。 谢灵惜大惊,急走两步来到近前,一把扯开哑巴,二话不说一个嘴巴抽过去,打得这个小太监踉跄两步差点坐到地上。手中的碗“叭”地一声碎在地上,香粥四溅。 李得全上前把拓跋岫翻了个个儿,让他趴在床沿上,急拍他的脊背,拓跋岫一阵急咳,呛得涕泪交流,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虚弱地趴伏在那里,没有力气再翻过身来。 见他缓了过来,谢灵惜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多一会儿没看住,人就差点儿被这哑巴给害死,连惊带气憋了一早上的怒火完全发作,一脚又一脚地狠踹伏地蜷缩的哑巴,边踹边骂:“我打死你个小王八蛋,看我不打死你!” 李得全冷眼看了一会,待到谢大人的火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道:“谢大人息怒,您大人大量,何必跟个不懂事的哑巴置气,这哑巴不通人言,不懂人事,跟个畜牲也差不多,看在洒家的面上儿,还请大人饶他一条狗命。” 谢灵惜只作没听见,打得累了,才停了下来,斥道:“滚!” 哑巴哪里听得到,仍旧紧抱着头缩成一团,谢灵惜又踢了他两脚,声嘶力竭地嚷:“滚!你给我滚!” 李得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一番做作,对着候在门边的两个太监抬了抬下巴,轻声吩咐:“把他赶出去。” 那两人立即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挟起哑巴,拖拽着他走出去。 谢灵惜急喘几息,渐渐平复了心情,自觉刚刚的无礼,补救着对李得全道:“李总管,您看这个哑巴实在是不堪用,人事不懂不说,稍不注意就会误事。这若是你我晚来一步,人犯被他整死,咱们可怎么跟王上交待。” 李得全面上未表示任何不满,依旧神色淡淡地说道:“这人犯重要,又要防着贴身的看护受他蛊惑,又要防着泄漏他的身份走漏风声,想来想去,也就这个哑巴还能用一用。这不王上命谢大人您亲自督审,有您在这儿看着,误不了事。” 谢灵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张口无言,一口气窝在胸口吐不出来,他又不敢出言得罪李得全,只好转移了视线,不再接这个话题。 他看到拓跋岫已经平息了咳喘,正手肘支着床试图翻身坐起,青紫斑驳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伤处都已经被细细地敷了药粉或者药汁,颀长的身体扭转着,仿佛树影下斑驳的美玉。 谢灵惜只觉得额头上的伤处更加痛得钻心,这贱人身上的那些伤都是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太医细心处理的,可他却给了自己头上来了这么一下子,简直是欺人太甚!待到他看到拓跋岫的小腿、脚趾等处缠缚得紧实平整的绑带,再摸摸自己头上被缠得七零八落的绑布,顿时怒火高涨,他左右看看,挑了个趁手的铁棍,咬牙切齿地走到床边,含糊不清地骂了句:“妈的,我让你治!” 对准那双已被仔细缠缚过的双腿使足了力气砸下去。 铁棒狠狠落在伤处,已经断裂的伤骨再一次遭到袭击,剧痛令他眼前发黑,忍不住发出长长的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用尽全力翻滚着身体,努力收缩着,用伤痕累累的双手去护住剧烈疼痛的伤处。 谢灵惜赤着眼,狠狠地一棒又落在他的肩背上,哀嚎惨叫声中那不停挣扎翻动的身体上又泛起一条鲜红的印记,被气得昏了头的谢灵惜用尽力气一下又地一下挥舞着棒子不停地殴打,眼见着被打的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惨叫声越来越低,李得全皱起了眉头,上前架住了谢大人的棒子,温声劝道:“大人,你要是再打,可就把人打死了。” 听到这话,谢灵惜发昏的头脑总算恢复了些理智,他扔掉棒子,将拓跋岫翻转过来,拨开他脸上沾满了冷汗的乱发,露出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死死咬住的下唇,不停抖动的浓密睫毛下,那双狭长的眼睛缓缓张开,气息微弱地说:“别打,求你……” 第144章 谢灵惜心里一阵快意,揪住拓跋岫的头发,狠狠晃动了几下,咬着牙狞笑道:“怎么,知道怕了?” 紧皱着眉头的拓跋岫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喘息着回应:“疼……别……别打,我……给……给你钱……” 他的声音很低,可是最后那个“钱”字却依然令站在不远的李总管竖起了耳朵。谢灵惜没看到,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囚徒身上,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头发,恶狠狠地追问:“什么?你说什么?”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令他不时地抽搐着身体,伸张着手掌试图去抚摸已然断裂弯曲的伤腿,却终于不敢触碰。拓跋岫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打……,我给…… 给……给你……钱……” 谢灵惜这才抬头看了李得全一眼,接触到对方惊讶兴奋的目光,心里就是一突。这人专捡自己身边有人时才说话,难道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又是一股怒火冲上心头,这要是李得全不在旁边,得了这种消息,还不是由着自己任意处置?是禀告王上博个恩赏还是自个儿偷偷昧下这消息,独吞这笔钱财都可以,可目下李得全同样听到此言,就由不得自己不上告王上了。念头转过,恨意徒生,用力甩了手中的囚徒一个嘴巴,抓紧了头发用力晃了晃对方的头,咬牙切齿地逼问:“给钱?你还有什么钱?!” 你光溜溜地被咱们从王府给偷出来,麻布都没带出来一缕,你拿什么给钱! 拓跋岫眼前一阵阵发黑,神智时醒时昏,可是依然挣扎着解释:“有……有钱……,我有……钱……” 谢灵惜抬手又要打,李得全走过来伸手拦住,用他特有的尖细嗓音不紧不慢地说道:“谢大人别急,你让他把话说完。” 然后双眼放光地盯着拓跋岫惨白的脸,生怕他下一秒失去意识,问不出这些让他感兴趣的口供。 幸好自己跟了过来,居然赶上人犯吐口儿招供,怎么也得让这犯人在自个儿面前把口供招完,不然,有了好处岂不是会被这姓谢的独吞。 而至关重要的是:这人的口供,关系到“钱”! 太监爱财,古已有之,李得全也不例外,做人没了别的念想,也就对黄白之物格外钟情。跟在周文瑞这种刻薄的主子跟前儿,他不敢贪得太过,可依然控制不住地对这些俗物有格外的关注。 谢灵惜强捺住不快放开了手里的人,双眼冒火地盯着他喘息了片刻,再一次伸手卡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抬起来逼问:“贱人,你把话说清楚,要是敢耍花样,本官活剐了你!” 拓跋岫曲肘在床上支撑着身体,极力减轻着脖子的负担,他极虚弱地闭上眼睛,又强撑着睁开,眼神哀哀地看着谢灵惜,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耍……,我真有……有钱给……。 ” 他艰难地吞咽了下涌上喉头的鲜血,坚持着解释:“我……带兵……占了……楚宫,” 又顿了下,直视着谢灵惜泛着血丝的眼,用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更清晰地说出口:“楚宫……项烨霖……的财宝,” 听到这儿,谢、李二人目光放亮地对视了一眼,对啊,是这个人带兵攻占了郢都王宫!而楚王项烨霖,那是有名的昏君,酷爱搜集奇珍异宝,据说他那王宫的地面儿都是拿了金叶子铺就的,王宫里从来不点灯烛,到了夜晚,每座宫殿都是用一颗颗斗大的夜明珠来照明!更不用说那个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十数代君王的数百年收集,东楚王宫里那是有着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可是自这个人占了郢都,那些财富半点儿的消息都未曾流出,这么说竟是被此人给藏了起来! 两人同时想到这些,激动之下,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许多,李得全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地等着,生怕打断了这人的招供。 拓跋岫竭力维持着清醒,一点儿一点地吐露着这个惊天秘闻:“我把……那些……藏……在……秘室……,杀了……所有知……知情的……,只有……我……知道。” “别再……别再打……,我……告诉你……秘室。” 谢灵惜心跳加快,他知道,秦兵入城那一夜,所有当日在楚宫当值的侍卫军卒、太监、宫女全部被杀,无一活口,拓跋岫还曾发布秘令追杀所有的楚宫侍卫,甚至对那些侍卫们抄家灭门! 他也曾与部下认真研究过这件事,但一直没什么头绪,此时听他所言,竟有豁然开朗之感!为了那笔难以数计的财富,确实值得将任何可能走漏风声的知情人抄家灭门!楚宫的侍卫死绝了,世人对那笔财富也就无法评估,无从猜测了! 谢灵惜紧张地吞了下口水,与凑在近前的李得全对视一眼,手上再一次用力掐住拓跋岫的脖子追问:“秘室在哪儿?” 拓跋岫呼吸被掐得一窒又松开,身上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神智击散,他却顽强地一次又一次迫使自己清醒,鲜血涌上喉底,又被他强咽下去,坚持着开口,一字一口血地将话说下去:“在……郢都,楚宫。” 谢灵惜用力晃了晃手中的人,面容狰狞:“你敢耍我!不管是东楚还是你们西秦,谁占了郢都都不会让人随意进出楚宫,就算你把财富都藏进了秘室,谁又能进得去?!”若不是看在此人已经气息奄奄禁不起一掌的份儿上,最少得扇他几个大耳光! 拓跋岫无奈地闭了眼,缓了缓才解释:“秘道……不必……入宫。” 谢灵惜抬眼看了看李得全,均看到对方眼中兴奋的火焰,李得全心急,尖细的嗓音更加高亢了起来:“快说,秘道在哪?” 正在这紧张时刻,偏偏有人不识相地挑帘入内,听到声音,谢、李两双冒火的眼睛齐齐瞪向门口,把那个拎着食盒的太监给吓得一愣,硬是没敢上前一步,呆呆地站在门口,嗫嚅着解释:“总管大人,这是外面送进来的药,说是夏太医有吩咐,要紧着给这人服用。” 不提夏太医已经是一肚子气,提了夏太医更是让谢某人气炸了肺,面容扭曲地怒喝一声:“滚出去!” 吓得那太监一激灵,李得全不满地看了谢灵惜一眼,尖声尖气地安抚着手下:“你先出去等着,等洒家唤你时再进来,去吧。” 那太监躬身行了礼,就那么弯着腰倒退着走出去,还颇为知机地掩上了房门。 谢李二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谢灵惜手里的人。李得全更是忍不住催问:“你倒是快说啊,那秘道在哪儿?” 李大太监尖细的声音钻入耳内,直入脑中,令他昏昏沉沉的神智暂时清醒,拓跋岫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颇有些迫切神色的李得全一眼,转向谢灵惜:“让……他……出去,我……只告诉……只告诉你。” 这两个人震惊地对视,李得全更多的是满溢的震惊与愤恨,而谢灵惜,则被惊喜冲昏了头,只告诉自己,意味着眼前这个讨厌的太监将得不到任何关键性的消息,无论是独得财富还是独得奖赏,这种巨大的好处一瞬间令他的头脑被狂喜占满,再也无暇去考虑别的问题。 而对方眼中的失落和愤恨加剧了这种独占上风的狂喜,这是他本应得到的奖赏,智计谋算的回报,凭什么要与这个从未出过半分力的老太监分享? 眼含着得意欣赏着对方眼中的失落与不甘,谢灵惜努力让自己的嘴角翘得不那么厉害:“请吧,李总管,有您在跟前儿,这贱人不肯招供,您且避一避,本官问出来之后定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你。” 李得全很想呆在这里就跟他耗,就算他在这儿人犯抵死不招也让他谢灵惜同样什么也捞不到。可他终究怕了周文瑞的手段,那个狠戾的主子万一知道他在这里耽误了事儿,不一定会怎么收拾自己,想来想去还是老实点儿好,哪怕以后再想法子给这姓谢的使绊子,也不能让这小子有理由到主子跟前儿告自己的刁状! 想到这些,尽管恨不得吐血,面上却依然强装出并不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道:“不必,你我都是为王上尽忠,你问出什么来,洒家可不敢知道。”说罢,扭头就走。 挑帘出了屋门,却没出房,立在帘外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企图还能听到个一两分。 谢灵惜志得意满地瞟了眼厚实的棉门帘子,心里暗笑:这人犯气息这么弱,声音这么低,近在跟前都要仔细听才听得清楚,到了门外那么远,还隔了层帘子,能听到什么才怪!随即不再理会,低头逼问手中的犯人:“现在这儿只有本官一人,你可以说了。” 拓跋岫强睁开眼看了他一下,视线又转向旁边,确认了再无旁人,锐利的唇角竟泛起一丝笑意,用尽最大的力气开口说道:“秘道……入口在……郢都……鱼龙巷……” 他的眼神越来越虚弱无力,声音也越来越低,为了能听得更清楚,谢灵惜将耳朵贴得离他的嘴越来越近,甚至能感觉到那一丝丝微弱的气息喷吐在耳际。拓跋锐用力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是清清楚楚的讥讽和不屑,气息微弱地在对方耳边清晰地说出最后的三个字:“干你娘!” 他的教养令他从小到大都不曾骂过人,可他没骂过,与他不离左右的拓跋岱却是个糙汉子,骂人的脏话从不离口,拓跋岫便是从来不说脏话也熟知各种骂人的句式。在所有那些曾被拓跋岱当成口头语翻来覆去地挂在嘴边的脏话里,唯有这三个字令拓跋岫印象深刻。每每看到眉目张扬的拓跋岱气势豪迈地用这三个字唾骂别人时,他都觉得三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别有男人气魄。今番,此时,终于有机会自己也说出口,尽管声音小,气息微弱,却也有别样的满足。 震惊之后,狂怒的谢灵惜使足了力气正反来回狠扇手中囚徒的耳光,一直支楞着耳朵探听动静的李得全进来一看,人犯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口鼻出血神智全无。急恍恍上前抓住谢灵惜的手,制止了他继续打下去,口中说道:“谢大人,谢大人,快快住手,再打可就把人打死了!” 清醒过来的谢灵惜看到手中的人血葫芦似的头脸,绵软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意识,这才受到惊吓似的脱手将人松开,扯下帐子恨恨擦试着手上温热的鲜血,气愤难平地骂道:“这个该死的贱人,竟敢耍我!我要活扒了他的皮!” 站在帘子外的李得全拉直了耳朵也只隐隐约约听到“秘道,入口,都,巷”这几个字,思量那时间也足够人犯将最后的地址说清楚了,谢灵惜就狂性大发险些将人打死。此时见到谢某如此作派,禁不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叫进来等在院子里的手下,面色平淡地吩咐:“你们两个,在这儿好好听谢大人的吩咐,不可离开半步,否则,可别怪洒家不讲情面!” 谢灵惜闻听此言心中就是“突”地一跳,敏锐地觉察到李总管话语中的重点:“不可离开半步?”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对方一眼,却没能从李大总管的脸上看出半分端倪,直到此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谢灵惜依然没能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巨大危险,一心想着给这个胆敢戏弄自己的囚徒一点儿颜色看看,遂抛开心中的不安,语气凶恶地吩咐那两个太监:“把他给我弄醒!我非活扒了他不可!” 李得全温声劝道:“谢大人不要动怒,这人犯是王上特意关照要留他活命的,您可别忘了王上的旨意,若是违了王上的意,咱们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进去。” 说着,他看了看那两个太监,都是在宫里混的人精,那两人当时就听明白了,总管大人这是在警告他们,万不可由着谢大人的意把人犯弄死,如若不然,王上问罪下来,谁也保不住他们的小命! 第145章 被冷水浇醒的拓跋岫又被人扔回床上,谢灵惜亲自动手用铁链铐住他的双腕,然后紧锁在床头木柱上。 拓跋岫面色平静地忍受这一切,并不言语。他的口鼻出血,就这么仰躺着,依然有小股血液倒流回喉底,而鼻子因此而堵塞,不得不张微张着嘴来保持呼吸,已然肿胀成一条线的双眼紧闭着,默然等待即将来临的折磨。 谢灵惜目光凶戾地打亮着光裸着仰卧在床的颀长身体,咬牙切齿地算计着如何折腾这个胆敢耍弄自己的囚俘。他拿起一根儿臂粗细,二尺来长两头都有铁铐的铁棍,铐住囚徒的双膝,令他的双腿分开,再也无法合扰,然后踱到被他用铁烙狠烫的那条腿旁,盯着囚徒的脸,恶狠狠地说道:“说吧,那秘道入口在哪儿?只要乖乖你说出来,我就饶你这一次。” 拓跋岫将肿胀的脸转向他,开口出声:“@$#^&%#……” 声音虽然能被人听到,却含糊不清,可那语调却足以让人听得出是在哀哀求饶。 谢灵惜就是一愣,急忙俯身把住他的脸颊,掰开他的嘴,却见他遍是鲜血的口中,舌头被咬出一个颇大的伤口,血肉翻卷着,肿胀不堪。 这是……这是刚才自己狂扇他耳光时咬破的?是被自己错手打成这样?还是……他故意的?谢灵惜此时方隐约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态度恭敬的两个太监,没在这二人脸上看出什么,却想到在自己动手前,房间里没旁人时,这囚徒说了什么,而现在房子里有了别人,他却又露出这么一幅没骨气的模样,做给谁看? 想到这些,他的心脏抽紧,隐隐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而随即更大的怒火狂卷而来,手指用力插向囚徒已被严重烫伤的那处伤口。 大腿内侧的嫩肉,本就痛觉敏感,被他恶意戳捻之下,拓跋岫失声惨叫,拼尽全力扭动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那只恶毒的手掌。 谢灵惜带着巨大的报复的快感看着、感受着手掌下这具躯体的痛苦,手指牢牢把握住那处伤口不停地碾、蹭、捏、拧,用最大的力气揉弄那块几近溃烂的肉体。 凄厉的惨号已不似人声,依然在含糊不清地求饶。 谢灵惜恨得咬牙,手上越发用力,心里念着:“你装!你还装!我让你装!” 再次醒来,依然被紧锁在床上,他的眼睛肿成一条缝,看不出是否睁开了眼睛,那两个摆弄他的太监感觉到他的身体对疼痛有了反应这才放松了手,退在一旁听候命令。 谢灵惜从坐椅上缓缓立起,将手中的茶盏放于桌上。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很不明智地没有去深究曾经闪现心头的不祥预感,而是由着自己愤怒的情绪的引导,翻来覆去地琢磨该怎么收拾这个贱人,逼问出那批财富的真正情报。 他拿起两支铁钩,一掌大小,尾部铸成环状,钩身最粗的地方不过手指粗细,钩头尖锐细长,钩体黝黑,不知凝固了多少人的鲜血。他将这两只铁钩拿在手里,轻松地相互碰撞着,发出一声声沉闷的铁器撞击的声响,站在拓跋岫的床头,低头看着那张已然看不清面目的脸,冷冷说道:“忍受刑讯对你这个贱货来说似乎并不困难,是吧?还没等疼得忍受不了你就已经昏过去了。所以,你并不害怕,是不是?” 他俯下身子,面容狠毒,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对于人来说,忍一时之痛倒是容易,让人生不如死的却是长时间不间断的痛苦煎熬。” 所以在那园子里,TJ小童收效最好的反而不是鞭抽棍打,而是将人捆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过,对于眼前这个人,却显然不能让他只是被捆在床上那么舒服。 他碰了碰两只铁钩,发出“当”的一声闷响,挑了下眉头,冷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就来好好享受享受,你会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每时每刻都后悔没有及时服从我!” 随着他恶毒的言语,右手的铁钩钩尖抵在囚徒完美凹陷的颈窝,缓缓用力压下去,尖锐的铁钩扎进光润的皮肤,暗黑色的钩身侵入奶黄色的人体,鲜血横流。 拓跋岫痛得头向后仰,面容扭曲,身体极力挣扎,企图躲开这恶毒的伤害,可他的双腕被锁链牢牢固定在床头,双膝被分腿铁棍死死锁住,在有限的范围内,以他饱受伤害的身体残留的所有体力也无法挣脱已然深插入体的铁钩。 铁钩顺着本身的弧度弯曲刺入,最终绕过锁骨钻出头来。谢灵惜狞笑着用力拉动,铁钩钩住锁骨将人体带向空中,拓跋岫早已变了腔调的惨嚎嘎然而止,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同样的酷刑在另一侧再次上演了一遍,这次的拓跋岫没能坚持到铁钩透体,半途中便再次昏迷。如此被人死去活来地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谢灵惜才玩腻了这个花样,终于决定继续下一步。 他将铁链的一头锁在铁钩尾部的圆环上,另一头锁在囚徒双腿之间的铁棍上,拉紧,大腿贴近前胸,让他的身体象只翻转的青蛙一般折叠起来,本应秘不见人的私处被无情地暴露在空中,带给他极度的羞辱,双腿向下拉伸的力量拉扯着穿过锁骨的铁钩,则会带给他时刻不停的剧烈痛苦。 “真应该找个画师把你这副下贱的样子画下来,让你的臣属们都能看得到!”谢灵惜欣赏着遍身冷汗痛苦不堪的囚徒,心情大好。 围着床转了个圈,又拿起两个坚硬的铁夹,轻笑道:“总觉得还是不够,还得再给你这个贱货加点儿料。” 说着,用铁夹夹住拓跋岫红肿的乳头。 转头看了看,心情好了些的谢大人终于想起夏凡的那句警告,于是吩咐被李总管留下来供他差遣的小太监去烧了温水,用牛皮袋将温水再次注入拓跋岫的肚子,灌到再也灌不进去的时候再堵上木塞,用细链条围着腰锁了固定住,确保不经过自己同意,无人能摘下木塞让这贱人得到解脱。 想了想,又拿起两条细锁链,将囚徒伏卧林中的玉龙自根部缠了两圈锁紧,余下的部分拉紧后与夹在了他两粒红樱的铁夹锁在一起,两条细链以囚徒的胸前为始,腹下为止,形成个锐利的夹角,谢灵惜恶意地伸手将本已经紧绷的细链挑起,弹动,不出意外地看到囚徒的身体因疼痛的刺激而颤动,满意地笑了。 他拨了拨拓跋岫身体上仅余的尚能活动的部分:悬在半空中的脚,冷笑道:“这儿也不能让你闲着,固定在哪儿好?” 四下里看了看,拿起两条重镣,一边一条铐在囚徒的脚腕上,然后转头吩咐两个太监:“你,钻床底下去,把这两头锁起来。” 然后坐在一边指挥着:“别这么耷拉着,拉紧,拉紧!” 沉重的铁镣拉扯着他已然断裂的小腿,痛彻心肺。可是他已经虚弱得难以发出声音,更无力挣扎。无助地忍受着对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一样样刑罚,在生不如死的煎熬中,死亡竟然变得如此温和可亲,仿佛近在咫尺却依然触摸不到! ****** 李得全离了小院之后急匆匆跑回前殿去找自个儿的主子,可是周文瑞正在大殿里与众臣议事,李得全听到殿内诸臣间七嘴八舌的吵嚷,伸着头探看到坐于主位的周文瑞面色不愉,终于没敢直楞楞地闯进去,规规矩矩守在外面,心里盘算着等到主子下了朝再抽个空子上报。 就那么站在门外,寒风刺骨,不一会儿不但他刚刚跑出的一身汗下了去,还冻得有点打颤。身上冷,得了秘闻兴奋得发热的脑袋也冷了下来,殿内诸臣争议的事儿他听不懂,索性沉下心思来琢磨心里这点儿事。 那笔财宝必定是真的,西楚王宫的珍藏,肯定是有的,这假不了。被那人藏起来了也必定是真的,从西秦攻入郢都,就没传出过王宫珍藏的半点儿消息,若不是被人收集了起来,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现在的关键就是那批财宝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拓跋岫占据郢都的时候,除了最初是利用了黑煞军的几千精兵之外,一直是由拓跋静心的嫡系亲兵驻守,拓跋静心能够逼宫作乱,必然原本就与拓跋岫并不亲近,别说是这么精明个人,便是愚民百姓都知道有了好东西绝不会交给与自己不亲的人去收藏,所以那批财宝必定不会大张旗鼓地运往他处,令拓跋静心能够知晓。 可是天下人都知道拓跋岫出卖了拓跋野及其所率领的五千黑煞,跟着他攻占郢都的黑煞军便是当时不知道情况听了他的指使,也在知情后反出了郢都。那批人马并非拓跋岫的亲信,所以收藏这批财宝,也一定没让那批黑煞军知晓。那么他所说的杀了所有知情人,只能是指当时收集、运送整批财富的人,唯一的人选,便是楚宫已然被灭了口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既然事情做得隐秘,那便是没能远离楚宫,所以拓跋岫所招认的财宝藏匿在楚宫也确实合乎情理。 至于秘道,哪座王宫能没几条秘道,必定是他发现了楚王的逃生秘道,加以利用,藏匿了整批财宝。那个拓跋野第一次被人救出,不就是有黑衣卫挖了条秘道直通囚室,这才将人顺利救出吗?那个拓跋岱自楚宫逃生,如果没有秘道,在拓跋静心重兵围困之下,那怎么可能!所以秘道也必定是有的,也就是说拓跋岫说的都是真话,他确实有心招供以求解脱。而可恨的是最关键的地方没听到,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抢先上禀晋王,这头功就是自己的!少不了自己的封赏! ****** 夏凡离开那处院落之后,心慌意乱,一直难以平静下来。鬼大人粗壮的手指在那人细嫩处抽插的画面在脑中盘旋不停,直令他下腹火热,怒龙坚挺。 他心烦气燥地在自己房间里转了无数个圈儿,喝了两大杯凉茶,依然灭不掉心头这把燥火,干脆关紧了门窗,褪了衣裤,亲热了一回五姑娘。 身上的火儿泄得容易,可这心里的火却依旧乱舞张狂。他强自镇定着铺陈了纸笔,待看到那方破损的砚台更是心乱如麻。强抑着心神开了方子,丢给服侍他的小太监,叮嘱了一句快些熬好了药给送过去,让人立刻服用,万不能耽搁。待那小太监连连保证绝不误事之后,方才放下心来,披了件披风,出宫散心去。 鬼谷子隐在暗处,唇露笑意,这孩子,自娱自乐时的那种呻吟,还真是挺勾人。 第146章 信阳是一个大城,不仅仅是因为晋王在这里建有行宫,更是因为这里依山傍水,地处交通要道,无论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客商,无不在此云集。 信阳城很大,大到一个人徒步行走,从城南走到城北快走也得走上一整天。晋王的行宫则占据了西北至半山腰的一大片土地。行宫门前,一条宽达三丈长近里许的大街干净、肃穆,除了巡逻值守的卫兵,几无百姓走动。 夏凡出了行宫,看着眼前宽阔寂静的长街,犹豫着。 随晋王而来的诸臣,虽未带家眷,但各自也有随行的家仆,出入各有轿子、车、马地侍候,而他一介六品医官,独自一人随王驾出行,连贴身侍候的太监都是宫里临时划拨的,哪有什么车马侍候他出行。 往日里,他守在房中翻看医书、调制药品,便是闲暇散心也是在行宫里行走。晋王行宫本就如一个巨大的花园,一步一景,处处都能让他流连忘返,跟随王驾来到晋阳多日,竟是未走出行宫一步。今日借着买块新砚台的由头儿临时决定出去走走,总不能因为这条街过长而打退堂鼓吧?想到出了这条街多走几步,就能到北瓦罐儿街,虽不是信阳城里最繁华的大街却也算得上是店铺林立,兴旺热闹。反正王上、王妃们俱都年轻健康,也没有哪位怀有身孕的妃子随行前来需要自己不离左右地在跟前侍候。便是那个人……想到那人,他的心突地就是一跳,粗壮的手指在鲜嫩红润的幽径中出出进进那一幕再次浮现眼前,只觉得下腹就是一紧,忙转了念头:那药方下得稳妥,及时煎了药服用的话,驱除他体内的寒凉之气的同时会令他熟睡恢复,至少到明晨他的病情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便是今日晚些时候过去再看看,也能保证稳妥。这么想来,从现在开始,自己能有一天的空闲,反正来信阳这么久了,也没出来看看,索性便多走走,也顺便给家人买些礼物,省得日后再出来。 这么想着,摸了摸身上带的银钱,觉得还算充裕,方才脚步匆匆地继续向前。 鬼谷子远远缀着他,走到宫门处,值守的护卫见到他忙恭敬行礼,口称:“大人。” 一直坐在门房的鬼二更是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凑上来行礼问安。 鬼谷子看了看他,面色红润,看起来恢复得不错,点了点头,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这小子守在这里干什么? 鬼二的伤他亲自验看过,腿上、肩背的伤势最重,完全恢复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正常情况下,鬼府中人受了如此重伤会被送回自己家中休养,可目下鬼府大批人手随鬼一潜入帝都,晋王身边难免人手不足,所以此次并未令其回家休养而是在行宫养伤,顺带做些安排防卫等不需出力,只需动脑动嘴的杂事。 此时他不在宫内巡视,一大早守在宫门口,却是为何? 同是鬼府出身的高级杀手,鬼二对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了解远胜旁人,察言观色便已明白这位已是起了疑心,他不动声色地指使护卫牵马过来,亲自接了缰绳,牵到宫门前的上马石前,延请着:“大人,您请。” 鬼谷子面无表情地利落上马,接过鬼二递过来的缰绳和马鞭,鬼二方才解释道:“昨日有同乡前来寻找卑职,留了口信说是今日再来,却没说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卑职只好在此候着。” 顿了顿,又解说道:“宫里的事儿卑职已经安排妥了,有小十在那儿看着,不会误事。” 行宫占地广大,从宫门口传信至找到人带出来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再加上鬼二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来人嫌等得太久约了第二日再来倒也平常。 鬼谷子上下看了手下一眼,点头道:“你若是要出去,可令他们备下车马,也好早去早回。” 同乡远来,怎么也得吃顿饭聚一聚,身在行宫多有不便,而鬼二的权限又不能调动车马,有了他这一句话,鬼二出行会方便许多。 鬼二面露感激抱拳道:“谢大人恩典。” 鬼谷子不再理会,双脚轻磕马蹬,远远缀着夏凡,慢慢而去。 他就这么跟着夏凡,不闪不躲,可毫无警觉意识的夏太医一直都没能发觉身后有人。夏凡就这么一股劲儿地往北瓦罐儿街赶,到了地头找了个茶棚喝了杯茶歇了会儿,就开始在街上绕,什么首饰铺子,成衣铺子,糕点铺子,见个门店就进去转一圈,当然耗时最多的还是笔墨铺子,鬼谷子跟了他一个多时辰,依然未能被夏太医发觉造成“巧遇”,不由无奈一笑,见他又钻进了一家笔墨铺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索性打马前行,在前面不远的一处酒楼下了马,由热情的小二引着上了二楼,占了临街靠窗的雅间,点了一桌子酒菜,自斟自饮,倒也自在。 夏凡在铺子里品评了几幅字画,研究了铺子里的狼毫、紫毫、玉砚、陶砚等,盘桓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人家店伙的殷勤小意下买了几方徽墨,揣进怀里,步出店外。走了没多远,忽然听到一声“夏太医?” 寻声一看,前面酒楼上临窗一人独酌,正是鬼大人! 夏凡忙上前两步,仰着脖子拱手笑道:“哎呀,真巧!竟在此地遇到大人,您一个人在此饮酒,真是好兴致。” 鬼谷子嘴角含笑,半倚窗台,举杯示意:“夏太医,真是太巧了,鬼某正独坐无聊,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鬼某有没有这个面子,能请得夏太医陪我一叙?” 其实骤见鬼谷子,夏凡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可是不通世事的夏凡也知道,鬼谷子是晋王重臣,在南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别说人家如此客气,便是以命令的语气提出再过份的要求,做为一个小小的太医也得规规矩矩地应着,侍候着。夏凡再呆,也明白做人要有分寸,识情趣。更何况,鬼大人向来对他不错,没有理由拒之不理。 于是在店伙的引领下,进了雅间,鬼谷子令人再添副碗筷,斟了酒,又吩咐店伙将残菜撤去,再添几个新菜,二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可每次端上新酒新菜,鬼大人都要小心翼翼地用银针试过,确认无毒方肯下箸。刚开始夏凡不敢言语,待喝多了几杯酒意上头,胆子大了,遂笑道:“大人每次吃饭都要如此麻烦?您可真是小心过头儿了!” 看看周围,不过是普通酒家,何用如此小心!鬼谷子看着夏太医醉意朦朦的脸,只是摇头笑笑,继续与他谈论些奇闻异事,医理怪疾,酒酣耳热之下,二人聊得倒颇为投机。 可是时间越久,夏凡越是感觉浑身燥热,下腹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恍惚中鬼大人那根手指的动作再次清清楚楚地占据了头脑,动用他仅存的神智狠狠甩了几次头都没能甩走,一不留神就问出了存于心头的疑惑:“大人,您说这操男人和操女人有什么不同?” 鬼谷子挑挑眉,眼含笑意地看着对面的夏太医腥红着一张脸,眼神迷离,仰着头傻笑着望着自己,放下酒杯,伸手搭上夏凡的手,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怎么,你想试试?” ****** 跟着李得全再次来到关押拓跋岫小院儿的周文瑞没有让人通传,就那么带着人静悄悄地进了房,李得全轻手轻脚地挑开门帘,周文瑞进门一看,两个留在此地的小太监已经悄无声息地伏跪在地,而谢灵惜,则仰躺在躺椅上,睡得正香。他盯着拓跋岫审了一宿,根本没怎么睡,待绑好了人,守了一会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待周文瑞进了房,李得全放下帘子,就想去唤醒谢灵惜,周文瑞眼神阴郁地摇了摇头,李得全遂住了手。规规矩矩立在门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周文瑞迈向床前,细细打亮着自己手下大臣的杰作,清秀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伸手去探了探床上在束缚中煎熬的囚徒,不禁脸色大变,大步转身狠狠一脚踹在谢灵惜搭在地上的腿上,大骂:“混蛋!王八蛋!”不理会被踹醒的谢灵惜如何魂飞魄散地跪地求饶,大声命令李得全:“快给我传太医!” 第147章 拓跋岱回到行馆的时候,拓跋野正在见他的手下。 这些手下不是肖天翼那一批将官,而是以拓跋原,李武烈,赵敏行、段成德为首的黑衣卫十二内卫。 所谓十二内卫,是指长年驻守黑衣卫总衙的这十二个人,他们是黑衣卫总领以下负责协调、调度整个黑衣卫近五千谍卫、暗卫行动,集中处理、分析所有黑衣卫搜集上来的情报的人。是黑衣卫正常运转的真正核心。他们自雍都跟随拓跋岫入驻郢都,又在拓跋静心发动宫变之前被拓跋岫遣散出城,命他们分散行动投奔拓跋野而来,这些人跟着拓跋野的行迹先后抵达帝都附近,因帝都被围而滞留在外,昨日围困帝都的晋军被全歼,今日帝都城门开放,这些人才顺着人流混进帝都城,联络上黑衣卫在帝都的人手,这才终于得以到得新任总领面前报到。 虽是新总领,但人却都是老相识。特别是李武烈,在拓跋野少年的杀手生涯中,还曾多次与之合作、互为接应。而赵敏行、段成德等人虽为文士,主持情报分析,但也曾与作为副总领的七王多次接触,分析、递送军情。而拓跋原,本是王族一支,虽然年近五旬,论辈份,还应叫拓跋野一声叔爷,除了公务,更是年年在王族聚会中见面,有着远比旁人更多的亲近。 以拓跋野为总领,本就是看重他熟知黑衣卫的人员、运作,更兼有极强的声威、能力,可以对黑衣卫实现无缝接管,让这个西秦除了军队以外最为庞大、最难以把握的机关在更换首脑这一重要动荡时刻仍能得以不出意外地顺畅运行。 拓跋岱进来的时候,谈话已近尾声,这些人一见他挑帘入内,忙伏地参拜,拓跋岱大手一挥:“免礼,平身。” 拓跋原等人依然规规矩矩将大礼完成,这才起来,恢复了原来的站姿,聆听训示。 拓跋野看了哥哥一眼,见他脸色不好,于是决定结束今日的接见,对这些人说道:“自今日起,诸位各负原职,还请各位为我西秦精诚合作,认真理事,忠心为国。” 拓跋原等抱拳应道:“谨遵总领令。” 拓跋野抬眼望向拓跋岱:“王上有何训示?” 骤然见到这些常年追随在四弟左右的亲信手下,拓跋岱的心如针扎一般地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对这些人训话,强忍着面不变色地摇了下头,却没出声。 看出他神色不正常,拓跋野对这些人说了声:“你等先且退下。”拓跋原等领命悄然退下,自有人带他们去安顿歇息。 屋内只剩下兄弟二人,拓跋野黑濯石般的眸子凝视着哥哥,默不出声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拓跋岱颓然卸去全身气力,靠坐在弟弟对面的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一口灌下,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我要诏行全国,为厉王服丧。” 拓跋野双眼微眯,这么说,是已经确认了老四的死讯。可是按拓跋岫的安排,三哥作为诛杀暴君的明主重登王位,绝不应该对声名狼藉的老四有什么追悼的行为,可是三哥现在既已说出这话,表明他已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要追悼他这个弟弟,就算辜负了老四的一片苦心也在所不惜。若拦不住他,该如何向天下万民解释武王如此前后不一的行径?他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最终只问了一句话:“王兄,可曾考虑民意?” 拓跋岱嗤笑出声,“民意?民意是个什么东西?这世上拳头大的就是理,只要我万军在手,谁管那些蛇虫鼠蚁乱唧唧!惹得老子不高兴,都他妈的得给我闭嘴!” 敏锐地察觉到兄长的变化,仿佛浑身戾气无处发泄,拓跋野靠坐床头,沉静地看着对方,默然不语。 在弟弟探究的目光下,拓跋岱愈发地感觉烦燥不安,总有些毁灭一切的情绪冲撞他的理智,腥红的双眼紧盯着弟弟,一句话冲口而出:“其实,若非老四,也许我也会做出那种事!” 尽管他说得没头没尾,可拓跋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所指,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自心头泛起,眼神暗了暗,避过了拓跋岱的眼睛,看向茶几。 上好的紫梨木精雕细琢的高脚茶几上,一只游鱼戏莲的碧玉茶盘上,摆放了一壶六杯整套茶具,就象是兄弟六人亲密无间,相依相偎。这些无知无觉的死物竟让他触景生情,心头泛酸,拓跋野皱起双眉,强迫自己抛却那种毫无意义的情绪,抬眼迎向拓跋岱的目光,轻声问道:“你是说,出卖我?” 拓跋岱拧着眉点点头,阴着脸沉声说道:“是!” “这事儿若非老四,我也会把你卖了,牺牲一人换取天下,这么合适的生意谁会不做?!” 二人无声对视,良久,拓跋野淡淡说道:“知道了。”扭转了头,再一次看向那六只一模一样的精致玉杯,喉结滑动,顿了顿,终于下决心说道:“你放心,我明白,我不会再记恨他。” 他明白,他四哥做的那些,是为了大局,他一直都明白。他也明白,他的三哥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他如今说出这种话来,无非是想化解自己对老四的怨恨,逼迫他面对四哥这种大义当前牺牲小我的残酷选择! 可是,就算自己恨与不恨又有什么意义?斯人已逝,难道他还会在乎不成?那个人这一世在乎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就是你,他至亲的三哥! 想到三哥…… 拓跋野难过地低下头,喃喃说道:“王兄,你变了。” 弟弟痛心的样子同样刺痛了拓跋岱,那种桀骜暴躁的情绪一扫而空,拓跋岱只觉心里头木木的,空空落落,颓然仰靠椅背,叹息道:“不对,我没变。” “以前有你四哥在,什么样的坏事都替我做了,根本用不着我自己去琢磨,如今他不在了,我若是还象以前一般拘泥于人前磊落,哪能做得稳这个王座!” 话语里蕴藏的无尽的伤痛,就连对四哥心存怨尤的拓跋野也感同身受,第一次为这个哥哥的陨落而感到哀伤,想起了那张淡漠从容的苍白面孔,无论爱恨都不可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尖儿泛苦,鼻头酸涩。 ****** 周文瑞原本是兴冲冲而来。在耐着性子听了一个上午各种关于战事、关于国内各地大小灾祸、关于南方各族零星动乱的坏消息和诸臣或明或暗的各种争执吵嚷之后,总算在下朝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大总管悄悄禀告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不管怎样,说明这个被自己以为不会起太大作用的前秦王,还是真的能挤出些油水儿,总算不负自家损兵折将地将这人虏了来。 可是来了,却发现不妙,已被谢灵惜折腾得惨无人样的俘虏摸起来浑身火烫,神智不清,连命都几乎保不住了,还问什么口供!看着伏在脚底下颤颤微微的谢灵惜,等着久传不至的夏太医,周文瑞恨得直咬牙,转了几个圈,又是一脚踹在谢灵惜的身上,大声咒骂:“混帐,废物!” 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太监低低的交谈声,只觉得怒火万丈,扬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废物,给我大声回话!” 李得全躬着身子挑帘进屋,小心翼翼地回复:“王上,夏太医出宫了,奴婢已令人快马去寻。” 周文瑞一脚踹在李得全身上,吼道:“谁准他出宫的?啊?谁准了他出宫?!”转个身,一巴掌把桌上的食盒茶具统统扫落地上,呯膨作响中恶狠狠地骂道:“没用的奴才!混帐,混帐!抓回来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乱逛!” 李得全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等着主子发泄着怒火,心里却因着眼前这个惹人厌的谢大人要倒霉而暗暗高兴。连无关紧要的夏太医都受了迁怒,谢大人,哼哼,等着看王上怎么处置你,让你得意,让你狂! 周文瑞好一通发泄,终于坐回椅上,阴鸷的目光在床上依旧被绑缚的囚徒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谢灵惜之间来回扫视,脑子里转个不停。 李得全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王上?” 周文瑞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李得全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已经冷静了下来,壮着胆子说道:“王上,传回夏太医还得再等一会儿,那人犯病势凶猛,耽误不得,您看是不是先把人放下来,擦擦身子,灌点儿参汤,吊吊命,降降温?” 周文瑞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有个做事儿的,挥了挥手:“你安排吧。”看了看杂乱的屋内,厌恶了这屋的血腥气,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说了声:“谢灵惜,你跟我来。”带头走出房门。 这是三间正房,审讯拓跋岫原是在东屋,周文瑞带着谢灵惜走过堂屋,进入西屋,屋内摆设与东屋相仿,但少了那张特意抬进去安置囚徒的床,更显得宽大,敞亮。 周文瑞在主位坐椅上坐定,小太监们手脚利落地抬进铜炉火盆,摆放茶几糕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下,眨间之间这空旷的房间便温暖起来,可谢灵惜的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心冷如冰。 到得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囚徒的险恶用心,先是抛出那诱人的香饵,然后吞吞吐吐,最后说什么只告诉自己一人!可恨自己竟鬼迷了心窍,没看破他的阴谋,如此大意地着了他的道,如今王上问起,自己该怎么回应?!如此刻薄的主上,就算能明白那囚徒其实并未招供,可只要有一分的猜疑,自己也说不清! 果然,他听到头上那主子如从九幽寒潭中发出的索命声音:“说吧,他都跟你招了什么?” 第148章 鬼谷子回到行宫的时候已近深夜,摸摸怀里的金星石砚,他的心情极好。这砚选得不易,既不能太便宜,得合乎他这个送礼者的身份,又不能太贵重,显示出他对受礼者有多在意而引人猜疑,在信阳最好的笔墨坊里选来选去,总算拿定了主意。 这东西,是送那只小白羊的,想起午时的那场翻云覆雨,鬼谷子悄悄地笑了。他把迷迷糊糊的夏凡带到酒楼附近的客栈,叫了上房,云雨过后,夏太医赤条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样子,还真是象只白羊。 知道他一时醒不了,鬼谷子把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侧身躺在白羊旁边平复着心情,他原是想守着他醒来,一起回宫的,可想了想又觉不妥,到底不能在人前明目张胆地与这小家伙太亲近。 情欲的沟壑暂时被填满,鬼谷子的脑袋恢复了活力去思考其它。除了想到依然需要与这孩子谨慎地保持距离之外,另有一种不安让他开始心绪不宁,他坐直了身体开始仔细考虑,他从一个小小杀手出生入死地最终成长为鬼府首脑,除了依靠自己过硬的功夫,冷静机智的头脑之外,更加重要的,是他从不放过心底的一丝疑虑,谨慎、小心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正是这种如狐狸般的多疑习性,在他以往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命。 漫不经心地用眼光慢慢描画眼前这只睡得人事不知的白羊,那张与“美丽”这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的熟男面孔,竟然百看不厌,在他眼中别具风情。眼睛看着,脑子也没闲着,细细梳理所能想到的事情,手指轻敲,慢慢盘算,最终有了决定。他把店伙叫来嘱咐了几句,令他们好生照料这房间内的客人,交了房钱之后独自离去。 他没有回宫,打马出城狂奔百余里,找到百知门门主庄百晓的居处,委托其门下查证鬼二今日所见之同乡的行迹。他到底是对鬼二曾短暂被擒一事心怀疑忌,否则,不会对他如此关注,得知其有同乡到访便感觉不安。 百知门是南晋的一大江湖门派,以贩卖情报为业,号称知江湖百事,可实际上,他们也不过是比常人的消息灵通些罢了,若是指定求购某些禁忌消息或者需求某人某事的消息情报的话,往往需要先下订金,然后待其发动人手调查之后,才能给出符合主顾要求的消息。 就比如鬼谷子要求调查鬼二今日所见的同乡,百知门接单以后,会依据其所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地查证其人具体情况,比如家在何处,所为何业,与鬼二相会所为何事等等,鬼府的一些不便动用自己人手去查的事情,历来委托百知门,多年来常打交道,倒也合作愉快。 依鬼谷子的多疑,他接掌鬼府之后也曾专门调查过这个门派,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遂放心与之合作。可让他想不到的是,百知门的幕后老板,是广运姬家。它原是广运姬家为生意方便而设的隐秘分支,以中周超然物外的地位,百知门从来也没有表现出立场,仅仅是贩卖情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庄百晓是个武艺不高的胖子,整天笑模笑样见谁都是一团和气,鬼谷子与他多次打过交道,也是难得能和他攀得上交情的人物。见面之后,庄百晓欢喜异常,除了对所托事务一力应承之外,又对他极热情地宴请,鬼谷子心情不错,和他一起饮酒作乐消磨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才坚辞了对方留宿的邀请,乘着夜色打马回城。到得信阳城下时城门早已关闭,但守门官兵一见是他问也不问一声就诚惶诚恐地给打开了城门,行宫门前更是如此,他将马交到守门士兵手中,从行宫角门入内,悠悠然走向自己的住处。 冬夜天寒,凛冽北风在夜空中咆哮,寒风掠起他的薄衫透体而过,吹乱他的发梢,更令他通体舒泰,气爽神清。 行及不远,鬼十闻报迎来,他没有理会远远地施礼的鬼十,依然脚步不停地前行。鬼十急忙跟上,追在后面汇报这半日间鬼府及行宫内往来发生的事情。 鬼谷子面无表情地听着,鬼一从帝都传回消息:刺杀不利,尚需静待时机;鬼七从东楚传回消息:鬼十六和真奴尚无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堂上诸臣因南方夷族抗税一事在出兵镇压还是征兵备战哪件事更重要上争执不下,吵嚷不休;……鬼十一边追在府主身后汇报着林林总总的事,一边犹豫着,想到早上偷窥到府主温和地拥着夏凡那一幕,那一件事实在难以说出口,正在这时,鬼谷子脚步停顿,露出倾听的神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鬼十忙道:“已近三更。” 鬼谷子眉头微皱,眼望那处院落的方向仔细倾听,鬼十见状,忙运功细察,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入耳中,鬼十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鬼谷子有些疑惑,他记得昨日给那人点穴时尚不到二更,十二个时辰已过,封情指术效力已失,以那人的身体,实不宜继续施刑,怎么……这么想着,转向往那院落走去,鬼十跟在后面,犹豫再三,终于说道:“下午王上发怒,将谢大人下监,现在那边正在问谢大人口供。” 鬼谷子终于停住脚步,侧转身体看着他,疑惑地问道:“问谢灵惜的口供?” 这事儿终究瞒不过去,鬼十低下头,硬着头皮回禀:“谢大人带回那人犯不知招认了什么,只告诉了谢大人一人,王上问起时,谢大人吞吞吐吐,惹怒了王上。现在人犯生命垂危,无法再问口供,王上就……” 鬼谷子冷笑,谢灵惜还真是个废物,被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犯耍得团团转,落在周文瑞手里,这下只怕连命都保不住。要说拓跋岫真招认了什么让谢灵惜咬死了不说,鬼谷子是半点儿都不信,可他了解周文瑞,知道那人就算是明知人犯未招,也绝不肯放过谢灵惜,不会放过半分被谢某隐匿口供的可能,那人,向来有着宁肯杀错绝不放过的狠辣与阴毒。 不过,他倒好奇那人犯究竟交待了什么?不但勾起了周文瑞的求知欲,还让那半截子消息传到了晋王的耳朵里,并且还做到了让晋王知道最关键的部分,谢灵惜已然知悉! 对谢灵惜,他没有半分好感,更是连半分的同情都欠奉,当然,对于鬼府杀手们来说,“同情”这个词是什么涵义都根本不懂,懂的,基本上在训练期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弄明白了心里的疑惑,鬼谷子刚准备转向走回自己的住处,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停下脚步又问:“你说,人犯生命垂危?” 鬼十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鞋面,嗯了一声,鬼谷子却不再问,声音平静地吩咐:“接着说。” 鬼十不敢耽搁,毫不停顿地一口气说道:“夏太医擅自离宫,王上震怒,亲手执刑杖打断了他一条腿。”话音落地,鬼十敏锐地感知到府主呼吸和心跳齐齐顿住,却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浓烈的杀机扑压而至,鬼十心知不好,不敢反抗,扑通跪地,叩首道:“大人,卑职该死,不该妄测上意。” 鬼谷子面色阴沉,淡淡说道:“你妄测了什么?” 感受着凛冽的杀意,鬼十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却不敢运功相抗,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动,死亡仿佛瞬息可至。 鬼谷子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咱们鬼府中人,要想活命,就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分清楚什么是不该看的,什么是不该想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鬼十伏地乖觉道:“卑职明白。” 他的毫不反抗到底合了鬼谷子的心意,只觉对方杀意消减,转身离去,鬼十悄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连忙爬起来跟在后边,紧追而去。 一路上鬼谷子再无二话,进了自己的房间,摒退了他人,吹熄了灯烛,合衣躺在床上,纷乱的头脑才渐渐理清头绪。第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再也不想过这种遮遮掩掩的日子,喜欢的不敢亲近,厌恶的却要强笑接纳,就算成了鬼府的主人,依然不敢恣情纵意地活着,自己已然是不惑之年,生命中还能剩下多少时日?难道这一辈子都要过这样的日子? 很是羡慕老谷主,把鬼府往自己手上一交,退隐江湖,过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可是想想几年来自己悄无声息地为老谷主解决的那些麻烦,就知道自己无福效仿那个人,毕竟他还没能找到一个至少象自己一样还剩了点良心可以相信的接班人,选错了人的话,就等于卸下了武装任人宰割,这是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事。 双手枕于脑后,长叹口气,很是羡慕那老头儿的眼光和运气,他当初是怎么看上了自己,如此放心把鬼府交到自己的手里?感慨过后,脑子里把鬼一到鬼十一个个梳理了一遍,又从鬼十一想到二十七,想来想去,哪个都不能令他满意。失望之下,放下这念头,继续考虑,是什么让鬼十发现了自己对夏凡另眼相看,自己的疏忽在哪里? 刚刚若是直接杀了鬼十,虽然不怕晋王追查缘由,但总会因此而惹人猜疑,暂且留他一命,日后观察,若是察觉到任何不妥,再行杀人灭口也不算迟。 想起今日午时的放纵,不禁涌起一阵后怕,周文瑞震怒之下,会不会追查是谁与夏凡一同饮酒,会不会追查是谁为夏凡开房安置?这些漏洞又该如何弥补? 忽而想到,那只白羊,被打断了腿啊……黑暗中,一双冷目绽放寒光。 ****** 夏凡靠坐在躺椅上,呆呆地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屋外,不时传来谢大人的惨叫,令他胆战心惊。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谢灵惜会被刑讯逼问。 摸摸上好了伤药包扎紧实的伤腿,夏凡叹了口气,若非李总管求情,只怕被暴怒的王上打断的会不止这一条腿,伤处已然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剧痛,可是钝钝的痛楚依然让人难以入睡,再加上外面那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声惨叫,夏凡苦着脸,继续叹气。 对于自己与鬼大人之间发生的事,夏凡还有模糊的印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欲火焚身地去挑逗鬼大人,若非亲见鬼大人每道酒菜都仔细检测过,且与自己同饮同食,他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什么迷药才丧失了理智。可是人家鬼大人没有半分异样,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毫无廉耻地主动勾引……夏凡难堪地双手捂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自己还怎么有脸见人! 他环顾左右,行动不便,身边连能自尽的毒药都没有,若是鬼大人把事情说出去,到时候千夫所指,连自己的祖宗都因此而蒙羞!自己可怎么有脸活下去!王上那顿棍子,为什么只打到腿上,怎么就没照着脑袋砸下去! 一定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自从早上见到他那处的伤势,自己就开始不正常,脑袋里转来转去的都是鬼大人的手指出入他的后庭……想到这里,那画面突兀地再次清晰浮现脑中,眼光不由自主地瞄向那人的身躯,小肚之下,双腿之间……哦~夏凡呻吟一声,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眼睛,自己真是完蛋了,这么堕落,这么无耻! 第149章 这两天拓跋岱可累坏了,尽管他以伤病为由谢绝了所有中周王公大臣的宴请,但因为他是独自带兵前来,并未无文臣谋士相随,所以有关迎娶公主、秦周合并及合并后诸王公大臣的待遇安排等等事宜的协商讨论均需亲力亲为,尽管只需敲定大致政策,但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拓跋野也同样没能闲着,尽管外事都有拓跋岱顶着,军务亦有得力助手分担,可以暂不理会,但黑衣卫那一摊子事却是无人可替,非得他亲力亲为不可。好在有拓跋原等人,将所有往来情报整理分析之后报给他过目,极大地减轻了他的负担。 对这兄弟二人,中周的大臣们真是极力逢迎,挖空了心思百般讨好。拓跋野伤重,只能静养不能外出,中周人特地在迎宾馆内修建了一座大暖房,斜斜向南的房顶上一块块打磨平滑的巨大水晶被精心镶嵌出各种花形,冬日的阳光洒落房内,在暖房中摆放的各种翠绿鲜嫩的植物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一张铺得厚实绵软的美人榻被放在紫藤架下,拓跋野着白绸锦袍,身搭锦被斜倚榻上,乌黑顺滑的长发洒落胸前,衬得一张俊脸莹白似玉,刀裁墨染的漆眉之下,明亮清澈的双眼如雨后彩虹,摄人心魄,让人一见之下便移不开眼睛。 轩辕蝶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指从他的腕脉移开,眼光在对方身上打亮着,却独独不敢对上那双眼睛,她怕自己把持不住沉醉其中,一厢情愿的爱恋是一种悲哀,她不想自己的人生沦为悲剧。 偏偏那人毫无自觉,就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专注等待着她的诊断,蝶香颇有些心烦地站起来,拍拍手,故作神色轻松地说道:“嗯,恢复得不错,照这样下去,再静养两个来月,伤口就都可以痊愈了。黎叔的医术可比我强多了,有他在,以后都用不着我了。” 拓跋野看出对方的不自在,却不太明白是为什么,想了想,想到尚未兑现的承诺,轻声说道:“谢谢。你放心,最多半年,我一定会把周文瑞的人头亲手献于神医墓前。” 轩辕蝶香神色一黯,偏转了头,可是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点头道:“好啊,我等着!”转身看向透过水晶洒落屋中的绚彩光斑,深深吸气,平复着心情,强颜笑道:“不过,我已经觉得救你救得很合算了,你看,你已经杀了那么多南晋的兵将,保住了我们中周的帝都,就算杀不了周文瑞,我觉得也已足够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了。” 不待拓跋野再说什么,她轻轻拍拍对方的肩膀,扬眉笑道:“好好养伤,我还指望你哥哥付给我的大笔诊费呢!” 拓跋岱说了,待他七弟能下地行走,就要赐轩辕蝶香一品医官,千亩良田,许愿将由西秦王室养她一生。 想起哥哥大手一挥的豪迈,拓跋野也笑了,笑意温柔,由眼底扩散至眉梢,晕染整个面庞,整个人如春日朝阳,熠熠生辉。 轩辕蝶香呆住了,这人真是妖孽了,明明是个杀人盈野的屠夫,偏偏生成这般模样,总是让人忍不住去亲近,但又得时刻谨记他的恐怖,这种禁忌之下的诱惑,哪是人力所能抗拒!幸好他长年身处军中,否则不知要惹乱多少女人的心扉! 默不作声侍立于拓跋野身旁的李成梁轻咳一声,轩辕蝶香瞬间惊醒,掩饰性地瞪了拓跋野一眼,嗔道:“笑什么笑,难道不该给吗?” 少女亦喜亦嗔的神态同样令拓跋野精神恍惚,眼前好象是那娇蛮的公主在不依不饶地使着小性子。拓跋野心头一痛,忙偏转了头,闭上眼睛,悲哀如潮水缓慢却又坚定地涌上,将他彻底淹没。他从不知道,悲伤竟然如此令人难以呼吸,难以忍受。 当悲伤成海,唯思念成灾,我愿付出一切,只要你平安回来…… 耳边,轩辕蝶香却在不依不休地呱噪 “怎么了?不至于吧?一提诊费就心疼得受不了?” 拓跋野用尽全身的力量把自己从悲伤中挣脱出来,强自恢复平静,淡淡道:“不,伤口有点疼。” 骗谁?周身的伤口都已开始收口,又用了止痛宁神的药,你人躺在床上连动都没动一下,怎么可能还有伤口能疼得你变了脸? 可是,即便是知道对方在掩饰什么,自己也没什么权力去刨根究底,她明智地没有顺着对方的话意去追问,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你毕竟伤得太重,只用好药将养并不够,得注意休息,什么事儿都先别管,把身体养好了再说,知道吗?” 感受到对方的好意,拓跋野点点头:“我明白。” 话未落地,门外的楚秋扬声通传:“赵敏行,段成德求见。” 对上蝶香明显不赞同的神色,拓跋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眼神,偏转头,吩咐李成梁:“送姑娘回去休息。” 李成梁“诺”了一声,伸手延请,轩辕蝶香撇了撇嘴,知道这人是不听劝的,索性道了声:“蝶香告退。”便身离开。 待李成梁引着蝶香走出门去,拓跋野才轻轻说了声:“传。” 门帘挑动,赵敏行和段成德各抱着一摞子文件走进暖房。 见礼过后,二人对视一眼,赵敏行开口道:“这两天我们和姬家的情报网联络整合,他们给了咱们不少情报,特别是南晋那边的。”顿了顿,笑着补充:“就是有太多没什么用的消息在里面,毕竟他们的关注点与咱们不同。我们把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摘了出去,还剩下这么多,都拿来了,您看是都给您念念还是捡重要的看?” 正常情况下,他们只需把情报都送到总领案头便可,但现在拓跋野伤重,所以这些天一直是由他们给通读一遍,今日加了许多姬家送来的消息,量大了许多,他有些担心拓跋野的精力吃不消,所以才问了这句。 拓跋野淡淡说了句:“都念念吧。” 二人将怀中的文件放于桌上,象以往一样,先把置于一旁的地图屏风合力搬到了榻旁,这才开始通读情报。即是通读,便是不分重点,按消息递达的时间顺序诵读。因现在南晋方面的情报是重点,所以赵敏行先读到的,都是姬家送来的情报:梅山广夷族因抗税闹事,已经打死打伤数名税吏,目前正与官府对峙;东渊南堡遭遇霜冻,大批作物冻死;熊儿寨附近出现小股土匪;保全岭有虎伤人……赵敏行每念一条,段成德便以小棍在地图上指点消息地点,拓跋野全神贯注地听着,看着,并不出声。 念到“鬼府主人委托百知门调查鬼二同乡姚百万”时,拓跋野叫了声“停。”鬼二的事,只有他身边这两三人知道,赵敏行、段成德等人均不知情,他把楚锋派去联络鬼二,这么多天了,也该有消息传来,但没等到楚锋的消息却从这里听到有关鬼二的事,难道是与鬼二的联络引起鬼谷子的怀疑了 他没有多说,把那条消息拿到面前细细通读,赵敏行念的都是精简的情报内容,他对哪条有兴趣,才会拿过来通读其详细内容。百知门把事情经过写得很详细,鬼谷子是什么时候下的委托,怎样找到庄百晓的,下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用的什么语气,怎样开口,又与庄百晓聊了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甚至连吃了多少、喝了多少、什么时辰离开都写得一清二楚。 见他对这消息很关注,赵敏行补充道:“说到鬼谷子,咱们这边消息里也有他同一天的行迹。” 拓跋野抬眼看他:“是什么?” 赵、段二人凑在一起,从黑衣卫传来的消息里将同一天里鬼谷子的情报都挑了出来,按时辰顺序整理好,摆到拓跋野面前,拓跋野一页页翻看,赵敏行指点着说道:“您看这里,”他伸手指向拓跋野正在阅读的那一份情报,“他在宝珍堂花八百两银子买了一块金星石砚,他一个练武之人,买这么好一块砚台干什么?” 若说自己用,他一个武夫,在这方面不可能有什么讲究,随便什么石砚都能用,若是送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什么人值得他送?总不可能是送给晋王的吧!看他在宝珍堂盘恒的时间,可不是随随便便拿了就走的,还是很费了番心思的啊。 拓跋野坐直了身体,见他对此确实十分关注,赵敏行道:“王爷,我们研究了信阳这一天的情报,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说着,赵、段二人把符合要求的情报挑捡出来,按时辰排列整齐,然后立在一旁。 拓跋野一条一条细细浏览,鬼谷子这一天的行踪一目了然:已时四刻左右现身北瓦罐儿街,午时左右进了福聚楼与人吃酒,吃到时近三刻,携醉客入悦来客栈,要了间上房,暗谍报有云雨之声,未时独自离开,径往宝珍堂,盘恒大半个时辰方才离开,望东门而去,申时,现身百余里外的百知庄园见了庄百晓,酉时离开,及至亥时回到信阳,有守城兵士特为其打开城门。 见他一条条看完了这些情报,赵敏行上前道:“王爷,您再看这个。”拓跋野看向他手中拿着的情报:未时许,信阳行宫派出几百御林军在行宫附近几条街道挨家搜索,最后自北瓦罐儿街悦来客栈找出一醉酒客,抬回行宫。经查该醉酒客为太医夏凡,是随王驾来到行宫的唯一一位太医。后面还有小字补充说明:此人即为与鬼府主人同饮同宿之人。 拓跋野挑眉,这么说,鬼谷子那块金星砚,是买来准备送给这位相好的可为什么要送砚台?讨一个文人的欢心,更多是送一些字画书籍,送笔墨纸砚的大多为亲人或遇某些特殊情况,鬼谷子离了客栈直奔宝珍堂,那是打定了主意要送些古玩珍品,还是打定了主意要选一块好砚台? 可随即,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问道:“行宫派人搜寻太医,是宫里有什么人患了急症吗?” 赵敏行面现尴尬:“这个,还没查出来,咱们在晋王身边还没插得进人,行宫里,也只安插进了两个宫女,几个杂役和低级侍卫,接触不到重要的机密。” 拓跋野虽然一直领兵,未曾过于关注黑衣卫的事,但也知道尽管多年来黑衣卫素以东楚为主要目标,但在南晋、中周等地也并不是全无发展,特别是楚晋交好,对于南晋王宫的渗透从未停止,怎么会出现目前这种局面? 见他目露疑惑,赵敏行解释道:“咱们在晋宫原本安插的眼线,多是在老晋王身边,要么就是在太子周文刚身边,对于原本并不受宠也并不出众的周文瑞并没有太过重视,可谁想到周文瑞布局诬陷了他的长兄并且成功继位,如此一来打乱了咱们全部安排,更大的麻烦在于这个人心胸狭隘,狠毒异常,继位之后大肆清洗,以往稍有得罪他的人都不放过,不少咱们的人都遭了池鱼之灾。他这次为了便于指挥作战特地赶往信阳,身边带的人本就不多,咱们又以往又没注意往行宫里安插眼线……” 拓跋野点点头,表示明白。转而问道:“那么行宫里还有别的消息吗?” 见他并未继续追究,赵段二人同时悄悄松了一口气,这要是遇到个苛刻的主子,不管什么原因,到了要情报的时候你给不出来,就是你办事不力。 见那双洞彻世事的眸子望向自己,赵敏行不敢耽搁,忙从段成德递来的消息中挑拣出几张摆到拓跋野面前,说道:“有,综合咱们黑衣卫和姬家传来的消息来看,自未时,行宫派了人急匆匆买回去不少珍贵药材,甚至连信阳最大的药店永春堂里的镇堂之宝,一株大约八百年的老山参都给强买了去。” 说罢,又拿出一张纸,指给他看:“您看,这是行宫的人那一天里采买的药物,已经给黎一针等人看过,虽然没有药方,但这些大多是保命、疗伤、治疗寒症、心脉病症的药物。能推断出病人是受了伤、发了寒热,病势危急。” 拓跋野心神电转:受了伤?在行宫里受了伤?是谁?要急召太医、不惜重金采购珍贵药品来为他(她)治疗? 他皱眉问道:“没有什么刺客的消息?”太医能与鬼谷子午时在街上饮酒,必定是行宫内重要的人物全都身康体健,突然间急召太医,难道是周文瑞遇了袭?可刺客行刺,得多大的胆子选在未时,事后又无大肆搜捕刺客的消息,难道是自杀性的袭击?不是咱们西秦的人,莫非是南夷? 赵敏行摇头:“没有,我们仔细筛查过,不管是哪个方面,都没有刺客的消息,还有件值得注意的事。” 也没等拓跋野追问便继续说道:“黎大夫说了,这伤热和寒热可不一样!” 拓跋野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赵敏行道:“黎大夫说了不少医家术语,我等并不太明白,但他最终的意思是如果行宫采购的药物都是用在一人身上的话,那么这位伤患不仅是受了伤,还受了严重的寒凉之气。” 这就说不通了,尽管现在是冬日天寒,但如果是晋王遇刺受伤的话,怎样的刺杀才能让他同时受寒?难道是以冰椎入体? 可是能以冰椎伤人的这种高手廖廖无几,并无这些人有什么异动的情报……一时间各种猜想纷至沓来,拓跋野闭上眼睛,缓缓靠回软榻,思考片刻,没想出什么头绪,于是问道:“你们怎么看?” 第150章 所有情报递送上官之后,待上官发问再说出自己的看法或者开始讨论,这是黑衣卫的规矩,目的是保持上官的独立思考,避免被过于能干的属下培养成无能的掌印官。此刻听到拓跋野的问话,赵敏行低头回禀道:“我等研究了这日信阳的所有情报,认为并非晋王或者某位重臣得了急症。”说着,他又挑出一些消息摆在拓跋野面前,“您看,这是当日晚间,赵鸿远和几个大臣在香满楼宴饮的情况,这是楚温侯在醉仙楼寻欢的情报,这是韩秉胜去了暖香园……”这几个都是周文瑞的当朝重臣,左相赵鸿远,兵部尚书楚温侯,户部尚书韩秉胜。 拓跋野一条条细看,赵敏行解说道:“我们想,若是晋王身体出了事,依他那种尖刻的性子,赵鸿远等人绝不敢出来饮酒作乐,而晋王身边的几个重要大臣也都毫无异样,即非晋王及外臣,那么出事的极有可能是宫里的嫔妃。” 拓跋野看完了面前的消息,点了点头,赵敏行看了看他的脸色,继续说道:“这一次晋王出行身边只带了两位妃子,一位是他的王后,东楚的锦绣公主,另一位是楚温侯的嫡孙女,贵妃楚氏,既然楚温侯有心情在醉仙楼饮酒作乐,那么病的定然不是楚氏,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那位王后。” 听到“锦绣”这两个字时,拓跋野的心象被尖刀狠刺了一下,痛不可当,他闭着眼,微皱了下眉头,脸色越发白得通透,赵敏行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南晋新败,正是需要与东楚更加紧密联合之际,锦绣公主的地位就显得尤为重要,若是她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儿,必定会引起项锦溪的不满,所以才会令晋王如此紧张,急召太医,强购老参等等行为才能够解释得通。” 拓跋野喉结滚动,那种深刻入骨的悲哀再一次漫卷而上,他紧闭双眼,逼迫自己放空思维,放松身体,却依然难以克制地呼吸急促起来。段成德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急忙上前轻唤:“王爷,您怎么了?”随即扬声大叫:“大夫,快传大夫!” 拓跋野挣扎着阻止:“不,不必。” 但守在暖房之外的楚秋闻声探头入内,一见此景忙抽身就走,待他追到没走太远的轩辕蝶香赶回暖房的时候,拓跋野已恢复了正常,除了脸色更显苍白,身体已然全无异样。轩辕蝶香疑惑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才可以对症治疗啊!” 拓跋野略有些疲惫地摇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转而吩咐紧跟着跑过来的李成梁:“送姑娘回去吧,我没什么事。” 轩辕蝶香疑惑地看了看侍立在旁边的赵敏行等人,能看得出这些人的不安,但却看不出这位王爷到底是怎么个症状。 待暖房里只剩了赵敏行、段成德二人,拓跋野问道:“能看出那位王后”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怎么个情况吗?” 赵敏行摇头道:“行宫里传出的消息太少,我们只能猜测是二个女人间争风吃醋使了手段,并且楚氏成功脱身未受牵累,否则楚温侯就不能有在醉仙楼饮酒的心情。” 拓跋野想了想,暂时把这事儿放在一边,又拿起最先引起他注意的那份情报,吩咐道:“关于姚百万,百知门查到什么先报给我,然后再拿给鬼谷子。”赵、段二人点头记下。 拓跋野又道:“叫人多注意一下这个夏凡。” “继续留意各药铺,记下他们买的药,拿给黎一针看,分析那位病人的病情变化。” 处理完南晋方面的情报,段成德开始通报东楚方面递来的消息,第一件就是张晨、赵阳从郢都传回的密件,直达总领,并未拆封,将密件摆放拓跋野面前,让他查验封印完好之后,小心拆开,展放在拓跋野眼前。密件写了很多,主要是两方面内容,一是张晨二人追查宫变之后拓跋岫的行踪,直至王爷遇刺之日,拓跋锐确认厉王尸骸,重礼葬之,但张晨二人仍不死心,认为鬼府杀手能藏身车中混入王府,那么那些人混出王府时,车中是否藏有他人?锐侯爷追敌至河边,那么于王爷遇刺混乱中偷取军情的人又是谁?被射中身体落入河中的杀手所背之人到底是谁?那一日的混乱中,王府中究竟混进去了几个杀手?伤亡几许?失踪几人?当日因黑衣卫追查而逃亡的晋谍逃往何处?是否尚有踪迹可循?他们追踪到了逃亡异地的卫海川,可惜没等问口供就被他服毒自尽了,目前二人正在郢都外围查找其他晋谍行迹,恳请总领宽限时日,允他二人继续在楚地查探。 另一部分内容是郢都城内的密谍首领的报告,因郢都被围,消息传递困难,只能藉由张晨、赵阳这样的高手趁夜偷出敌营带出情报。这份报告不容乐观,因被楚军围困,城内楚民蠢蠢欲动,而镇守郢都的锐侯爷却又整日酗酒,动辙伤人。秦军人心浮动,将士离心,晋谍、楚谍活动猖獗,若不及早采取措施,郢都危矣。 拓跋野把张晨赵阳那份报告抽出,只留下密谍首领的部分递给段成德,道:“这个单独放起来,送给王上过目。”拓跋锐确实不益独自领兵,更何况老王遇刺,大军被困城中,他那脾气若不收敛,怕是要坏事。 第二件大事是国内官复原职的诸大臣分成几路由黑衣卫护送来周与武王会合,现已经在路上,沿路报来平安。紧接着是各路军情,秦、楚二军的动向,项锦溪的动作,他身边诸大臣的动向,秦、楚二地各府镇动静及相关民生事宜、国内诸王动静、指令迁居边境的草原诸族动静,段成德念,赵敏行在地图上指点,林林总总,每条消息都需要认真重视,才能把握天下大势,立于不败之地。 考虑到总领大人的身体状况,这是经十二内卫仔细研究之后整理出来的重要情报,已经尽其所能地减少了总领大人的负担,尽管如此,汇报、讨论了大半个时辰,也才处理了一半多一点儿。 又是一地的消息念完,拓跋野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对二人道:“歇一会儿,喝口水,吃几块点心。”段成德打亮着王爷的神色,见并未露出疲惫之态,知道是体谅自己说了太多话,心中一暖,笑道:“谢王爷。” 招呼赵敏行一起恭谨地坐在旁边,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润了润发干的喉咙,翻了翻手中的谍报,刚要说什么,楚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总领大人,楚锋求见。” 拓跋野说了声:“见。” 风尘仆仆的楚锋带着一股寒风大步走进暖房。给王爷及二位上官行礼之后,楚锋道:“王爷,楚锋幸不辱命!” 拓跋野点点头:“说说吧,拿到了什么情报?” 楚锋看了看赵、段二人,很明智地没有提“鬼二”的名字,只捡重要的情报答道:“查知鬼府杀手约七十余人已于半月之前潜入帝都,目标未明,但知其尚未得手,另外还拿到了晋王行宫的防卫图。” 说着,他拿出密件,打开,铺陈在拓跋野面前的小几上,上面除了一张简图,还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情报,这鬼二倒也真是不遗余力。拓跋野仔细阅读之后,满意地说道:“你辛苦了,没有留什么手尾吧?” 楚锋笑道:“我想是没有,卑职做得谨慎,所以耽搁了这么久。” 拓跋野示意段成德将密件收起,吩咐道:“这东西你们拿去仔细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漏洞,为日后行动做准备。” 段、赵二人点头应承,将密件拿起来凑在一起草草看过一遍,喜道:“有了这东西,咱们倒可以想想能不能派人直接去取了晋王的首级了!晋王年轻,大婚没多久,尚无嫡子,他若一死,庶子争位,南晋乱矣!” 拓跋野眼露笑意:“别高兴得太早,晋王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先收起来,你们回去慢慢看。” 二人应是,楚锋又从怀里取出几份情报,递给赵敏行道:“这是我顺手捎回来的几份线报,你们看看吧。”赵、段二人凑在一起看了看,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念了几条之后,楚锋指点着被赵敏行拿在手中的谍报说道:“这份谍报有点特殊,是咱们在东楚的探子追踪直至信阳,然后寻了路子过来联络的。” 赵敏行展开来读到:“秘府及鬼府共计八人沿江船行三日余,押送一人入信阳行宫。为首者秘府谢某……” 拓跋野问道:“押送什么人,查出来了吗?” 段成德摇头:“没有,咱们的探子没听到他们提那人的名字,但知道那人病势沉重,数日未醒。” 拓跋野皱眉:“咱们有什么重要的人被俘或失踪吗?”被人自数百里外押往行宫,必定是身份相当重要的人物,定然不会是东楚的人,是否宝丰兵败时被俘的将领?可那也该被押往楚王所在的东阳城,而非南晋的信阳行宫。 段成德和赵敏行相互看了看,西秦将官战死的有,失踪的也有,被俘的也有,但都够不上级别,三品以上的官员们尚无出事的消息。 拓跋野靠向软榻,目光远放,透过澄澈明亮的水晶窗,望向湛蓝的天,白云悠然,人世间所有纷纷扰扰全然与之无关。那种洒脱自在,真象小刀,这几日情势稳定,他便整日出入军营与那些军汉为伍,比武较劲。而自己,却不能摆脱黑衣卫这些近乎繁重的工作,殚精竭虑,日日不休。禁不住开始怀疑,以四哥那近乎孱弱的身体,是什么支撑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担如此劳心费神的差事? 段成德目光看向地图,用手指划着,喃喃说道:“船行三日,是在这里?”他手比到上下仓一带,问道:“咱们的探子是在上仓发现这船人的行迹?” 赵敏行细看那情报,点头说道:“是,是上仓。” 几人一起看向地图,上仓附近并无战事,也不是西秦入周的大臣们途经之地,会是什么人在那附近被晋人捕获?难道是南晋自己的叛逆?可也没有那些人逃亡东楚的消息啊! 段成德忽然一愣,想起了什么,说道:“前日楚地送来的线报中曾有一条提到过,有鬼府中人船停上仓时曾延请大夫,为船上的人看病。” 赵敏行也想起了那条消息,接口道:“对,是有这么一条消息,这么说,那位病人就是被他们押送的人犯?” 拓跋野问道:“那条消息都报了什么?”那条消息没头没尾的,看起来并不重要,被十二内卫给摘了出去,未曾递给他看,此时提起,赵、段二人都稍有尴尬,赵敏行抢着说道:“是卑职的错,没将那消息呈给总领。” 拓跋野却并不介意,每日里报上来的情报太多,这种情况原是常事,所以他没有追究,只是问道:“你们还记得那条消息都写了什么?若是记不起,去把它找来看看。” 赵敏行道:“前日的消息,卑职还能记得。那线报写得不多,那鬼府中人原是前去取药,出门时避让张晨的快马这才露了行迹,于是派出谍卫缀了上去。经与出诊大夫问询,那病人原本心脉不通,气怒攻心导致吐血昏迷。大夫透露那人手、脚均有刑伤,似是逃犯。” 逃犯?刑伤?心脉不通?百里押运直入行宫?这人是谁? 第151章 暖房中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头绪,拓跋野看看楚锋一脸的胡茬满眼血丝,语气温和地吩咐:“你先下去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找你。 ” 楚锋听令行礼后退下,他也确实累坏了,为了不留破绽,日夜不休地连赶数百里路,又是化妆又是安排布置,力求做到万无一失。劳心劳力连轴转了这么多天,总算没出任何差池地交了差使,能睡个安稳觉了。 拓跋野把那张情报放在手边,示意段、赵二人继续,待梳理了秦、楚二地的情报之后,又把中周及周边小国的动静分析了一遍,这上半天的事儿才算做完,也早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待他二人退出暖房,早就候在外面的李成梁急忙吩咐布置用餐。 不是拓跋野不肯与手下同桌用饭,是他这肠胃还进不得正经的饭食,每餐都是精心料理的流食,而且因为他的手伤,一直是被旁人喂食,大多数时候是小刀,小刀不在身边的时候是李成梁,出于脸面方面的考虑,七王爷实在是不愿意被再多的人看到自己如一个不能自理的幼儿般被他人投喂的样子。 李成梁刚刚把下人端上来的肉粥和小菜摆放在拓跋野面前的桌子上,门帘挑动,长身玉立的小刀大步走了进来,动作流畅自然地接过李成梁手中的碗匙,不动声色地将人挤到一旁,自己侧坐在拓跋野身边,开始喂饭。 李成梁默默无声地退立一边,悄悄退了出去,把宽敞明亮除了郁郁葱葱的植物之外再无其它生物的暖房留给了这两个人。 小刀含笑注视着拓跋野,简直不可思议,仅仅是半个白天未见,依然感觉已经离开这个人很久,他甚至有些恐惧,这种变态般的感情产生出的羁绊,要怎样能才挣脱开去?难道自己要一辈子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就算自己肯,这个人肯,这个人身后所代表的势力也不会同意。就象那天他听到的拓跋岱的咆哮:“他是长了俩屁眼儿还是长了四个奶子?” 小刀不屑地一笑,自己确实没什么特殊,可眼前这人与旁人相比也并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如暖香阁的妹子们身段柔软,触感光腻,自己为什么就下不了决心离他而去? 小刀这辈子也没有过处理感情的经验,杀死项烨霖之前,他全部的心神理智都被那种难以描述的,执拗入骨的仇恨所控制,心和感情都已被冰封。直到用项烨霖的血打碎了冰层,仇恨才烟消云散,释放他鲜活的情绪。 最初的时候,拓跋野日夜挣扎在生死之间,及至后来,又共同面对数十万敌军,在那些没有明天的困境中,二个人互相依偎,患难与共,小刀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时间去考虑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是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二人之间天差地别的地位差距就显露了出来。因着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拓跋野身边的所有人全都或明或暗地表露着对他的敌意和排斥,那是他们的王爷,他们的将军,他们至高无上的战神,怎能让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玷污身体和名誉!他是要娶妻生子,青史留名的一代天骄,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小刀原本并没有多想,他用比武的名义,跟肖天翼,跟博尔帖赤那,跟黑煞一系的大大小小将官们一较高下,用他的武力将一切敌意碾碎在脚底,直到那一天他听到拓跋岱的咆哮,他听到拓跋野的回答:“他不负我,我必不负他!”相较于拓跋岱的粗鄙羞侮,拓跋野低沉而坚定的九个字却更加刺痛他的心,“他不负我,我必不负他,换句话来说,就是他若负我,我必负他?” 二个人之间的感情,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维系! 想到这些,小刀颇有些自嘲地笑了下,自己原该知道,这个人,原是有着挚爱的女人,那个为他疯狂,为他去死的公主,项锦绣! 想想当初,尽管他从不回应锦绣的疯狂,可他的一言一行,哪一次不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维护那个女人!而自己,不过是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钻了空子,占了便宜,让他从道义上无法摆脱开自己! 这两天他天不亮就走,夜深才回来,日日泡在校场上和那些兵将们一起操练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就是为了躲开他,试着冷却自己的感情,看自己能不能下狠心离他而去!天涯芳草,自己又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每一天,他都在校场上挣扎,疲惫的不止是身体,更是心灵,就好象乘风而起的风筝,天高海阔,只需剪除那细细长长的一根线…… 每天挣扎的结果,都是在天黑自动返回他的身边,看着他的容颜,闻着他气息,近乎贪婪…… 他想,他是中了毒的,中了一种叫拓跋野的致命毒药,无处可逃,无药可医! 接连两天的早出晚归之后,小刀此时的出现也令拓跋野有些惊奇,顺从地吃着对方喂到嘴边的食物,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刀,咀嚼食物的间隙问了一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吃过饭了没有?” 拓跋野这午饭已经是吃晚了,军营里开饭要更早些,这两天小刀一直在军营里用餐,故而他有此一问。 小刀笑道:“没呢,这不就是来找你蹭饭的么。” 拓跋野双眼含笑,没接他的茬儿,扬声吩咐守在暖房之外的人:“楚秋,叫人备饭。”看了小刀一眼,继续道:“好酒好菜,尽快端上来。” 随着楚秋一声“遵命!”脚步声迅捷远去,小刀又一匙粥送进拓跋野嘴里,挑眉:“好酒好菜,看着我吃,你不馋吗?” 这人吃这些没滋没味儿的流食都吃了多少日子了,连他这看着的都看得厌了,要在他面前大鱼大肉地吃喝,想想这场面都觉得残忍。 拓跋野唇露笑意:“馋,所以看着你吃,能闻个味儿也好。” 小刀摇头:“我就跟着你喝点粥儿就成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说着,拿起丝帕轻轻替他擦试沾湿的唇角,不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转而说道:“牧雪峰是鬼府的人。” 拓跋野没说话,眼露疑惑,小刀明白他的意思,解释说:“这两天我在军营里逛,看那些人操练,有时跟人过过招。” 象小刀这么个人,在军营里跟人动手是很平常的事,拓跋野并没有多想,认真地听他说下去。“虽然你已经把那些人打散了重新整编,可我发现和其他队伍都不同,牧雪峰手下的那些人之间有种说不清的联系,所以我就盯上了他们。” 对于那些应召来援的杂牌儿军,拓跋野本就心存顾忌,这些杂牌军来路复杂,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一审验,所以战后尽管依战功各有封赏,但依然不能确认哪些人值得相信。 小刀手下不停,细心地一匙匙喂食,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仔细观察他们的操练,尽管他们有各种掩饰,但仍能看出这些人内功路数基本相同。”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要知道世上门派众多,内功路数也各不相同,武林各门派招收弟子可不象西秦的演武堂那样成批地招徕培养,而是零星收徒,徒弟间年岁参差,功力不齐,一个门派若是能有二三十名年岁相仿,功力相近的弟子便能称得上是名门大派,而为各国军队效力的武人,因其来路不同而更显杂乱,不仅功法杂乱,年岁也多有不同。而牧雪峰那一队六十余人,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儿,若是只有岁数相近,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若是连内功心法都差不多的话,这一队人从何而来就相当可疑。别说武林中,就是中周或者东海三十六个小诸侯国都没这本事一下子培养出这么一批人! 联想到楚锋拿回来的情报,鬼府那七十余名杀手的下落,哪儿还用得着派人去寻! 看着拓跋野放光的双眼,小刀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啜一口,并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退了开去,然后若无其事般地继续说下去:“我找了个借口逼着牧雪峰跟我动手,打了一百多招,他用各种野路子的功夫掩饰,可生死之间,到底让我给逼出他保命的功夫,虽然只有一招,可我认得那是鬼府的功夫。” 拓跋野眼神郑重起来:“你马上就回来了?”尽管知道小刀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可事关重大,他仍然追问出来。 果然小刀不以为意地耸肩,语气轻松:“怎么可能,早上跟他动的手,我在校场上呆到饭时才找借口离开,我这两天都是这么个绕法,不会让他瞧出破绽。” 拓跋野凝目:“伤口不疼了?” 小刀拍拍肩胛伤处,“不疼了,痒得很。” “腿呢?” “不动得狠了就没事儿,我想再有个七八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拓跋野避过他又往嘴里送的粥,“别总跟人动手,刀枪无眼,你毕竟还没好利落。” 感受到对方的关心,小刀心口有种涩涩的酸痛,掩饰性地偏了偏头,嘴里应着,目光落在桌边的谍报上,转移着话题:“这是什么?” 拓跋野扫了一眼,咽下最后一口粥,“今天刚送来的情报。” 小刀将空碗放于桌上,随手拿了起来,嘴里念着:“秘府及鬼府共计八人沿江船行三日余,押送一人入信阳行宫……”能被人郑重其事地押到晋王跟前儿去的,必定是数得着的人物,他想了想,小声嘀咕:“这人是谁啊,这么倒霉?” 拓跋野靠向床榻,叹了口气:“没查出是谁,只有一点儿线索,男,二三十岁,手脚有刑伤,心脉有损……” 小刀奇道:“心脉有伤?那还能活得成?” 所谓的心脉,并非人身十二经脉之一,指的是心之血脉。心为一身气血之主,是人身经脉的中枢,血气旺盛则脉道充盈,脉博有力。按小刀作为一个杀手的想法,出手行刺的话,伤了对方的心脉,这人基本上就活不了多久了,可以勉强算是达成刺杀目的了,故而有了这句疑问。 拓跋野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心脉有伤不一定会死,比如我四哥……”话没说完,忽然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刹那间令他全身冰冷。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大声道:“来人,召赵敏行、段成德!”守在门外的护卫被他急切的语气惊吓到,应诺一声,撒腿就跑。 小刀奇道:“怎么了?你……”一句话没问完,就被对方难看的脸色吓到,只见拓跋野双目圆睁,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放空,呼吸却死死屏住,仿佛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打扰到他紧张的思维。 小刀知道他正想到关键之处,没再说话,悄无声息地将碗筷整理在一起。 赵、段二人很快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没等他们开口,拓跋野急切地吩咐道:“把上仓的那条消息找出来给我,还有所有有关郢都宫变、王爷遇刺、以及今日信阳的情报全都拿来,要快,马上!” 两个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王爷神色,不敢多问,应诺一声立刻转身,急匆匆跑回去挑选王爷指定的资料。 拓跋野这时终于缓和下来,放松身体仰靠榻上,可依然脸色冷峻,神色凝重。小刀默无声息地将餐盘端到门外交给下人,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回来,坐在旁边,象以往一样,耐心守候着这个人的最终决策。 有了怀疑的方向,再次将所有的情报汇集在一起,线索清晰得令人心悸! 拓跋野死咬牙关,浓眉紧皱,一张俊脸冷硬如刀刻一般。赵敏行、段成德和小刀莫明其妙地互相对视,谁也想不明白他这是看出了什么。因着王爷的脸色,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可没人敢开口打断王爷的思路。过了好象几百年那么久,拓跋野低哑的声音响起:“这些线报全都封起来,列为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拆阅。” 黑衣卫总领所指的任何人,其中甚至可以包括秦王! 赵、段二人听闻此令,并不是很诧异,在拓跋岫时代,他们曾执行过这类命令,只是没想到换了拓跋野做总领,仍有机会执行此类命令。 ****** 郢都西南百余里外的风凌渡,满面风霜的张晨心情沉重地注视着一艘艘的过往船只,带路的当地暗谍兀自在他们身边嘀咕着:“那两辆车来这里以后失去了踪迹,必定是有船接应,连车带人一起运走了。” “船在江上,北上南下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可就真没法儿查了。” 赵阳不死心地吩咐:“你传令下去,沿江两岸,仔细地找,就算是坐船远走,最终也必定要上岸。他们能去哪里?完成了任务的秘谍、杀手多是回去交差,交差的地点无非楚、晋重镇,大江两岸能有多少大城?这些人中没有妇幼,没有货物,十来个青壮走在一起,携刀带剑的,在哪里都惹人注目,这刚没几天的功夫,去查,说不定能查到这些人的行迹!” 那暗谍应着,赵阳仍然叮嘱:“查的时候小心些,那些人多半是鬼府的人,虽是没了任务在身上可能有些松懈,但一旦被他们发觉,咱们的暗谍多半逃不脱。” “鬼府”二字传进张晨木木呆呆的脑中,忽然令他想到来时路上曾险些撞上的那个鬼府中人。他神色大变地抓紧赵阳的手臂,“阳子,咱们在上仓撞上的那家伙!” 毕竟迎面撞上对头儿这种事实在是罕见,若非当时有急事在身也绝不可能就那么轻轻放过,赵阳当然记得很清楚,“那家伙好命,不然说什么也得拿下他问问口供。” 虽说鬼府中人出名的难捉,但以他二人的身手,以有心算无心,倒是很有可能拿住一个活的。 可是张晨没有理会他的遗憾,反而双眼冒火地追问道:“那天初几?还记不记得?” 第152章 见他神色有异,赵阳识趣地没问为什么问这问题,而是配合地想了想,才道:“咱们二十七接令出了帝都,路上跑了两天,到得上仓的时候,应该是上个月三十。” 张晨脸色发青,难看得象被溺毙的死人,目光游离地转向江面,喃喃念叨:“二十五,刺客行刺老王爷,晋谍逃离郢都,四处躲藏,此地距郢都百余里,是乘车慢行两日的距离,大约二十七日登船。”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声音仿佛哭泣:“此地到上仓,大约船行两、三日……” 他停了下来,怔怔地瞪着脸色铁青的赵阳,再也说不下去。 酒楼雅间里无意中听到那个大夫与唐锦书的对话仿佛同时在二人耳边响起:“心脉不通的人还那么大气性,真是作死呢…… ” 一口鲜血喷出丈外,张晨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赵阳眼疾手快忙接住他,内息不顾一切地往他身体里输去,帮助他导引因过于激烈的情绪而紊乱的气机,急切唤道:“晨哥,你醒醒,别急,别急!” ****** 夏凡靠坐在拓跋岫的床边,认真翻阅着医书,王上打断了他的腿,哪儿也去不成,日日守在这里,除了看护昏迷不醒的病人就是翻看李总管帮他找来的书籍,这院子里除了那个哑巴,就是李总管早、中、晚各来一次,看看病人的情况,看看他有什么要求,再无旁人。虽说他因腿伤而多有不便,但是也算清静,让他有时间从发现自己酒后乱性的慌乱中平静下来,集中精神查阅医书,研究这人异乎寻常的病情。 夏凡的性子象他爹,执拗固执,钻牛角尖。虽然也会疑惑为什么王上肯不惜千金地要保一个囚徒的性命,但既然人交到了他的手里,这人就是他的病患,其他就全不在他考虑之中。他一直记得他爹的训话:不能尽心尽力地治好病人,还算得上什么大夫! 所以他现在的心思非常单纯:这人心脉阻痹的病征是何缘由,有什么方法可以医治?尽管找遍了医书也没找到相似病例,可他依然不死心,求着李总管为他四下搜罗医书,甚至派专人回京都太医院调运相关书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睡觉都睡不安生。 长时间专注的阅读令他感觉眼睛酸涩,他放下书,用力掐了掐两眼之间,扭扭脖颈和腰肢,身体靠向椅背,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又落到病人的身上。这人昏迷整整两天了,幸亏发现及时,抢救的措施得力,这两天来他用尽了浑身解数,耗费了价逾千金的珍贵药材才将他的病情稳住,勉强算是抢回了一条命。看着床上病人依旧青紫斑斓的面孔,暗暗叹息,这张脸想要恢复原样,用最好的伤药养着也得至少七八天。 他一直很安静,昏迷中偶有呻吟声音也极轻,今天早些时候,曾很短暂地睁开过眼睛,茶金色的眸子怔怔地瞪了夏凡一会,气息微弱地叫了声:“哥” 就又失去了意识。那轻轻浅浅的一声,象鸟雀的羽毛拂过他的心尖,引爆了从未有过弟弟妹妹的夏太医身为一个男人的强烈保护欲,以更大的热情投身到诊治病人的课题中,甚至忘记了眼前这人,只是个待宰的囚徒而已。 这人身上的伤已用了最上等的伤药,身体上被鞭抽棍打造成的青紫斑痕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痕迹,手指、脚趾以及小腿的断裂处也已经消了肿,甚至大腿内侧那样严重的烫伤也已经结了痂,但他两肩锁骨处的伤却不见好转,伤口太深,里面已经化脓,夏凡已经几次划开表皮的痂口将里面的脓血挤出来。每一次,尽管他深陷昏迷,但依然痛得紧皱眉头,摆动着头颈挣扎呻吟。以他微弱的力气,每次都被夏凡轻易地控制住,继而陷入更深的昏迷之中。 夏凡知道,他的高烧不退,固然有受寒受冻的缘由,更主要的还是这两处伤口感染造成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伤病,他的脉力微弱,心脉阻痹的病症倒不再发作,让夏太医只需专心诊治伤情,可以暂时不为这具身体原有的病症而头疼。 但外伤终能治愈,令他难以安生的是这个人心脉上的毛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症状?这么多名医古籍,就找不出一例相似的病症? 床上的病人扭动了下身体,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夏凡凑过去试试他的额头,温度降下来不少,夏凡轻出口气,还好,照这样子,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 他注意到病人干裂的嘴唇,探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来一直准备的水杯,用小银匙舀了水,一点点喂入他的口中,那人从无意识的、本能的吞咽,到急切地张合口唇,意识渐渐清醒,直到睁开那双茶金色的眼睛。 夏凡愣怔地与他对视,看着那双仍然肿胀变形的双眼中,眼神由迷茫到清醒,转而清冷如冰。那样强势的眼神,仿佛他并不是一个受尽折磨几乎垂死的囚徒,而是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苍鹰。夏凡不由自主地闪避开对方的眼神,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仿佛骤遇天敌的幼鼠,生不出半丝反抗之心。 直到他平复了心情,做好了准备迎接那样的眼神的时候,再看过去,拓跋岫已经闭上了眼睛,为了表示他无意交流的态度,甚至连脸都扭向了另一边。 夏凡很受打击。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举个例子,当你喜欢上别人家的一只猫,千方百计想讨好它,希望能与它亲近的时候,它却对你毫不理睬,转身就走,惹急了甚至还会狠狠地在你身上挠几道口子。这种失落、悲催的感觉,就是夏太医当下的感受! 可是死心眼儿的夏太医并不气馁,找了个由头搭讪:“你醒了?”对方毫无反应,又小心翼翼地追问:“感觉怎么样?哪儿还难受?” 哪里难受?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最疼的还是脑袋,象有一千只战鼓呯呯地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拓跋岫闭着眼,小心地呼吸,因为每一次胸肺的伸缩都会引起两肩处撕裂般的剧痛。他微侧着头,不敢再动,甚至不敢咬紧牙关或者嘴唇,头部、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动作都会牵扯到肩颈的伤处,千百倍放大之后,再反馈给他几欲嚎叫的剧烈疼痛! 得不到回应,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抗拒,夏凡再接再厉地俯下身体:“再喝点儿水吧,我看你口干得厉害……” 夏太医并不知道,他的话并没有在眼前的人身上得到回应,却惊动了一直在院外不远处的逐鸥亭里看风景的鬼大人。 鬼谷子找了个借口将本应在院子周围当值的手下调往他处,自己在这院子附近兜圈子已经一天多,才终于听到屋子里响起被他一直等待的那句:“你醒了?!” 那个人,他终于醒过来了! 他想见他,想知道他要对他说什么。 那房中的两人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一个,是可能在将来被他所掌握的人,而另一个,是有可能掌握他未来的人! 鬼谷子遇上了难题。他在一天前接到了亲信的急报:晋王下令,要严密监控他的家人! 家人?鬼谷子冷冷一笑,他哪里有什么家人,哪里敢有什么家人!他养着那个女人和那两个崽子,无非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他在朝中地位的警示仪! 第153章 鬼谷子历经重重磨练终于取得正式杀手身份后的第一次行动,就是参与围剿一位前辈师兄。他亲眼见到那位师兄以其超绝的武功杀出重围,眼看就能远走高飞之际,被人以其全家老小相威胁无奈地放下了武器,命丧黄泉。虽然他以自己一命确实换了全家活命,可他这种行为,以刚刚自地狱训练营中挣扎而出的少年鬼谷子来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尽管不能理解,却仍然让他深深警惕,暗暗发誓绝不给人以任何人的性命来要胁自己的机会,所以他流连青楼,纵情声色,直到遇到那个婊子开始装出一往情深!他把对着自己厌恶的女人表演情深款款来当成一种训练的手段,全力投入,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也正因为有了那个婊子,成功安抚了那些能左右他命运的人的心,让那些人以为有了能够拿捏住他的地方,才能对他放心地使用。 终于成为鬼府主人之后,他曾调阅卷宗,才知道那位师兄没有犯任何错误,他丧命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倒霉地卷入了王位之争,需要被灭口又不甘心自尽才有了当年那一幕拼死抗争。得知内情的鬼谷子更加警惕,告诫自己并不是掌控了鬼府之后就能为所欲为了,在自己之上,还有晋王,还有王权。所以他又开始谨慎地观察下一任晋王将由谁继任。无论如何,总要挑一个对自己比较亲近,比较依赖的王子才成。于是才有了貌似毫无根基的周文瑞获得鬼府暗中支持,才有了周文瑞陷害太子成功上位。当今晋王上位的每一步背后,都有鬼府的影子,都有他鬼谷子不遗余力的支持。 可是现在的周文瑞已不再是当年除了老王并不过份的宠爱之外再无其它的小王子,老王确立为其为继承人之后,曾将他带在身边日夜不离手把手地教导,将身为一个王者所应掌握的资源完全彻底地交付,他现在已经成功掌控南晋所有的权柄,强大、专横,一如一个真正的君主。 可鬼谷子并不担心,他要的不多,只不过是没人干涉的生活罢了,他没那么大的野心去玩弄权术,参与政事。周文瑞成功上位以后,对他表现得一如既往地信赖、倚重,所以他并不介意晋王偶尔把手伸进鬼府,直接派遣他的手下去执行任务。周文瑞成为晋王之后的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为舒心、惬意的日子,除了跟在晋王身边尽尽自己的职责,基本上已经放松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大意到没安排后续掩饰手段地就跟小太医上了床,完成了他一直肖想却没能去做的任务。 可突然之间,警钟敲响,他甚至庆幸这段得意忘形的日子里并未忘记继续那种让人恶心的训练,一直习惯性地在人前去装好父亲、好丈夫。 那个高倨王位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去触动他的警铃?鬼谷子不安起来,深深地反省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所做所为,可左思右想,除了那天一时的放纵,再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就那算是那种放纵,也不至于让周文瑞对自己心生戒心啊! 再深想下去,问题就严重了!他联想到周文瑞上位之后的所做所为,联想到周文瑞睚眦狭隘的心胸,开始疑惑:难道自己已经成为他权柄上最后一个污点,王权上最后一个障碍? 除了自己,当今纵横千里的南晋王朝,再也没有第二个不受晋王控制,不受晋王任意摆布的人了,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日日在晋王眼前晃个不停的自己,已经让那个心眼儿比针尖儿还小的男人忍受不得了? 习惯于做一想二备三的鬼谷子再一次迅速转动他的头脑,如果是这样,在周文瑞对自己举起屠刀之前,自己该怎么办? 他很清楚,自己掌控的鬼府力量看起来很强大,但实际上无法倚仗,不堪一击。就算是门人效忠,那些数量庞大散居各地的门人家众就已经是钳制住鬼府无法反抗的利器。更何况,忠诚与否从来不是鬼府杀手是否合格的标准,自己手下那些人根本就是强权驱使的杀人利器。他相信王令之下,鬼府门人立即就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痛下杀手,那位前辈师兄被同门围剿的悲剧将在自己身上重演,而自己唯一较那位师兄有利的一点,只不过是自己没有可以被要胁的家人,真要上演同一幕活剧的话,自己可以大笑三声,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 可那有什么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再无宁日,时时刻刻都得防备鬼府杀手无孔不入的手段,自己已经四十出头了,可不再是二三十岁正当年,身体和功力都将走向下坡路,难道自己拼死奋斗至今时今日,为的是提心吊胆、颠沛流离地渡过后半生? 可不能倚仗鬼府,不想出逃流浪,想要自保的话,还能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杀掉周文瑞? 暗杀是他的本行,他有信心毫无破绽地干掉晋王。可是接下来怎么办?他自己是不可能夺位称王的,不止是名不正言不顺,自己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和兴趣,光是那些王公大臣们便没一个能服从他。他只能是扶持下一位晋王。可没了周文瑞,他的兄弟又已被他杀了个精光,王位的继承者只有三个不及三尺的小儿,全都不是晋王嫡子,任何人可以预想得到王位争夺的激烈,若是往日,那些人争得再激烈与自己毫无干系,只要象当初一样挑一个看得顺眼,对自己信赖依赖的王子送上王位便可以达到目的,可现在不行,愚蠢的周文瑞刚刚丧送了整整四十万南晋的精兵强将,中周的征讨大军整装待发,还有强秦在侧虎视耽耽,南晋王朝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内部的纷乱必将导致毫无疑问的灭国,而自己做为鬼府主人必将成为中周与西秦追杀榜上的头一名,那日子,与被鬼府追杀又有何不同? 不能出逃,不能反抗,不能干掉晋王,要想保住如今的地位,自己还能怎样? 左思右想,他想起了那个囚徒对他的招降。以他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精明,可以确定那囚徒有心说服自己投靠西秦,当时的他不以为意,可在走投无路的现在来看,倒是可以听听那囚徒的说辞,于是越想,越好奇那人能拿出什么条件来说服自己。若是条件优渥,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从天下大势来看,秦周联手一统天下的机会已有七成! 考虑到晋王要对付自己毕竟只是一种猜测,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打碎目前的平静,他只是想听听那人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他不想去见拓跋岫这件事被周文瑞知道后徒惹猜疑,所以才有了调走手下的举措,所以才有了在院子周围的小心守候。他不动声色地小心安排,确保自己不会有任何行动刺激到晋王那颗“小”心。 鬼谷子走进屋子的时候,夏凡正在伸长了脖子俯身探看病人的脸,冷不丁门帘挑动进来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令他心神难安的那个人,夏凡一惊之下慌慌张张地就要站起身来,伤腿落地痛得他“唉哟”一声,身子随之歪倒,不过人却终未倒在地上,被动作迅速的鬼谷子一把抱在怀里。 夏凡羞红了脸,双手推拒,一句“大人,请……” 想及自己两日前的所作所为,“自重”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去,终于改口道:“放手。” 鬼谷子铁臂圈紧,满眼笑意地俯视夏太医艳若朝霞的耳根,低声问询:“怎么?太医如此思念鬼某?不过两日未见便如此激动?” 夏凡不自在地挣扎两下,低着头否认:“胡说,胡说,不是,不是!那日冒犯大人实在是酒后失德,作不得准。” 想到对方的身份地位还有以往对自己若有若无的照顾,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求恳:“还请大人饶了我吧。” 鬼谷子深嗅着怀中之人满身的药香,小心将他安置在椅上,微笑摇头:“开个玩笑,夏太医又何必介意。” 开个玩笑?夏凡诧异地抬起头瞪着对方,自己几日来一想起此事就忐忑不安,坐卧不宁,只觉从此没脸见人,可是在鬼大人这里却是一派风淡云清,毫不介意,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原来自己纠结的一切,对方从未放在心里。也是啊,人家鬼大人是什么人,从十几岁起就是风月场上的常客,尽管有心爱的女人也从未耽误过纵情声色,与自己这种只娶过一个女人的老男人相比,可以说是阅尽千山,哪里会把与自己的一时之戏放在心上,自己那样在意的一次失足,在他最多是丰富生活中的小小调剂……想到这些,夏太医纷乱的心绪忽然就静了下来,感觉说不出的沮丧。 鬼谷子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变化,心中一喜,这孩子,难道是对自己也有感觉?他关注夏凡一家很多年,夏凡在他的眼中完成一个少年到青年的蜕变,他熟知夏凡的品行、习惯,知道他爱吃辣,喜欢泡澡,常常读书忘记时间,知道他木讷的外表之下对人充满热情,无论富贵与贫穷,他从不带任何偏见地对待每一位病人。对于从污黑的地狱中挣扎爬出的鬼谷子来说,夏凡如世间最纯粹的火焰,明亮、温暖,令他越来越无法移开眼睛。但问题是,这孩子对于情事似乎并无太大兴趣,他闲极无聊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听过夏凡的壁角,偶然也能听到一二,让他惊讶的是,夏太医似乎只是照着书本,依照本能地与夫人行事,毫无花样与激情,所以两天前那一次合体之欢,小夏半醉半醒之中迸发的热情与媚惑倒是给了他意料之外的惊喜,两天来一直念念不忘。 鬼谷子从怀中拿出在胸口捂了两天多的那块砚台,貌似不经意地递给夏凡:“给。” 夏凡惊讶地睁大眼睛,棕红色光润细腻的金星石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闪耀着灿灿金光。整块石砚雕成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颈项伸展,尖喙向天,尾羽修长,祥云缭绕,活灵活现宛如随时能破壁而出,直上云霄。 夏太医的手抖了,话都说不清楚:“这,这,如此贵重之物,夏某……” 鬼谷子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无妨,别人送给鬼某的玩儿物。” 说着,紧盯着夏凡稍现慌张的眼神身体慢慢弯下去,勾唇笑道:“你也知道,鬼某一介武夫,不爱这文人的玩儿意,你这石砚不是坏了么?索性借花献佛,怎么?你不喜欢?” 夏太医被鬼谷子慢慢靠近的气息扰乱了心,他本就木讷,慌张之下,哪里还说得清!磕磕绊绊地说着辞不达意的言语:“喜欢,这么贵重,怎么可以,不行,您快收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直直地往外送,借以推拒对方慢慢靠近的身体。 鬼谷子接过石砚,皱眉,“你不喜欢?”未及夏凡说话,作势欲扔:“不喜欢算了,扔了就是。” 夏凡慌忙伸手拦下,将砚石抢在手中:“没不喜欢,别扔!” 鬼谷子微微一笑,借势在他耳后轻啜一口,眼看着对方的身子僵住,轻笑说道:“喜欢就好。” 瞬息之间,夏凡面如红布,羞不可抑,正强自镇定着想个什么说辞,既要不惹恼了这位大人,又让他明白自己并无再次出轨之意,鬼大人却不再与他调笑,直起身体,语气郑重地问道:“他醒了?” 想到身边的病人,夏凡立时就把乱七八糟的心思抛诸脑后,那种蓬勃的保护欲立刻占据他全部头脑,想都不想地说道:“没有!没醒!” 鬼谷子脸色一僵,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目光转向床上的病人,夏凡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脑袋象是被砸了一下,“嗡”地一声,心跳都快了半拍。那个面色苍白的病患,正眨也不眨地与鬼谷子冷然对视,毫不相让。 鬼谷子看向夏凡,温声告诫:“再有下次,你会害死你自己。” 夏凡呆呆靠回坐椅,只觉手脚都是软的,好在鬼大人并无追究的意思,不然的话,他再不通世故也知道这么明显地包庇囚犯的行为会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夏凡默默点头,心慌意乱中并未发觉鬼谷子悄悄移到他身边,手指轻拂他的昏睡穴,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 做完这一切,鬼谷子回身俯视拓跋岫,淡淡说道:“很不好受吧?厉王千岁?” 拓跋岫没接他的话,喉结滑动,却没有张嘴说什么。 鬼谷子看看对方干裂的嘴唇,走近床边,弯腰扶起他半个身子,无视他痛苦的任何反应,拽过软枕挤在他身后,令他半坐起来,随后取过茶杯,喂给他喝了几口水,随即放手站在一旁,看着对方艰难地喘息着适应,直到他仰靠在床头,平定了气息。才又问了一句:“想让我救你吗?” 跟聪明人说话用不着那么拐弯抹角,以拓跋岫的身体也没精力与人斗智斗勇,所以他毫不示弱地盯着对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不,是救你自己。” 第154章 鬼谷子挑起了眉头,这种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考虑到对方不可能知道南晋当前的困境,所以他认定拓跋岫只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所以他轻蔑地一笑,欠身侧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哦,说说看?” 没有计较对方轻慢的态度,拓跋岫只说了四个字:“覆巢之下。” 便虚弱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是故作高深,说一半儿留一半儿,实在是身上疼得厉害,没什么精神。 鬼谷子对他这种简明扼要的谈话方式却不满意,不依不饶地追问:“何以见得?秦军虽已挺进楚境,可楚晋联军军力远超西秦,更何况我南晋有大江天险相依,境内河道纵横,就算西秦能灭掉东楚,想再吞掉南晋也并不容易。国与国交战,相持数年或者数十年都不一定能分出胜负,厉王为何出此断言?” 拓跋岫肿胀以后更显细长的眼睛慢慢睁开,淡漠无情的视线牢牢锁定鬼谷子,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帝都、郢都战况如何?”因为每说一个字都会牵动伤口,所以他盯住对方,只是在心里冷笑着追问:“你敢说吗?” 鬼谷子一窒,他当然不说,他是想听听对方能拿得出什么条件来诱降他,若是真有什么高官厚爵的待遇,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对方想要依靠他的帮助逃离此地的意图越迫切,给他的条件才会越优渥,若是反过来,自己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投靠的话,傻子都知道不会拿到多大的好处,若是把南晋大败,损失精兵四十万的消息告诉了拓跋岫,就等于把小辫子送到了对方的手里,价码就不好谈了。 可他不说话,拓跋岫看他表情也猜得到定是南晋的形势不妙,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不再紧盯着对方,目光转到放于桌上的石砚上:“雷无心,可惜不是真的无心。” 顿了顿,继续道:“真的没有心,就不会疼了。” 鬼谷子双目寒光闪烁,冷声说道:“你什么意思?” 拓跋岫毫不畏惧地转回目光与他对视,微弱、谙哑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石砚很好,可惜要用于陪葬。” 鬼谷子挺直躯体,气势凌然,拧眉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应该这样!自己是他脱离困境的唯一希望,他难道不该软语相求,许以厚利来打动自己吗?可他竟然企图威胁自己,受制于人还如此猖狂,这人的神智还正常吗? 可惜他能止儿夜啼的威名与气势在这个囚俘面前毫无作用,拓跋岫对他的震怒视而不见,淡淡问道:“谢灵惜何在?” 谢灵惜就在这院儿中,那小子被打得死去活来,招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口供,除了最初惹怒晋王的那句“干你娘”,还有郢都数十条街巷的名字和门牌号。冷静下来的周文瑞倒是想明白了谢灵惜说的那句“干你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却懒得去承认和更正自己的错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儿,冤就冤了,死就死了,算得了什么,所以最初的两日苦刑之后,谢某人便被关在这跨院儿的西厢房里,自生自灭去了。 鬼谷子脑筋转得飞快,从对方提起谢灵惜这个人,立刻就想到这人特殊的身份,晋王到现在也没有对外宣布生擒了秦厉王,就是说明对他的身份仍需保密。可这人身边的看守都要用个又聋又哑的太监,守卫尚且不允许踏入院中一步,那么这两天一直与他关在一起的夏凡,将会被怎样处置? 退一步来看,就算将来不必为他的身份保密,晋王不会因需要灭口而下旨处死夏太医,可谢灵惜的下场已在眼前,谁又能保证这囚俘不会信口胡言些什么连累毫无心机,不知防范的夏凡? 凶狠地盯着拓跋岫肿胀变形的狭长双眼,一时只想伸手掐死这个祸患。可又不甘心被一个任人宰割的囚俘要胁住,上前一步逼近对方的床边,恶狠狠地确认:“你敢威胁我!”就想亲自动手给他些苦头尝尝。 拓跋岫依旧那样平静,并不因他态度恶劣而稍有变化,淡然说道:“我在说一件事实。” 鬼谷子手指弯曲又张开,反复几次,终于没放到对方身上,强抑住怒火,冷冷说道:“你可得想清楚,除了我,没人救得了你。” 拓跋岫瞥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弱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救的是你自己。” 鬼谷子很恼火,对方这种态度根本没可能谈得拢,基于多年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他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人。 ****** 拓跋岱很晚才回来,照例过来看看老七,听到通报,小刀出来站在门边对他不卑不亢地深施一礼,然后象以往一样,与别人一同候在外面,等他二人聊完了,拓跋岱离开之后,再进去陪拓跋野同床歇息。 自那次在小七面前爆粗口嫌弃小刀之后,拓跋岱倒再没有对小刀有过任何责难,他的事情太多,心又被四弟去世这件事沉沉地压着,实在没心思考虑该怎么处理七弟这件“私事”。在想好对策之前,他不想激化任何微小的矛盾,他实在是没精力去应付再多的事情。 受了对方的礼,象对别人一样并不回应,昂着头大步走进房中,一眼看到七弟靠坐在床上,面容平静地看着自己,并不出声。 他四下扫了一眼,奇道:“今儿个事儿少?怎么这么清闲?” 每日里小七的床上都会摆一小几,上面铺满各种案卷,日日都要他来督促着手下将案卷收拢好,盯着小七梳洗,催着小七早些歇息。今儿个这阵势,反而是在等着他,不然倒能够早些睡了似的。 一边说着,脱下外衣,随手搭在椅背,来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全身放松地仰躺在弟弟身边,长出口气:“可累死我了。” 拓跋野眼中露出笑意,低声问他:“饿不饿?让他们给你做点儿宵夜?” 拓跋岱摆了摆手:“算了吧,今儿个不饿。来壶茶吧,跟蓝夜熙那老小子叨叨到现在,唾沫都喷他身上了,口干得很。” 拓跋野无奈微笑,扬声吩咐:“楚秋,上茶。” 不多时,楚秋手捧托盘儿进了屋,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拓跋岱咬着牙直直坐起。他臀背的伤还都没好,这么着坐起来伤处疼得要命,可他宁可这么疼着,不肯吃药也不肯卧床休息,下意识地拖延伤口愈合速度,这伤是弟弟给的,这疼是弟弟给的,只要痛着,就好象弟弟还在身边,默默无声地看着自己,陪着自己,从未分离。 都知道这位爷就不是位文雅的主子,不必吩咐送上来的都是大号的茶具,拓跋岱连着灌了两大杯,这才抹了抹嘴问了一句:“今儿个怎么这么清静?” 拓跋野抬了下下巴,指给他看已经捆扎好收在一旁的箱笼:“我叫他们先收拾了,明天路上看。” 拓跋岱奇道:“你干什么去?” “休养。” 说着,他将整理好的谍报递给拓跋岱。“等着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这几天累得很,黎一针他们都说我该静心休养一段时间。” 拓跋岱皱着眉一边低看快速扫过那些情报,一边支着耳朵听。 “我本来就是强撑着,你最忙的这两天也过了,我想把这些事儿都放下,听大夫们的劝,去安心养上一阵子。” “王兄你也知道,轩辕姑娘身子不好,离不得那谷里的温泉,我带她出来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形势稳定,也该再送她回去。” “我想就在那那落花谷里住一阵子,等养好了伤,再为王兄效力。” 拓跋岱大手一摆“什么效力不效力的,咱们兄弟不说这个。你这身子是早该好好养养了,是哥哥拖累了你。” 他皱着眉头拍了拍谍报,“不过你得多带些人手,鬼府这些王八崽子都是冲着你来的。” 拓跋野并未推辞,进一步提着条件:“我想跟你借两个人。” 拓跋岱拿着那几张谍报拍了拍弟弟的头,笑道:“借什么借,想用谁就说一声,那些个崽子都巴不得给你卖命呢。” 拓跋野没接岔儿哥哥的调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影虎,影豹。” 拓跋岱一怔,这要求就过份了。影卫一共才四个人,一个护卫着三叔祖,自己身边只有三人,他一下子就要调走两个,更何况影卫的存在本就不该让秦王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更不用说被秦王之外的任何人调用了,这是自影卫存在起就没有过的事。 拓跋野没催他,眼睛却紧盯着他,并不放松。 拓跋岱坐到弟弟身边,倾身直视:“说吧,你要干什么?” 拓跋野没有被他的气势影响分毫,声音毫无变化地解释:“王兄你也看到了,鬼府一下子来了七十余人,我怕寻常的护卫应付不了他们。哥哥你功夫不弱,有影鹏一人护卫足以保证安全,可我无力自保。借他们护我几日,你不会舍不得吧?” 我信你才有鬼!拓跋岱没好气地在心里吐槽。可也知道七弟既然这么说,肯定是问不出真正的缘由。他烦燥地揉了揉脑袋,这小子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借给他影卫倒不是不可以,正好可以探知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可是……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跟兄弟交这个底:“影虎,影豹都不在,我把他们派出去了。” 拓跋野黝黑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拓跋岱顶不住被他这么看法儿,扭脸看向一旁,声音低了下去:“我派他们去郢都了。” “派他们去郢都干什么?” 要说他问这话已经是僭越了,可拓跋岱那神色明显就是有问题,所以他紧逼着追问,并不放松。 犹豫片刻,拓跋岱放低了声音:“我派他们去对付拓跋锐。我免了他的爵位和军职,要把他缉拿下狱,听候审理。郢都那边儿都是王叔的亲信嫡系,虽然王叔已死,拓跋锐不得军心,但他父子多年经营,难免会有几个不开眼的玩那套忠心护主的把戏,再加上秃子他本就功夫过人,我怕派一般人过去干不了这差使。 所以你就在这大军围城军心不定的时候派专人前去缉捕一军主将?拓跋野在心里质问却终没将话说出口。片刻,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派走的?” “前天一早。” 拓跋野想到拓跋锐酗酒伤人那条消息,这样也好,及早处理了他,也算清除了一个隐患,可飞虎军历来为拓跋静心一脉,老王叔骤死,大军新败被困孤城,新王上位,这么多事全堆在一块,可想而知全军上下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在这个时候下诏缉拿拓跋锐,怎么看都不是个好时机。但王诏已下,钦使已远,再说什么也都晚了。拓跋野无奈地看着哥哥,且不说方方面面的条件是否有利,便是拓跋锐他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以前的拓跋岱也会看在王族一脉的份儿上宽大为怀,绝不会如此急切地将人去职下狱。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郢都那边的事情,集中精神考虑借不到影虎、影豹该怎么办。 拓跋岱仿佛弥补什么似的提议:“让影鹏跟你几天?” 拓跋野摇摇头“不行,你身边至少得留一个,就算你不需要,公主也要着人保护。” 正是两国联合的关键时刻,对她的保护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提到公主,拓跋岱放松身体再一次仰卧床上,一种深深的疲惫涌上他的心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何尝不知道公主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小七。原本他并不在意,他知道小七向来对公主无意,他相信凭他的深情终于一天可以打动她的心。可他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当初乍见这贵女时的激情。少年时惊为天人的激动,多年来一往情深的执着,在四弟去世之后已无迹可寻。 他相信自己是爱她的,所以不顾这公主的意愿,不惜违背父王的规劝,执意追求那位娇艳如花却又清冷似玉的公主,甚至在老四告诉他公主答应与他的婚事的时候,尽管还在被四弟囚禁着,却也欣喜如狂,满心激动。可是,四弟的离世似乎改变了一切,从得到四弟确切的死讯,他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点燃的激情,他机械地干着所有自己应该干的事,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可是,全身冰冷,再无热情,仿佛迎娶那位贵女,也只是一项责任,感觉不到半点欢欣。 他长叹了口气,也许,自己只是太悲伤了,过一段时间会缓过来吧。 第155章 拓跋野敏锐地感觉到在提到公主的时候岱的不同,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是因为四哥去世的打击,还是感情抻得太久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他狐疑地打亮着哥哥,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你会对她好的,对吧?” “当然。”拓跋岱毫不犹豫:“不用说我也会对她好的。” 片刻之后喃喃地补充:“她是我的王后,我以后也不会再纳新的嫔妃了,有她就够了。” 拓跋野没出声,过了一会,拓跋岱又道:“当年她来咱们西秦时,父王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在老五和老六中挑一个,可我看上她了,逼得老五老六没敢吭声,父王告诫我说她的身份尊贵,不会下嫁到咱们西秦,选了附马是要随她回中周的。” 他眼神迷茫,陷入回忆:“父王警告我,如果非要迎娶公主,就表明我要放弃西秦这个王位,他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培养我,要另选继承人。” “我的心大,江山美人我都要,所以我就使劲闹腾,闹腾得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对她很钟情,没人再敢对她有想法。我就是让父王看看,他这些个儿子,有哪个敢和我争!” 拓跋野也回想起当年三哥的那股子狠劲儿,深深体会到父王当时无奈的心情。四哥那身体,根本就不能成为下一任秦王的人选,剩下的老五老六,无论性子还是本事都比三哥差了很多,一直被老三死死地压着抬不起头来。老八太小,而自己,又不是他亲生的。想到这儿,心中难免又是一阵不舒服,可很快就释然,就算自己是父王的亲生子,自己也没有三哥那种处理政事、与人打交道的天份,老三,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继承人。 拓跋岱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没人跟我争也不行,公主她没看上我,她看上了你。”他用那种略带埋怨的眼神瞪着拓跋野:“你说你没招惹过她,她怎么就看上了你?”想了想,又道:“都怪你长得太俊,公主那时候太小,没见识!” 拓跋野无奈微笑,没接岔儿。他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下去,转移话题:“忠义军里有鬼府的人,王兄你出入军营要多加小心。” “明白。” 拓跋岱没精打彩地回道。 “还请王兄收回黑龙军的军权。” “行,我明天就下诏。” “我走以后,黑衣卫由拓跋原,李武烈暂领,小事由他二人共决,大事直报王兄裁断。” “知道了,你安排就好。” “乾级护卫,我调整了下,乙组的叶维真、杜安补至甲组。萧铁龙进丙组跟着我。” 拓跋岱默默地听着,没吭声。乙组这几个是跟在四弟身边的人,听老七一个一个点着他们的名子,把他们拆开,就象是再一次确认了四弟的死讯,让他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闭着眼,不吭不动。 老七的声音仿佛从遥远处传来,不紧不慢,却坚定地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得不到片刻宁静,无法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没至黑暗中。 “黑煞军由拓跋安和、拓跋康二人暂领,我已令狄正浩、展正豪率肖天翼、博尔帖赤那等部开赴边境备战,其余各部暂在帝都休整,听令出征。” “明日一早,由段小星率三千中周新兵护送我去落花谷。” 听到这儿,拓跋岱近乎本能地感觉不妥,反对道:“不行,那些新丁有什么用?刀都拿不稳呢,能干得了什么!真遇上鬼府那些杀手,就是带三万也屁事儿不顶!”说着,他翻身坐起,态度坚决地道:“从你的黑煞军里挑一千弟兄,再调三百黑衣卫,真对上鬼府的人,还得靠咱的黑衣卫。” “我已经下令抽调了二百黑衣卫,他们会在路上与我汇合,各地战事激烈,正是用人之际,不宜多调人手,黑煞军就更不能动了,大战在即,还是让他们去战场上更合适。” 拓跋岱张口刚要反驳,拓跋野紧接着说道:“落花谷在中周腹地,最多会有百十刺客,不会有大规模的战斗,有二百黑衣卫和三千新丁足够了。倒是王兄你和公主的安危远比我要重要的多,稍有差池都会影响国运战局,大意不得。” 二人又讨论近一个时辰,看看满脸倦色的哥哥,拓跋野道:“王兄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虽然觉得他突然提出撩挑子去休养这事儿很不寻常,但拓跋岱想了又想也没想出小七能瞒着他干什么事,更何况他一手交军权一手交黑衣卫,完全是一副万事不操心的样子,除了去休养,他带着那三千新丁二百黑衣卫也干不了什么事。 小七从将旗山那一战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里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连养伤都没个清静,确实是累得狠了,也该让他歇歇了。 想清楚这些,拓跋岱揉了揉自个儿的脸,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向门口,道:“你也歇着吧,明儿个我去送你。” 拓跋野扬声道:“不必。” 拓跋岱回头挑眉 “嗯?” “我只是去养伤,伤好就回来,何必送来送去。明早卯时出城,天还黑着呢,出入都不方便,有什么话现在说,就当是送我好了。” 拓跋岱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宽大的床榻上拥被倚坐的弟弟,明亮的灯烛下,身体更显单薄,消瘦苍白的脸,可是那剑眉星目依旧英气勃勃。 拓跋岱心口一热,大声道:“你给我好好养伤,养好了回来参加我的大婚!我大婚之后,亲自给你选妃子成亲!” 拓跋野皱眉。 不待他反驳,拓跋岱紧接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怎样,你得先给我娶个女人生孩子!” 拓跋野一个“哥”字没说完,拓跋岱已转身挑帘而去,随着脚步远去抛下斩钉截铁的最后一句:“就这么定了!” 待他走远,小刀挑帘入内,迎着拓跋野的目光,面色如常。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三千周军护送二十辆豪华大车悄无声息地离开帝都,望北而行。城门随之紧紧关闭,搞得各方势力大大小小的探子全都措手不及,等到辰时城门正常开启时,急匆匆追出城外的各路人马全都没有注意到,南门,一辆普普通通的二轮马车,随着人流离开帝都,望南而去。 车厢晃动,马匹不紧不慢地行走,一如最寻常的商旅,车厢内的拓跋野面色平静,除了更加沉默,没有任何异于平常的表现让人发觉他焦灼难耐的心情。落入敌人手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心高气傲、身娇体弱的四哥,成为别人的阶下囚会有怎样的处境。晋王行宫求购百年老参,必然是因为四哥的病势垂危,命悬一线,而晋王还没有榨干他的价值不甘心让他死! 他现在怎样?是不是还活着?他的发现不敢告诉三哥,就是怕万一营救不及,本就伤心不已的三哥会更加无法接受四哥曾经有过如此凄惨的经历,他要亲自处理这件事,就是下了决心,如果真的没能救出四哥,他将不惜一切掩盖这件事,就让三哥一辈子都以为四哥是死在了郢都那场大火里! ****** 李得全照例是在用过了早饭的时候过来看了看,一进门跟夏凡打了招呼眼睛就往床上看,嘴里顺着就问了一句:“人醒了?” 幸亏是有了一次经验,这一次夏太医出声之前看了眼自己的病人,这一看又是吓了一跳,幸好自己没急着出声。那个人,冷锐的双眼直盯着李得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李得全看向夏凡:“你跟他说话没?” 夏凡愣愣地摇了摇头,这人就昨天醒过一段儿时间,自己怎么跟他说话都没得到过回应,今儿个醒了以后,还没来得及再接再厉地试探呢,倒是真是一句也没交流过。 李得全没作声,转身出去,不大会再次进来,拿了条细链子进来,亲自动手将链子勒进病人的嘴里,绕过后脑锁紧。 拓跋岫毫不反抗地任他摆布,夏凡震惊地看着,完全想不到平日看起来温和可亲的李总管能对人做出这种事! 李得全锁好了人,直起身看着夏凡:“我这是为你好。” 若非今儿早上鬼谷子大人问了他一句:“用不用给夏太医家里带个信儿?”他还想不到自己无意中的安排给了夏太医多大的风险。 当时看着鬼谷子那张阴沉的脸,李总管才意识到在鬼大人心里已是把夏凡当成了死人看,已经在考虑灭口之后怎么才能不留痕迹了。提前带信儿给夏太医家里,说是他偶感风寒,等到最后灭口时,传出因病而逝的死讯才不会显得突然。 可把夏凡和那人犯放一起只是因为自己一时没考虑那么周全,本就不是王上的意思,他对这个傻头傻脑却又医术高明的夏太医很有好感,人总难免会有个头痛脑热儿的,有这么个可信的实心眼儿大夫还真不容易。 在明确地向鬼谷子大人表示不用急着安排灭口之后,他也急忙来安排补救的措施。把这人犯的嘴堵上,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之一。 看出太医眼中的不满,李得全解释:“你甭可怜他,他可不是个好东西,一肚子算计,杀人都不用刀!” 李得全不笨,相反,他相当精明,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周文瑞这种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不但安然无恙,还爬到了大总管的位子上。 对于拓跋岫招供这件事,他冷静下来这两天已经想明白了,敢情自个儿是叫这人给当了枪使,陷害了一把谢灵惜。他倒不是同情姓谢的,只不过想到自个儿被个囚徒玩弄于股掌,这口气却怎么也不能平。 可那又能怎样,仔细想想,连自家的主子都被人家给玩儿了,还不是吃个哑巴亏就那么认了,只不过是倒霉了一个谢灵惜罢了! 想到当日拓跋岫嘴里的鲜血,知道若非他病得要死,他原本准备的后招是咬坏自己的舌头,造成几天内无法说话的效果,谢灵惜依然逃不脱一顿逼供。再想想那些厉王的传闻,越想越觉得这个人难缠,下定了决心一定得离他远点,他认准了这就是个毒包,沾上就没个好儿!所以他想了这么个招术,堵了这个人的嘴,以后谁爱审谁审,反正他是绝对不与这个人说话! 第156章 夏凡怔怔地看着床上那人,苍白着脸,神色漠然,仿佛对加诸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害全不放在心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俊美的脸上依旧残留着青紫的伤痕,干裂、肿胀的双唇因被肮脏粗糙的黑色铁链紧紧勒住而不得不张开,隐约露出暗紫色的舌形。 夏凡终于没能忍住,胀红着脸道:“总管大人,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你这样对他,让我怎么给他治伤治病?怎么给他喂服汤药!” 他一激动坐直了身子:“他是什么人我不管,您把我送到这儿来,是让我来治他的病,这两天两宿地费尽了心思,总算让他缓过来一口气,你这儿又来折腾他,你到底想不想让他活下去?” 李得全没料到夏凡会有这种反应,他完全无法体会夏太医这种护犊子一般的心情,李总管虽然总体还说还算是个厚道人,但也摆脱不了太监们的通病:小心眼儿。特别是夏凡这几声质问不但辜负了他一番好意,更是挑战他做为总管太监的威严,所以李大总管很是恼火。脸色一沉,挑高了他尖细的嗓音:“哟,夏太医您这话说的,要这个人活着,那是王上的旨意,可不关杂家什么事。” 看着夏凡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又觉得心软,到底是个没脑子的,跟他较什么劲,狠狠瞥了他一眼,挑着兰花指指点着夏凡:“把他的嘴锁上,可是为你好,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要不锁上他的嘴,指不定哪天你还得挨板子!”说着,踢了下夏凡的伤腿:“那可就不是打断你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瞪了眼熄了气焰的夏凡,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指点着这个傻蛋:“你个不开窍的,你就没看见谢大人?” 夏凡瞪眼:“谢大人怎么了?” 恨铁不成钢的李得全“唉哟”了一声,狠狠拍了下夏凡的脑袋:“真是气死我了,你这个不开眼的,杂家可不跟你这儿废话了,你就听我的,在这儿老老实实把人治好,别的什么也别管,知道不?” 莫名其妙挨了打的夏凡真是满肚子官司,他最讨厌别人这样吞吞吐吐地说话,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清楚?就比如谢灵惜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总算有人肯提起这个人,为什么不肯说清楚?把这人的嘴锁上跟谢大人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让自己管? 他那颗研究医术的脑袋,真的搞不清楚这些人事儿,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成什么体统!圣人教导:事无不可对人言! 李总管走后不久,哑巴小心翼翼地端了熬好的药进来,夏凡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翻看自己的医书,可没过一会儿,听到拓跋岫咳个不停,猛地抬头看去,却看见哑巴端着药碗站在床头,发觉他猛然间看过来时闪烁躲闪的眼神,夏凡怒了,这个混蛋,他怎么就这么坏! “你给我好好喂!再敢故意呛着他,我叫人打你的屁股,听见没有!” 哑巴畏畏缩缩地急忙点头,把拓跋岫扶起一点,让他能咳得痛快些,然后又把碗凑到他嘴边,灌一点儿。 拓跋岫合不上嘴,咬着嘴里的铁链艰难地吞咽,哑巴状似认真地喂给他喝药,却一只眼瞄着看书的夏凡,一见对方没有注意到这里便手上稍稍用点力多倒出一点儿药汁,于是又引发手底下这人狼狈的咳呛,哑巴表面上显得畏惧,心里却雀跃不已,这样小心翼翼地捉弄着别人,掌控着别人的身体,让他那颗单纯的心快乐无比。 床上病人剧烈而痛苦的咳嗽终于让夏凡忍无可忍,他“啪”地一声把书放下,气势汹汹地冲着哑巴吼:“把药给我,你给我滚出去!” 他厌恶这人心地恶毒,是以同情心泛滥的夏太医从来没想过给这个可怜的哑巴太监一点好脸色看。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奇特的现象,这哑巴,对他的畏惧居然远过其他人,被他这么一吼,吓得直哆嗦,战兢兢地将药碗放在桌上,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夏凡一只手扶着椅背,努力站起来,单脚着地跳到床边,又扶着床头的小几侧坐在拓跋岫的床边,一手端了药碗,一手用小匙一匙匙地喂。 苦涩的药汁不间断地喂进嘴里,拓跋岫本能地皱着眉头,一口口艰难地吞咽下去。不说话,也不反抗,闭着眼,看都不看满脸关切的夏太医一眼,这种抗拒和无视的态度,让夏凡感觉很挫败,可又无能为力。 ****** 鬼谷子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越想越觉得还是应该再和那个囚徒谈谈,等到上午朝堂上又听了半晌的各路坏消息之后,这个念头就更加强烈了。那个人他说得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看周文瑞治下这被动挨打的样子,哪有半点战胜对手的希望!跟着周文瑞,就别想着反攻周秦了,最好的结果是拖上几十年不被灭国,万一拖不到,自己岂不是要一把年纪地狼狈逃窜?连安享晚年都谈不上,更遑论荣华富贵!长远来看,救他还真可以说是救自己。人往高处走,自己很应该为自己谋算个好结局。 下午,他觑个空子,往那屋里喷了点儿迷烟。待夏凡睡着之后,轻轻巧巧地闪了进去,熟睡的夏凡象个孩子一般嘟着嘴,惹得他温柔一笑,用手指背轻轻拂过他并不滑嫩的脸,想了想,还是在他昏睡穴点了下,这才放心,掏出手帕沾了点茶杯里的冷水,拍在拓跋岫的脸上蹭了蹭,大咧咧坐在床边,等着他慢慢清醒。 耐心等待着拓跋岫的眼睛恢复了神彩,眼神落到他的身上,方才开口说道:“咱们谈谈。” 拓跋岫没动,连眼神都没动。鬼谷子挑眉,这人落到这步田地,架子还端得够足的,倒搞得好象自己求着要救他似的。可这一宿也让他想明白了,自己没必要跟这么个快没气儿的人呕气,万一他哪一口气儿喘没上来,自己想改换门庭这事儿,还真有点不方便。所以他并未象前一天那样有了火气,而是很平静地站起来,俯身用一根银针很轻松地挑开了勒在拓跋岫嘴上的铁链,把那链子随手扔在一边儿,说道:“看,我要救你,就这么简单。” 拓跋岫动了动下巴,舌头舔舔勒得生疼的嘴角,又舔舔干裂的嘴唇,用一种无奈的神情,声音微弱地开口:“不是救我。” 鬼谷子皱眉,但并未开口,等待着对方调整状态,继续说下去。 拓跋岫没让他等太久,忍过一阵不适,耐心跟他解释:“你救我出去,无非是想改投西秦,换个富贵安稳。” 鬼谷子不动声色地等着,既然对方能想到自己的要求,就说明这事儿有的谈。 拓跋岫微眯着眼,象一只狡猾的狐狸,满脸都是算计的阴险。声音微弱谙哑,却满是诱惑的危险:“可换你平安富贵的筹码不是我,是整个儿鬼府。” 鬼谷子愣了,脱口说道:“你好大的胃口!”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朝不保夕的囚徒,招惹自己,惦记的竟然是策反整个鬼府! “不是我胃口大,是你有这个能力。”拓跋岫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是一阵难忍的头痛。 鬼谷子完全没注意他的状态,一下子被这个念头砸得发晕,脑子不由自主地紧张转动,带着整个鬼府投奔西秦?他想都没想过! 稍稍缓过劲儿来的拓跋岫睁开眼,看着床前脸色不停变幻的鬼谷子,继续劝诱:“既要转换门庭,动手就要趁早,等到南晋颓势已显的时候,再投奔过去就不值钱了。” “且不说你带着手下人投奔过去更有份量,身在鬼府多年,难道你忍心看着手下大大小小的同门跟着南晋这艘破船一同沉没?鬼府数百年基业在你这一代葬送掉,真的不心疼?” 怎么可能不心疼,无论如何都是鬼府成就了他的身手、身份,鬼府的一切早已浸透他的骨血,从内到外,再无可分。 那个诱惑的声音时断时续,却锲而不舍:“你年纪也不小了,所图的,无非是个晚年平安,你带了鬼府投奔西秦,秦王不但不会再追究前尘旧事,千金买骨,他还会千方百计地保你平安富贵,人活一世,你还有何求?” 鬼谷子喃喃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你现在这种境地,不急着逃出去? 拓跋岫淡然道:“不用管我。” 深受震撼的鬼谷子依然没弄清脑袋里的思路,不由自主脱口问出:“那你图什么?”自己猜的没错,从他看到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是想策反自己,可目的却不是为了救他出去? 真要想带着整个鬼府投奔西秦,需要做的安排布置就太多了,一时半刻绝不可能办成这么大一件事,绝不可能短时间内救他出去,照他目前这种境况,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折磨死,那他对自己说这些,图的是什么? 拓跋岫依旧青肿的眼睑微微抬起,茶金色的眸子泛着万载的寒意,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他的目的:“我要周文瑞国破家亡,断子绝孙。” 鬼谷子心底泛寒,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拓跋岫也不催他,闭上眼睛不吭不语。 想了想,鬼谷子终于问道:“不救着你,我怎么能取信秦王?” “你自己想办法。”鬼谷子一窒,瞪眼。 拓跋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落到这种境地,可算光彩?” 鬼谷子被他问愣了,隐隐觉得自己确实是想岔了路子。 拓跋岫目光幽暗:“你若真把我救出去,就没想过会被灭口?” 鬼谷子不说话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怎么会显得这样笨! 想了又想,才再次开口:“可我怎么跟西秦的人联系?” 拓跋岫刚要说话,鬼谷子面色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 说着,上前拿起铁链,要给他重新锁上。拓跋岫微一侧头,趁鬼谷子手一顿的功夫,低低的声音告诉他:“城外,土地庙,三长三短六柱香,拜五拜,当夜三更。” 鬼谷子点头,行,知道了。手极麻利地将铁链照原样锁好,那些人的脚步声已到院外,鬼谷子不慌不忙推开后窗,闪身而出,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户,翻墙而出。 来的,是李得全。他进门后怔了怔,看看床上默默盯着他的囚徒,又看看趴伏桌上睡得正酣的夏凡,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夏太医,夏凡?” 夏凡依旧不醒,李得全皱眉:“怎么睡得这么死?”拿起桌上的残茶,毫不手软地浇到夏凡脸上,睡梦中的夏凡一下子惊醒,跳了起来,却又碰疼了伤脚,“唉哟”一嗓子,又坐回椅上,抱着腿倒抽着凉气,醒过神儿来后气急败坏地瞪着李得全:“您这是干什么!” 李得全皮笑肉不笑地,用他那尖细的嗓音笑道:“这大晌午的,杂家累得贼死,夏太医你这儿倒是睡得香。” 夏凡拨拉着脑袋上的水珠,抖落着沾了水的书页,瞪眼:“我睡得香咋了?招谁惹谁了,您看看整我这一头水。” 李得全乐了,似乎搞得别人狼狈了,心情很不错,翘着兰花指一点夏凡:“你这死小子,杂家是好心才叫你,怕你睡死过去。”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床上那个不吭不响的囚徒。 他带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拓跋岫从床上架起来抬进了另一间屋,夏凡急切地追问:“李总管,这是要干什么?” 李得全回头看了看忙着抬盆抬桶的手下,不紧不慢地告诫他:“不该你操心的事儿,别多管。” 转身出去之前,又貌似关心地问了句:“这些书可还够看?” “够看,他……” 李得全手里的拂尘一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书不够看的话,杂家叫人去给你寻摸,我的小祖宗,你就别管别的了,成不?” 拓跋岫被放进倒满了温水的大木盆里,四五个太监一起动手,从头到脚地给他细细梳洗了一遍,对他身上的伤口视而不见地揉搓摆弄,痛得他死去活来,待洗干净抬出水盆时,又已经是气息奄奄。 李得全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一抖拂尘,当先走出房门,七八个太监抬着大被遮裹的拓跋岫,排成一行,悄无声息地跟他在后面走入内宫。 第157章 除了四肢上固定骨裂的绑带,拓跋岫身上再无片缕,他们把他用铁链锁了脖子,拴在了晋王的龙床边上,链子留得很短,他们还分别用短链锁住他的手脚,试图让他以伏跪的姿势等待晋王的到来,可惜拓跋岫实在没力气配合他们,所以直到最后也只好由着他蜷缩着侧躺在床脚。 ****** 周文瑞打发掉了一直在跟他哭穷的户部尚书,他是忍了又忍才没当庭下令将这老贼锁拿下狱。这个张嘴闭嘴国库空虚的老混蛋是不是以为他不知道他家的私库堆满了金银?国库空虚?信不信抄了你家之后足够我发三年的军饷和恤金?! 周文瑞烦燥地在大殿里转圈子,他已经做到了当年那个不受重视的幼子发下的誓愿:要让所有人都惧怕他。可是依然没能活得称心如意。确实,所有人都惧怕他,每个命令都会被人执行,他的身边不再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可依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处处掣肘,却找不到与自己做对的敌人。 他已经不再是无足轻重的晋王幼子,可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转了两圈,无意中抬头看到李得全探头探脑的脸,心中一暖,这么多年,对他始终如一的,大概只有这个太监。他对李得全招手,问他:“安排好了?” 李得全躬身应承:“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周文瑞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没有宣召应该是不会再有大臣来骚扰他了,扫了眼案上的卷宗文件,一阵心烦,决定明天再处理,今儿不干了,说了声“走” 就要回内宫。 李得全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才闪在一边,周文瑞看出他有话要说,停步问道:“怎么了?” 李得全低着头,犹豫再三,在他主子耐心告罄之前,说了声:“那个……” 周文瑞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他也就跟李得全还能有这点儿耐心,要换个旁人,说不定这会儿就挨了板子。 李得全知道主子的性子,不敢再挑战他的耐性,终于抬眼四下里看看,低声说道:“主子,我去那屋子里抬人时,夏太医正在睡觉。” 周文瑞疑惑地看他,没有追问,他知道李得全不会只因为夏凡睡个下午觉就这副模样。 果然,李得全说完这话,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四下里看了看,这才靠近他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他睡得有点儿不太对。” 周文瑞皱眉,李得全紧接着补充了一句:“睡得太死,叫都叫不醒。” 周文瑞惊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李得全一副惊惧的表情,周文瑞口唇微动,却没出声地问他:“你怀疑?” 李得全谨慎地点头,用拂尘的顶端在手心上划了两个字:“有人” 周文瑞没说话,面色凝重。他明白李得全的意思是有人悄悄地去见了那个人犯。在这个行宫大内,能做到不惊动任何人进出那个院子的,必定是保卫王宫安危的高手,是内贼!说不定主仆二人说话这当儿,对方就能听得到。更可怕的是,那些可疑的人里,甚至包括鬼谷子! 这事儿就严重了! 而更严重的是,这主仆二人悄悄说话的当儿,确实有人在凝神细听,而这个人,正是鬼谷子! 他跳出墙外,没急着走,站外面听了会儿动静,当时就觉得李得全的反应有点儿过了,象是看出了什么。所以他一直缀着他,跟到现在,果然听到这老小子在跟他主子密语,他们在怀疑什么?有没有怀疑到自己?鬼谷子立在大殿后墙边,默默盘算,该怎么办? 拓跋岫给他画了个饼,前景挺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他目下的处境挺安稳,除了加派人手监视或者说保护他的家人之外,晋王还没有要对付他的任何迹象,所以他用不着急着改换门庭。可以说与拓跋岫的一席交谈,他的收获是对方的一个建议,确认了那人本身对他毫无用处,他可以不必理会那个人的生死,有大把的时间慢慢琢磨这件事,把这个提议当成一条后路来慢慢经营。 可是自己私下去见拓跋岫这事儿若是被周文瑞知道的话,难免会惹他猜忌,若是刺激得晋王着手对付自己的话,那可就不得不及早做决定了。 正盘算间,他听到大殿里,周文瑞扬声问道:“内卫何在?” 殿外守卫的内卫首领胡辉现身应诺,然后他听到周文瑞大声询问:“下午是你一直在这里值守?” 胡辉恭谨回话:“回王上,今儿个是卑职的班儿,卑职领着二十个弟兄一直守卫在此,未敢稍离。” 周文瑞沉吟片刻,命令道:“你带两个人,去海棠院找夏凡,去看看他有无不妥。” 有没有人私会人犯无法确认,但若是夏凡被点了昏睡穴,这么短时间内,身上的痕迹尚未消褪,一验就能验出来。而一下午都在殿前值守的胡辉是没有嫌疑的,带两个人,互相佐证,可信度更高。 胡辉应了一声,周文瑞又道:“鬼谷子呢?去把他找来。” 鬼谷子暗暗点头,这才对,出了这种事,若不找他来商量,很显然就是怀疑他了,既然找他,就说明周文瑞还是相信他的,可是一转念,周文瑞那么精明的人,就算是怀疑自己,也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这事儿……还真是不好推断。 他停在大殿后墙之外,瞒得了晋王和李得全,却瞒不过胡辉等内卫的耳目,所以他从容走向殿前,扬声问道:“王上找我何事?” ****** 周文瑞带着鬼谷子回到寝宫,表面上虽然与往日无异,可这心里,念头却已转了无数。验了夏凡的身子,果然曾被点过昏睡穴,但是到底谁曾出入那里却无人看见,无论是来回巡逻的御林军还是附近的暗桩内卫,都不曾见过任何可疑之人,而鬼府的人在那里却没有安排值守,鬼谷子的说辞很合理,人手不足,连重伤未愈的鬼二都强挺着支应,能卫护着王上的安危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派个人去守着那么个半死不活的犯人。 真是如此吗? 他已下令彻查,列出所有下午不能相互作证的人,再把其中有这种能力的人列出来,那单子上剩下的人就可没几个了,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应列而未被列入名单的,还有一个人:鬼谷子。 调查的时候,可没人敢去问这位大人和谁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事情! 象以往一样他当先走着,鬼谷子、李得全等人在身后相随,可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越走越觉得身后有股寒意,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去想,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他随手就能取自己的命!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偷偷去见了那个人?他想干什么?难道是见到前方战败,就要转投西秦?他见了那个囚俘,说了些什么?那个人,是已经失势败亡的前任秦王,他还能出多大的好处收买他?不会有比现在更高的权位,那么会把楚宫的藏宝告诉他,用以换他救他的命?他们有没有商量好价码?他是只想瞒着自己救这个人换取财富,还是放弃如今的权势地位彻底背叛?他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可是,如果那个人肯以财富来换取平安,直接与自己交易岂不是更加安全可靠有保证?难道说他们并没能达成协议,或者说偷偷去见那人犯的不是鬼大人? 他再也没什么精力去考虑政事军情,心思全部被身边这个最大的危机所占据,往日最可靠的倚仗,竟成了此时最大的凶险,谁会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沉默着,心思各异。 周文瑞步入寝宫,停住了脚步。 寝宫里,宽大的龙床之下,铺陈着数十张小羊羔皮制成的地毯,洁白细柔的地毯之上,拓跋岫瘦削光洁的身体伤痕累累,缠绕着数条小指粗的铁链,他蜷缩着侧卧在床角,闭着眼,一动不动。 象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柔弱而又阴险,剧毒却又魅惑。 寝宫里很温暖,但拓跋岫仍然觉得冷,冰冷的铁链贪婪地汲取他身体上高热的温度,又时刻不停地散放到空气中,他们把这些镣铐加诸在他身上,显然是羞侮的成份远多于禁锢,因为他断裂的肢体,本就已经丧失了移动身体的功能。 他昏昏沉沉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睁开眼,一双绣锦蟒纹靴近在眼前,他侧转头,眼光向上,就看到了周文瑞那张半笑不笑的脸,他象抚摸一只宠物狗那样抚摸着拓跋岫顺滑披散的长发,仿佛陶醉在那种光滑的触感之中无法自拔。 无法否认,这个人的身份,放大了欺凌他所带来的快感,令人难以克制地着迷。 注意到他已经清醒,周文瑞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用一种近乎于感叹的声音说道:“看看,你现在这副可怜的样子,本来你不该这样凄惨。” 他的手依然在不停地抚摸着拓跋岫的头发,就象自己是对方的长辈亲人:“要是你好好的听我的话,本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知道,那些下人不开眼得罪了你,可你不应该跟我呕这口气,咱们好好的说清楚,想怎么出这口气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拓跋岫没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晦暗幽深的眸子稍动了动,看向了他的身后。周文瑞笑容凝固在脸上,手顿了顿,他的身后,站的是鬼大人! 他为什么要看鬼大人! 聪明人的特点,就是心思灵动,见微知着,举一反三,麻烦的是,很多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都会冒出来,所以有个词叫“自寻烦恼”,会自寻烦恼的,没有一个是傻子。 而晋王的身边,这座寝宫中,全都是聪明人。 所以晋王周文瑞和鬼府主人雷无心,全都烦恼了。 周文瑞烦恼的是鬼谷子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而鬼谷子烦恼的是周文瑞对自己有没有起疑心! 身为鱼肉的拓跋岫却不烦恼,他对自己的结局已有了足够的认知和准备,所能做的,除了忍受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段时间内不得不忍受的种种羞侮和苦痛,就是撩拨自己的敌人,有没有成效他不去管,他只是有机会就撒出猜疑的种子,他确信,假以时日,这些种子终会成长,必将撕裂晋王与鬼府这看似坚固的联盟。 南晋,对于西秦来说,确实易守难攻,可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内部坍塌,这些人既然有胆将自己带进这堡垒,就该承受随之而来的一切。 拓跋岫的怒火埋在心里,他的反击没人能看得见。这个人,他一如亘古传说中的恶魔,不动声色地操纵人心。 不错,我终将会死,可是,我要整个南晋王朝来陪葬! 第158章 周文瑞的手动了,不着痕迹地继续在拓跋岫的头上抚摸,声音语调依旧那样温和:“也许你对我不了解,但我对你却关注已久,你们兄弟六人里,我最欣赏的就是你。” 他蹲着的姿势久了,感觉不太舒服,索性坐在地毯上,左手搭在膝头,右手依旧抚在拓跋岫头上,歪着头盯着他的脸:“你比他们都聪明,有谋略,有决断,你那几个弟兄给你提鞋都不配。特别是那个老三,就是个四肢发达的蠢蛋。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讨了你父王的欢心,让他放着你这么优秀的儿子不用,选了他做继承人。” 拓跋岫丝毫没动,盯了他身后一会,便闭上了眼,不再睁开。 周文瑞强自抑制着自己不去乱想,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个人身上,抬起右手伸开,说了声:“钥匙。” 李得全连忙上前两步,将大小两把钥匙交到他的手上。 周文瑞不紧不慢地打开拓跋岫脑后的锁扣儿,将勒住他嘴的铁链拿开,扔在一边儿,继续说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与我合作,我的人把你从你王叔的手上救了出来,给你治伤治病,我可以帮你夺回王位,共谋天下,咱们本该是朋友,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儿。” 说着,他又充满怜意地轻轻抬起对方的伤臂,在铁链的撞响声中,用那把大一点的钥匙打开他手腕上的铁铐。“看看你这一身的伤,何必呢,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了你,我已经叫人拿了谢灵惜下狱,打断了他的骨头,等你好一些,就在你面前剐了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周文瑞等了一会,见拓跋岫依旧一动不动,又道:“你那个三哥,前天下了明诏,要西秦全国的军民为你服葬。他明明恨不得你死,却摆出这么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连你的死讯都要利用,换他一个宽大仁爱的名声,你会甘心?”周文瑞是个寡情的人,所以他不相信拓跋岫兄弟之间会有什么情谊,更何况这人以往所做的事已经证明了他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不认为自己会看错,所以他耐着性子劝说,最后一次试图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 拓跋岫狭长的眼睛缓缓睁开,毫无表情地盯着他:“你……” 他声音低微,周文瑞屏息倾听,专注地观察着对方面部肌肉的每一丝变动。 “你,周文瑞,晋王幼子,继位以后……杀了你四个哥哥,不管他们……对你有没有威胁,连不满周岁……的……幼儿都没放过。” 周文瑞的眉头拧起,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拓跋岫却好象没有看到他脸色的变化,不怕死地继续:“对你的血亲……尚且如此无情,叫人……如何与你合作?” 周文瑞知道这事令自己背负骂名,可谁又肯听他分辩为什么要这样做?!做为晋王最小的儿子,与太子大哥一母同胞的晋王嫡子,母后在他不及三岁便已去世,他的三个庶子哥哥在他们母妃的唆使之下曾如何欺凌没有母后庇护的自己,而那个嫡亲的大哥,是如何的傲慢,对自己又是如何的漠不关心!唯一的关爱来自于父王,可是父王忙于国事,忙于周旋于十数位嫔妃,忙于教导他不成器的大儿子,幼小的周文瑞如杂草般在后宫的缝隙间顽强生长,历尽万难终成遮天巨木,他为什么不能报复! 他面现戾色,可拓跋岫没容他开口,继续说道:“你登位成王,有多少人曾为你卖命,那些人现今如何?” 他的目光再一次转向周文瑞的身后,“可以同患难不可同富贵,你这种人,谁能与你合作?” 周文瑞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攥住锁住他脖颈的铁链拉至近前,咬着牙说道:“何必想那么久远,不听我的,你现在就要没命!” 拓跋岫的的目光从他身后收回,看着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戏谑:“你登位未久,陵寝可曾选好?” 周文瑞尚不及从如此跳跃的话题中回过味儿来,就听那人用微弱的气息一字一句地道:“印堂发黑,眉间带煞,当心死无葬身……” 恍然而悟的晋王怒不可遏,未及他说完“腾”地立起来,手里揪着人不放,一脚狠踩在拓跋岫仍旧搭在地上的右手,牛皮底的官靴加载着成年男子的全身重量将脆弱带伤的手骨深踩入绵软的地毯,直接抵压在坚硬的地面上,狠狠碾动。 剧烈疼痛袭来,拓跋岫不由自主地发出嘶哑的惨叫,再也没能说下去。 周文瑞面现狰狞:“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给脸不要,你当孤王治不了你?” 觉得教训给得差不多了方才移开了脚,用力晃了晃手中的囚徒,在锁链的清脆碰撞声中大声喝问:“说,今天谁去见了你?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黑色的铁链拉拽在周文瑞的手中,全身的重量落在脖颈的铁铐上,细嫩的肌肤勒出血痕,鲜血蜿蜒,一滴滴洒落在洁白的地毯上,分外鲜艳。拓跋岫头向后仰,遍身冷汗,熬过这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喘息着睁开眼睛,茶金色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用他微不可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说,用刑吧,打……打得我……受不了,就告诉你……” 周文瑞咬着牙说道:“想死?没这么容易!”愤愤地将他掼到地上,回头看一眼鬼谷子。 不待他开口,鬼谷子上前两步,伸指在拓跋岫的脑后连点两下,退至旁边。 明知不该,周文瑞还是忍不住泛起个念头:“他为什么这么积极?” 鬼谷子象以往一样面无表情,可周文瑞按捺不住的怀疑眼神落在他眼中,心里已如明镜一般,原先的打算不得不推翻。这个人活着,就有可能熬刑不过供出自己,那就干什么都晚了。可又不能杀他灭口,这个时候让他死,更是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周文瑞对自己起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绝不能等他先出手对付自己。可要对付周文瑞,就必须先和西秦接上头,不然错过了时机,因自己与晋王内斗而导致南晋局势大乱时,自己再想投靠西秦可就不值钱了,谈不上什么好待遇。 周文瑞眼皮撩起,阴戾地看了一眼鬼谷子:“据说鬼府有一种专门用来逼供的功法,叫搜魂大法,是吗?” 鬼谷子点点头:“是,是有种搜魂术。能令人气血逆行,如万蚁噬骨,无人能忍过一个时辰。” 周文瑞抬了抬下巴,示意给地上这人用刑。鬼谷子不动,解释道:“这种搜魂术对身体损耗极大,身体强健者中此术后能留三分气息,是以有“搜魂”之说。他这身子,若中此术,不出三刻,必死无疑。” 周文瑞阴森森道:“那就给他施刑两刻。” 鬼谷子轻轻摇头,所谓不出三刻只是猜测,实际上这人中了搜魂术只怕立时会死。他私下里倒是挺希望拓跋岫死在这儿,但却不想他死在自己手里,就算是听了周文瑞的令致使这人死亡,也难洗脱自己杀人灭口的嫌疑。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打消晋王对他的怀疑,哪怕只有一时,容他个先手,也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故而他不紧不慢地建议:“用搜魂之法实不适宜,不过我鬼府另有分筋错骨之术,倒是可以用在他身上。” 周文瑞退后两步坐于宽大的太师椅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动手。鬼谷子再不言语,上前将拓跋岫身子放平,令他仰躺在地毯上,修长有力的手指雨点般缤纷落在拓跋岫的身上,从右腕开始,到右肘、右肩、两胁、两髋、双膝、脚腕、再到左肩、左肘、右腕,不出片刻,已在对方身上走了个遍。随着他的手指轻松起落,拓跋岫身上的骨节声声爆响,筋骨分离错裂,肢体变形,人如一滩软泥般瘫软在地,嘶哑变调的惨叫再一次响起,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 走音变调的惨嚎仿佛最动听的乐曲,周文瑞通身舒爽,只感到说不出的刺激兴奋。 剧烈的疼痛之下拓跋岫浑身抽搐,汗出如浆,可他的心脏却跳速均衡,始终如一。鬼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血脉对于肌体的供应远不足以应付其对养份的需求,不用多久,就会造成脱水、昏厥,却不至于危及生命。 夜已深,宫内灯火通明,洁白的小羊羔地毯上,拓跋岫颀长的身体毫无遮挡地横陈其中,遍布纵横青紫伤痕的蜜色肌肤被层层汗水浸润,在灯光映照下折射着淡淡的晕影,笔挺修长的双腿无力地分开,淡金色的密丛中伏卧暗褐的龙形,曲径深幽竟然别样引人入胜。细瘦的腰肢,凹陷的小腹,还有随着不规则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两点怒放的红樱,仰伸的脖颈,滚动的喉结,甚至那两边单薄的锁骨上血肉翻卷的伤痕竟也如此吸引,让人很想用什么再次插入那伤处,勾起他整个身形! 周文瑞眼神暗了暗,下腹发紧,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盯紧脚下被折磨得已无力呻吟的囚徒,轻咳两声之后,张口问道“滋味儿怎么样?你想起什么没有?说不说!” 拓跋岫微睁着眼,双眼充满水汽,眼神迷离,仿佛连眨眼都没了力气,他的口唇极轻地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周文瑞也知道这人禁不起折腾,示意鬼谷子解除这次的刑罚,又待他缓了缓,这才凑过去蹲在他的面前,狞笑着逼问:“现在,你肯不肯招?” 拓跋岫的脸上布满汗水,脸色灰败得不似活人,狭长的双眼半闭半睁,沾湿了睫毛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珠。 他凄惨的模样取悦了晋王,周文瑞的情绪已经有了不正常的兴奋,伸手再一次揪住他脖颈的铁链,恶狠狠地追问:“你服不服?!” “饶……我……” 周文瑞满意地分辨出囚徒的回应,得意地冷笑:“现在知道求饶了!你这个贱人,不给你点颜色看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晃了晃手中的人,再问:“说,今天是谁去见了你!” 拓跋岫强撑着不肯丧失神智,用尽最大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口唇:“鬼……谷……” 远比刚刚清楚许多的两个字震惊了所有人,周文瑞和鬼谷子同时大惊,相对于身经百战的鬼谷子,周文瑞显然差了火候,因这两个字变了脸色。抬头紧盯面无表情的鬼谷子,心里是止不住地后悔,自己怎么蠢地这么问! 可为了表明自己并未怀疑这位功高卓绝的鬼大人,他又不能不这么当着他的面急着逼问! 可现在怎么收场!无论怎样做,自己与鬼谷子之间都有了名叫“猜疑”的裂痕! 恼怒之下挥手就要扇他的脸,却被鬼谷子伸手拦下。鬼谷子的声音毫无变化:“王上,他可禁不得这一掌,您还是接着问吧。” 周文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在这一刻,他极愿意用行动来表示对鬼大人的信任。所以他放弃了打人的冲动,改为揪住囚徒的头发,问出了另一个他一直关心的问题:“楚宫藏宝的秘道入口在哪里?” 晋王若隐若现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拓跋岫挣扎着不甘心沉沦,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口唇微动:“鱼……龙……巷……,黑衣……卫……总衙……”仿佛终得解脱,失去意识前最后说了声:“饶……我……” 第159章 药汁流入嘴里,拓跋岫本能地一口口吞咽,嘴里是满满的苦涩味道,睁开眼,眼前是李得全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看到他已经清醒,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耐心地将碗中的汤药全部喂给他喝光,这才退在一边。 而这时,拓跋岫也意识到了自己屈辱的姿势。他仰躺在宽大的八仙桌上,两腿分开,大腿紧贴桌面,小腿弯折被分别固定在左右两侧的桌腿上,双手被绑在一起拉过头部固定在桌楞上,呈一个倒立的“丁”字,献祭般袒呈身体的所有隐秘。 他娇贵的身体从未锻炼过,两腿被粗暴地拉开成一字,腿根部的大筋撕裂般地疼。将他的头捧起的太监见药已喂完,轻轻将他的头放下,悄无声息地退至旁边。他睁大双眼瞪着殿顶彩绘,咬紧了牙。 周文瑞站在书案边勾勾画画,借以平复自己乱糟糟的心情。 鬼谷子走了,潇潇洒洒地走了,他说他要“避嫌”。 避个屁嫌!要是真的避嫌,就把寝宫四周鬼府的人马全都撤了,不然的话,他鬼谷子人没在这儿,但耳朵却在,这些鬼府的杀手个个内力超群,寝宫这儿有只蚂蚁叫都能听得到,最后全都传到鬼府主人那里,防都防不住! 这个时候,他开始埋怨起他的曾曾祖父,为什么多此一举地为王宫护卫中加上鬼府的位置,明有御林军,暗有贴身内卫,晋王的安危,为什么还要那些杀手来贴身卫护!请神容易送神难,百余年的经营,让这个出身草莽的门派已有了左右朝堂的能力,要想削弱它,又该怎么办? 可是此刻,他不能抱怨,不能流露任何不满,当初他能顺利扳倒太子,就是因为父王的一举一动都能通过鬼谷子而知悉,真正做到知已知彼,料敌机先,而今,他当然要汲取当初的教训,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父王! 所以,鬼谷子走了,他也不再继续讯问下去,这是一个姿态,一种不信拓跋岫的口供而依旧信赖鬼府主人的姿态。只有这样做,才能勉强维持住二人间貌似一如既往的关系。 是以,他决定依着自己的性趣,好好玩弄一番这个敌国之君,这个狡猾的、不肯甘心屈服的敌人。 周文瑞不紧不慢地描画,时而抬头看看面前被捆绑的玩偶,宽敞的寝宫内除了木炭焚烧时偶尔轻微的爆响,再无其他的声音。 周文瑞的画技极高,曾师从名家专门学习过,最初也正是由于他绘画上的天份和努力引起了老王的关注,才第一次让老王将两个嫡子相对照,并对贪于安逸的太子有了更大的不满。 这一刻,美景良辰,宫内温暖如春,灯烛通明,那人伤痕处处的肢体被红绳绑缚,固定在酒红色的木桌之上动弹不得。暗褐色的长发垂垂落下,在灯烛闪烁之间泛起隐晦不明的灿金色。细腻光滑的皮肤汗湿津津,更有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随着观察深入,画作渐显,心绪渐平,下腹的异样更趋明显,周文瑞呼吸渐渐紊乱,最后匆匆几笔勾勒完成,退后两步,上下打亮了下,微笑着走到拓跋岫头边,低着头用眼光在对方身上细细游走一遍之后,方才开口讥讽道:“你这个贱人,果然就适合这副模样。” 拓跋岫没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全副心神都被殿顶那副天女散花图所吸引,直直地盯住屋顶,一动不动。 周文瑞没得到任何回应,却也并不气馁,相反,靠近这人的身边,仿佛受到他身体上发散的气息影响般,越发地兴奋起来,他在对方突起的乳首上揉搓几下,感觉那精致凸起在手指间滚动,由软变硬,仔细观察对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动,眼睫的轻颤。 玩够了这个两个小东西,他的注意力又转向了这具身体的下腹正中,将他的中指轻轻插入滚圆幽深的小洞,四下里探了探,仍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动。 挑了挑眉,手指顺着对方腹部一道绽裂的暗紫鞭痕慢慢划过,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皱紧了眉头,咬紧了牙关,轻笑道:“贱人,认清你现在的地位,你只是本王的一个囚奴,本王让你生,你就得生,让你死,你就得死,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取悦本王,明白吗?” 拓跋岫依旧对他毫不理睬,眼睛死盯着上方。 周文瑞渐渐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看着对方忍痛的表情,心情愉悦:“还是不记得教训,忘了刚刚怎么求着我饶了你?还真是个贱骨头,挨了打才会老实,怎么着,睡了一觉,忘了疼是吧?” 血顺着光洁修长的手指划过的痕迹自肌体内流出,痛沿着受损的伤处直达心底,肌肉抽搐着本能地躲避,拓跋岫死死咬住下唇,压抑着自己嚎叫的欲望,颤抖不止。 周文瑞眼神不正常地闪亮,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对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怎么求饶了?本王不介意多帮你想想。” 说着,他将手按向拓跋岫大腿内侧的那处烫伤,用力按下去,松开,再按下去……贴合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一下一下,欣赏着对方的身体在绳索的固定下,徒劳地紧缩、闪避。 周文瑞很享受这种感觉,仿佛饕餮盛宴之前的开胃小菜,因为有着后面美味的期待,让这一刻的慢慢品尝更加别有韵味。 细密的汗珠顺着匀称的肌肉纹理慢慢滑落,血珠自紧咬的唇瓣渗出,羽睫轻颤,墨染般的双眸雾气氤氲,破碎支离的呻吟自唇齿间逃离,泄露其主人难以忍受的苦痛,有着别样的喑哑、性感。 声色撩人! 周文瑞的目光着迷般在这人身体上下游走,不放过这肌体上任何细小的颤动,受难者所展现的美丽,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诱惑,难怪那些权臣显贵中,很多人都有这种奇特的嗜好,这是他以往所不能理解的疑惑。 难得他还记得这个人的身子禁不起更大的折磨,揉弄片刻便转移了他的目标,细长白晰的手指拂过对方因牙关紧咬而更显棱角分明的面颊,顺着他微微仰伸的脖颈一路下滑,停驻在精致锁骨中央那处狰狞的穿透伤,轻巧地绕着那处翻卷的血肉游走摩挲,越来越靠近伤口的中央。 他俯身靠近拓跋岫,略嫌散乱的呼吸吹拂着他的面庞,专注地探究着那双眼眸的最深处,仿佛要确定这个狡诈多变的敌人究竟在怎么想。声音略显沙哑地叮咛:“多想想,别急着求饶,本王很乐意你一直这么犟!” 第160章 手指在伤口附近按了按,注意到那周围的皮肤即便在明黄的灯光下依然能被轻易看出的红肿,用一种不满的语气道:“夏太医不太称职啊,你这里有脓都没有清干净,这怎么行,还是本王亲自帮帮你吧。” 说着,直起了身,四下里看了看,走过去从站在一边的太监手上接过剩余的红绳,亲自动手剪了半尺长的两段,拿在手里,看看仰躺在桌面上的拓跋岫,皱了皱眉。对方这种双手缚向上方的姿势,头部与肩颈相贴,不太方便摆弄。 李得全不愧是极擅揣摩上意的精明奴才,主子眉头一皱,便意识到了他在不满意什么,快走两步上前,将拂尘放于一边,招呼着手下的太监一起将拓跋岫的双手从桌棱上松开,拆解开绑绳手将人扶坐起来,再将他的双手以小臂竖直贴紧的方式紧紧反绑在身后,迫使他的胸膛不得不向前挺起,一个人抓住他的头发令他的脑袋歪向一侧,展露出这个姿势下另一侧轮廓愈发清晰的锁骨和血肉模糊的伤处。 周文瑞打亮着被三个太监紧紧固定住的囚徒,感受着自己身体某处的肿胀,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满意地微笑着踱到桌边,贴近拓跋岫的身体站住,盯着对方随着凌乱的呼吸而不停起伏的精致乳突,伸手在那上面轻轻弹了一下,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在毫无准备下受到刺激的本能缩动。 这是一种绝对控制之下的绝对优势,周文瑞心情大好。盯紧了对方的脸笑道:“你可别让我失望,一定要坚持住,别那么轻易地求饶哦。” “这个样子很漂亮。”他捏着拓跋岫尖削的下巴,晃了晃,“我喜欢你副倔强的模样,也喜欢你眼泪汪汪的求饶。” 笑了笑,又道:“你也应该知道,没有抵抗的征服未免太过无趣,为了给本王足够多的乐趣,你可得给我挺住。” 拓跋岫的头发被人抓在手里狠狠拉住,头不得不斜向一侧,他斜着眼上下看了周文瑞一眼,目光讥诮:“我挺得住,只怕你挺不住。”说着,眼光还别有意味地看向晋王的小腹。 这人不知死活的挑衅成功地撩拨起晋王的怒火,他将红色棉绳捅向对方血肉翻卷的伤口,顺着棉绳的纹路转动着,慢慢捅进伤口深处。 当日谢灵惜所用的铁钩并比这棉绳粗多少,加上肌肉收缩,绳体本身又并不挺楞,吃不住劲儿,所以绳子钻入伤口的过程并不顺遂,周文瑞捻了捻,晃了晃,棉绳卡在进入伤口半寸的地方,再也捅不进去。被几个太监从身后及左右死死把住的拓跋岫根本无从躲闪,甚至连头都无法摆动,剧痛之下,身如抖糠,汗如雨下,脸色愈发惨白如纸,随着呼吸断断续续地泄露出一声声忍耐不住的惨哼。 周文瑞愈发地兴奋起来,双目晶亮放光,呼吸急促,血液中有什么在叫嚣着要冲破樊笼,胯下的小晋王顶盔贯甲全副武装,只待一声令下就能上马出征! 他又试了几次都没能将如愿,索性手指按着棉绳一起捅入那伤处,在拓跋岫凄厉的惨叫声中,晋王修长莹白的手指顶着鲜艳的红绳由那肩颈下的伤口扎入,顶着脓、血,在形状完美的肩窝凹陷处,那绽裂如盛开的玫瑰花般的伤口中央穿肉而出。随着那一声惨叫,周文瑞撩起寝袍露出他早已肿胀至紫红的分身,对准案上囚徒早被摆放好位置、被左右两个太监殷勤扒开的秘处,直插而入。 那声惨叫尚未消散徒然间再一次挑高,周文瑞只觉得自己的炙热肿胀被紧窒高热的甬道紧紧包围,并且随着惨叫声起,那甬道也在不停地毫无规律地收、缩、吮吸、扭动,徒劳地挣扎闪躲,这种从未有过的剧烈刺激令他忍不住发出“啊”地一声叹息,停止一切动作,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就那么一瞬,他差一点缴械投诚! 好一阵子才从仿佛漫天金花般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的晋王嫌弃地盯着指尖处沾染的脓血看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指依样插入对方锁骨下方的伤口,象另一只手一样透肉而出,用两只手指钩住对方的两个锁骨,身体挺动,以他最兴奋的欲望撞击对方最柔嫩、最脆弱的秘处,一时间暴风骤雨狂啸肆虐,乱舞巅峰! 晋王粗重狂乱的呼吸喷吐在毫无反抗之力的囚徒身上,燃烧着欲望的的双眼紧盯着对方痛苦扭曲的脸,快感沿着血脉一路燃烧,一室残虐、银靡。 待周文瑞最终舒爽地褪出身子,拓跋岫早已经是人事不知,周文瑞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个被自己肆意残害过的身子,看着那人一身凌乱银秽的痕迹,一脸餍足地吩咐:“灌参汤,把他弄醒。”又指使李得全:“去找几个金铃铛来,再抬两面铜镜,快去。” 然后全身放松地斜仰龙床,任由贴身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为他清理龙体。 ****** 鬼谷子独自站在月湖湖边,极目远眺,夜风猎猎吹动他的发梢衣角,却吹不动他凝立的身体一分一毫。 面上一派平静安然的鬼谷子在紧张地思考,思考他下一步要如何采取行动。 拓跋岫已经将话点得很透,要想安闲富贵地度过后半生,自己必须要改换门庭。南晋这条船早晚得沉,实在没必要跟着陪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周文瑞,以往自己未曾深想,如今再看,那拓跋岫果然说得分毫不差,是个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寡恩之人。当年扶持他登上王位的功臣,此时盘点,竟已剩不下几人!想到终有一天周文瑞可能会对自己举起屠刀,而往日的自己却一无所觉,只觉得后背直冒凉气,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如此懈怠,若非这个被俘的秦王一番开导,只怕有朝一日被人谋了性命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既已决定投靠西秦,而周文瑞又已对自己起了疑心,自己先前的打算就得推翻,不能慢慢筹划了,必须要抓紧时间。那么,明天,城外土地庙,先去见见秦人? 第161章 周文瑞仰靠在龙床的大靠枕上昏昏欲睡,刚刚那一顿大餐吃得他心满意足,不亏他两天来念念不忘那次干到一半儿的滋味。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被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他居然没有求饶!倘若在自己的征伐之下,他苍白着小脸,一脸可怜相地哭泣着求自己饶过他的话,那绝对会是最顶级的享受,光是那种征服之后获胜的心理,就能让人沉醉不已! 周文瑞慵懒地回想起那人双目迷蒙地发出虚弱哀求的那一幕,那个轻轻弱弱的“饶……我……” 忽然之间,那两个字好象羽毛拂过他的心尖儿,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仿佛极远之地传来的诱惑,跨越千山,却有着别样的生动和新鲜。 他坐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依旧昏迷不醒的那人身上,李得全指使着三四个太监围着他又是灌药又是掐人中、推血过宫地各种手段连番施展,忙个不休。 周文瑞支起一条腿,肘拄膝头,手指拂着下巴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在谢灵惜手下,求饶了,在鬼谷子手下,也求饶了,不管真假,这只能说明他并不是一个不可征服的过于倔强的人,说明他有一定的承受底限,超过了他的底限,他就会求饶招供。” “他被谢灵惜折磨得受不了,招认的楚宫藏宝多半是真的,只是并不甘心,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又改了口。鬼谷子给他用的分筋错骨术,也令他禁受不住,招认了2件事,一是鬼谷子去看他,二是藏宝入口在鱼龙巷,黑衣卫总衙。”他对照了郢都地图,鱼龙巷确实与楚宫相邻,秦占郢都之后,整条巷子几乎空置,拓跋岫只征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衙门口做为黑衣卫在郢都的临时总衙,这么看来,如果有这么个秘道出口的话,也确实应该是藏在这里。 他的手被小太监用温水沾湿了绢布细细擦试过,但离鼻子近了,依然闻得到残留在指尖的淡淡腥血味道。在那张枣红色的八仙桌上用鲜红棉绳死死固定的人体在众人的多方努力下开始有了挣动,晋王的视线落在人犯紧贴着桌脚的腿上。 原本笔直细瘦的小腿被两块夹板固定着,用白色的绷带从踝部直到膝下紧裹,又被红绳绑缚在桌腿上宛如一体,奶黄色的大腿被紧挨着桌边平平摆放,两腿中央,形状美好的男人体征无精打彩地沉睡着,在那之下的紧窄幽深处却是一片红白相间,狼藉遍野,那是他曾恣意纵横的见证。 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在那幽暗处留连,脑子里却依然无法停止地思考:“如果他确实是承受不住而招供的话,那么秘道入口的地点就应该是真的,而相应的,鬼谷子去见他这件事也应该是真的。但如果他是作假招供,那么秘道入口定然是假的,鬼谷子去见他这事也有很大可能是在诋毁诬陷。” 验证那秘道是否真实存在很容易,派一队暗谍摸进郢都,一验便知真伪。只是来回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如果鬼谷子真有异心,这半个月他干什么都够了!不,不能只是那样被动等待,先下手为强!拔掉爪牙的老虎才能让人放心接近,更何况,鬼谷子是个要比老虎更加危险百倍的存在! 他禁不住又想,如果不是鬼谷子,而是其他什么人的话,那会是谁?见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西秦的黑衣谍卫,已经潜入了这个行宫? 眼光转到李得全身上,若非这奴才机灵,下午有人偷偷去见了拓跋岫的事便无人知晓,如若此事无人发觉的话,那个神秘人将会如何进行他的下一步?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反而警觉到自己有过度猜疑的趋势,无奈之下强自控制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招手叫人将他的长形书案移至近前,另铺一张细白的宣纸,取笔描画眼前那个被凌虐过的身形。 这一次,昏迷的拓跋岫没多大功夫便被唤醒了神智,清醒过来的他被人挟持着坐起身,抬眼就看到在面前两三步外的书案边勾勾画画的晋王。 周文瑞神色淡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气度雍容,见拓跋岫醒来并未急于迫问,时而抬眼看一眼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自己的画作。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周文瑞放下彩笔,接过太监递来的绢帕擦了擦手,作了个手势,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动作轻柔地将一尺来宽、三尺来长的画作拉起,在拓跋岫的面前展开。 一副他现在这种遭人凌虐之后的画面,清清楚楚地记录在了宣纸之上,活灵活现! 周文瑞招了招手,两个太监悄无声息地抬来一人多高的铜镜,侧放于拓跋岫的面前,与晋王散发着墨香的画卷并列一起,交相映射出他此时的狼狈与凄惨。 拓跋岫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呼吸都几乎停滞,牙关紧咬着一声不吭。 可是晋王依然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动,满意地微笑着开口:“很美,是不是?” 说着,伸手勾起对方的下巴。 拓跋岫的头偏了偏,晋王的手指未能如愿碰到他的肌肤。 他这是在反抗?周文瑞心情愉悦地挑高了眉,手顿了顿,随即一把捏住了对方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盯着他看,对方羽扇般纤长细密的眼睫之下,深邃的眼眸黑不见底,却仿佛藏有万千雷霆,明明虚弱无比,却让人暗生警惕! “生气了?”周文瑞微笑着追问,“也是,好歹也曾是一国之主啊,这么一副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丢的,可不只是你拓跋岫一个人的脸啊。” 说着,他把对方的脸掰向铜镜,和自己一起面向铜镜和那副画儿:“想想看,如果我把这副画儿送到拓跋岱的面前,”他特意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把这幅画影印千万张广布天下,” 他停了下来,紧紧盯着对方的侧脸,邪恶地笑着:“你想想看,会发生什么?” 拓跋岫的眼前一片腥红,头象被千头犀牛狂奔踩踏,剧痛无比,心跳如机械般平稳,可太阳穴却呯呯跳动,仿佛那处穴脉随时都会炸裂一般。他死死咬住牙关,身体却无法控制地颤抖,气喘连连。 周文瑞仔细地观察着他,满意异常,放手松开对对方的钳制,施施然走回书案,拿起一只画笔,一边在洗笔池中耐心涮洗,一边指点先前一张画作,小太监领会王上意图,走上前来依样将先前那张画作展开来,与刚刚那个太监一起并列立旁边。 两副画,都是画的拓跋岫,先一张,只是被绑缚,后一张,已然遭凌辱,姿势相似,痕迹不同,其中经历如何引人无限遐想。 殿中温暖,周文瑞只着一袭白色中衣,赤足长发,唇红齿白,体态风流,若是不相干的人看到,只怕都会赞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可是了解他的人却会明白,这个俊俏的儿郎,就象盛开的曼陀罗,美丽妖娆却全身剧毒! 手持画笔站在案边,另有太监轻巧利落地在书案上铺好崭新画纸,周文瑞歪着头想了想,没有落笔,转而走到拓跋岫的面前。用笔杆抬起对方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我想,招来二三十个侍卫,让他们轮番上来操弄你,将这些都画在纸上,流传出去,起个名儿,叫“狎戏秦王图”,如何?” 拓跋岫的脑中嗡嗡作响,周文瑞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入他的耳中,并不清晰明朗,却足够让他明白那话是什么含义。 羞愤欲狂! 却毫无办法! 这种人为刀俎的感觉再一次剜割他的心,鲜血淋漓! 用笔尖沿着他的脸轻轻滑动,从额头滑下眉梢,滑过他唇边的血迹,染红了笔梢。周文瑞唇角轻扬,抬起了笔,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写了一个鲜红的“奴”字,退后一步,满意地笑了。“贱人,你就适合这个样子,等下就让人把这个字刻在你脑门儿上,也好时刻提醒你自个儿的身份。”说着,他凑近了对方,压低了声音得意地强调:“以后,你就是个贱奴,在我这行宫里,人人都可以上!” 拓跋岫死死地闭上眼,身体和心理的折磨已使他几欲疯狂,近乎衰竭的体力让他的任何反抗都成为奢望,他竭尽所能地封闭自己所有的感官,不听,不看,宛如假死一般。 凉冰冰的笔尖再一次啃啮他的身体,在他锁骨的伤处流连不已,吸吮了饱满的新鲜血液,又扑向了敏感娇嫩的乳头。 周文瑞兴致勃勃地在对方的身体上用鲜血作画,笔走龙蛇,不一会,一副奢靡艳丽的狂蟒戏珠图现于人前。 粗大滚圆的蟒身缠绕盘曲,深深浅浅的红色线条织就蟒身华丽的花纹,左右两个蛇头,一在上,一在下,分别对准涂成红色的乳珠,硕大的嘴巴张开,獠牙尖利,蛇信狂吐,小小的血红色眼珠闪烁着贪婪和欲望,宛若晋王自己的眼睛。 幽深圆润的脐洞处,两腿之间的秘穴旁均有冷血的狂蟒在守候,就象晋王心底的欲念,时刻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欲挺进那不为人知的幽秘禁地开拓征伐! 周文瑞满意地放下笔,把着拓跋岫的下巴摇晃他的头,将他的脸对准铜镜让他看镜子里自己的影象:“睁眼看看,本王的画儿,你满意吗?” 第162章 他用手托着这个人的下巴,满怀恶意地威胁:“毕竟只是副画儿,画得再好也不够刺激,回头叫人弄几条蟒蛇来,让它们象这样缠到你身上,那滋味儿,一定能让你欲仙欲死,爽个过瘾,你说,是不是?” 他仔细地观察拓跋岫的神色,想要从对方那张惨白的脸上找到一点害怕的迹象,可是拓跋岫一直紧皱着眉头紧闭着眼,除了能看出这个人在强忍着极度的痛苦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 周文瑞使劲晃了晃对方的头,命令道:“睁眼!”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晋王随即加大了力度:“你给我睁开眼!” 拓跋岫仍然不理他。 周文瑞怒了,松开对方的下巴,转身走了两步,四下看了看,伸手抓起备在桌上的金色铃铛。 那是李得全派人专门从舞姬那里寻来的饰品,每一个都是小指肚儿大小,圆滚滚的球形下方,有长长窄窄的豁口,铃身雕有细密繁琐的花纹,金铃的上方穿在细细的金环上,金环系于线上,系于裙边,系于手腕,作为舞姬的装饰,随她们的舞动发出悦耳的铃音。 周文瑞令人在金环上切开个口子,掰开手指宽的缝,拿在手上回到拓跋岫面前:“装死是吧?我让你装!” 说着,将金环对准拓跋岫的乳尖扣下去,用力捏合。 锐利的断头扎入人体最敏感的顶端,痛彻心肺的刺激之下,拓跋岫竭尽全力地挣扎,可他的挣扎被把按住他的太监们轻易地镇压住,只造成身体轻微的扭动。在他嘶哑变调的惨叫声中,周文瑞笑意盈盈地道:“爽吧?爽不爽?” 将金环的切口按合在一起,直到两个尖利的端口全都穿透肌肤冒了出头,周文瑞修长的手指在金铃上轻弹,沾了血的金铃发出稍嫌沉闷的铃音。周文瑞笑了,柔声道:“别急,还有一个呢。” 向后摊开手,有知机的小太监轻轻将另一个依样切开金环的铃铛放在他的掌心,周文瑞看也不看拿在手里,对准另一侧的乳尖,就要按下去。 坚硬的金属按压在肌肤上,拓跋岫极力地收缩胸口,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极微弱地说了声:“别……” 周文瑞的手顿住了,笑容满面。歪了歪头问道:“什么?” 拓跋岫微睁的双眼流露出哀恳的神色:“求……你……,别……” 这感觉,就好象三伏天喝了透心凉的冰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舒爽!周文瑞的笑意心底泛上眼角眉梢,声音也愈发地柔和起来:“别什么?”说着,手指毫不留情地用力,金环断口尖锐的两端扎入娇嫩的肌体,拓跋岫的身体猛然一挺,再一次发出长长的惨叫。 晋王得意的声音在惨叫声中响起:“别这样,是吗?”话音未落,手指又弹向挂在乳尖的金铃,在拓跋岫依旧尚未止歇的惨叫声中,发出清晰晰悦耳的铃音。 这具备受凌虐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被人挟持着勉强坐在桌面上,大张的双腿,前挺的胸膛,凌乱的长发沾湿在他的身上,湿漉漉的汗水让他的身体宛如涂抹了一层油脂,鲜血涂就的画作被已然沾湿变形,紧附在他抖动不定的身体上,在莹莹烛光之下,有着触目惊心的美丽。 周文瑞的某个部位再次肿胀起来,拿起画笔在对方私密处轻刷,喃喃低语:“知道怕了?那就求我,求得本王心情好了,或许会饶了你。” 被撕裂的伤处满是鲜血和白浊,被冰冷柔软的画笔轻柔刺激,引起那处不由自主的收缩,纹路紧密。 周文瑞满怀恶意地在那处戳戳点点,嘴里说着:“现在知道求饶了?知道怕了?” 拓跋岫目光迷蒙地看着他,唇齿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周文瑞唇角噙笑:“你不是很有骨气吗?继续跟本王对着干啊,本王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这两天,周文瑞一直在琢磨这个囚徒,不止是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未能尽兴的一次性事,也不止是因为被这个人吐露了藏宝吊起了胃口,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两日来分析晋、周、秦楚局势,思前想后自己都没有多少胜算。他一直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在绝对优势之下的征周之战会败得那样惨,所以面对目前并不占优的局面,有抑制不住的沮丧和悲观,总觉得前景一片黯淡。可是在所有人面前,却不得不强装出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来稳定人心,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正面对抗的胜算不大,所以要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门儿来加强己方的优势,比如,从这个拓跋岫身上,还能发掘出什么? 当初他之所以任用谢灵惜,主要还是谢某人的那番言辞打动了他,同为一国王族,他确信自己对拓跋岫的心态有足够的了解,他这种人就算能够挺过住刑讯,能够无视生死,也绝忍受不了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在这种人心里,那会是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事。所以,他认为,他总能找出驯服对方的手段,一种,或者几种! 拓跋岫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实际上晋王在说些什么他已然听不清楚,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周文瑞那张满是刻薄的脸上,薄薄的双唇开合不停。 拓跋岫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残破的身体无法承受更残酷的折磨,终于松懈下来,不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与对方交流,所以他只是近乎麻木地看着,等着失去意识的一刻。 可是在周文瑞看来,面前这人,终于在他手下屈服,无形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威严,兴奋之中,晋王完全没有察觉对方近乎濒死的状态,依然沉浸在这场战役胜利之后的狂欢中,兴奋异常。 双止放光的周文瑞将注意力集中到对方的下体,沉睡休眠的男人体征,他用毛笔在上面描画,眼看着对方的肌体随着他的而收缩,闪躲,摆弄了几下,方才意犹未尽地再次盯住囚奴的脸,得意洋洋地逼问:“说吧,求我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心情大好的晋王并未追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进一步追问:“说吧,是别再打你,还是别叫人干你?还是别把这些个画儿传出去?” 拓跋岫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虚弱异常,近乎无声地喃喃重复:“别……,饶……我……” 周文瑞用笔杆捅了捅对方饱经蹂躏的秘穴,继而将笔杆捅进去寸许,又转了转,那处菊心因之而起的收缩蠕动令他的眼神一暗,小晋王再一次有了出征的欲望。 周文瑞挑高了眉,暧昧地一笑:“本王最为宽大,不与你这贱奴一般见识,给你个机会讨好本王,侍候本王舒服了,就饶你一次。”说完,他挥手示意将拓跋岫解开,自己则转身靠仰床头,两腿大张,撩起衣摆,露出自己粗壮的分身。 被解开绑绳的拓跋岫直接瘫软在地,太监们不待吩咐便将他架到晋王的身边,周文瑞抓着他的头发把住他的头,再一次逼问:“你服不服?” 被人提捉在手的拓跋岫毫无半点力气,浑身软得象一团棉花,甚至连眼珠都不再转动,只是喃喃地说两个字:“饶……我……” 对方这副凄惨哀求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晋王的想望,同时某个部位也愈发地肿胀难耐,随即不再逼问,一个眼色,识趣的太监们马上七手八脚地将人架起来,将他依然血迹斑斑的幽径对准王上勃然而起的欲望,直按而下。 拓跋岫发出仿佛叹息的一般的嘶嚎,全身的肌肉都紧缩起来,头极力后仰,随着太监们控制着他的身体一上一下地运动,他的嘶嚎惨叫伴着胸前金铃发出清脆的撞响,夹杂着晋王舒爽之下情不自禁的呻吟,在这寝宫中奏起一曲银靡凄美的乐章。 所谓“作死”,就是说如果不“作”就不会死,这个词用在周文瑞身上简直是再恰当不过的事。 做到一半,得意忘形的晋王忽然想起上次被对方用嘴侍候的情形,于是他下旨太监们把人放下,架到自己两腿之间跪下,抓着对方的头命令道:“用你的嘴侍候本王,侍候好了,本王就饶了你,知道吗?” 这次,已经被折磨得浑身绵软的囚奴乖乖点头,依然只知道喃喃地说“饶……我……” 于是,晋王放心地将自己的宝贝儿放入了囚奴的嘴里,先是试探着让对方舔了两下,慢慢放松了下来,由浅入深,快感堆积,直入云头一般。 然后,爽翻了天的晋王就骤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第163章 晋王的命根子保住了,时刻注意手下囚俘动作的小太监一见情形不对立刻下手抢救,揪头发、捏鼻子,掰下巴,更有个机灵的奴才将自己的手伸进了拓跋岫的嘴里,为保住小晋王立下了汗马功劳,拓跋岫本就是强弩之末,被这些人七手八脚连踢带打的一顿折腾,几乎是瞬息间便口鼻溢血,神智全无了。 周文瑞蜷在龙床上嚎叫翻滚,大太监李得全一边安排人手去抬夏太医,一边安排取药、急救等事,一边还要担心着王上恢复之后将如何大发雷霆处置众人,一时间整个寝宫人人惊惶奔走,各尽其职,却没人敢多吭一声。 ****** 其时尚不到三更,夏凡正捧了池又明的一本游记读得入迷。池又明,是位百多年前的人物,他的本名极少为人所知,可他的另一个名字“幽冥散人”却是震慑黑白两道近百年,令人谈之色变。人人均知幽冥散人是黑道大魔头,饮人血啖人肉,奸佞邪恶,当年的江南正道武林人士纠集近三百人设下埋伏欲诛此獠,却在他疯狂反击之下折了大半人手,并且被他逃之夭夭。 幸而幽冥散人在那一战中也受伤颇重,自那以后少有踪迹,后来几家领头的武林人士被灭门的消息传出,据说是被其报复,但再细查又无踪迹可寻,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成为江南武林一大传奇。 幽冥散人以武闻名,可却少有人知此人生于医道世家,医术了得,只是他生性不羁,从不按理出牌,就算治病救人也鲜少为人所知,而夏凡之所以能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夏家祖上与池家有旧,夏凡小时候曾听爷爷说起过这个黑道大魔头,池又明的父辈救人不成反遭陷害,招致灭门之祸,才造就了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长成了一个邪恶残暴的大魔君。夏家将此教训代代相传,为的就是警惕后人,就算是治病救人也要慎之又慎,不要好心救人却召来祸患,遗祸无穷。 夏凡央李得全搜罗医书,李大总管又吩咐手下小太监去办此事,小太监不明所以,将信阳各大书局的各类书籍搜罗一空尽数搬进了夏凡的屋中,夏凡只好自己在这一堆新旧书籍中翻找,翻来翻去看到这么一本游记,因着对这个“池又明”的事迹记忆深刻,遂拿起来翻看,没想到这一看就入了迷。 这书大概是幽冥散人成名后期所着,其时武功大成,家仇已报,正是恣意江湖的时候,所行所止,所闻所见,随意记之,文笔轻松惬意,幽默诙谐,让人眼界大开之际,常常免不得会心一笑。大概也因如此,这本作者毫不出名的游记也能流传至今。夏凡正读到池又明随南海白夷入山采五色血藤,据说那种血藤生于池沼深处,虽为植物,却靠捕猎小兽吸食鲜血而生,藤蔓的根茎却有去毒疗伤之奇效。池又明的笔下轻松述说丛林沼泽之奇之险,夏凡正看到精彩处,便被急惶惶冲进来的大小太监给打断,不由分说连人带药箱一股脑抬进晋王的寝宫。 虽然在路上已经知道了王上是什么部位受了伤,但一进寝宫,夏凡还是被那阵势给吓了个够呛,晋王的命根子虽然是保住了,但上下两排牙印清清楚楚,印痕紫中带血,而小太监及时伸入拓跋岫口中的那只手也是鲜血淋漓,可见对方下口之狠,若非他已是虚弱至极,又一直是受人控制,不能咬合自如,只怕再怎么抢救也难逃大小晋王骨肉分离的命运。 顾不上有什么想法,瘸着一条腿的夏凡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处理好了晋王的伤势,擦着冷汗候在一边。吃了药,疼痛稍止的周文瑞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害他如此凄惨的罪人,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个罪魁祸首一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文瑞狞眉怒吼:“把他给我弄醒,我要活扒了他的皮!” 李得全上前翻弄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回话道:“主子,他……没气儿了。” “混帐!混帐!”周文瑞暴燥地吼道,随手捞起什么东西就朝李得全砸去:“混帐!没我的允许,谁敢让他死!混帐!”随即他伸手指向夏凡,双目腥红,俊脸狰狞地吼道:“你,给我救,不管用什么法子,把他给我救活过来,他要是死了,我杀你全家!快给我救!快!” 夏凡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跪伏在拓跋岫的身边,动手施救,周文瑞咬牙切齿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不能让他死!救活,把他给我救活,我要一刀一刀剐了他!” ****** 赵鸿远,出身西秦公爵世家,黑衣卫二品谍卫,专司南晋事宜,因晋王移驾信阳,他也带着自己的班底转移到信阳城里,找了个宅子安顿下来,每日里深居简出,分析、汇总南晋情报,协调、布置黑衣卫在南晋的行动。宅子的后身紧邻着聚福客栈,聚福客栈开在北瓦罐儿街,不大不小的二层楼的门面,因是客栈,所以内庭里颇为宽大,足有四进的宅院,分成一间间客房,还隔了几处小院用做上房,到与赵鸿远那处宅子相衔处,足有三四十丈之远。聚福客栈的门面兼营酒水,因处闹市,虽并无出众的饭菜,倒也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 这客栈,自然也是黑衣卫的产业,掩人耳目的暗点。来来去去的探子,借着吃喝住宿出入于此,汇总之后,由心腹手下自暗门潜入赵宅,再行汇报。 手下报来鬼谷子的行迹的时候,赵鸿远发愁了。刚刚接到总领密令:暂停信阳一切行动。这两天陆续自信阳附近调来了不少黑衣卫,三三两两地化妆潜入了信阳城,只是都并未主动与当地密谍联络,各自潜伏。他明白,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上峰定然要在信阳组织一次重大的行动,说不定就是要刺杀行宫中的晋王。 这类动辄牵涉国势战局的行动绝不容有失,值此紧张关头,他们应当听从上峰指令,暂停行动,静候安排。但是这次鬼谷子亲赴城外,寻求联络,且不说这个人的身份至关紧要,更重要的是他动用的是黑衣卫最高级别的联络暗号,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联络方式?目的何在?不予理会?若是贻误了军情,谁来承担罪责?可派人前往接洽,若是落入圈套,坏了总领的安排,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一边派人急往总领处送信,一边安排死士准备接头事宜。 ****** 夜半三更,土地庙中,鬼谷子背负双手挺立殿中。他独自前来,一是艺高人胆大,自信无人能跟踪于他,就算对方设了埋伏要对他不利,他也足以自保,二是思前想后,既下了决心要投奔西秦,自然当机立断,再不肯拖延半分,早一日与秦人接上头,就能早一日着手安排自己的后路,确保日后的地位身份。 他凝神分辨这附近埋伏至少有六人,气息悠长,内力深厚,西秦黑衣卫果然实力非凡,不声不响便在鬼府、秘府的眼皮底下有了如此安排。 到得见到接头之人,更是暗暗点头,一区一地的主管便有如此胸襟胆识,难怪秦以腹背受敌之势竟能支撑数百年,果然是人才辈出。 鬼谷子和赵鸿远并未多谈,一来头号对头,毕竟各自戒备深重,二来,鬼府欲投西秦这件事太过重大,以赵鸿远的身份地位远不足以参与决策,故而二人只是短暂交流,订下了以后的联络方式之后,便即分开。 待鬼谷子离开之后,赵鸿远带了自己手下连夜撤离,并未回城,一路上确认并无跟踪之后,返回城外秘处,赵鸿远顾不得休息,急急将此事用密语写就封好,令人紧急上报。他暗自庆幸最终决定亲自涉险去与鬼谷子接头,终未错失如此重大消息,他不明白为什么鬼谷子突然做此决定,但并不妨碍他激动难耐的心情,如果此事能成,亡楚灭晋终不远矣! 而此时,载着拓跋野的车辆距信阳已不足百里,一行七人,披星戴月,纵马狂奔! 第164章 拓跋野没有进城,辰时许到达黑衣卫的城外秘处,将正准备出发进城的赵鸿远堵了个正着。 总领大人亲至,证实了赵鸿远事先的猜想,但这般毫无征兆地突然到来,必定是有着非常重大的事由,如若只是安排刺杀晋王,完全不必瞒得如此严密,至少也该让自己这一地总管事先知晓,也方便安排接应等事,可这次竟连自己都未能得到一丝风声,难道是自己所辖之地出了什么漏子,让总领对自己都有了怀疑?莫非此次各地调来黑衣卫,不是为了行刺晋王,而是为了清理门户?可若对自己有怀疑,一纸调令自己就得听令回国,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啊,左思右想不得其旨,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拓跋野这一路上并不好受,为了掩人耳目,最初只能象正常商旅一般赶路,住店。他派了楚锋打前站,傍晚正常住店之后,令人假冒他们继续住店,拓跋野则由小刀背负,在刘明俊等人护卫下趁夜潜出,连夜赶路,至黎明前到接应处,伪装成正常商旅继续赶路。因晋周交战,两国间并不太长的边境线上已经聚集了大批兵马,只有有限的几条偏僻小路尚能通行,沿途城镇盘查严格,这一行人彪悍、精干再加上拓跋野的伤势,让人一见生疑,故而一行人进入晋地之后,更是小心谨慎,避免暴露行迹。几日来过城不入,昼伏夜行,风餐露宿。一路上即不能泡浴疗伤,也不能熬药服用,甚至连吃喝都不能尽如人意,只能凭着自己的内功慢慢祛除焚骨生肌膏的余毒,促进伤口愈合。 来到信阳,他原本没打算动用赵鸿远手下的人手,拓跋岫被晋俘获,一直未有消息传出,他不知道晋王是如何打算,但既然南晋未公开这一消息,就有望掩埋这个秘密。而保密的最佳手段,就是灭口,所以他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可既然与赵鸿远迎头撞上,他就没有把他打发走,把人叫进屋中,打算详细问询信阳城中最近几日的动静。于是,他就得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鬼谷子率部投诚! 赵鸿远的秘信是夜里发出,信使直奔帝都,那信自然没能交到拓跋野手中,故而赵鸿远将与鬼谷子见面的前后细节仔细向拓跋野汇报了一遍,拓跋野不禁疑惑:鬼谷子这么做,到底是何目的?思来想去,最终下令赵鸿远安排自己与鬼谷子见面,很多事,需要与对方见面细谈才行。 赵鸿远走了没多久,楚锋就来到这处农庄,向拓跋野回复了他与鬼二接头事宜。拓跋野不便入城,鬼二却不便出城,所以不得不借楚锋之口,从鬼二处问询行宫内的情况。 鬼二将行宫内的护卫安排交待得一清二楚,楚锋带回来的行宫地图比之上次更加详细。另据鬼二报告,行宫内确实有一重要人犯被关押在海棠院,前几日还曾不时有惨叫声传出,但近几日却不再有声息。可以确定的是那人犯未死,因为夏凡太医一直在那院中照料那犯人,可再详细的事情就打探不出了,知情的都是王宫近卫,全都受了王令不敢乱语,做为只负责琐事而不担任护卫任务的半休养的伤患,实不宜对此事表现出过多的兴趣,故尔不能打探得十分清楚。 还有件值得关注的事是晋王受了伤,虽不知伤了哪里,只知道晋王因此而行动不便,几日里朝会都停了,大臣们有事都得直入寝宫请示。这倒是个好消息:要想刺杀晋王,不必设计过多的预案,只要针对寝宫就好了。拓跋野低头沉思:被人重重保护之下竟被伤了身体,当日服侍的太监被杀了几个,却又没有刺客的消息,晋王身上,这是出了什么事? ****** 鬼谷子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秦人就要求第二次会面。好在他一来身份超脱,二来武功非凡,所以不用担心南晋这方面会有人跟踪,暴露他的行迹。一是没人下这个令,二是没人有这个能力。而对于西秦,既然要真心投靠,正常情况下,尚需要交投名状以搏信任,些许风险,就只有忽略不计。 待被人引人农庄,进得房内,见到拓跋野,以他的城府,也险些变色失声。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这个名传天下的七煞星!在昨日刚收到的鬼一送回来的线报中,这位黑衣卫新任总领放下了一切权力,在三千晋军的护卫下去了落花谷疗伤养病,还煞有介事地在请示,是否宁可暴露身份也要前往落花谷追杀此人! 要说鬼一那一批人这一趟活计干得还真是很憋屈,按鬼一的计划,鬼府七十余杀手,留十余人在外潜伏接应,他自带六十弟兄冒充应召而往的勤王队伍混入军营,图的是借机接近领军作战的拓跋野,趁其不备而刺杀之。可没想到六十余人的队伍,一开始就被拆分开来,混夹进许多南晋的新丁,开战之后,更是被当作先锋派出城外迎战晋军。在战场上,想要保命,想要隐藏身份,就不能留手不杀人,直到最后这批杀手没能完成刺杀拓跋野的任务不说,还个个手上染血,杀了不少自己人。 其实在最初晋王下令鬼一等人去行刺拓跋野时,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一来拓跋野伤重,性命垂危,为掩人耳目,身边护卫没有几人,二来,战端未启,将这铁血战将事先除去是最好的安排,毕竟,一名优秀的将官能左右整个战局。但是现在,势易时移,那场伐周之战已经打完,以帝都战场上的表现来看,七杀黑煞就算没能康复,那身功力也已经恢复得至少六七分,拓跋岱带兵前来,周秦合一,目前晋周之战中最关键的人物反倒不再是拓跋野,而是拓跋岱和中周公主姬琦玉。依鬼谷子看来,鬼一等人目前应该放弃原先的任务,改为寻机刺杀拓跋岱或是姬琦玉,只要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人遇难,晋周联盟便会遭到重击,从法理道义上再难自圆其说,只需稍加撩拨,两国之间便能互生猜疑。 可是,因前方大败,晋王数日来被国内各路不好的消息所困扰,前两天又被拓跋岫伤了身体,情绪愈发暴燥,哪有时间冷静下来盘算筹谋,若是未起反心的话,不必周文瑞发令,他自会布置安排,可如今……他只是冷眼旁观,下了道手令,让鬼一继续在帝都潜伏,按兵不动。 但是,他也未曾想到鬼一的消息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偏差,这个人非但没去落花谷,反而是来到了晋王眼皮底下的信阳城。他为什么突然来到此地?必定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不应为了行刺晋王,这类刺杀尽管关系重大,却不必首脑人物坐镇亲临。他伤势未愈,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迫不急待地冒险来到信阳城?会是为了曾经陷害过他的拓跋岫吗?那么,他是想要他死,还是想要他生? 拓跋野面色莹白似玉,眉似刀裁目如点漆,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成发髻,一只小小的镂空金冠紧扣其上,身着白色镶银边织锦服,笔挺如刀地直坐在桌边,整个人如同下凡的嫡仙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鬼谷子抱拳拱手:“鬼谷子见过七王千岁。” 拓跋野抬手示意,延请他入座,开口道:“本王抱恙在身,行止不便,大人面前多有失礼了。” 鬼谷子能认出自己,拓跋野并不意外,他的相貌虽并不广为人知,但也并未秘不示人,只要有心,拿到他的画像并非难事。对于鬼谷子,他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无一种可以解释鬼谷子如此毫无预兆地改换门庭。黑衣卫在南晋的活动显然偏少,那一块关于晋王身边情报的缺失,造成很多关键性的内容无法解读分析。 面对拓跋野,那种无法探测对方深浅的感觉令鬼谷子警惕不已,难怪秦人只是对自己草草搜身,收了自己的随身武器便放心让自己这么一个杀手出身的对头单独面见他们尊贵的王爷。不过想到对方的来历,心中了然,人家所掌握的刺杀手段只怕比自己只多不少,心有所恃,故而能尽显风度,毫无畏惧。 想到这些,鬼谷子微微一笑,直视对方,道:“王爷客气了,王爷英名远播,鬼某虽身在江南亦钦慕已久,今日蒙王爷病中召见,亦是鬼某荣幸。” 拓跋野并未与他多做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听闻鬼大人欲弃暗投明,本王欣喜不已,令人延请大人相见,便是请教,不知大人对我西秦有何要求?” 对于鬼谷子的要求,赵鸿远做不得主,拓跋野却有拍板定案的权力,更何况鬼谷子的要求其实并不高,无非是确保他日后的荣华富贵而已。二人谈得很顺利,不多时便谈妥了条件:西秦接收鬼府投诚,依旧保持鬼府独立,自立一府,数不出百人,只奉秦王令,负责锄奸事宜。鬼府主人享一品官衔,侯爵爵位,领月俸千两,良田百顷,家奴护卫若干。鬼府主人以下各享官职二至八品不等,月俸及待遇与西秦官员同。 条件谈完,令手下人草书两份,二人盖章画押,分别保存,便算草拟了合作事宜,入了一家门。到了这时,鬼谷子方放下心防,确信对方不会趁机拿下自己另有所图,恍惚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件大事竟然如此顺利得成。只看拓跋野行事,干脆利落,宽和果断,不说别的,这份不疑不忌的气度,就是周文瑞万不能及。 正自感怀,拓跋野打亮着他的神色温声问道:“有个问题,本王百思不得其解,还想请教大人。” 鬼谷子拱手道:“王爷请讲。” 拓跋野道:“大人在南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知为何突起改投明主之念?”这个问题,其实应该在二人见面之初便问,但拓跋野知道对方地位尊崇,身份敏感,不愿多生枝节令对方有丝毫被怠慢的感觉,不管对方是因为什么要改投西秦,只要他有这个心思,自己就愿意给他相应的尊重。现在意向已成,双方可视为自己人,此时再问,便不再显得那么唐突生硬。 鬼谷子知道这件事早晚需要讲明,原本他已经想好,要瞒过拓跋岫对自己的劝诱这一节,只以帝都大败为由,说自己预见南晋灭亡在即,不愿与之一同覆亡,再加上晋王猜疑心重,故而有此抉择。但此刻面对拓跋野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犹豫不决:要不要牵出拓跋岫? 换做拓跋岫其他兄弟在此,鬼谷子都不至于如此为难。拓跋岫身在晋宫这件事秦人不知道则已,一旦知晓,自己身在王宫,无论如何也脱不开知情人这一身份。拓跋岫身陷敌手遭人凌辱这件事必定会被西秦王族千方百计地掩埋消息,就算明知会有被灭口的风险,他也需要故做坦荡地承认知道拓跋岫被囚在宫中,承认那人曾几番对自己劝降。就算秦人想要灭口,也不能在现在需要用他这个时候,他自有时间去准备后手,尽管会与秦人少不得一番周旋,他也自信有手段令秦人投鼠忌器,保全一世富贵平安。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拓跋岫的下落,但这个人现身此地,十有八九是为了拓跋岫而来。就这么告诉他拓跋岫的下落,对方会怎么做?会不会安排一场刺杀,以行刺晋王为名,击杀拓跋岫。事后,为了保守秘密,连同自己,都将会被灭口。毕竟,在鬼谷子心里,什么国家大义都比不上自己的私利,他相信拓跋野为报私仇,不会顾忌自己连同鬼府对西秦的作用,那么,是不是还要告诉他自己曾经见过拓跋岫? 可不告诉他,若是对方确知了拓跋岫的下落,是不是又显得自己遮遮掩掩,并无投靠的诚意? 鬼谷子虽然艺高人胆大,但也并不妄自尊大,自入农庄,在拓跋野身边,至少有五人有与自己一战之力,若是对方决定将自己就此击毙,也并非不能做到! 自与秦人接触起,直到此刻,鬼谷子方才感觉到危机,犹豫着,不知该做出如何选择。 第165章 拓拔岱拿着密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脑袋象被雷劈过一般嗡嗡作响,仿佛再也无力思考,这是四弟前贴身护卫张晨、赵阳直报秦王的密折,信上仅寥寥数字,却宛如惊雷,将拓拔岱震得魂飞天外:“臣等怀疑厉王为南晋所获,龙浅于信阳。” 张晨、赵阳追随拓拔岫多年,行事沉稳,能郑重其事地将此事报上来,虽然只是怀疑,却至少有九成把握不会错。老四他,没死?这第一个念头直令他狂喜过望,待拓跋岱那颗脑袋自高热的白炽化稍降了点儿温度,他就想到了眼下与南晋的敌对关系,晋人将老四偷到信阳,所为何来?从郢都到信阳,要走那么远的路,四弟他有没有不舒服?随即心就揪痛了起来,四弟那身子,受点儿凉气就会浑身不舒服,虽说南晋比之西秦要温暖得多,但信阳的冬天也是寒气袭人,老四他身在敌国,那些晋人会不会怠慢他?一想到这儿,就禁不住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拔腿就往外走。 冬日的朔风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头昏脑胀的拓跋岱就是一激灵,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 要救老四,最佳的选择是出动黑衣卫,以奇兵偷袭,趁人不备将人偷抢出来。但是张晨、赵阳隶属黑衣卫,这一次却并未将查探到的线索报告给他们的直属长宫******黑衣卫总领,而是越级上报直接送到自己手里,为什么?他们在担心什么? 拓跋岱的脚步慢了下来,这两个四弟的死忠手下,这是不相信老七!他们不相信老七会全力营救四弟,甚至有可能在担心老七借机出手,谋取四弟的性命!这两个人送回了情报人却并未回来复命,他们会不会是去了信阳,自己想办法救人?信阳现在已经聚集了数万晋军,晋王身边更是卫护森严,高手如云,只凭他两个人,怎么可能救得出老四!若是他们调用潜于信阳的黑衣卫,救人又有几分把握? 幸好老七去了落花谷,不会干扰到黑衣卫的调动,老七……忽然想起老七那一身的伤,又一个念头无可抑制地自心底浮起,带着来自九幽的寒气,刹那间将他浇得通体冰冷:老四他,会不会受折磨…… ****** 周文瑞的手同样在颤抖,他纯粹是气的,八百里加急的绝密奏报被他暴怒之下撕了个粉碎,满屋子的文武大臣没人敢吭一声,大家都知道,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还得王上自己拿主意,别人谁也不敢冒出头,免得引来王上的雷霆怒火。 可是满屋子的大臣没一人吱声,周文瑞满身的火气无处发泄,倒憋得越来越旺,数天来一桩桩一件件不如意全都堆积一起,特别是他伤了之后,仿佛所有人都在暗地里窃窃私语,议论他、嘲笑他、幸灾乐祸!现在连未开化的蛮夷都跳出来作反,竟敢潜入京都劫走他的小儿子!反了,反了,全都他妈的反了! 周文瑞浑身颤抖,戾气盈天,双睛已然变得血红,杀杀杀杀杀杀!恨不能杀尽所有人! 他的小儿子刚满周岁,以他的冷情冷性,倒也并非特别喜爱,可是,那些蛮夷乘着王驾移驻信阳,京都防卫空虚之际潜入王宫劫走小王子,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他南晋王权的挑衅和羞侮,让他如何能忍受! 想以王子性命相胁跟他讲条件?儿子,可以不要,但那些胆敢冒犯他王者尊严的贱民,必须要付出代价!流尽他们的血,也洗不清他们的罪孽!! 周文瑞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叫道:“鬼谷子!本王特令你带二十手下去营救王儿,所有作乱的蛮夷反贼全都格杀勿论,还有他们所属的部族全都斩杀,鸡犬不留!” 已经很久未曾出手的鬼府主人面露犹豫之色:“王上,可否改令鬼十前去?秦周联军大军压境,大战在即,王上您身边的防卫力量还是过于薄弱,鬼某还是留在您身边为好。” 他不说这话,暴怒之下的周文瑞还未多想,鬼谷子这一推脱,理由很恰当,但周文瑞却猛然想起对他的种种怀疑,正不知用什么借口支开这个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当下毫不犹豫地驳了鬼谷子的请求,斩钉截铁地下令:“不可,你亲自去,别人我不放心,带着你的手下,马上出发!” 鬼府人马被派往帝都共七十三人,鬼三带了三个手下在东楚项锦溪手下听令,余下鬼谷子以下共23人守卫在晋王身边,这一次周文瑞把鬼谷子打发走的话,身边就只剩下三个鬼府的人,这其中还包括一个在外院养伤不常走动的鬼二。如此,只要想办法调开或者拉拢了这两个人,就可以在瞒过鬼谷子的情况下从容布置,加强对他的控制也罢,布局擒拿或者捕杀他也罢,总算能有这种机会了,这对于烦恼于时时被鬼府中人监视控制之下的周文瑞来说,倒是件好事。 没有人喜欢不被自己控制的因素,身为一个王者更是如此,人虎相逢,就算虎未伤人,人也会想尽办法将虎击杀,就是为了保证自己不被虎所伤。同样的道理。周文瑞没有意识到鬼谷子对自己的威胁时还不算什么,这一想到身边这个身手强悍的人不能被自己驾驭,就一时一刻都再也无法忍受。 他这些小算计在脑中闪电般掠过,面上毫不变色,依旧是那样一副怒火中烧的面容,连眼都没眨一下,鬼谷子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片刻,仿佛并未察觉他这命令背后那不为人知的意图,抱拳拱手应道:“微臣领命。”转身离去。 他留下了鬼二、鬼三十七和鬼四十五,除了鬼二有伤在身不便行动,三十七和四十五和八十六(小安)都是参与押送拓跋岫的鬼府中人,就算秦王再宽容大度,也绝容不下这三个人。小安这孩子他会亲手处理,那两个,就算是送给秦人的“投名状”,至于鬼二,前几日百知门调查的回复显示,鬼二一切正常,他所见的那个同乡也确有其人,此番前来信阳送货,顺路为鬼二送了封家里捎来的信件,是很平常的人情来往。那么,这个刚刚自死里逃生的得力手下此番过后是否还能活得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鬼谷子不为人知地暗暗叹了口气。 那封加急奏报是假的,是西秦黑衣卫的手笔,鬼谷子没想到拓跋野的出手会来得这么快,瞒过了秘府那些无所不在的探子们,把这一番伪造泡制得天衣无缝,如愿以偿地调离了鬼谷子及其手下的大部分人手。 他离开之前去了趟海棠院,经过几天的施救,拓跋岫依然气息微弱,昏迷不醒。夏凡面容憔悴蓬头垢面地靠坐在床榻上,埋首书中,鬼谷子进了门,走到了身边都未曾察觉到。 鬼谷子皱了皱眉,将书自夏凡手中轻轻抽出,夏凡一愣,抬眼,这才看到对方,霎时间眼中绽放惊喜的光芒,随即又悄然隐退,取而代之一片尴尬神色,定了定神,方欠身施礼,神色颇不自然地道了声:“鬼大人。” 目光从夏凡乱糟糟的头发一路向下,扫过他高挺的额角,浓密的眉毛,细长单薄的又眼,倔强高挺的鼻头,宽厚的双唇,鬼谷子笑意温柔,伸手在夏凡的头顶轻轻拍了拍,轻声嘱咐:“注意休息,没人照顾,你自己也要知道保重身体。” 这几日因着晋王身体不适,行宫中的太监自李得全以下全都战战兢兢,陪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侍候王上,生怕被王上挑出毛病给发落了,所以对于别的就没了心思顾及,李得全来得少了,别人又不敢进这院子,对于夏凡的照料上就差了许多,鬼谷子甚至怀疑这孩子今天怕是连脸都没洗。 可是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和拓跋野所提的条件之一就是,让他们在援救拓跋岫的同时把夏凡一起带走。 他相信,自己带人一走,拓跋野此番定能将拓跋岫成功救走,至于周文瑞,无论是否能活得下来,行宫的人都将再难活命。特别是与拓跋岫关在一起的夏凡,就算能在这次黑衣卫的行动中活下来,南晋朝庭事后清算时也绝饶不了他的性命。能救他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秦人将他带走。拓跋野以往的行事,足以证明这个人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品性,言出必践,仁义无双。他不能理解,却并不妨碍他放心地将自己的弱点和未来交付对方手中,而不必象对晋王这般,时刻提防,小心应付。 如今天气寒冷,以拓跋岫的伤势绝受不得冻,他想不出拓跋野将采取何种行动来营救这个人,但既然他说要救,就必定是有了比较成熟的计划,他们既然能带走一个重伤的拓跋岫,那么夏凡跟着他们走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因着自己的关系,他到了西秦那边也不会受到委屈。可毕竟这一去,就要分别经年…… 鬼谷子目光柔和,大手抚摸夏凡的头顶,微笑着对这个被他搞呆了的夏凡轻道:“既跟了我,你就是我的人了,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照顾好你家里的人,自己保重,等我。” 这情感跨度也太大了些,夏凡的脑袋根本就转不过弯来,虽然跟这位大人有过肌肤之亲,但他一直认为是自己醉后无德,作不得数,可眼下鬼大人这番话,到底是个神马意思? 夏凡瞪大了双眼瞪着对方,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 鬼谷子没有耽搁,上午领了王令,不过半个时辰便集合了人手打马离城,摆脱了鬼府阴影的晋王调了一万晋军入行宫,加强戒备,行宫中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防卫得如铁桶一般。 他把鬼府余下这三人打发得远远的,让他们到外院去卫护诸大臣,自己则令暗卫加双人双岗,以补鬼府中人离开后的空缺,随即下令召暗卫总领入内,咨询如何擒杀武功高超的人士。这种事,原来他可不敢打听,唯恐消息传入鬼谷子耳中引起对方的警惕,如今既然身边再无鬼府中人,终于可以找个人来问出这个问题,谋划一二,就算不实际实施,但总是有备无患,以免将来一旦需要对付鬼谷子时毫无头绪。 直到此时,身边没了鬼谷子的威胁,周文瑞才终于有了一种自在的感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入夜,半月弯弯,群星闪烁,冬日天短,不过酉时便已经夜色深沉,方园数百里的行宫宫灯连绵,照如白昼。全副武装的兵士,一队队交错巡逻,铁甲声声,凭添一种凌厉杀伐之气,风景秀雅的晋王行宫,此时此刻,不似温柔乡,倒似老军营。 行宫里骤然增加这许多兵士,最忙乱的,是后勤营房,要多准备上万人的伙食,虽说军队里自备伙头兵,但光是灶头,就要多开几百个。 王家享乐的行宫,并非驻兵的军营,面积虽广,亭台楼榭,碧池荷花,并没有多少空闲的余地可供当兵的糙汉子们折腾,晋王一条王令下得倒是容易,光是安置这上万人的住宿行止就让行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管事们忙昏了头。 到得晚间,分布在行宫四处的数百口大锅燃起火来,烟尘四散,更是一下子就把这座秀美的行宫搞了个乌烟瘴气。 是真的乌烟瘴气,那烟,有毒。黑衣卫原本潜于行宫的密谍,早把混着粮食一起运进行宫的药粉洒在了木柴上,烟少时尚不觉得,几百口大灶一烧,再加上有人故意引火烧烟,烟势浩大,药力散开,中者咳个不停,最初以为只是烟呛,到得咳得浑身无力口吐鲜血时,中毒者已然近半,行宫里一片混乱。 潜入行宫的黑衣卫全都身着南晋军服,小刀带了五十人直扑晋王寝宫,以有心算无心,以小刀等功力超绝的刺客对付只能算身手高强的南晋暗卫和身手普通的御林军,简直如切瓜砍菜般直入无人之境,行动不便的周文瑞毫无意外地死在小刀手上,小刀高举着晋王死不瞑目的头颅,厉声高喝:“晋王已死,杀!”刹时间杀声四起,刘明俊带着近百黑衣卫趁乱四下里杀人放火,火光冲天中,黑影幢幢,不知袭来多少敌人,南晋兵将各自为战,乱作一团。 黑漆漆的月湖上,悄无声息地飘过来两张竹筏,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拓跋野、张晨、赵阳等五人,将竹筏停靠在最临近海棠院的湖边,湖边本是密植尖桩渔网,专为防备敌人从水路潜入行宫,但这筏子浮于水面,丝毫不受影响。行宫里是杀声四起的修罗战场,而这黑沉沉的湖边岸上,却静无人声,混如两个世界。 张晨、赵阳是前一日赶到信阳的,他们联络当地暗谍,原是想拿到行宫地图,自行潜入搜寻营救自个儿的主子,拓跋野得到消息后,将二人召到身边,安排他们随自己行动。 最初,拓跋野是想借重影卫超绝的身手潜入行宫救出拓跋岫,但没借到那两个人,他只好亲自出手,将知道拓跋岫身陷晋宫的消息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现在多了张、赵二人,正是多了得力臂助。 有了鬼谷子提供的详细情报,拓跋野轻而易举地将人救出,除了被打昏了一同带走的夏太医,小院附近的所有人等一律被灭口。 待将人移到竹筏上,用防水保暖的大牛皮袋紧紧裹住,几人又悄无声息地乘坐竹筏,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河口划去。 这筏子是自山脚处觑个空子抬进来放入湖中的,出去带着不宜受颠簸的拓跋岫却不能再那么走,竹筏直奔河口,封河的木栅处早有黑衣卫的小船守着,一侧岸上的哨兵已被掐算着时间给料理了,拆了木栅,竹筏上的人全都上了船,宽大的江面一望无垠,再无遮拦。 拓跋野带着拓跋岫等人尚未到中周便迎上了率军出征的拓跋岱,得到四弟的消息再也坐不住的拓跋岱,带着赵敏行、段成德等黑衣卫的首脑,带着他的黑龙军,一刻不停地离开帝都城,尽管一路上也没想出该如何救他的四弟,但他依然带着他的铁骑直扑信阳。 千军驻马,看到从普普通通的马车中钻出来的七弟,拓跋岱打马紧走两步,到得车边滚鞍落马,颤微微伸手撩开车帘,并不宽大的车厢内,面色苍白的拓跋岫紧闭双眼,无知无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