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兽世之军夫 上——邪神的面具
邪神的面具  发于:201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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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B社会痞子文顷躺枪身死,穿到异世一名三等劣兽的身上,不愿受冷眼欺侮,他决定自力更生,发家致富。有一日救了一头豹子,没想到豹子身份了得只手遮天,为报答救命之恩,豹子对文顷展开疯狂求爱。 主角是攻,受宠攻~ 军夫的意思就是将军的丈夫~~ 大PS:面具文笔有限,不能让每位看官都满意,如果您觉得可以,就捧个场看下去吧,如果不和您胃口,就默默打个X,面具谢谢您的包涵和支持。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顷(奇穆)、白霄(小白) ┃ 配角:一大堆 ┃ 其它:主攻、强强、兽人、邪神的面具 1 三日三夜滴米未进,文顷只剩下了喘气的精神,他从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爬起来,虚着步子走到屋子角落,在一口大水缸前晃了晃,他拿起塑料水瓢舀了些凉水,咕咚咕咚地开始往肚里灌。 帮里要抓警方的卧底,就因为那录音里的声音和自己有七分相似,他就被当成嫌疑人锁进了黑屋,不给伙食只给水,说只要熬到揪出了真正的卧底,他就能被放出去吃大餐了。 “见鬼去吧,什么真正的卧底,老子就是只替罪羔羊。”文顷愤怒地将塑料瓢掷进水缸里,啪的一声,水花四溅。 他倚着缸壁滑坐下来,愤懑地一拳砸在水泥地上,指关节很快破裂出血,他浑然不觉。 帮里的规矩,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百。文顷自认生路渺茫,再这样下去,他非活活饿死不可。他想着,自己不能指望着那群禽兽的替他翻案,他必须找个法子自己逃出去。 文顷环视了一下屋子,什么利器都没有,摸了摸口袋,他才想起身上所有值钱的不值钱的都被搜走了,如今只剩下这副臭皮囊了。 几日醉生梦死,他忖着既然自己是清白的,必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帮里人也不可能是一群废物,找个卧底的还能那么折腾吗?于是他也就懒得去思考自己怎么就被逮进来了。 起初几日,还有人来瞟他一眼,给他捎个信,说逮着一个了,让他等等,可是后来,似乎那个被逮着的人也不是真身,他就一直被关着,傻了吧唧苦苦等外头的消息。 现如今,是彻底没什么声音了。 文顷瘫软在地上,许是饿极了脑子格外清醒了,竟朦朦胧胧都觉得,会不会是有人刻意模仿他的声音呢。虽说这想法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却也可以拿来想想,指不定就有一线生机了。 自己的手下,共事者,他一个个排除,一圈想下来之后,他觉得有能力模仿自己声音的,大概只有阿玮那小子了,进帮时间不长,整天闲着没事就围着自己转,还老爱打听这个打听那个。以前觉得他话痨,现在倒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文顷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自己也算愚蠢,竟在这种时候才冒出这么个心思,若是早想明白,还用得着受这些冤枉苦吗? 于是文顷一骨碌爬起来,揣着这根救命稻草,打算立刻告诉老大。 他搬了张木椅,放在唯一的铁窗下,站上去刚好够着铁窗的高度。他握住生锈的铁栏杆,扯着嗓子朝外喊。 谁道一句话没喊完,铁门就被打开了。他忡怔了一下,看见逆光走进来的男人,身形有点眼熟,“阿玮?” 男人往屋子里走,皮靴着地毫无生息。文顷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果然是练家子啊,老子真是傻缺,当初怎么就没察觉呢? 男人站定,说道:“我姓郑,叫我郑警官吧。” 文顷脑子蒙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玮走过去,悠然伸出一只手。文顷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那手掌,他没接,自己跳了下去。然后他晕晕乎乎没站稳,还是让阿玮扶住了。 文顷觉得屋里是地狱,外头是炼狱,自己横竖都要玩完。清剿肯定已经完成了,估计就差自己一个了。 他咬了咬牙:“说吧,我这一走出去,判多少年?” 阿玮负手而立,那样子怎么看怎么牛逼。文顷想起以前那家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屁颠样,怎么着也想象不出会有这么了不得的一天。 然文顷也没什么好懊悔的,至少他在最后一刻还是猜到了这个人,在帮里胆战心惊过活的日子总算到头了,被逮进监狱也算因果报应。再说了被逮进监狱总比活活饿死好。 阿玮说:“你平常待我也不薄,我可以替你求求情,在里头少待几年。” 文顷半信半疑看着他,阿玮补充道:“我不说风凉话,你要是以前没帮着犯什么事,我甚至可以直接把你从嫌犯名单里除名。你好好想想,可不是谁都有这种好运气。” 文顷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是摆明了开后门啊,心想哪会这么简单,肯定有其它条件。 果然,阿玮又说了:“只要你肯答应做我的线人,我就有本事免去你的牢狱之灾。” “线人?你会缺我一个?” “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我接了另外一个案子,在东南亚。” 文顷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刚从一个火坑跳出来,又跌进了另一个火坑啊。 “如果我不同意呢?” 阿玮注视着自己,“你该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文顷简直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想当初自己入帮,也是被这么威逼着上了梁山的吧,如今兜兜转转,仿佛又开始重走老路了。他心道怎就摆脱不了这个怪圈呢? 他握了握拳,“好吧,但你要言而有信,还要保证我的人生安全。” 阿玮将手掌覆在他肩上,“我一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文顷觉得,人活一世,不都是出来卖的吗,卖脑力卖劳力卖身体,只是卖的对象不同罢了。他只是把未来几年卖给了这个严肃的警察而已,同时增加了一些捞回本的风险,没什么大不了的。 姓郑的给了他一件干净衣裳和几个裹腹的软面包。他蓬头垢面地跟着走出去,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老子终于见天日了。 文顷这才发现,姓郑的穿的是黑色便装,一改往日混混模样,显得英气逼人。对方招来两个小警察,说这里还要排查,先把自己带到警车上。 这事本来进展地极其顺利,没想到漏网之鱼就在这种情况下跳出来,一边喊着“文顷你他妈真是内奸”,一边开了手枪。那人被击毙之前,子弹已经射出去了,直接钻进了文顷的左胸。 一阵剧痛之后,文顷就开始意识恍惚了。姓郑的扶着他的身体,大喊着他的名字。 文顷觉得自己肯定没救了,要真能这么解脱了也是好事,省得活得累死累活,到了阴间争取投个好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于是他连一句遗言都没留,就这么去了。 一只臭哄哄的脚丫子踩在他脸上,文顷拿手挥了挥,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闭着眼孥了孥嘴,找了个惬意的姿势趴着。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奇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死出来!” 奇穆,这是喊谁呢,而且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文顷一个鲤鱼打挺,头晕目眩地在床边摇摇晃晃。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果然是三等劣兽,起个床都要消耗几分精神气儿。” 三等劣兽?文顷觉得自己像是出现幻听了,才中了一枪,怎么就出现了个女人呢,还说什么三等劣兽,那是什么东西? 他睁开眼,眼前确实站着个人,但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他分不清。肌肉太过发达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该是个女人。她插着腰,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头发盘着,有着夺人眼球的金黄色。 文顷呆滞了,他不知道要以怎样一种状态来面对这种状况。他忍不住观察起四周,希望得到一些靠谱的线索。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一组木质桌椅上,做工非常棒,棱角都被打磨得相当圆润。然后他感觉身体脱离了地面,女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从窗户丢了出去。文顷摔了个狗啃屎,吃了一嘴的沙子。 “赶紧滚去矿地工作,今天要是再偷懒,我就打断你的腿。”怪力士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她真的是个女人。 文顷挣扎着爬起来,刚才那一摔,差点震碎了他的骨头。他咬着牙揉捏着关节,除了疼痛,似乎并没受什么伤。然后他顺理成章地看到了屋子外的情景,这一看,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2 来到这奇怪世界一月有余,文顷开始慢慢学会适应。他凭借原主模模糊糊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掌握了这个世界的不少信息。 文顷不知道怎样称呼这个世界,大概“兽人”二字比较贴切。现在他自己也是个兽人,只是个不入流的兽人。 听村民说,他是这小村子的怪胎,别人都能从人化身成兽,就他不能。他体力一般,比起其它兽人来,干一会儿重活,他要喘三会儿的气。就因为这点,他时常受到其它兽人的排挤嘲讽,当然还有一些小屁孩儿喜欢随手捡路边的石头砸他。他时常被砸得满身淤青,回去的时候,怪力女会一边猛喷口水怒骂他没种,一边细致地给他涂药膏。文顷来到这里一个多月,唯一庆幸的便是,这怪力女是个面恶心善、时常口是心非的……好姑娘。她算是文顷唯一的慰藉和依靠,虽然有时候她那身肌肉疙瘩让文顷更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这个女人叫奇岐,是文顷的姐姐,不,准确地说,是这副身体的姐姐。他不知道这副身体的主人原先受过什么样的待遇,总之瘦弱得要命,跟他姐姐那种一站起身就投下一大片阴影的身材相比,文顷觉得自己就是刚出壳的小鸡,被人轻轻一捏就嗝屁了。 “你是猪吗,不,这样说简直侮辱了猪的智商,被欺负了竟然不知道反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砸过来的就怎么狠狠地砸回去,别畏畏缩缩像个娘们似的。你再这样下去,别在外人面前说我是你姐,简直丢尽了我的脸。”奇岐唾沫横飞,数落着自己的弟弟。 文顷盘腿赤膊,奇岐厚实又老茧横生的手掌在他后背涂抹着化瘀的膏药,说到情急处就瞬间发力挤压,疼得他差点跳脚叫唤。 文顷说:“我又不是没想过反击,但寡不敌众,最后吃亏的还是我,我犯不着和他们硬拼。等我以后练出本事了,我要让他们个个服服帖帖地趴在我脚下,叫我一声大哥。” 文顷说得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却被奇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就这点志气,嗯?” 文顷摸摸后脑勺。 “从这小破村子走出去,外头的世界大着呢,别老想着收服几个二等兽人,要收也要收一等的,让他们那些兔崽子眼红死。要为父亲争气,知道不?” 文顷做势使劲点头。在这副身体的记忆里,他们的父亲穿着铠甲,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那背影在文顷的脑海里像电影画面一样,父亲漆黑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磨亮的甲片被殷红的血污沾染,脚下是残碎的尸体。然后那男人侧过脸对他说:“奇穆,好好活下去。” 这一画面曾多次出现在文顷的梦魇里,常常把他吓得弹跳出来,一身冷汗。 于是文顷联想到,原主人的父亲可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他也很有可能拥有了不得的基因。不过通过他近一个月的观察,他发现那种想象中的良好基因在他身上没有得到任何体现。这不由让他怀疑,他不会是那男人闲着无聊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没有安好胎,才会导致他基因突变连兽化都无能。 “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去矿地工作。老板说了,你这些日表现很好,他会酌情给你加工钱的。” 文顷活络了一下筋骨往床上趴,心道能不表现好吗,灵魂都换了心态当然也不一样了。文顷自认是个相当识趣又随遇而安的主儿。 半夜憋了尿,实在忍不住,文顷虚着眼下了床,外头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传入他的耳—— 男的说:“还有希望吗,快成年了吧?” 女的回答:“已经成年快两个月了,没用了,我只能说些话安慰安慰他。” 男的又说:“可惜啊,奇刃当年多么骁勇善战,他的儿子竟连他半分能力都没继承,他估计气得要从泥巴堆里爬出来了。” 文顷听着听着,就慢慢清醒了。他抓了抓脑袋,默不作声地回到床上,逼着自己继续睡。 灵魂与这副身体融合以来,原主人的很多情绪都慢慢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那种不甘、气愤,以及生无可恋的绝望,都让他尽数体味了个遍。 文顷烦躁地翻了个身,床板膈到他受伤的皮肉上,疼得他直抽气。 奇穆啊,既然你不想活,我替你活,就算是三等兽人又怎样,我就不信闯不出一片天。 矿地的工作与文顷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他的工具只是一个不知道电源在哪,按一下开关就能高速旋转的巨大圆锥体钻头。 起先的时候,文顷只要握着那手柄,他就会被震麻了。由于不会使用这种简单工具,他被其他兽人排着队地嘲笑。文顷不知道原来的奇穆是不是也对这玩意儿这么不在行,反正身体的记忆完全没能帮助他掌握这笨重的钻头。 后来工头给了他一把铲子,说要不是看在奇岐的份上,才不会留着他在队里拖后腿。 于是第一天工作的时候,他真的拿着一把铲子对着硬邦邦的泥石戳了一整天,别人算着矿石的开采数量准备收工的时候,他连矿石的影子都没见到。干了一天白工,没有任何工钱。 回家后,他仔细研究了钻头的结构草图,于是突发奇想,打算在钻头的单柄前面安装一个横过来的手柄,这样双手握着,就不容易震麻脱手。不过他的擅自改装惹恼了那个整天喜欢把草杆子塞在牙缝里的工头,他再次失去了一天的工钱。 后来文顷明白了,那工头摆明了是在愚弄他、折腾他。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那没素质的兽人起争执,再说以他现在这不入流的体质,就算起了争执,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有一天当他看到自己改装过的钻头被折断手柄丢弃在一边的时候,文顷终于忍不住了。就算他是个不入流的三等兽人,也不该受这种窝囊气。 那头晚上他左右睡不着,便偷偷摸摸溜进了工头的住所。文顷开锁撬门的本事是从他原来的世界学会的,从小便训练,拿手好戏。工头正和他家女人哼哼唧唧,床板被撞得嘎吱嘎吱响。文顷蹑手蹑脚在屋里查看了一阵,在厨房看到了半屋子的柴火,于是他就地取材,直接点燃了柴火堆。 后来文顷就悄悄跑了。 那天晚上,满村子的人都在喊救火,文顷憋着笑在床上假寐,外头的声音只当没听见。 第二天,工头没在矿地出现。有人说,那场大火烧坏了他的腿,他成了个瘸子,再也没资格当矿地的工头了。 没人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文顷依旧在工地用他的改装钻头,不过鲜少有人指指点点了。 这日文顷从矿地收工回家,几个小年轻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跑过去,竟没一个理睬他的,更别说丢石子了。文顷纳闷,却也没多在意,心道总算得了个清闲,便自顾自回了家。 奇岐系着围裙在做晚饭,她那副实际上很壮硕却非要扮出细腻的样子,文顷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分外违和。 “今天外头好像有热闹看,是出了什么事?”文顷问。 奇岐抛去疑惑的目光,“你不知道?” 文顷闻言一愣,他该知道吗?于是努力搜索脑中记忆,然而很糟糕,他没有关于今天要发生什么事的任何印象。 奇岐说:“我以为你知道的,今天村里的壮汉去山上狩猎,掳回了一头豹子。” “豹子?” 奇岐点点头:“这几日村子里不是老有家禽丢失的事情发生吗,村民们一度以为是狼族偷食,直到今天,有人在山上发现了奇怪的野兽影子,便召集了村人一同上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就发现了一头雄性豹子,好像是受了伤,需要猎食来补充体能。村民们不需要兽化就直接把它活捉了。现在大部分人估计都去看热闹了,据说是非常稀有的白豹,喝他一口血可以延长十年寿命,吃他一块肉等于锻炼十年。” 文顷知道,对于兽人来说,十年根本不算什么,白豹稀不稀有他不知道,不过奇岐的言论就有点夸张了。他听来听去没什么兴趣,也就没去凑那个热闹。 然而那天晚上村子里又炸开了锅,说豹子跑了,一下子发动全村的人找。那会儿文顷正好起夜,村民们的叫喊声一下子把他震醒了,他不想掺合进去,于是打算回屋继续睡,可没走几步,他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浓烈得直往他鼻孔里钻。 文顷僵硬地站着,他感觉后背有森森寒气,几乎是在转身的一瞬间,他被一股猛力狠狠地扑倒在地。强烈的带着浓重腥味的鼻息喷射到他脸上,一双碧绿的眼睛幽森地盯着他。 3 文顷就这样盯着这双眼睛,他的视域里只剩下了这两抹光。他不敢动,他可以感觉到这大型野兽时刻准备迸发出来的强烈攻击性。 然后不知是什么液体滴落到文顷的脸上,他连动手去抹都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如今文顷与普通人无异,如果他大喊救命,他敢保证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进了这野兽的血盆大口。 借着月光,文顷可以看到这传说中的稀有物种具有相当庞大的体型,它的两只前爪按住自己的时候,双肩就如压了两块巨大的黄石,只要再用点力,他敢发誓他的肩骨会立刻粉碎。 文顷可以听到轻微的低吼从豹子嘴里发出来,那声音不大,显然它不想引来其它村民,它只是在威胁自己。 文顷的整个鼻腔都充斥着血的腥味,显然这豹子受了极重的伤,方才滴到自己脸上的,很有可能也是它的献血。 又一滴液体落下来,落到了文顷的嘴唇上,文顷蹙起眉,血的味道让他很难受。 此刻文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碰到这么巨大的野兽,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说点什么,来放松这家伙的警惕,如果它也是地道的兽人,那就应该听得懂自己的话。 刚张口,血就顺着唇线滑进他的口腔,文顷顿时感到一股猛烈的灼烧感,但很快,那种灼烧感就退了下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文顷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他盯着豹子的眼睛,放缓了语调说:“你放松些,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和他们不一样。” 豹子低沉的嘶吼渐渐收敛回去,文顷继续说:“趁他们还没赶过来,我带你去一个隐蔽的地方,我发现的秘密基地,他们谁都不知道。” 肩上的压力松了些。 “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食物,我可以为你提供这些。” 一只前爪离开了他的肩膀,文顷很高兴豹子听懂了他的话。 村民们的呐喊声越来越近了,文顷赶紧说:“你该知道他们也是兽,嗅觉很灵敏的,你的血腥味那么浓重,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豹子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很快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奇穆,死哪去了?”文顷正惊觉糟糕,下一刻他就感觉整个人飞了起来,跌落在了绒背上,豹子一下子窜了出去,他的耳边尽是嗖嗖的风声。 豹子在文顷的引导下来到了一处天然水潭。文顷说:“你需要先把一身血污洗掉,否则还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豹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听话,它跳入水中,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水潭里,血污随水氤氲开,竟然蔓延了大半水潭,文顷吃惊不已。 豹子半身露出水面,它晃抖着身体,甩着身上的水渍。豹子渐渐露出浑身的毛色,它非常漂亮,底色雪白,脊背及四肢布满黑色的不规则斑点。它仰起头颅,眯着眼睛,努力甩着身上的水污,脖颈拉起的线条流畅极了,睁开眼盯着文顷的时候,碧绿的眼睛像两颗沉寂的宝石。 文顷看得有些呆滞,他从没觉得一只豹子会这么漂亮,既野性又内敛。 文顷向它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伤口还流血吗?” 豹子从水里跳出来,围着文顷转了一圈,现在的它很安静很平和,掩藏了方才龇牙咧嘴的可怕模样。 文顷的视觉没有其它兽人那么敏锐,他只能依稀辨认出没有血从豹子身体流出来了。他朝远处指了指说:“那个方向有个洞穴,你自己过去吧,我不送你过去了,失踪时间太长会遭人怀疑的。” 于是文顷转身准备走,豹子却咬住了他的衣服,文顷心里一惊,它有其它需求? 文顷转过身,豹子安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有着不容忽视的真诚。文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一只豹子的情感的,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摸了摸豹子的头,“明天我会过来的,今晚你忍一忍,不要出去猎食了,不然又要被逮住。” 豹子安安静静看着他,这次文顷转身,豹子没有拦住他。 文顷在林子里狂奔,他得赶紧找个地方洗了一身的豹子味,还有满身血污,这副样子回去面对那些疯狂的村民,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中途找了个溪水潭,直接跳进去闷头洗了个澡,出来了觉得弄得不够彻底,就顺便抹了潭边的苔藓往身上擦,把自己弄得绿油油的又钻进水里,草草洗过之后,他光着屁股装作一副悠哉模样往家里走。 奇岐找他找疯了,一见他回来就拧着他的耳朵质问:“你这小混蛋死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被豹子当晚餐吃了,知不知道我急得快要兽化去找那死畜生决斗了,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家里头就我一个人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文顷被她一连串的发问惊到了,他还真没想过奇岐会这么在乎他,本想着怎么在这怪力女面前自圆其说,不想她的着急已经胜过了怀疑。 在原来的世界,文顷有个很糟糕的家庭。父亲好赌,欠了一屁股赌债,讨债的三天两头上门催。父亲游手好闲,没个正经的行当,全家的经济来源都靠母亲。母亲是街头卖蛋饼的小贩,每天五点半准时出门,八点后就要提防着城管开始到处找地摆摊,晚上等着城管下班了,她就去大学校门口占地方,一直到十一点才收摊回家。 在文顷印象里,母亲是个勤劳的人,为了自己能上高中,每天拼命工作拼命攒钱。从小学开始,文顷就常常跟着母亲上街,母亲做蛋饼,他负责收钱。母亲没什么文化,从来不知道钱攒起来了要往银行里存,她没这个概念,她喜欢把钱藏在床底下、衣柜里,各种隐蔽的地方。那时文顷寻思着,等考上了高中,他就自己出去打工,让母亲轻松点。 可是那一日,文顷放学回来,他听到母亲和父亲正在激烈争吵,才知道母亲的所有存款都被父亲拿去赌博输掉了。那年他念初三,离中考还有一个月。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美好的未来都被这个嗜赌成性的父亲给毁掉了,于是精神上的打击让他在中考时严重失利,他的成绩只能去技校。 母亲安慰他,说以后的路还长,还是有机会的,文顷无比坚信着。直到那一天,父亲失踪了,母亲被讨债的围困在家里的时候,文顷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保护家庭的能力,他弱小无能,一直以来都是家庭的累赘。 他和讨债的厮打起来,被打得半死的时候,是母亲跪地求饶才救下了他一命。后来母亲遇上良人,改嫁了,他没有跟着母亲一起过去,他不想成为母亲的拖油瓶。于是文顷成了小混混,在帮派里消磨时光。 来到这个世界后,文顷适应得很快,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对原来的世界没什么念想,唯一牵挂的母亲也开始过起好日子了,他实在没什么可愁的。 奇岐吼完了,一把将文顷抱进怀里,文顷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很快奇岐放开他,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皱着眉头把他一脚踢进了里屋,一边训斥着“安分点别再乱跑了”,一边重重摔上了门。 文顷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他还以为那怪力女要折腾他好一会儿呢。 村民们找豹子找了大半夜,后来估计是没什么线索,也就消停下去了。 文顷寻思着明天该带些什么东西去找那头豹子,村里的家禽肯定动不得,家里的伙食更是不能沾手,奇岐那女人精明得很,少一块肉她都看得出,于是只能去山上打些野味了。 他躺在床上摸摸自己肋骨分明的身体,原主人真是缺乏锻炼啊。这小身板真能打到野味?文顷表示非常怀疑。 第二天他照常起身去矿地工作,豹子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他不担心那家伙会大白天出来觅食。中途碰到了村长,他正在指挥几个壮丁搬运铁笼子。文顷昨天没去看热闹,今天才见识到那铁笼子的模样,上面沾满了发黑的血印,还未经过身边,那股浓烈的气味就率先钻进了鼻子。文顷想象不出豹子是怎么被逮进去的,那手段肯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忍。 文顷没多看便匆匆走开了,一路上全是谈论的人,有人甚至怀疑豹子就躲在山上,一晚上的时间,加上它本身受伤,肯定跑不远。文顷听着心惊胆战,就盼着天早点黑,他就能去告诉那只豹子,赶紧离开这儿,不然就要成二等兽人的盘中餐了。 文顷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矿地离豹子藏身的山头不远,他时不时会瞄眼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动向。好在村民们被昨天晚上的事情折腾得够呛,今天没有猎捕的心思,最多嘴上说说罢了。 从矿地回来后,文顷向奇岐打了声招呼,说家里肉食不多了,要去山上打些野味,便连晚饭都没吃,径直往外头奔。 奇岐嘴角一抽,直接把他拎了回来,喝斥道:“不许去。” “为什么?”文顷立刻问。 “你不知道昨天豹子跑了吗?你这样去,是想自寻死路?”奇岐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 文顷知道来硬的没用,奇岐不吃这套,用软的……他也不知道对这女人来说什么算是软的,心里急得要命。正思忖着呢,外头忽然有个声音传进来,是个男人的。那声音文顷有点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可一时没想得起来。只见奇岐的脊背忽然就挺直了,然后一副小媳妇样地跑出去,完全没顾得着呈现惊讶状态的文顷。 文顷想起来了,那声音来自那天晚上,与奇岐一块谈论自己能不能兽化的人,这真是个绝好的机会,此人来得太是时候了。 4 文顷从后门溜了出去,他把狩猎的弓箭也一并带走了,觉得肯定能派上用场。 昨天晚上答应豹子带些食物给它,他不想食言。山林里时常有小兔子这样的小型动物出没,它们就是文顷的目标。大型的动物文顷是对付不了的,别说弓箭只能吓唬人,连他这白斩鸡般的小身板也很有可能成为大型兽类的裹腹之物。 山林里没有设置捕兽夹这样的陷阱,兽人们猎捕从不需要这些多余的玩意儿,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否则他们绝不猎捕比他们强的物种。 豹子之所以被捕获,主要原因,大概就是它受了极重的伤。 第一次捕猎的文顷几乎不得其法,光是搭弓射箭这门本事,他就琢磨了半晌,后来好不容易有只柔弱的小野兔从他眼前经过,他还给射偏了,他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儿。 天渐渐黑下来,文顷手里一无所获,他想象着自己这样两手空空出现在豹子面前,然后豹子两眼放光一下子朝自己扑过来,血溅当场。文顷打了个哆嗦,觉得还是去水潭捉些鱼吧,不管它喜不喜欢,有总比没有好。 文顷脱下衣服,将甩上岸的鱼包裹进上衣里,往山洞走。 月头渐渐挂起来,周围树影显出古里古怪的造型,山风一吹,皆是沙沙声。夜晚山林本来就静,这声音就像有大型野兽在草丛里穿梭,文顷不由提心吊胆。 其实文顷是不害怕的,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他觉得是原主人的身体记忆在作祟。原主人估摸着就是个懦弱胆小的人,才会连走夜路都怕。 文顷努力压制这样荒唐的情绪,这座山林里,最强悍的就是那头豹子了,其他怕什么,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 到达山洞的时候,文顷朝里面叫了几声豹子,没有应声。山洞里一片漆黑,文顷什么都看不见。他没有像其它兽人一样在黑夜里辨认事物的强大视觉,他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普通人,一进山洞,就等于睁眼瞎。 可他还是进去了,他担心豹子已经饿死在里面了。 进去趁黑摸索了半天,一无所获,文顷有些失望地坐在地上,想着,那家伙不会已经走了吧。想来也是,被村民们折腾得半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怎么着也得保命要紧,谁会傻傻地相信一个初次谋面的人说的话。 文顷拍拍屁股站起来,心里有些酸,除了母亲,他似乎还没真正牵挂过什么人,虽然豹子不算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这种情绪的,于是猛力地拍着胸脯,打算把这种懦弱的感情憋下去。 就在这会儿,脊背处被一股力道蹭了蹭,文顷怔住,“豹子?” 回应他的是低沉的鼻息,还有一双标志性的碧绿眼睛。然后文顷感觉脸部被柔软的物体滑过,一抹上去全是水。文顷这才意识到是豹子在拿舌头舔他。 “豹子,太好了,你没走。”文顷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矛盾,他今天来这里,多半不就是为了让它离开这儿吗?他也没多想,就抚着豹子的绒毛说,“我替你抓了些鱼,你出去看看,我全放在外头了。” 豹子叼着他让他上了自己的背,往山洞外走。 月光洒满整个山林,文顷的视域一下子开阔起来。鱼从他的衣服包里跳出来,因缺水而奋力扭动着。 文顷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从没狩过猎,没什么本事,就给你捉了几条鱼,你看看够不够你塞牙缝。” 豹子围着活鱼转了一圈,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兴趣,文顷说:“你不喜欢就别吃了,我再去想想办法。”说着他拿起弓箭,往林子里走。 没想到豹子咬住了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来。它俯首在文顷身上蹭蹭,然后叼起鱼,一口吞了下去,文顷甚至没听到咀嚼的声音。 借着月光,文顷观察到豹子的伤势已经不那么明显了,有些地方没了绒毛,可以清晰地看见伤口结了痂。目光再顺着它流线型的身姿下滑,文顷发觉豹子的肚子有些鼓鼓的,原来这家伙早就出去猎食了,这会儿估计都吃撑了。自己的那几条鱼,简直是拿出来丢人现眼的。 “豹子,你不要吃就别吃了,别硬逼着自己吃下去。”文顷说。 豹子注视着他,停下了吞食的动作,在他脚边趴伏下来,身子压在他的脚背上。 文顷感觉得到绒毛的柔软和温热感,心里陡然窜出一个想法,自己就这样养着它吧,然而一瞬间,他又否定了内心的想法。豹子肯定有自己的部族,在这里也只是短暂的歇息,可能等伤完全好了,它就要走了。自己怎么可能养一只豹子,就算它愿意,村人也不会愿意,想着想着,他就叹了口气。 豹子仰头看他,文顷摸着他的毛发,问道:“豹子,我叫……我叫文顷,你叫什么名字?”文顷没把自己当成奇穆,他觉得自己和那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当所有人把他当成奇穆的时候,他希望有个人能认识真正的他。 豹子发出应声的鼻息,可他没有说话。文顷知道村里人兽化时也可以说话,但豹子为什么不说,他就有些好奇了。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豹子转化成人的状态,是不能转化吗,还是其它原因? 文顷想,说不准这豹子还处在幼年状态,所以不能转化也不能言语。 文顷说:“如果你不说,我替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文顷打量了它全身,“就叫小白怎样?” 豹子眯起眼睛在文顷腿上蹭了蹭,以示赞同。文顷挺高兴,“好,以后就叫你小白。” 文顷忽然想起在原来的世界自己养的那只流浪狗来。说起来,自己也不算真正地养它,只是在它饥饿的时候好心地给点它食物吃罢了。 莫约是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日放学回家,天下雨了,瓢泼大雨,他端着饭碗坐在大门口边吃饭边等父亲回来。那只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了文顷的视野里。 它瘦削得很,看到文顷在吃饭,许是闻到味道了,就跑了过来,站在雨地里眼巴巴地望着文顷。文顷碗里没肉,只有一个荷包蛋。母亲卖鸡蛋饼,家里最多的就是鸡蛋。文顷看它可怜,便分了一小块丢过去。 那一小片荷包蛋落在了雨水积聚的小水洼里,可那狗一点都不嫌弃,它闻了闻,咬起来就跑。几分钟后,那狗又回来了,这次它变聪明了,不在雨地里淋雨了,而是跑到文顷家门口的屋檐下,近距离地望着文顷。 文顷本想把它赶走,可是越看那狗越觉得可怜,瘦得几乎成骨架子了,眼里却还显示着求生的欲望。文顷喜欢那狗的眼睛,于是他进了里屋,拿了只小碗,盛点饭,浇点汤,拌匀之后放在了门口。那狗吃得很欢,狼吞虎咽的,饭粒溅得到处都是,它一一舔干净,碗里的汤水也一点不剩。 文顷想,它肯定是饿极了,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这么不负责任。 文顷住的那个村子,土狗特别多,可是正儿八经用心养的人家却很少。很多土狗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别人不给主人又不喂的时候,就去野地里吃野食,吃了野食的狗就成了疯狗,到处咬人然后就被活活打死。文顷亲眼见过狗被打死的场面,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直到最后再也喊不出来。 文顷知道,其实那些狗也想好好地活着,它们并不想伤害人,只是它们没有这样的机会,对主人忠诚却被主人遗弃。 后来那只狗就习惯性地来文顷家讨食吃,每天定点定时地在文顷家门口守着,它被文顷越养越胖。 再到后来,它就把文顷当初主人了,每天蹲在村口的马路边等文顷放学回来。可对文顷而言,它一直都是一只流浪狗,不可能带回家,因为爸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宰了它烧了吃,他不想这样。他也没给狗取名字,每次只用口哨唤它。 文顷家对面有个拆了一半的老房子,里面堆放着一些柴火稻草,还有碎瓦片。到了晚上,那狗就躲到那老房子里睡觉。第二天早上,文顷去上学了,它就从老房子里窜出来,屁颠颠地跟在文顷后面,文顷总要赶它好几回它才肯回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 有一天回来,文顷没有在村口见到狗,他想,那家伙可能被其他的狗带去玩了吧,也没有多在意。可是第二天,他依旧没有见到狗,他心里有点担忧起来。几日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母亲。母亲说,最近村里打狗吃狗肉的特别多,那狗可能也遭了秧了。 文顷心里像遭了一记闷雷,他冲到屋外的老房子里,在稻草堆上,看到了一滩发黑的血。 后来,邻居告诉他,打狗的注意那狗已经很长时间了。那天逮狗的时候,那狗哪都没去,只知道往老房子里跑,后来里面就传来惨叫声,那群人出来的时候,它已经被装进麻袋了,估计是死透了。 文顷哭了一晚上,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养狗了,养着它们,却又把它们害死了,他就像个侩子手。 想着想着,文顷的心又酸痛起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腿边的豹子,还是不要养着它了,免得重蹈覆辙又害了它。 他说:“小白,等你伤好了,你就赶紧离开这里吧,回你的部族去,这里不安全,村民们整天想着怎么抓你。” 豹子起身凝视着他,忽然竖起耳朵,猛地从文顷头顶跃了过去。文顷心里一惊,转身回望时,豹子的身影已经没入丛林。文顷不由喊出声:“小白,你要去哪?” 5 豹子很快消失在文顷的视域里,文顷紧随其后跟着跑了过去,很快林子里就只剩下他奔跑的脚步声了。豹子的行动力果然迅捷得很,他明明已经很快速了,却连豹子尾巴都没见到。 跑着跑着,文顷就停下来了,周围响起了沙沙声,是一种极其厚重的摩擦着草皮的声音。他感觉这声音有点不对劲,于是找了棵较大的树,藏在了树干背后。 忽然树顶的叶子轻微晃动了一下,他感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小白?”他惊觉过来的时候,豹子已经把他拖上了树。 他坐在树杈上,豹子蹭了蹭他,很快跳了下去。 借着这个高度,文顷大致可以看见下面的整个情形。豹子往远处跑,那些被瞬间压平的草丛顺着豹子奔跑的方向快速蔓延,文顷敢肯定,那里面有东西,豹子在引开注意力。 豹子渐渐跑远,不明物体也跟随好远,直到文顷的视域再也搜寻不到它们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文顷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去,奇岐那怪力女就要上山翻个底朝天的时候,豹子回来了。它爬上树,鲜血淋淋的大口想要叼着文顷的衣服下树。文顷被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吓住了,他推开了豹子,“我自己下去吧。” 豹子默默退了下来,它蹲在树下注视着文顷一点一点地顺着树干滑下来,文顷安全着地之后,它忽地扭头朝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眼前的景象让文顷有些忡怔,一条与成年男子腰身差不多粗细的巨莽死僵僵地横在他面前,浑身都是牙洞和爪子的划痕,七寸的地方最为明显,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显然刚死没多久。文顷吃惊地望着这一幕,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刺鼻的腥味,想来方才豹子是去狩猎巨莽的。 单单看着这巨莽的血肉模糊样,文顷就可以想象方才的恶战。他倒吸一口凉气,坐在地上等着豹子回来。 豹子再次出现的时候,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很淡了,它不敢太靠近文顷,就远远地蹲着,注视着。直到文顷朝它招了招手,它才默默走过去。 “小白,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这样剧烈运动会让伤口裂开的。”豹子安静地趴在文顷脚边,头颅蹭着他的胸脯,像在撒娇。 文顷抚摸着它的毛发,豹子渐渐眯起眼睛。 “这条蛇,够你吃好几天了吧。”说着他站起来,“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奇岐会怀疑的。” 豹子发出低沉的呜咽,它的牙齿勾住了文顷的衣衫,文顷奇异地看着它,“你不想让我走?” 豹子松开嘴,又发出一声呜咽,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文顷忽然也萌生出一种不舍,他抚摸着豹子的下颚,说:“明天晚上我会再来看你的,今天我真的要走了。” 文顷转身,心里酸酸的,虽然不舍,可他不得不回去,豹子终究不属于这个村子,总有一天它会走的。他这种卑微的感情不能在豹子面前显露出来,不然终有一天会害了它。 豹子再次拉住他,文顷扯了扯衣服,“好了,小白,别闹了,我要回去了,我说过明天会来,就保证会来的。” 这次豹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一下子就松开了,文顷微微忽了口气,起步往山洞的方向走。他需要拿回衣服,还有那些鱼。 不想没过多久,豹子一下子从文顷身侧窜出来,整个身体横在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文顷一时没有准备,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倒退几步。豹子张开嘴,在文顷面前吐出一个拳头大的东西来。文顷看那椭圆形黑乎乎的玩意儿,是蛇胆吧,不过那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蛇胆。 豹子用鼻子拱着往文顷跟前挪,文顷看着它,“你要把它给我?” 豹子轻呜一声以示回应。 “谢谢,我会带回去的。”虽是这么说着,可是文顷心里又想,这玩意儿要是被奇岐发现了,他该怎么解释,他忖着要不要中途把它藏起来,或者就放在豹子这儿? 文顷正进行着思想斗争,豹子却已用尖牙把蛇胆咬破了。它转到文顷身后拱着他的背,文顷往前一个踉跄,正巧看见了那破裂的蛇胆和流出来的乌黑胆汁。 文顷咽了下口水,说:“你要让我现在吃?”生生地吃? 豹子还在推挤他,文顷顿感胃里一阵恶心。他不得不离远点,为难地说:“小白,我不喜欢这样生吃,最起码要煮熟了,然后配点烧酒,那滋味才叫棒。” 豹子歪着头看他,似乎不明白文顷在说什么。文顷手舞足蹈比划了一阵,豹子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犹自舔了舔流淌出来的胆汁,倏地将文顷扑倒在地,文顷还未反应过来,豹子已将舌头伸进他的口腔,胆液顺着舌头的蠕动滑落进文顷的咽喉。文顷感觉满嘴苦涩腥臭,他挣扎着左右晃头,想要避开豹子的强迫行为,豹子的前爪紧按着他的双肩,显示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野性。 文顷忽地抬腿发力,生生踢在了豹子腹部,豹子猛地脱力后退,嘴里发出更为低沉的呜呜声,它匍匐在地,耷拉着脑袋。 文顷拿手背擦了擦嘴角,有些气恼豹子强迫他食用蛇胆的行为。嘴里的味道真的让他受不了,虽然来这里一月多了,可是他还从来没有吃过生食。 本来想对着豹子训斥几句,可是看到它那垂头耷耳的样子,心里的气又提不上来了。他想到自己方才踢豹子的那一脚,忽然有些心疼,问道:“小白,我是不是把你踢疼了,要不要紧?” 豹子意识到文顷的关切,它侧过身来,微微张开四肢,露出了白扑扑的肚皮。文顷知道豹子又向他撒娇了,于是走过去,蹲下身抚摸着它腹部的绒毛,那里有个很不和谐的泥巴印,就是自己刚才的杰作。 文顷把泥巴一点点掸开,有些感慨地说道:“小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还不适应……”文顷想想这么说似乎不怎么准确,好像在告诉豹子,我以前就是个普通人。于是他又添了一句:“我以前没吃过蛇胆,我不喜欢它的味道。” 豹子轻轻呜了一声,它爬起身,走到那蛇胆边,看了看文顷,然后低首咬起来,含在了嘴里。文顷以为它要自己吃下去了,没想到豹子不识相,一眨眼工夫,又把文顷扑倒在地。这一次,豹子直接用上下颚挤压着蛇胆,让胆汁尽数落进文顷的嘴里。文顷挣扎得比方才更加厉害,可因刚才的事情,他不想下狠手去踢豹子,只是侧着脑袋紧闭着嘴。 最后胆汁弄得满脸都是,文顷单是闻着那味道就快反胃作呕了,看着豹子把残渣吞咽下去,文顷终于忍不住喝斥:“小白,够了,从我身上离开,不然我真要发怒了!” 豹子没有听文顷的话,它用舌头慢慢舔着文顷脸上的液体,最后全部推送进他的嘴里。文顷左躲右闪避不过,只能生生将那些恶心的玩意儿吞咽下肚。 待脸上的胆液都舔干净了,豹子才松开爪子,离开文顷的身。然后它趴伏在远处,像之前一样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地瞟一眼文顷。 这回文顷真的生气了,也顾不得那些鱼和自己的衣服,爬起来就往家里奔。他一边走一边擦脸一边吐口水,嘴里胃里都太难过了。他知道豹子逼自己吃蛇胆一定有它的用意,可是他就是不喜欢不自在,甚至很厌恶。 豹子爬上树看着他,注意着周围可能出没的野兽。 文顷一路飞奔,遇到一水潭就噗通跳了下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奇岐正准备着家法伺候。 “翅膀硬了啊,敢背着我偷偷摸摸跑出去,带去的弓箭呢,衣服呢,你倒是说说看,你做成了什么事?”奇岐叉着腰问他,身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条手指粗的鞭子。 文顷看到那鞭子的时候,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他立刻低下头,弱声弱气地说:“本来想抓野兽的,结果反倒被追得到处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奇岐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怒道:“后面的山林子,就算是村里的壮丁,也要结个伴儿才敢去,你一小屁孩,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什么叫下次不敢了,绝对不能有下次!” 文顷连连点头,不敢说半个反驳的字眼。 奇岐盯着他,又问:“有没有遇见白豹?” “什么白豹?”文顷装疯卖傻,半晌摆出醍醐灌顶一般的表情,“哦,你是说昨天那只跑走的豹子,我当然没见过。要是见到了,我还回得来吗?” 奇岐看了他好一会儿,她似乎闻到了一丝豹子的味道,隐隐约约的不是很真切,好像其中还夹杂着其他一些野兽的气味,但闻着闻着,又好像没有了。奇岐没有多放在心上,很快催促着文顷上床睡觉。 文顷庆幸自己再次躲过了一劫,唯有奇岐,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可是第二天,厄运就缠身了——文顷发烧了,而且烧得很严重,浑身都发烫。 奇岐虽然也是懂点医的,但是这样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不停地给文顷的身体扑水,希望能降点温,可是文顷的身体实在太烫了,水扑上去没多久,就被灼热的皮肤蒸发得无影无踪。 后来奇岐慌了,她请来了村里医术最好的医生,恐吓他说治不好就别想走出这个门。那医生并不怕奇岐,却对文顷的病症吃惊不已。温度高得吓人,皮肤除了稍稍发红之外没有半点损伤,这几乎是他见过的最难以解释的事情了。 医生有点为难,奇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除了父亲死的时候落过泪,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哭过。 “医生,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治好他,我就他一个弟弟,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奇岐满脸泪水。 医生只好安慰她说:“你别这样,他这个症状怪是怪了点,但不代表没有救啊。” 奇岐赶紧抹掉泪水,“那你快点治啊,我不缺钱付你。” 文顷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他的意识处在极其模糊的状态,渐渐地,一副完整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有着漆黑长发的英俊男人,他全身裹着银白色的甲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他的身侧放着一柄长刀,只用简单的白色布条缠着刀体,没有刀鞘。 文顷发觉自己在靠近这个男人,然后稚嫩地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父亲。”他欢快地喊着。 男人侧过身,“奇穆,是你啊。”男人的声线非常好听。 文顷坐在男人身侧,嘴里又不受控制地说出来:“父亲又要出战了?” 男人点点头:“是啊,不得不战。” 文顷的小手抚上了男人的刀,那确实是一只小手,他问:“父亲,你的刀为什么不装进刀鞘里,而是用布条缠着呢?”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眼睛望向远处,“因为啊,那个能够成为父亲刀鞘的人已经离开了,所以父亲再也没有刀鞘了。” “那我可以成为父亲的刀鞘吗?” “傻孩子,你和父亲一样是一把刀,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刀鞘。” 文顷歪着头看他,嘟囔道:“可是他们都说,我很没用,一生出来就是人的模样,不是兽的模样。这样的我,能成为一把刀吗?” 男人看了看他,把他搂进怀里,“你是最棒的,因为你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然后文顷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男人的影像开始破碎消散,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父亲……”文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着。 6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豹子在洞穴里守了三日,每天总是吃点蛇肉,然后到洞穴口蹲坐一会儿,待雨势小一点的时候,再爬上洞外的大树,眺望村子里的情形。 第一天,文顷没有来,第二天也没有来,等到了第三天,还是没有见到他。 豹子有点坐不住了,它的伤差不多全好了,它想去村子里看看文顷,为什么答应自己来的却迟迟未出现。他不要自己了吗,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豹子觉得,以野兽的模样进入村子肯定会招来村民的攻击,他不想招惹麻烦,所以化成了人形,然后把文顷忘了带走的衣服穿在了身上。那衣服有点紧,就只遮了上半身,不过不要紧,文顷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他如此想着,往山下走去。 自那日回来后,文顷在床上躺了三日,他一直在发烧,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脑子浑浑噩噩的,整天呓语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医生只是开了些去内火的药,奇岐整天在床边守着,眼泪一直在吧嗒吧嗒地掉。 直到今天早上,文顷的烧才有退下去的迹象,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奇岐一把搂住他,哭得更厉害了。 文顷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被奇岐这副样子惊到了。这怪力女什么时候流过泪,何况还是这样不加掩饰,放肆地大哭,这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是惊奇。 “你……是奇岐吗?”文顷哑着嗓子问。 奇岐啼笑皆非地正想挥手一巴掌,但手势落到一半,她硬生生收了回来,说:“小混蛋,我当然是奇岐,我是你姐,你烧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文顷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那鼻子那眼睛,确实是那怪力女没错。 “我……”头忽然阵阵发痛,文顷正要开口,就被这阵痛刺激得收住了话势。 “你怎样?”奇岐立刻显出着急的神色。她的手在文顷身上摸来摸去,温度果然消下去了不少。 文顷觉得挺别扭的,他说:“我就是有点口渴,想喝水。” “好好,我这就去倒水。” 看着奇岐跑出去,文顷眯起眼睛回忆着梦里的情景,想着想着,他的脑子又痛起来,他敲了敲脑袋,倒吸一口凉气。 奇岐端水进来,文顷诧异着她对自己依顺的举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奇岐便把他发烧昏迷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听完后,文顷更加不可思议了,他居然发烧了,还烧了三天,烧了三天居然还没被烧死,果然兽人的体质就是与众不同吗,要还是人,他估计都成人干了吧。 “姐,我为什么会发烧?”文顷问。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奇岐不由蹙起了眉。 外面的雨声忽然变大了,啪哒啪哒地打在窗户上,文顷这才意识到,自己昏迷了三天,也有三天没见到豹子了,豹子还在洞穴吗,会不会已经走了?文顷想着想着,心里就有点犯酸,可能他心里已经把豹子当朋友了,那种很纯粹的朋友,不带一点利益性质的。 在原来的世界,文顷不是没有过朋友,他们一起在帮里打拼,一起到酒吧夜店厮混,可是真正谈得上推心置腹的,却少之又少。那些表面上与你勾肩搭背的兄弟,可能下一次见面就成了敌人,他们会为了利益与你称兄道弟,也会为了利益与你反目成仇。 文顷忽然想到了阿玮,那小子曾经天真稚嫩地说,我一定会留在文哥身边,绝不背叛。文顷也曾经默默发过誓,要尽全力保护这个单纯的小子。可是那一天,他带着一大帮警察前来围剿的时候,文顷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分土崩瓦解了,阿玮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只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子,他是有目的的,是一头潜伏的狼。 外头雨声更大,文顷觉得,还是等雨停了去山上看看吧,确保豹子真正离开了,他才放心。 文顷下了床,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奇岐立即起身,捋了捋袖管去厨房做饭。 这几日昏迷,他感觉奇岐也憔悴了好多,眼窝更是深陷了下去。那怪力女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却是真正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文顷欣慰之余,也觉得自己活得值得了。 厨房的香味飘出来,文顷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开始扒饭,好几次差点噎住。 忽然外头响起了几个小孩子的吵闹声,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又响起了几个大人的声音,很粗鲁,紧接着就是几阵兽吼,一股巨力撞击到文顷家的墙壁上,文顷一愣,立刻跑出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奇岐肃杀着脸,只把他往房间里推,“你别管,去里面好好呆着。” 文顷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复要问什么,奇岐却关上门将他反锁在了里面。文顷撞了几次没撞开,外头的兽吼愈加剧烈,他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径直透过狭窄的窗户向外看。 外头暴雨如注,雨点疯狂地打在窗玻璃上,文顷只能看到模糊的虚影,他心里越发焦急,似乎不看个究竟他就无法安心。 就在方才,豹子下了山,正循着气味寻找文顷的屋子,外头的雨势本来只是淅淅沥沥,却在那会儿骤然加大,然后村里一群跑出来玩耍的小孩不得不飞奔着回家,就在这中途,他们撞见了只穿着一件上衣的奇怪男人。 为首的孩子立刻认出,这个男人不属于这个村子,他的身上有奇怪的兽类气味。在兽人村,任何外来野兽的不速而来都意味着一种巨大的威胁,所以孩子们立刻四散着去找大人。 村里的壮丁都是成年的兽人,他们的嗅觉绝对要比幼兽高出好几倍,曾经猎捕过白豹的他们,对那种气味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已经化身成人,仍然不能排除他本身所具有的危险性。于是战斗一触即发,没有半丝缓和的余地。 豹子没想要伤害他们,他只想找到文顷。他左躲右闪坚决不出手,这些人身上都有文顷的气味,虽然很微弱,但只要和文顷有点关系,他都不想伤害。 奇岐是被打斗声吸引出去的,当她看到那陌生男人身上裹着亲弟弟的衣服时,她的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文顷的高烧肯定是因为他,他一定对文顷做了什么,才会让她的弟弟遭受那样的痛苦。于是她也加入了战斗的队伍。豹子腹背受敌。 豹子始终没有兽化,他不想与谁为敌,他来只是想见一见文顷。于是他的皮肉被兽化的村民划出一道道血痕,他身上唯一一件衣服也渐渐破烂不堪。 豹子终于发怒了,他龇牙咧嘴地站在雨地里,张开的五指开始长出锋利的爪子,野兽般的吼叫从他人形的嘴里发出来。——这群人,竟然破坏了文顷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文顷清晰地看到鲜血溅到了窗户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必须出去,不得不出去。 狭窄的窗户无法容纳他的身体,他最终选择用脚狠狠地踢门。也许是奇岐锁得不牢靠,竟然没踢几脚便成功了。 文顷冲进雨里,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好几位兽化的村民,正凶狠地攻击着一个赤手空拳的男人,更无法理解的是,奇岐竟也加入其中,只是她没有兽化,即便如此,那男人也已伤痕累累。 文顷就这么愣怔地站在雨中,那男人忽然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收起了他的爪子和吼叫,默默地注视着文顷。 文顷觉得这种注视的感觉好熟悉,他在哪里见过,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男人朝他飞奔过来,却在放下武力的一瞬间,后背受到了严重的一击,鲜血立时喷溅到雨地里,一片血红。 文顷猛然惊醒,这眼神是豹子,是豹子! “住手!都给我住手!!”文顷不做他想立刻冲了出去,却在接近豹子的前一刻被奇岐生生拦住了去路。 “别过去,他太危险了,你是找死吗?”奇岐朝他怒吼。 文顷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奇岐的禁锢,奇岐却越箍越紧,不给文顷半点脱离的机会。 文顷眼睁睁地看着豹子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背上不住地往外流。小野狗惨死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停地晃,文顷忽然疯了一般嘶吼一声,奇岐禁锢住他的手腕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文顷就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垂着手臂吃惊地转过身时,看见方才还被自己遏制得无计可施的人,现在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豹子的身前,原本漆黑的瞳仁如今散发着金色的光彩,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指,竟一瞬间长出倒钩般的爪子。 这真是她的弟弟?奇岐震惊得僵在当场。 7 在文顷所住兽人村的二十公里开外,有一条据说是兽人先辈们开辟的人工河流,河流对岸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乔木参天,里面生活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猛兽。丛林之外有一片平原,平原之上,是一座繁华的兽人城,那里,就是白豹的故乡。 豹王已经近半月没有好好进食,身子瘦了一圈。就在不久前,他的护国将军白霄,白豹族战斗力最强的战士,在与赤狮族的对抗中忽然消失,下落不明。他立刻指派另外三名得力的部下前去查探,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可是他们除了发现一些当时战斗时留下的血迹,其他一无所获。 在豹王心中,白霄比兽人城的城墙还要有用,每次大战,只要他一出场,必是捷报频传。可如今白霄消失了,兽人城像是失了一道最有力的屏幛,他不由担心,要是赤狮族再来犯该怎么办,以城内现在的战力,抵抗得了吗? 赤狮族号称整个兽人大陆最凶悍的种族之一,他们团结好战,总喜欢吞并其他的种族,凡被他们看上眼的,不争夺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豹王的王妃近日产下一子,正是哺乳的关键时期,他不想在这种时刻出什么岔子。白豹族本就生育率低,王妃能产下一子已是极不容易,他必须尽快找回白霄,保护好白豹族未来的王。 豹王闷闷地坐在大殿里,很快有侍者进来传话,说三名亲卫队队长回来了。豹王无力的眼神立时绽放出光彩,“快快,让他们快点进来。” 三名亲卫队队长先后踏入大殿,为首的块头最大,体格最强壮,淡金色的头发垂在耳朵两侧,有点不修边幅。他叫洪石,是白霄的狂热崇拜者。另外两位虽没有他那般惊人的体型,却也能从豹王的态度中看出,他们的实力并不低。 可是他们没有带回白霄本人,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铠甲碎片,和折断的利刃。豹王不免有些失望,“还是没有找到吗?都这么多天了。” “王,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是我们所能找到的唯一属于将军的东西了。”亲卫队中一名女队长遗憾地回答着,她叫纹燕。 “王,还是有希望的,我们相信将军没有死,虽然有血迹,却没有找到尸体。只要坚持不懈找下去,肯定有找到他的一天。”另一位男队长信心满满地补充着,可从他握紧的拳头里却可以判断出,他是多么焦急。 洪石始终没有说话,他忽然一拳砸在墙壁上,巨响之后,墙壁受力处像蜘蛛网一样裂开,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逼着自己沉声说道:“桂木,实话告诉我们,找到将军还有多大希望?我们都清楚,城外十里之内,没有半点将军的气味,这样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去了更远的地方,另一种,便是他被赤狮族的王吃了,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了!” 洪石的话语让几人同时一怔,桂木立刻反驳:“你说什么胡话,赤狮族的王有什么能耐吃了将军,亏你还这么崇拜他,竟然说出如此诅咒的话。” 洪石一时噎住,突然泄气般地大喊:“我也着急,我也担心啊!”说着又是一拳捶在墙壁上。 豹王蹙着眉,难道白豹族要彻底没落了吗?他不甘心。地上一堆破烂玩意儿能证明什么,什么都证明不了。他负手踱步到另一侧墙壁前,抬起头仔细观摩起来。墙上有幅地图,是以兽人城为中心展开的一部分兽人大陆。 他观察了一会儿,忽然问:“十里以外的地方,你们查过了吗?” 另外三人回过神来,这么远的地方,确实没有考虑在内。 豹王伸出手来,在一条河流的东面指指,说:“从这里开始,一直往东找,那里有不少兽人村,说不定能发现白霄的踪迹。” 三人互相看了看,蹙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齐声道了句:“好。” 雨地里的文顷已经开始显示出野兽的形态,先是眼睛、爪子,现在连獠牙都生长出来。他的怒气像是一种威慑,让兽化的村民都吃惊得不敢动弹。 文顷的嘴里发出粗野般的嘶吼,金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奇岐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状态和心情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奇穆兽化了,他竟然兽化了,这个从小就不被人看好的孩子,这个被她认定根本不具备家族基因的孩子,竟然真会有兽化的一天。 奇岐愣愣怔怔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已经顾不及豹子的事情了,眼里只有她这个了不得的弟弟。 文顷的气息俨然影响到了倒在地上的豹子,他慢悠悠爬起来,忽地从背后搂住了文顷,终于找到这个人了,终于找到他了。 豹子紧紧贴着文顷的后背,他的背部还在流血,他却浑然不觉。 就在豹子抱住文顷的那一刻,文顷的怒气慢慢平缓了下来,眼珠的颜色也渐渐暗淡下去,紧接着爪子和獠牙也像退化一样收索得无影无踪。他扭头,轻轻道了声:“小白。”然后整个人倒了下去。 文顷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奇岐坐在他的床沿,双手绑着绷带,挂在脖子上。他眼珠转了一圈,没发现其他人,便忽地弹坐起来,直说:“豹子呢,你们把他怎样了?” 奇岐立刻蹙起眉,“就知道豹子,我都被你折断手了,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我真是命苦,养了条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文顷没有理会奇岐的抱怨,直接赤着脚下了床往外头跑。奇岐从卧室里跟出来,怒道:“你怎么就不死心呢,实话跟你说了吧,他早被杀了埋了,你别想见到他了。” 文顷愤怒地反冲回来,揪着奇岐的衣服就质问:“谁把他杀了,他是我朋友,你们凭什么杀他,凭什么!”然后他便脱力般地滑坐到地上,一拳一拳地垂着地面,直到关节破裂出血。 奇岐清晰地看到,有什么液体从文顷脸上滑下,落到了地面上,与血液混合在一起,那是他的眼泪吧。这孩子,竟为了一只豹子哭了。 文顷忽然声嘶力竭地呐喊一声,就这么一下呐喊,却让厨房里同时发出了“哐当”一声,然后啪嗒啪嗒地,好像有什么人奔了出来。 文顷只感觉后背被人忽然抱住,那股熟悉的气息立刻环绕住了他。他一惊,立刻爬起身来转过脸去,眼前这个人,有着银白色的长发和深刻的五官,是个非常英俊的青年。尤其那双碧绿的眼睛,曾经多次在黑夜里注视过他,文顷再熟悉不过了。 “小白……你没死?”文顷几乎又惊又喜,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也不顾自己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直接将豹子搂进怀里。 豹子拍拍他的背,嘴里发出呜呜的单音节。 “对了,你的伤?” “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奇岐忍不住插嘴进来,“倒是你,我要和你好好谈谈的。” 文顷抹了把脸道:“谢谢姐,你没让他们抓走小白。” 奇岐默默撇开脸,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随后她装模作样咳嗽一声,说:“这头豹子叫小白,他告诉你的?” “不,我给他取的。”文顷道。 奇岐撇撇嘴,瞧了豹子一眼,嗤道:“小白啊,你竟给一只稀有白豹种取这样的名字,可真有种。不过既然是我的弟弟,有种也是应该的。”说着,奇岐又将眼神放到了豹子身上,这是一头极具危险性的成年白豹,据她了解,白豹族生来骁勇,他们的战斗力绝对不比其他食肉性种族低。方才的战斗,若奇穆不及时出现,那么最终遭殃的就不是这头豹子了。她宁愿相信,豹子是为了奇穆刻意手下留情的。 奇岐思考的时候,文顷正努力与豹子对话,可是豹子最多发出呜呜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形式的发音了。文顷以为他兽化时是不愿意说话,等化成人了应该就没有沟通障碍了,不过现实好像与理想有些差距,豹子显然还是不会言语。 “难道是没有学过说话吗?可是他明明听得懂我说的话。”文顷有点无法理解。 奇岐也在一旁观察了一阵,这豹子看上去不像是作假。可到底为什么不会说话,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文顷不由想到原来的世界里一些案例,比如说车祸导致正常人失忆,或者一些重大的刺激,让正常人暂时失去了某些感官功能。由此他就想,会不会豹子也遭受过某些刺激,才会让他看起来像个缺乏照顾的小孩子,而且连语言功能都缺失了。 文顷没把这种猜测说给奇岐听,当然他是不可能说的,要真说了,奇岐就更加怀疑自己了。 文顷想,如果豹子真像他所想的那样,那他或许可以教教他,让他重新学会说话的方式,反正豹子这个样子估计也回不去了,还不如让他好好照顾。 奇岐从文顷的眼神里看出了他这点小心思,只说:“你不会是要养他吧?” 文顷很郑重地点点头。 奇岐立刻无比吃惊地看着他:“你这样做,是想与全村人为敌?” 文顷蹙眉:“难道村民们不同意?” “不不,”奇岐说,“只是以后很少有人敢来咱家做客了。” 8 豹子的事情解决后,文顷不得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深刻反省了。在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害得奇岐双手受伤后,他很愧疚地低着头,连声说着对不起。 虽说当时的突然爆发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但这后果毕竟是自己造成的,不管怎样,他该承担责任。 奇岐看着自己的弟弟懊恼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身为姐姐,她实在没必要为这种小事生自己弟弟的气,这个孩子以前受的气可远比自己多得多了,他一直忍着,不管那些自以为是的眼光多么嚣张鄙夷,他依然每天坚持着做好每一件事。 奇岐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很努力,他不想让人看不起。自己总会心直口快拿三等劣兽这种难听的字眼取笑他,这孩子却从没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他每天默默地去矿地工作,一身灰扑扑地回来。其实奇岐是有所了解的,这孩子在矿地,经常被同辈的孩子欺负,他时常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躲在被子里哭。 不过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这些日子,这孩子不会哭了,他会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对着墙壁咒骂,把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欺负过他的人从头到尾骂一遍,有些句子和词汇,连自己都没听过,不知道那孩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等他骂完了,出来了,就又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完全看不出隐藏在心里的憋屈。 奇岐知道这孩子过得不容易,身为至亲,她给不了他什么,有朝一日自己去了,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现如今,仿佛附加在弟弟身上的诅咒一瞬间都破除了。奇岐回味起这孩子兽化时的样子,虽然不完全,却也很漂亮了。至于自己手折了,那也算值得了。 于是奇岐说:“你啊,也用不着内疚,我这手过个两三天肯定好了,不算什么大伤。倒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兽化了?” 听到“兽化”二字,文顷先是一惊,很快他反应过来,是了,自己当时长出了爪子,原本以为怎么着也不会变身的,却在那一刻大逆转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说:“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当时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然后爪子就冒出来了,还把你弄伤了。” 奇岐想了想说:“我觉得,这可能和你的发烧有关。”然后她的目光就移到了豹子身上,“他有没有给你吃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说兽血之类。” 如此说来,文顷倒是想起来了,他与豹子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豹子的血就好巧不巧地落进了他的嘴里,那时他确实是饮了些兽血的。于是他把这个细节告诉给了奇岐。 奇岐听后不由点点头,“这就难怪了,白豹的血本身就很珍贵,尤其是有温度的鲜血,据说是可以刺激兽性的。” 文顷琢磨了一阵,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了,他说:“发烧前一天晚上,小白还给我吃了蛇胆,这个是不是也会有影响?” 这下奇岐蹙起眉了,“是什么蛇的蛇胆,一般的蛇胆是不会有这种功效的。” 文顷就根据当时的所见所闻,大致形容了一遍。这么一形容,忽然让奇岐一脸肃杀地看着豹子,豹子瞄了瞄她,往文顷身边靠了靠。 “姐,你怎么了?”文顷问。 奇岐严肃地说:“这条蛇,不简单。你可能忘了,以前村子里经常有大人吓唬小孩说,后面的山林里有一条大蛇,谁要是不听话,大蛇就会来吃了他。其实这不是吓人的话,这是真的。似乎从这村子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开始,那蛇就已经存在了,它盘踞在后面的山林子里,却是很少出来,可一出来,总会见血。我不让你去后山,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只是我没有想到,豹子竟然把它杀死了,你还吃了它的胆。那蛇活了近百年了,它的蛇胆当然也是价值连城。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你的高烧,还有兽化,是兽血和蛇胆共同催化的结果。” “等等,”文顷打断了她,“姐,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条蛇就是你所指的那条?” “因为我也见过。”奇岐回答得直截了当。 这下子,所有事情都明了了。文顷不是无缘无故兽化的,他也不是不能够兽化,而是需要一些条件,而这些条件,恰好在这时候发生了。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一样。 文顷兽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后,村人们看他的眼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再加上家里养了一头豹子,那些平常特别喜欢招惹他的人,现在竟然转了性想要和他称兄道弟了。文顷不由感叹,果然一旦人得势了,他的待遇也不一样了。 由于奇岐的手受了伤,不能料理家事,于是文顷特地在头几天请了假留在家里,没去矿地。本来那些零零碎碎的家事必须由他来做,不过他发现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就是教豹子来帮他的忙。 奇岐也说过,不能白养着他,家里养不起闲人,要是不能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迟早有天要赶他出去。文顷这么做,也算是堵了奇岐的口。 现在豹子也算家里的一员,文顷说话他都听得进去,于是文顷就试着教他怎么做饭和洗衣。豹子要比他想象中的聪明,教一遍不成,第二遍肯定没问题了。 豹子每学会一件事情,都会撒娇似的在文顷身上蹭来蹭去,尽管他已经是个人了,这种习性也没有改变多少。文顷也会适时地摸摸他的头以示奖励。 第一天的时候,豹子没有衣服穿,文顷就拿出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凑合着,可是豹子比他壮硕,宽松的衣服一套上去,立刻变成紧身衣了,文顷看着极其别扭。可是豹子一点不在乎这些,文顷给他衣服,他闻闻,摸摸,然后高兴得上蹿下跳。穿上身的时候,因为有点紧,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一旦裹在身上了,就得意洋洋地给文顷看,文顷不赞许几句,他还不肯罢休。 尽管豹子喜欢得要命,可是文顷看着不舒服。那些衣服也不算是特别好的料子,宽松的还好,不大会磨皮肤,但紧身的就不一样了。 可能兽人的皮肤与人类不同,所以他们穿这样料子的衣服没什么特别糟糕的感觉,但是文顷毕竟是从人类世界穿来的,那些人类的敏感性还残存在他的身上。于是文顷毅然决定为豹子改衣服,至少得让他穿出去能体面一些。 家里本来就有针线,文顷也没请别人帮忙,自己动手了。 这些女人的活计,文顷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学会了,那时候爸还是有份体面工作的,是帮村里造房子的工头,常常一出去就一整天,顾不得家里。母亲那时是镇上纺织厂的技术女工,每天也是早出晚归,很辛苦。两人都没什么时间照顾他。 文顷那会儿刚上小学,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父母还没有回来,他就学着以前母亲的样子淘了米做饭。 人家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是文顷家也不算穷,他自立得也挺早。那时候,父母没多少时间照顾他,很多衣食上的小事情,都是文顷自己琢磨着完成的。像这样缝缝补补的小事,文顷自然不在话下。 文顷坐在屋子里拿着针线和剪子改衣服,豹子留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就只用眼睛注视着,生怕打扰了文顷。 文顷缝得不算特别快,一上午也才弄好了一件。弄好之后,他拍开线头和碎布给豹子看,“小白,来试试看。” 豹子起初还不知道是做给他的,现在明白了,立刻眯起眼睛笑起来,迫不及待地把那件新衣服往身上套。 之前文顷没有特地为豹子量身材,只是稍微目测了一下,就着手改衣服了。看豹子穿上去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目测能力还挺准的。豹子的头发很长,嵌在了衣服里,文顷让豹子蹲下点身,然后他帮豹子把头发掳出来,选了一根布条,扎了起来。 这么一来,豹子明显精神了许多。豹子看着文顷笑,然后他张了张嘴,努力地发声道:“文……文顷,喜欢。” 文顷顿时有些惊讶,他还没教豹子说话呢,他就主动喊出自己的名字了,他是怎么学会的? 文顷惊讶之余,却听奇岐插话进来,问道:“这小畜生怎么叫你文顷,那个词时什么意思?” 文顷不由一愣,他似乎忘了,奇岐并不知道这副身体里早就换了另外一个魂魄了,她还以为自己是他曾经的弟弟,现下逮个正着,自己要是不解释个清楚,奇岐怕是不会罢休。可这东西,似乎越想解释越显得心虚。 奇岐注视着他,等着他说出答案,文顷咬了咬牙,也没多想,直接说:“小白喜欢这么叫我,我当时觉得也挺好听的,就没纠正他。” 奇岐将眼神转到豹子身上,“嘿,小畜生,我弟弟叫奇穆,不叫文顷,别认错人了。” “好了姐,别叫他小畜生,多难听。”文顷努力岔开话题。 谁道这会儿豹子忽然环住文顷的手臂,故意抬高了些嗓门喊:“文顷,就是。”那眼神要多坚定有多坚定。文顷不由捏了把冷汗,早知如此,他就该交代他别叫自己的真名了。 奇岐嗤了一声,却也没有纠缠不清,只说:“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不添麻烦就行。混小子,该去做饭了。” 文顷默默舒了口气,算是过关了。 然后他从柜子里拿了条宽大的裤子给豹子穿,这回倒没穿不上去,就是有点短。 豹子跟在文顷屁股后面进了厨房,奇岐看着这一情形,竟然觉得有点可惜。这头成年白豹的体格非常棒,肌肉的密度几乎已近完美,乍看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奇岐想起之前豹子在战斗过程中因愤怒瞬间生出利爪的模样,那爪子硬生生在地上划出了几道裂痕。他就那么轻轻一划,铺在道路上的厚石板就裂开了,可想而知,他是一只转化得非常彻底及完美的成年白豹,说不定在白豹族的身份还不低。 可就是这么一只了不得的野兽,竟然没什么生活能力,连说话都成问题。奇岐觉得,这豹子身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才会导致他现在这种状况。虽然他现在很听奇穆的话,这是个好现象,可要是哪一天他恢复了,他还会这么在乎奇穆吗? 奇岐知道自己想多了,她也希望自己想多了。 9 文顷来到兽人界,最让他感到欣慰的地方,是兽人们平常家里吃的食物,与人类世界没有多大区别,尤其是蔬菜一类的,更是相似度极高。本来文顷害怕自己吃不惯,露出马脚怎么办,没想到情况还挺乐观,他想露也露不出来。 文顷领着豹子来到厨房,里面的食材算不上丰富。文顷从柜子里拿了几件出来,摆在小木桌上,豹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拿鼻子嗅嗅。文顷指着它们一个一个说:“这是土豆,这是菜椒,这颗比较大的,是大白菜。还有两颗鸡蛋。” 豹子顺着文顷手指的方向一个个看过去,文顷说一下,他头点一下。文顷摸摸他的头,说:“首先,我们要把他们洗干净。” 豹子呜了一声。 文顷找了一个小木盆, 把桌上的那些食材都装进去,除了鸡蛋,然后穿过屋子来到后门,那里有一口井。 豹子看了看桌子上的两颗鸡蛋,觉得文顷把它们忘了,于是趁文顷往前走的时候,悄悄握在了手里。他以为那是很结实的东西,没想到手掌稍稍用力,那被称作鸡蛋的东西就咔擦一声,碎了。里面的东西黄黄的,黏糊糊的,全部粘在了手上。 豹子一愣,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却在很认真地观察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奇岐正好奇豹子怎么一直在厨房里头呆着不出来,走进去一看,差点被气死了。 “你这头蠢豹,竟然捏碎了鸡蛋,你知道得到一个鸡蛋有多不容易?” 奇岐的怒吼声终是把文顷引了回去,“姐,怎么了?”他问道。 奇岐伸起一脚踢在豹子身上,怒道:“看看这蠢货干的好事,竟然徒手把鸡蛋捏碎了。这十来个鸡蛋是我好不容易从其他人家用两只活兔子换来的,我还等着过几天用它来孵小鸡呢,结果就被他轻而易举捏碎了,不好好教训他我心里不解气。” 虽说是一脚踢在豹子身上了,可对豹子而言,那一脚几乎没什么感觉。只是听着奇岐的陈词,他知道自己干坏事了,于是耷拉着脑袋不敢发出声音,两只手却托着,生怕手里的液体流出来。 文顷把奇岐推远一些,说:“好啦好啦,这不能怪他,他也不知道鸡蛋是不能用力握的。也怪我不好,我没看好他,你看那些蛋黄蛋清也没流出来不是,等下装进碗里,还可以烧蛋花汤吃的。你就别生气了。” 奇岐两只鼻孔还在冒烟,但再看看豹子一副低头垂耳的样子,想想自己身为家里的长辈,也确实不能就这么没有肚量。于是平复了一下心气,装腔作势咳了两声,说:“算了算了,念他是初犯,就不与他计较了。你是他主人,好好教教他。” 文顷有些无奈地回答说:“姐,我说了我不想把他当宠物养,我们是家人。” “家人?”奇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说,“随便你吧,我们族类,几百年前就没跟白豹族的人做过朋友,你现在说家人,不知道埋在地里的祖宗们要怎么想了。” 奇岐走进了自己的屋子,文顷回到了厨房。豹子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地站着。文顷摸摸他的头,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碗来,放到豹子两手之间,示意他把蛋黄蛋清抖进碗里。 “文顷……”豹子低着嗓子说着。 文顷知道他要说什么,“没事,这不怪你,奇岐也没有怪你,她就是这样,脾气不大好,以后你就会习惯了。对了,她踢你那脚,疼不疼?” 豹子还不大会说话,只是摇摇头。 “没事就好。”他又拿了块毛巾给豹子擦手,他手上还有一些残留的鸡蛋液,留在上面很沾手。 文顷一边抓着他的手细致地抹着,一边说:“以后记住了,那鸡蛋的时候不要用大力,它们的壳很脆的,一用力就容易捏碎。”说着抬起头来,看着豹子,“知道了吗?” 豹子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觉得文顷瞳仁的颜色好漂亮,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色,像天上的太阳。 然后文顷拉着他:“好了,我们一块去后院洗蔬菜。” 豹子没什么生活上的常识,文顷必须慢慢教他。好在豹子非常好学又很听话,文顷教起来也算不困难。 文顷先演示了土豆丝的切法,先把土豆切成薄片,然后将薄片呈阶梯状叠放在砧板上,一手扶着土豆片,一手下刀。这些技巧,有一部分来自于自己原来的世界,还有一部分来自这身体的记忆。文顷不敢胡乱显示厨艺,一直控制在不被怀疑的范围之内。 切了几下后,他就把刀交给豹子,让他试试。豹子把刀子握在手里,看看文顷,又看看砧板上的土豆片,不大敢动。 文顷鼓励他说:“不要紧张,回想一下我刚才的动作,不要太用力就行了。” 豹子点点头,学着文顷方才的样子,一手扶着土豆片,一手握住菜刀柄,然后无比认真地“啪”一下切了上去。菜刀落上砧板的那一刻,文顷就知道不对劲了,果然,刀子卡在砧板里了,豹子还是太用力了啊。 豹子紧蹙着眉头看着他,自己似乎又弄坏了一件东西,那道裂缝,实在太明显了。 “文顷……”他低低喊着。 文顷知道他要说对不起,只是他除了喊自己名字,似乎不会说其他词汇了。 文顷说:“我扶着你的手,手把手教你,你肯定学得会的,别气馁。至于砧板,本身就是用来被切的,它上面的裂痕就像男人身上的伤疤一样,越多越显得光荣。所以也别担心奇岐会怪你,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豹子点点头,低下头在文顷肩膀上蹭了蹭。 “感情真是好啊。”奇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倒把两人吓了一跳。豹子赶紧往文顷身后靠了靠,一只手还牵着文顷的袖管。 奇岐看着这情形,总有种预感,这头白豹本来的性格应该不是这样的,要是哪一天恢复了,不知道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可奇岐还是没有愿意去多想,她只说:“我要去邻居家吃饭了,等你们把饭烧好,天都黑了,我都要饿死了。” 文顷有点惭愧:“对不起,姐,我只顾着教小白,没有考虑到你。” 奇岐看了看他:“没事,你就好好教教他吧,我出去了。” 豹子看着奇岐从门口消失后,扯了扯文顷的衣袖,说:“文顷,教。” 文顷回神过来,“小白又学会一个词了,真聪明。” 豹子知道文顷是在夸赞他,扬起嘴显得很高兴,然后一手指着文顷,说:“文顷。”又指着自己说:“小白。” “对。”文顷很是欣慰,“小白很聪明,一教就会。” 然后豹子就开始不停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小白,小白……”接着拉着文顷的手又说:“小白,文顷的。” 文顷一愣,继而笑了,“小白不是文顷的,小白是小白自己的。”豹子歪着头看他,似乎没有明白文顷的话。于是文顷把刀子拿起来,交到豹子手里,“我还是来教你做菜吧,午饭没的吃了,不能连晚饭都吃不上。” 文顷想从后面环住豹子,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教他使力,可是他发现,豹子比他长得高长得壮,文顷想要环住他,还真有些难度。后来他想想,既然外面不成,干脆站在里面吧,反正只要目的达到了,他也不在乎是以何种形式。 于是文顷选择站在豹子的里侧,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同时配合着语言解说。豹子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一股热量透过衣衫传送进来。那种热度,绝对属于野兽的体温。起先的时候,文顷没有发觉,直到豹子时不时地蹭着他的脖颈,他才发觉那股热量太鲜明了,连到自己也被那热量影响,变得比平时精神许多。 文顷没有想太多,他暂时把这种现象归类为野兽之间的吸引,或者说,热传递。好吧,他知道这个词不大准确,但他此刻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现在他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如何教导豹子切菜上。 不过现在,豹子忽然不动了,显然不听文顷手掌的指挥了。 “小白,怎么了?”文顷问。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左手被快速地拉开,下一秒,手臂被一股力道拉过头顶,食指被温热的口腔包围了。文顷这才回过神来,仰头看了看豹子,再看看砧板,上面有几星红色液体,难道是切到手指了? “小白,可以了。”文顷的手指从温热的口腔抽出来,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然有个破开的口子。他转身面对豹子,说道:“谢谢你,小白。” “不,文顷,文顷……”豹子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文顷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注意。” 文顷注视着自己的食指上的口子,忽然意识到,豹子是怎么知道,手指受伤流血了要放进嘴里的,难道是本能吗?还是说,他才残存着一些原本的记忆? 文顷深刻知道,豹子不属于这里,这一带有很多兽人村,不过没有一个是白豹的聚居地。他相信豹子的家乡在山的另一边,那里肯定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或许不仅仅有村子,还有都城,还有很多很多他见都没见过的兽人种类。那里的世界,肯定要比这里美好丰富得多。若是有一天,豹子清醒了,恢复记忆了,他肯定会离开的吧。想着想着,文顷心里竟有些难受。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忽然豹子喊起了他的名字:“文顷,文顷……” “怎么了,小白?”刚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左手又被豹子抬了起来,这回抬到了他的眼前。文顷没明白豹子的意思,豹子就指指他的左手食指,他在示意文顷看它。文顷瞧了一眼,赫然发现,伤口不见了。 10 伤口眨眼之间好了,文顷还是有些诧异的。 之前他在矿地工作,没少受过伤,擦破皮或者轻微的骨折什么的,都挺常见。那时候,他为了康复,总要养个好几天,期间还要吃点肉类补补。他这体质,一旦受伤就恢复得慢,时常受到奇岐嘲笑。有时他也觉得嘲笑得有理,谁叫他顶着兽人的身份,却没有兽人的能力。 不过现在,好像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虽然他自己也有一些想法,但总觉得向奇岐讨教讨教比较妥当。 两人吃过了晚饭,奇岐还没有回来,她可能去串门了。文顷想着,还是先安排豹子睡下吧。“小白,家里房间不多,跟我睡一屋好吗?” 豹子很高兴,他努力点着头,说:“文顷,睡。” 文顷抚摸着他的脑袋,“那就这么决定了,要是睡得不舒服再跟我说。” 豹子在文顷的手掌间蹭了蹭,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文顷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卧室。他需要打个地铺出来,让豹子睡在自己床上。豹子很懂事地替他搬被子,然后将被子定在头上看着文顷。 文顷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说:“把被子放在椅子上就行了,过来帮我铺席子。” 豹子呜了一声,赶紧找了个地方把顶在头上的被子放下,然后过来帮文顷拉席子。 在床上铺了一层席子之后,文顷又将棉絮铺上去,再在上面盖了条薄毯。 文顷的床板和床架全是木头做的,之前他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弄得很简单,不会铺棉絮和毯子,于是他躺在上面,总会觉得很膈骨头,不过他从不打算奢侈地垫一条毯子,这似乎是原主人的身体本能在作祟,因为文顷每每入梦的时候,总会听到一种声音,这声音在提醒他,要变强,要复兴种族。 文顷怕一旦自己睡得舒坦了,他就会忘了这份藏在身体里的遥远记忆。每晚冷硬的床板可以提醒他,这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不能安逸地窝在这小村子里,消磨了意志。 此刻文顷早已把自己当成了身体的主人,原主人的事,也就成了自己的事。 文顷试了试床铺的柔软度,感觉还行,便说道:“小白你过来试试看,这样还行吗?” 豹子把放在椅子上的被子一并拿过来,不大熟练地说:“文顷,一起,睡。” 文顷看着他,越发觉得他懂事,只说:“这是专门给你睡的,床小,我不能和你挤在一块,我等下打地铺就行了。”说着起身动作起来。 豹子过来拉他的衣袖,嘴里嘟哝着:“文顷……文顷……” 文顷把他推到床边,认真地看着他,“赶紧上床睡觉,不然奇岐回来了,又要骂你了。” 豹子在文顷的注视下被唬得一愣一愣,他不是怕奇岐,只是不想给文顷添麻烦。于是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文顷在屋子里忙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了其他人的动静,奇岐回来了。文顷看了看豹子,他还睁着眼睛瞅着自己,于是文顷走过去,手掌抚上他的眼睑,轻声道了句:“睡吧。”豹子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奇岐快速收回偷瞄的眼睛,加快步子往自己房间走。文顷走出去,立时叫住了她。奇岐的肩膀抖了抖,故作镇静道:“我可没有偷听,更加没有偷看。” 文顷一愣,继而差点笑出来,奇岐也有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他说:“不是的,姐,我有其它事情和你说。” 奇岐转身过来,“其它事?” 两人便在大厅里坐下来,文顷将白日里的事全都告诉给了她,奇岐听罢,倒挺淡然,只说:“这没什么,难道你忘了,你和原来不一样了,现在的你,不是三等劣兽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转化的兽人了。兽人的体质就是这样,一点不起眼的外伤转眼就好了,而且时间长了你还会发现,你的所有感官都会变得比平常敏锐好几倍,像触觉啊,味觉啊等等,你以后会慢慢体会出来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了。”文顷想到豹子贴着自己脊背时滚滚不断传递来的热度,这应该就是因为感官强化了。 文顷看着自己左手食指,曾经被刀切破的地方没有一丝疤痕的残留,皮肤新生的速率快得惊人。文顷想着,既然自己兽化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力气可以大点了,身体也能长得结实点了。他顺手摸摸自己的身板,肋骨还是那么明显。来到兽人世界这么多日子,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锻炼自己的身体了,可是不管他怎么锻炼,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文顷起先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以为是自己锻炼的方法不对,现在看来,原来是受条件限制的。如今文顷只想着,兽化后能让他的身体结实一些就好了。他实在不喜欢这副瘦弱的小身板。 “文顷……”姐弟两人正说着话,豹子突然站在门边,说,“睡。” 奇岐无奈地看着文顷:“你真像养了个孩子,以后有的烦。” 文顷站起来,朝豹子弯了弯嘴角,然后对奇岐道:“我会照顾好他的,他其实很懂事很听话。” 奇岐打了个哈欠,“希望他以后也能懂事听话。”便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文顷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哄着豹子睡下,豹子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文顷看着豹子的眼睛,忽然冒出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小白,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豹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于是文顷摩拳擦掌地开始给他讲述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后来他又讲三只小猪盖房子,他也不管豹子听不听得懂,想着只要尽快哄他入睡就好。再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讲了多少故事,只知道豹子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听得好认真,没有丝毫的睡意。后来的后来,文顷就自己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文顷几乎吓了一跳。他和豹子睡在了一起,豹子搂着他的腰,炽热的胸膛依旧紧贴着他的后背,均匀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脖颈边,亲密极了。 文顷呆滞了片刻,很快掀开被子下了床,由于动静太大,豹子立刻转醒过来。 “文顷……”豹子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衫下摆。 文顷转身看着他,那只抓住他衣衫的手顺势松开了。文顷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起昨晚的事,自己应该是讲故事讲到睡着了,然后被豹子不着痕迹地拉上床一块睡了吧。文顷从小一个人睡,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有个伴儿。当一个人睡成了习惯,自然也不喜欢和其他人挤在一张床上。 可是昨晚,文顷敢保证,他睡得非常安稳,甚至连豹子什么时候拽他上去的都不知道。他想着想着,不由发觉,自己在豹子面前,似乎从没有什么警惕性,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朋友,或者家人。 反过来想,既然豹子可以不假思索地对他这么亲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在豹子心中的地位已经不一样了? 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好现象。文顷觉得,自己不需要穷紧张,在一起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儿子依恋父亲一样。 意识到这点之后,文顷开始愉快地穿起衣服来,“小白,赶紧起来吧,我们要做早饭了。” 豹子听话地点了点头,拉开被子毫无顾忌地走下来,然后文顷的笑脸就在这一刻僵住了。他看到豹子全身上下一件衣服都没穿,阳光正好从窗户设进来,打在他结实的身体上,轮廓边缘像镀了一层金。 文顷算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面对豹子成人后的裸身。他的身体很漂亮,银发垂在肩头,错落有致地遮着胸膛和后背,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达到了完美的饱和度,线条紧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然后文顷的眼光游移到豹子的下半身,令他吃惊的是,那里的毛发很旺盛,依旧是银白色的,几乎遮住了那处整个器官。文顷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眼前的躯体就像一件艺术品,他纯粹是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他的。 看着看着,他就有些入迷了。 “文顷。”豹子喊他,他堪堪回过神,赶紧把滑到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叫他来穿衣服。 豹子从文顷手里拿过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套,结果还是把头发嵌在上衣里了。于是文顷让他坐下来,拿着梳子替他梳头发。 文顷家真的很少有人来拜访了。文顷每每带着豹子出去,村人们都会像躲避瘟疫一样闪得远远的。文顷也不与他们计较,只要不来招惹他和豹子就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文顷把一些生活技能都教给豹子后,他就去矿地工作了。豹子则呆在家里,替他洗洗衣服,烧烧饭。刚开始的时候,他烧得不好吃,厨艺烂得天天遭奇岐的骂,后来也长记性了,知道该放多少盐,该用多大的火,烧出的东西多少能下咽了,也算是给文顷这个生活上的师父挣回了一点面子。 文顷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可是有一天,文顷忽然意识到,这种虚伪的平静里,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暴风雨。 那天他从矿地回来,忽然看到一群孩子在拿石头砸一个浑身是泥的人,那人窝在他家墙角便,已经蜷缩成一团。文顷起初还有些好奇,后来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豹子吗?豹子两只手遮着头,一个劲地往墙角里缩,他只是遮挡,没有反击。文顷当即就怒了,冲过去一阵怒吼,吓跑了那群不识相的小屁孩。 豹子瑟瑟地蹲在墙角发抖,他浑身上下都沾着结成硬块的泥巴,连到往日里保养得很好的银发都弄得一团糟。 “小白,你怎么了?”文顷紧张地看着他,双手紧搂着他的双肩。 豹子低着头,发出呜呜的低鸣。这低鸣声让文顷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白,你别吓我。”他晃了晃眼前人的肩膀。 突然眨眼的工夫,豹子使出一股蛮力将他推开,然后迅速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地朝自己脑门砸去,一下,两下……鲜血立刻从额头流了下来。 文顷一阵心惊,赶紧爬起来阻止。可是豹子的手劲好大,他几乎拉扯不开。他一边使力一边喊:“小白,别砸了,再砸下去你会死的!” 听到动静的奇岐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角落里激烈的场面,她想都没想,立刻上前,一下子把文顷拉扯开,冷声道:“别靠近他,没发现他精神不稳定吗,他会伤害你的。” 文顷心里一团乱,他完全不在乎伤不伤害的问题。他只看到豹子正被痛苦折磨,正在以无比血腥的方式自残。他想要帮助他,想救他。 “放开我!”文顷陡然吼了一声,奇岐顿时愣住,她分明看到,奇穆的嘴角伸出了若隐若现的獠牙,连着瞳孔的颜色也更加夺目鲜明,她几乎一瞬间忘了使力,等反应过来时,奇穆已经从自己手中挣脱开了。 11 文顷整个前胸都是血,豹子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文顷就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豹子一直在抽搐,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被文顷强迫丢出去的石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肉的残渣,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到底为什么,让他自残到这种程度? “小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文顷紧紧搂着他,不敢再让他有丝毫动弹,怕一松懈,他又疯狂地砸自己脑袋。 豹子只顾呜呜低鸣,他蜷缩在文顷怀里,尽是粗重的喘息声。 奇岐看不下去,几步过去将两人同时拉了起来,喝道:“还不赶快进屋清洗干净,你个蠢小子是想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吗?” 文顷蓦然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确实得尽快把受伤的豹子安顿好,否则村人们看热闹是小,要是直接把豹子当成威胁进而将他赶出村子那才是大。 文顷心想,既然之前答应要养着他,就该负责到底。 豹子有些精神恍惚,文顷架着他往屋里走的时候,豹子的腿几乎没有跟上来的意识。 奇岐说:“外头我会打扫干净,你看着点他,别让他跑出来了。” 文顷点点头,“谢谢姐。” 奇岐看着他,再看看低垂着脑袋的豹子,忽然觉得挺是无奈,真是作孽啊,摊上了这么个东西。 文顷将豹子脱了干干净净,包括自己沾血的衣服,通通丢进了垃圾桶。他将洗澡用的大型木桶搬进一间比较小的杂物室里,也没有烧热水,直接从后院吊了几桶井水,然后锁了杂物室的门,独自照顾豹子清洗。 豹子明显比方才安静了许多,只是他连起码的呜呜声都发不出来了。文顷心里难受,伸手去摸他的头,可豹子忽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文顷心里更是酸楚,只得轻声道:“小白,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豹子的身子就在话落之后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慢慢从水里抬起来,冷不丁抓住文顷的手腕,文顷一个踉跄,撞到桶壁上之后整个人向桶里摔进去。 豹子就在水里赤身裸体地窝进文顷怀里,低低地说:“文顷,好痛,好痛……” 文顷看着他被鲜血盖住的额头,心里像插进了一根刺,抚着他的背说道:“小傻瓜,既然痛为什么还要用石头砸,那帮臭小子,是不是趁人之危欺负你了,下次别留情,狠狠地教训他们。” 豹子缩瑟在文顷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似乎要找到某种强有力的依靠,他说道:“文顷,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本事,让你丢脸了。” 文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丢不丢自己脸的事,就不知道为自己考虑考虑吗?稍一想象豹子被逼到墙角,然后一群兔崽子对他冷嘲热讽,还不断丢石子的情景,文顷心里就扬起一股怒气,连到胸脯也起伏颤抖起来。 豹子似乎察觉到了文顷的气愤,紧抓着胳膊的手掌松开来,学着文顷以往抚摸自己的样子抚着对方的头,说:“文顷,别气,别气,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丢你的脸了。” 文顷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嘴唇不小心碰到了那处鲜血,一股子腥味让他不由自主地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他喃喃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再也不会。” 豹子低垂着眼,不敢出声。文顷心里虽然难受,此刻却也不能太过情绪化,他必须弄清楚,豹子所说的痛是怎么回事。 他将豹子散乱的发丝捋顺,小心翼翼地拿毛巾擦拭着伤口。然后他发现,本来血肉模糊的额头,如今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了,果然兽人的体质就是与众不同。 文顷慢慢地揉着他的头发,只说:“小白,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豹子的双臂从水下展开,环住了文顷的后背,他说:“文顷,我头痛,今天一直在痛。那群孩子骂我是无能的窝囊废,还拿石头砸我,可是他们砸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痛,我躲着他们,然后我在泥地里滑了一跤,他们追着我不放,我就往家里跑,可是你不在家,奇岐在家,我一身脏兮兮的,奇岐肯定要骂我,她骂我就是给你丢脸,所以我不敢进去,在外面等你回来。可是头一直在痛,像要炸开了,好难受文顷,你摸摸我。” 文顷听着,心里犯酸,将豹子搂紧一些,说:“没事了,现在我回来了。”豹子往他身上蹭了蹭。 此刻文顷平复下心境,不由思忖起豹子头痛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记忆有恢复的趋势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豹子就要离开兽人村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文顷忽然衍生出一种不舍,心里越是想着豹子快要离开了,那种不舍就越强烈。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也有半把月了,虽然豹子没什么生活常识,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一样需要文顷不停地教导照顾,有时候还会弄砸一些事,但文顷跟他在一起非常舒服。 这些日子里,他们从来没有争吵怄气,豹子从来不会再他面前耍小性子,文顷教他这个教他那个,他也从来不厌烦。在文顷看来,他就是一颗未经雕琢的原石,在文顷面前展现这最本质、最单纯的光芒。 文顷在原来的世界里,被各种勾心斗角弄得很累了,他在心底里渴望着一份宁静而平和的感情,而豹子的到来,无疑在他的世界里打开了另一扇窗。文顷分外珍惜他与豹子之间的友情,或者说亲情,所以他不想失去。 可是豹子终究不是他的豹子。文顷相信,豹子肯定更喜欢原来的自己,现在的他,做什么事都要靠着文顷,没有主见没有基本的生活常识,像个启蒙期的孩子似的。他肯定还有自己的生活,爱人或者家人。自己一味地想把他留在身边,说到底只是满足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想着想着,文顷不由问他:“小白,记得你家在哪吗,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豹子身子一颤,大声道:“不要,我要和文顷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文顷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只说:“小白,头还痛吗,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比如说熟悉的人,或者熟悉的事?” 豹子皱起眉头,很努力地在回忆,文顷清晰地听到他牙齿咬合的声音,他还是在承受痛苦啊。 文顷终究是不忍心,抱着他的头说:“别想了,我会保护你,直到你彻底回忆起来。” 豹子抬起头来看他,说:“文顷,我想起来了,狮子,火焰一样的狮子。” “狮子?”文顷将这个词记在了脑子里,他相信这肯定是找到豹子故乡的线索。 于是他又问:“除了狮子,你还有没有想起别的?” 豹子再次蹙起眉,想了一会儿,只说:“文顷,头痛。” 文顷赶紧说道:“头痛就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慢慢来。” 那天晚上,文顷哄豹子睡下之后,奇岐把他叫了出去,这个家里唯一的长辈,向文顷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烦恼。 “在兽人大陆,白豹这个种族,是种很边缘的兽类,他们的领地意识很强,族内等级森严,有王也有庶民。这些日子,我观察着小白,一直在猜测他在整个白豹族里属于什么地位。后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很有可能就是白豹族的首席战士。”奇岐注视着文顷的眼睛,“你知道,首席战士意味着什么吗?” 文顷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奇岐严肃地告诉他:“白豹族本身就是个极其好战的种族,若是首席战士,那就与战斗机器毫无二致。你别看现在小白又单纯又可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了,他还会这么听你的话吗?战斗机器很有可能六亲不认,到那时候,你对他而言,屁都不是。” 奇岐字字入心,一时间,文顷竟没有半丝反驳的余地。 这个问题,他何曾没想过,豹子终究是要离开他的,他在豹子生命中,终归只是个过客。 可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了,他想要赌一把。 奇岐叹息一声说:“虽然我不愿提出来,但这个问题终究是要摆上台面的,我就直说了吧,我想让小白离开村子,彻彻底底地远离。” 文顷回视着她,眼里没有半丝闪躲,“我知道你肯定会让他离开村子的,我方才想了好久,也有一个决定要对你说。” “什么决定?”奇岐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要走,我想和他一起走,我要离开兽人村,去外面的世界。” 奇岐立刻跳脚:“你疯了?” 12 文顷一脸镇静,只说:“姐,我没有疯,我很理智,很冷静。小白现在记忆还没有恢复,他的行为举止就像幼年期的孩子,他要是就这么一个人出去了,只会到处游荡,根本没有回家的目的性,我之前说过要好好照顾他的,不能半途而废。况且他对我也有促进兽化的恩情,我不能忘恩负义。” 奇岐冷眼看他,忽然嗤嗤笑起来:“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难道不想想,他让你兽化了,你也照顾了他,不是两清了吗?难道说,你有不想与我说明的私心?”奇岐的目光强有力地锁在他的身上。 文顷握了握拳,毫不胆怯地迎视她,“姐,我只说一句,你难道忘了父亲的遗愿,忘了种族的荣耀?” 奇岐霎时怔住,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文顷站起身,淡然说道:“姐,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的决定我不会改变,迟早是要离开村子的,现在不过多了另外一个理由。” 文顷没有去看奇岐满脸诧异的表情,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 豹子窝在被窝里,他蹙着眉头,额角都是虚汗。文顷看到他摆在床沿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还在微微颤抖着。 文顷心下一紧,走过去将手覆在豹子紧握的拳头上,轻声道:“小白,头还痛?” 豹子没有回答,他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头上的虚汗越来越多,几乎浸湿了枕头,像是在做梦。 文顷忍不住拿手摸他的额头,一抹下来,满手汗液。文顷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摇了摇他的肩,连声叫道:“小白,醒醒,小白!” 豹子挤了挤眉头,他好像很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文顷心下着急,出去拧了块湿毛巾替他擦脸。 豹子忽然抓住他的手,但是眼睛还是闭着的,他口中呓语轻喊:“文顷……文顷……你别离开我,我听你的话,再也不给你丢脸了,我会努力学习,努力不让奇岐讨厌我,我……”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下去了。 文顷听着,心口像插了把刀,只说:“小白,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也没让我丢脸,你很棒,一直都很努力。” 文顷抚摸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吻,豹子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了些。他坐在床边,豹子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文顷想,今晚就陪他一起睡吧,这个孩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奇岐躲在门外阴影里悄悄看着屋里的情景,豹子拽着奇穆手臂的时候,她真想当场冲进去把他们拉扯开来。可是她忍住了,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插手的余地。想着,奇穆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也长大了,是该出去闯闯了,外面的世界,确实要比这兽人村精彩得多。 那天晚上,奇岐一宿没睡,她把压箱底的钱都搬了出来。她这个做姐姐的,虽说接受父亲的遗言要好好照顾奇穆,事实上却没让他过上多么好的日子。现在她这个唯一的弟弟难得雄心壮志要出去闯荡了,她自然是要资助一下。别看她平时省吃俭用的,其实她藏着不少私房钱,本来这些钱是留着给奇穆娶媳妇用的,现在情景特殊,她也只能另做打算了。 文顷要带着豹子离开村子的事,立刻传遍了整个兽人村,虽然也有人不舍,但那些取笑的人却也不少,说废物终于带着瘟神走了,兽人村总算能过上太平日子了。特别是那些有孩子的人家,男主人倒还好,女主人却像下蛋时的母鸡一样,叫个不停,说豹子经常吓唬他们家小孩子啊,害得孩子都不敢出门,言之凿凿,像真有那么回事。 更有甚者,把以前豹子偷吃家禽的事拿出来当话题,说现在当了贼,出去了还是贼,能干出什么大事? 豹子气愤不过,便与他们争辩,那群狐假虎威的孩子立刻捡了石头砸他,让他赶紧滚出村子。豹子现在精神好得很,不是几日前犯头痛的病患,他记得文顷对他说过的话,怎么砸过来的就怎么砸回去,于是胆子也大了,两只手刷刷刷地接过石头,与那群不识相的孩子对扔起来。 这下,那群孩子的父母咽不下这口气了,一个个地上门来讨说法,还煞有介事地把自己孩子被砸伤的部位秀出来给文顷看。 文顷冷着脸,这兽人村的悍妇还真不少,他以前怎就没发现,她们还能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趁着奇岐不在,拉帮结伙地来家里闹,这种欺软怕硬的样子,还真可笑。 文顷扫了眼那些人的嘴脸,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们恶人先告状还有理了?要我给说法,没什么好说的,有本事和小白当面对峙,别以为人多就不得了了。” 谁道为首的妇人立刻跳出来,指着文顷的鼻子就骂:“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你给我说清楚,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能长出点爪子就以为自己真能兽化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半吊子的模样,不要笑死我了。还养了只傻不拉几的豹子当宠物,他多听你话呀,你放的屁他都觉得是香的,你养着他就觉得得瑟了是吧?告诉你吧,其实大家心里早就看不惯了,你就是个异类,根本不该住在兽人村。你们这两只恶心的东西还是早点滚出兽人村的好,别污了大家的眼。” 不想这妇人刚说完,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她一下踉跄,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一阵头晕眼花。 “你这个臭女人,不许你骂文顷,再骂我就打你。” 文顷断没想到豹子会突然出手,他挡在自己前面,一副“文顷是我的,谁都别动”的样子。文顷看着他强有力的背影,心里一阵感动,却也不敢多耽搁,这事只要开了个头,闹起来会没完没了,于是把豹子拉到了身后,打算和平解决。 只是没想到,那女人摔了跟头还不长记性,竟然教唆其他妇人一块上。文顷这会儿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他本无意与女人计较,可是这十来个悍妇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要是再让步,就不是男人。 于是一气之下,他就和这群女人打起来了,十来个人立刻闹成一团。文顷虽然是个男人,但是身板小,寡不敌众,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些女人发起疯来是不要命的,脱了鞋皮头跟你打,打到一点算一点。 本来豹子一直替文顷挡着,这些女人虽然彪悍,动起手来其实跟挠痒一样,豹子虽然不想真正动手,却是护着文顷的,生怕他被哪个疯女人拿了棍子招呼。可是后来他被人潮挤到了外围,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文顷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眼前一个女人正拿着一根扁长的木头,顶端一侧有一根弯曲的钉子,上面已经见红了。文顷不由伸手一摸,果然左脸都是溢出的鲜血。 “啊!!!”一声怒吼就在这时陡然响起,不待文顷反应过来,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就被外力一个个推开,那个拿木板打他的女人,更是被一脚踢中腹部,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了墙壁上。 这一系列动作不仅文顷惊呆了,在场的女人们也顿时鸦雀无声。 豹子怒气冲冲地站在文顷前面,喝道:“要是再敢动文顷一根毫毛,我就让你们谁都回不去!” “都在吵什么?”此时奇岐正巧从门外走进来,看着一屋子狼藉,脸都绿了,她没管摔出去的女人,只说,“几位到寒舍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我家奇穆干了天怒人怨的事了?” 众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敢言语。他们趁着这女人不在的时候来,就是想讨个便宜的,没想到这豹子发起飙来也吓人得要命。之前还听孩子们说随便拿石头砸他都没事,今天一来完全不一样,真是倒了霉头。 豹子立刻说:“奇岐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帮文顷教训这帮女人,她们打伤了文顷,文顷都流血了。” 文顷也不言语,他左脸颊破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鲜血不住往外流,那样子怎么看都瘆人。 奇岐的脸色立刻冷下来了,只说了句:“谁动的手?” 众人不吱声,眼神尽往那个摔出去的女人身上瞟。那女人这会儿倒是爬起来了,看样子也没伤着什么地方,她却哎哟哎哟叫唤起来,装腔作势地想要逃避责任。 奇岐朝豹子挥了挥手,“带奇穆进屋去,赶紧清洗一下伤口。”复又转头对那帮女人说,“这事到底是谁怂恿的,我一定会调查清楚,我相信村长也会秉公执法,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你们也别拿我弟弟说事,他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奇岐本身长得魁梧,再加上她这么一番强有力的话语,更增加了一股震慑人的气势。那些个女人哪还敢多逗留,领着自家孩子就往外溜,那被踢了一脚的女人,也像瞬间活起来一样,趁着人群还没散赶紧跑。 奇岐看着他们那副怂样,顿时觉得可笑无比,可她也不想深究,吓唬吓唬也就罢了,毕竟奇穆走了以后,她还得在这里过日子,她不想跟太多人结怨。再说,看刚才那女人的样子,想来已是被豹子教训了一顿,自己要是再出手,便有些不妥了。 其实有些事情,奇岐用脚底板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人数没有今日多。那时候她刚来兽人村不久,为了融入人群,得到他们的认可,有些事只能忍气吞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奇穆长大了,自己也有了伴儿,奇穆想要离开,或许也算一件好事,至少再也不用受他们的冷眼欺侮,可以活得堂堂正正。 奇岐站在奇穆卧室门口,本想进去看看他的伤势的,却见豹子正细心地为她的弟弟舔着伤口,奇穆想要推开他,豹子反倒贴得更紧。奇岐顿时就愣住了,一时间竟不敢踏入屋子去打破这种温馨的场面。 “好了小白,都不流血了,别舔了。”文顷说道。 豹子拉着他的手不放,只说:“别动,文顷,上次你手指受伤了,我舔一下就好了,这次伤口这么深,要多舔舔才行。” 奇岐听着这对话,眉头渐渐蹙起来,这白豹要是以后想起自己干过这档子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13 夜晚静得可怕,文顷打地铺睡在地板上,左脸还在一突一突的疼。豹子的口水感觉就像消毒水一样,舔上去泛着一股焦痛。文顷伸手摸了摸,那处已经结痂了,估摸着明天早上就能好了。 他侧着身子躺着,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人把被子撩开了,他一翻身,就见豹子窝了进来,他好像没什么意识,眼睛都是虚着的。 文顷没有叫醒他,豹子三天两头会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豹子的体温很高,如今文顷感官强化了,那种感觉就更加明显,有时候文顷会觉得,他的身体比被子还暖和。 “小白,今天真是谢谢你。”文顷轻声说着,豹子孥了孥嘴,他睡得极其安稳,文顷知道他听不见,可他就是想说出来。 文顷伸手去撩拨他散乱在脸部的头发,豹子无意识地往文顷身侧欠了欠,然后他的手撩起了文顷的衣服下摆,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伸了进去。 文顷霎时僵住,他就感觉一只灼热而厚实的手掌在抚摸着他的腰部,此刻还在一寸寸地往下移。文顷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咕噜爬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都看着豹子。豹子似乎睡得还挺沉,手下落空之后,他就安安稳稳不动了。 文顷吐了口浊气,怎么着也睡不着了,他索性披了件衣服,打算去外头吹吹风。 你就是个异类,根本不该住在兽人村…… 外头夜风凉飕飕的,不知怎地,文顷就想起这句话了。 本想着,自己兽化了,就该得到一些起码的尊重了,可是到头来还是一样,他们哪会真把你当回事。文顷踢着路边的石子,心里恹恹,这兽人村,能有几个人是真正待自己好的,那些前脚刚跟自己勾肩搭背说漂亮话的,指不准背地里就挖自己墙角了。 异类么…… 文顷不由冷冷自嘲了一声。 “文顷……” 后头突如其来一声,把文顷吓了一跳,转身望去,豹子正揉着眼睛向他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不睡?” “文顷不在我睡不着。” 文顷微微笑起来,养着这个宝贝,也算是一种乐趣。 “文顷,白天的事,我不解气,你是不是被打得很痛,我就不该那么轻易地让她们逃走。”说着豹子握紧了拳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文顷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其实他心里也不解气,都被打出血了,再怎么说也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于是说道:“小白,我带你去教训她们怎样?” 小白连连点头,直说好。 其实文顷脑子里也没啥主意,要惩治那帮恶妇,就得用更加恶毒的法子。他上辈子见过的折磨人的法子还真不少,倒吊起来往水缸里浸的,拿刀子一点点割肉的,还有锁小黑屋直接饿死的,实在太多了。不过文顷其实没想着真弄死她们,弄死了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给个教训吓唬吓唬也就罢了。 于是到底该怎么办,还是去了再说吧。 白日里撒泼打他的女人他是认得的,趁夜摸到她的屋也不是难事。半夜里都没人出来活动了,很利于文顷采取行动。 豹子跟在文顷后头,他的鼻子很灵光,一路上都在为文顷开道。到了地儿,豹子窝在那女人屋子的墙壁外,贴着耳像是在偷听。 女人家的窗户半掩着,里头还亮着灯。文顷就听见里头的人在说:“那小混蛋死了都不足惜,没父没母,也不知道是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村长竟然还护着他,真是瞎了眼!” 男人回答:“你气什么,气坏了是自己的身子,值得吗?” “哼,早知道那天就该弄死他,让他跑了真是失策。” 文顷身形一晃,那天是哪天,莫不是……就是自己穿过来的那天?他渐渐握紧拳,当真是最毒妇人心,若不是自己不是这躯体的主人,文顷真不知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文顷……”豹子蹭蹭他。 文顷摸摸豹子的头,勉强憋出一个笑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去后门,你在前门看着,别让他们跑出来。” 豹子连连点头。 女人家的后门放着一些柴火,文顷看着那些柴火,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豹子按着文顷的吩咐死守着前门,此刻屋里的人还未察觉到火势,正你侬我侬地调情。屋子里一片旖旎风光。豹子也是有些小聪明的,找了根棍子抵住前门,让他们想打也打不开。自己则站在窗户边,监视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 屋里一男一女,刚开始还好好地说着话,后来就开始你拉我扯地脱衣服了。很快男人浑身上下寸丝不挂,遮住那地方的裤子也被女人笑嘻嘻地扯去了。豹子记得文顷与他说过,那里对于男人来说很重要,不能随便露出来给别人看,可是那个男人,竟然露出来给这个贱女人看了,他有病吗? 他见那女人跨坐在男人身上,男人解她胸前的衣衫扣子,很快女人白扑扑的胸部露出来,男人的手掌肆意揉捏着,女人在他身上摇啊摇,嘻嘻哈哈,欢快得要命。 豹子渐渐看得入神了,待男人和女人的身子连在一块儿,他忽然浑身一个机灵,脑子里竟然飘出了文顷的影子。他赶紧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能乱想,不能乱想。 文顷在屋后面,看着火势差不多了,便变着声朝天喊了一声:“着火啦,快救火!”然后赶紧往前门奔走,他得带着豹子离开,不然被村人逮着了就百口莫辩了。 豹子站在窗户口不晓得看什么看得特入神,文顷压低声音道:“小白,窗户锁上,赶紧走。” 豹子身子一颤,文顷觉得有点不对劲,瞧他脸色,“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事。”豹子低喃一句,闷着头把窗户关上,锁死了。 文顷蹙着眉头瞧了他一会儿,也不敢多耽搁,拉着他的手就往家的方向奔走。谁道豹子冷不丁把手抽了出来,那反应好像文顷手掌上长了刺似的。 文顷顿觉莫名其妙,但瞧着有村人开门出来了,不敢多加逗留,也顾不得豹子奇怪的反应,拉着他的手就跑。 两人一路飞奔到家,文顷累得直喘气,豹子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文顷瞅着村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便将豹子往屋子里推,直说:“赶紧睡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豹子闷闷应了一声,这会儿竟没往文顷被窝里钻,而是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文顷干这事就跟老手似的,利落脱了衣服,一骨碌躲进被窝里,装睡。 那天晚上,当村人火急火燎往事发地点赶时,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那火没烧着屋子一丝一毫,着火的柴火堆被刻意挪开了些位置,距离屋子还有好一段距离。所以说到底只是烧了个柴火堆罢了,根本就是虚惊一场。 不过饶是如此,那户人家的女人也快吓傻了,她一家子被锁死在屋子里,差点就兽化了破门而出了。那火烧得蹊跷,倒让她瘆得慌,心里不由想起之前曾被不明人士纵火烧伤腿的原矿地工头。那男人虽然快康复了,却再也不敢去矿地找活做了。那工头与这女人也算有些情分,便与她说,他怀疑这纵火贼是奇家那混小子。只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敢胡乱指认。 女人现在想想,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白日里,不正好得罪了那混小子吗?所以他才用同样的手法,来给自己示威。只是一点她想不通,为什么他单单烧了柴火,不烧屋子,这样刻意手下留情,是出于什么目的? 那日夜晚,文顷来到那女人家后门的时候,恰巧看见女人的孩子出来尿尿,那孩子大约也就五六岁大,还没有文顷一半高,正是需要大人们呵护的年纪。文顷自己从小没得到父爱,十六岁以后就开始跟着地痞流氓混了,母亲是他生命的全部,后来母亲改嫁,他一个人在外面混迹,那种无依无靠的漂泊感,他到现在还难以忘怀。 在他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心就软下来了,他不想这孩子以后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零丁漂泊,那日子比死了还难受。所以他手下留情了,不管对方知不知悔改,他也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文顷和豹子第二日便整理行囊出发了,对于文顷而言,这村子最让他放不下的便是这个照顾他十几年的姐姐,文顷甚至劝她和自己一块走,但奇岐没肯。 “这村子里,有我的归宿了,我可能就要老死在这里,再也不离开了。” “是那个男人?”文顷唯一想到的,就是隔三差五来他家串门的人了,据说他是一头熊,很顾家,也很爱奇岐。 “那……姐你要保重,这村子里,虚与委蛇的人可不少,你要保护好自己。” “你当姐像你这么没用,嗯,赶紧地,要走便走,别拖拖拉拉,还是不是男人?”奇岐心里也清楚,雏鸟长出了翅膀,迟早有一天要离巢,她拦也拦不住。 豹子正坐在前方的大石头上等文顷,他时不时看过来,又很快撇过脸去。 文顷终究是迈起离乡的步子了,那会儿奇岐却突然喊住他:“小混蛋,包裹里我给你留了封信,记得一定要看。” 文顷愣了一下,道了声好。 此刻文顷还不知,奇岐留给他的那封信,藏着关乎他身世的大秘密。 14 文顷和豹子穿过了几个兽人村,最后在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上做了停留。 一路上,他们碰到了各种各样的兽人,倒是让文顷开了眼界。以前居住的那个村子,他每天只能见到那么点人,本身的见识实在有限,偶尔有机会去村后的山林玩玩了,还要被奇岐各种限制。以至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有着多少种族,多少不同的板块,他几乎一无所知。 途经几个兽人村之后,文顷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整体架构。原来在这片兽人大陆上,是没有真正的统治者的,同种族的兽人们常常会聚居在一起,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繁衍生息,就形成了兽人村。若是某个兽人村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必须迁徙,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会与其他临近的兽人村合并,变成一个更大的村子。等村子愈来愈大,聚居在一起的种族越来越多的时候,兽人城也就形成了。 兽人城形成之后,那些不同种族的兽人们会通过选举的方式将其中一个种族推举出来,成为他们的统治者,但统治者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权力,他们需要为整个兽人城的安全负责,对外攘敌,对内维护秩序。 当然,也有那种特殊的种族,他们高傲孤僻,不愿与一般兽人为伍,划地为城,自立为王。不过这样的种族毕竟在少数,十个手指都能掰得过来。 而从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得知,小白所属的白豹族就属于高傲孤僻的典范。可问及白豹族的去向时,那些爱搭理你的人都纷纷摇头。 不过文顷到底是不肯死心,想了想,把火焰狮子这条线索搬了出来,非要得到点有用的情报才肯罢休。 后来,一个据说是经常外出做生意的兽人告诉他,这大陆上,拥有火焰一般皮毛的动物,只有赤狮族,他们比白豹族更加好战,而且他们的城池就在西方。 循着这条薄弱的线索,文顷与豹子向着西方一路前行,最后,他们到达了眼前这个聚集了各种各样兽类的兽人镇。 可是自打来这里第一天,文顷就发现,豹子赖着不肯走了。 文顷手头有些钱,是奇岐在走之前悄悄塞在他包里的。那日临走的时候,文顷一背起那包袱,就觉得异常沉甸甸的,以他对奇岐的了解,忖着定是在里头塞了奇怪的东西,打开一看果真如此。后来他趁着奇岐不注意,把一大半的钱币都留在了家里。奇岐到底是要出嫁的,总不能少了买嫁妆的钱吧。 现在文顷用这些闲钱,投了个小旅店,双人间的房——他和豹子已经住了将近十天了。文顷忖着,如果他们再不赶路,就要沿路乞讨了,也不知在兽人世界尊不尊重乞丐这个行当。 这日,文顷照例去集市上买些蔬菜回去做饭——小旅店不提供伙食,但有个公共炉灶可以便民。 集市上,很多兽人搭着简易的遮阳棚,他们多数穿着朴素,摆着摊子叫卖蔬菜水果,或一些普通的肉类。 集市西北角有个专门卖蔬菜的小摊子,文顷来这里的第一天,因为人文不熟,碰了很多壁,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那菜摊子的主人过来好心帮助了他,为他指了最便宜的旅店,还跟他讲了小镇上的很多事。所以文顷为了回报他,就经常到他那儿去买菜。 不过今天,他很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觉得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来了——小白正拿着喷水器在为摊子上的蔬菜喷水,还时不时拿着扇子扑赶一些小飞虫。有客人来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起身做着介绍,为顾客找零钱,替老板收拾蔬菜碎叶。 看到这一切,文顷不得不说吃惊,他揉了揉眼睛,怕自己看见了幻觉。可是后来发现,这是千真万确的,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和银色的长发,实在太过标志性了。 于是那天,文顷没有去那个菜摊子买菜,等着小白回来,向他问个究竟。 到了中午那会儿,文顷下楼,听到小白在和掌柜的谈话。他悄悄躲在楼梯柱子后面,想要听听看,小白到底在耍什么花花心思。 由于隔得有点远,掌柜的声音又暗沉,文顷辨识不清,倒是小白的声音,清亮有磁性,很快便传入了耳。 只听他说:“我以后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当然要找个正经行当,不然我家那口子要嫌弃我的。” 那语言,那架势,摆足了好男人的范儿。 文顷心下一惊,小白在旁人面前,竟说话说得这么溜,连感情色彩也不差缺分毫,这幅样子,莫不是……他恢复记忆了? 这个想法在文顷脑中一晃而过,他却不敢确定是真是假,只能再屏息偷听。 这回小白又说:“我家那口子是迄今为止对我最好的人,再漂亮的男人女人都比不上他。” 文顷这会儿心底有些发凉,他不知道豹子口中说的那口子是谁,不过听他的口气,总觉得在精神上已与正常人毫无二致。 掌柜的呵呵笑了几声,然后问了一句话,似乎是说,你家那口子是谁? 这会儿豹子倒是买了个关子,只说:“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我告诉了你,你羡慕我把他抢走了怎么办?我才不告诉你。” 听了那句“我才不告诉你”,文顷倒是忽然安心了,这般稚嫩的口气,看起来不像是记忆完全恢复了,这孩子,应该只是想起了他生命中某个人,所以才有了努力的目标。 文顷心头称不上欣喜,毕竟豹子的记忆恢复,意味着他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分道扬镳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 文顷恹恹地回了屋,盘算着,豹子在这小镇呆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他手头的闲钱也不多,要不要出去找个行当,补贴一下家用? 文顷撑着额头想了一阵,觉得给兽人当伙计估摸着也挣不到几个钱,看他们那副勤俭节约的穷酸样,指不定到了关键时刻克扣他的工钱呢。于是文顷打消了替人打工的念头,他觉得,还是自己当老板比较好。 可是问题又来了,自己有什么手艺,会什么行当呢?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文顷突然喜上眉梢,他别的不会干,有样活计可是母亲手把手教了好多年啊,这活不是别的,就是做鸡蛋饼。 文顷为自己的想法得瑟了好久,想着,在兽人世界卖鸡蛋饼,他肯定是史上第一人。要是做得好,名号打出去了,指不定以后走到哪都有人要买他的鸡蛋饼。 当然文顷有点想入非非了,现下最实际的,就是挣点生活费,不然他们恐怕连小旅店都住不下去,很有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在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文顷决定,今天下午就去搜罗一些做鸡蛋饼的工具,当然还有面粉鸡蛋这些东西,要准备的还不少。当然在做这些之前,他得先去集市上看看行情,看看有没有其他竞争者,毕竟有句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豹子回来的时候,腆着一张笑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文顷。文顷被他那双眼睛盯得发毛,不由发问:“你看我做什么?” 豹子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口袋里拎出一个小布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文顷面前,只说:“文顷,快打开看看。” 瞧着豹子一脸的兴奋劲,文顷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么个小布袋里,能装些什么。 他解开绳子拨开袋口,竟瞧见里头堆着几个铜币,心下一惊,“这是?” “这是我今天干活挣的钱,文顷,我会出去干活了,你知道我去哪做了吗?就是凯迪哥那儿,他还夸我做事认真,很努力呢。” 文顷一时吃惊不已,他还没发问,豹子倒是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豹子低垂着头,脸红得像个苹果,支支吾吾说:“凯迪哥跟我说了,好男人要顾家,不能让另一半苦着累着,要趁年轻的时候多干活多挣钱,给另一半吃最好的,住最好的。” 文顷听到“另一半”的时候,心抖了抖,他不敢确定,豹子口中的另一半到底是指谁? 豹子继续说:“这些钱虽然不多,你先帮我看管着,等以后积攒得多了,我就把城南的大房子买下来,然后……然后我们就住进去。” 文顷心下一沉:“我们?” 豹子立刻点点头:“对啊,就是我和文顷。” 如今文顷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终于知道豹子口中所说的“另一半”是指谁了,除却自己,再无他人。 可文顷却谈不上有多高兴,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站起来摸了摸豹子的头,问着:“小白,你知道我和你住在一个房子里,代表着什么意思吗?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意思吗?” 豹子抬头看他:“就是我和文顷在一起啊。” 文顷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凯迪教给他的那些思想,他怎么可能完全领悟。如今的豹子,对他只是一种依赖罢了。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超出这种依赖之上的感情,至少在他恢复记忆之前,文顷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介入他的感情世界。 他就当是,养着一个超龄孩子罢了。 而此时此刻,在文顷的家乡,奇岐的家中,三个陌生人,正引来了村子的一阵恐慌。 15 其实自打那三个白豹族战士出现在这村子的时候,奇岐就知道今天是触了霉头了。瞧着村人们个个躲避不及的丑样,奇岐倒是淡然得很。 那日她正好无事闲歇在家,穷极无聊找了些针线活自个儿摸索摸索,也就是在这空当,村口的汉子跑到她家,气喘吁吁地与她说:“不、不好了,一下子来了三个白豹族的,开口就问你家混小子的事!” 奇岐一个不留神,银针扎进了手指,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瞟了眼满头大汗的汉子,讪讪道:“胡扯什么呢,我家那混小子何时跟这么多白豹族扯上关系了,他在外头也混得太好了吧。” 那会儿,文顷和豹子已经离开村子将近一月了,奇岐一个人过得清闲得很,每天也没什么大事,就偶尔做个梦,梦里头奇穆对她说,姐,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回来看你,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村人们都瞧瞧,我奇穆是多么有出息,羡慕死他们。然后奇岐就吧嗒吧嗒地流着泪,说好好,姐死也要等你回来。 不过如今青天白日,奇岐可不相信她家那混小子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混出名堂来,连个过渡都没有。所以那三个白豹族啊,铁定不是来找她弟弟,指不定,就是来找跟着奇穆一块走的那只小畜生的。 那汉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一句话,抹了把汗正要补充回来,不想这会儿那三只白豹已经行至奇岐家门口了。那汉子愣是那把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股子浓烈的豹子气息终于让奇岐抬起了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那豹子既然失了忆,早晚会有人出来寻他,找上她也是时间的问题。 那通风报信的汉子早就跑得没了影,奇岐也不失了方寸,道了去:“原来皆是客,进来坐吧。”便收拾收拾手里头的针线活,去厨房里倒了三杯水。 亲卫队仨人到底是出自白豹族的上流阶级,该有的礼数那是一个不缺,坐下来先是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便开门见山提起来这里的目的了。 奇岐也不是个想无事生非非要矫情卖关子的人,就把豹子如何来到这村子,又是如何被他弟弟救下,再如何叫他生存活计的前前后后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最后补充了句:“现在,我弟弟应该是带着他回他家乡去了,至于到底有没有找得到正确的路,我就不清楚了。” 桂木四处闻了闻,向其余二人点了点头。 只是洪石完全没意识到桂木的暗示,他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这女人的弟弟,竟然教他们的冷面将军……洗衣做饭?他觉得自己应该被雷劈一下,告诉他,眼前这女人所说的都不是真的。 纹燕也是闷着头,对这样的描述有点惊讶。将军在皇城之中,每日被人服侍,什么活都不用做,别说让他洗衣做饭,就是随便扫个地,那也是妄想之事。况且将军性情孤傲冷僻,从不愿主动与人交谈,在他的生命里,永远只有对手没有朋友。如今听这女人描述,不论性情习惯,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人,真是他们千里迢迢努力搜寻的护国将军白霄? 桂木算是比较清醒的,唯有他道了句:“谢谢您为我们提供了如此宝贵的资料,您的弟弟救了我们的将军,我们遇见他,必会重谢。只是不知,能否提供一两件您弟弟的衣物,让我们熟悉气味,也好找得方便些。” 奇岐看了看他:“衣物倒是有,只是……你该知道做姐姐的心思,三位能提供一些信物吗,证明你们真是白豹族的亲卫队长。” 桂木一怔:“也对,是我们太唐突了。”随即他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圆形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亲卫队·桂”几个字,然后示意其余二人也拿出来,以示他们正统无疑。 奇岐观察了一下那圆牌的质地,像是用金子打造的,周围有些细小的磨损,想来佩戴的时间挺长了。她反复思量觉得不像有假,便拿了几件奇穆的衣服出来,只说:“以后你们要是遇见了他,对他说,我一直在这里守着,他要是哪天在外面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他的家,是他的港湾。” 纹燕听着有些忡怔,同为女子,难免会想到一块去,便不由自主回了句:“要是我们真遇到了,自然会转达的,您放心。” 桂木和纹燕拉着洪石走的那会儿,那大块头还处在神游太空界的状态,嘴里叨念着:“怎么会这样……将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桂木便冷着脸一掌打在他的后劲上,将他像麻袋一样脱了出去。 奇岐的屋外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大多数是想看又不敢靠近的,要么蹲在屋顶上,要么躲在角落旮旯里,偶尔探个头瞟一眼,然后马上转过脸去自欺欺人地表示什么都没看见。 桂木道:“这里的村民可真可爱。” 纹燕的嘴角抽了抽。 三人走后,那些个看热闹的,倒是一窝蜂往奇岐家里头挤了,争着吵着要打探些八卦。奇岐把门一关,插销一拨,你们瞎忙活去吧。 …… 整个一下午,文顷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了,莫不是有人念叨他了,这么舒适的天气,日头还挂得老高,不可能会感冒啊。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在这铁器店里逛悠。 老板已经观察了他好一会儿了,这年轻人只看不买,让他很是闹心。文顷也不是不想买,只是没有他中意的,他想要那种中间稍微突起点,四周又不围起来的圆形平底锅。他母亲当年做鸡蛋饼,就是用的那种类型的。那种锅子,可以将摊上去的面粉延展至最大,不会使鸡蛋饼的面皮太厚,如此一来,咬上去的时候,就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内里菜色酱料的阻碍,让顾客觉得,他们买得非常实惠。 只是现下,文顷逛了好大一圈了,饶是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也没瞧见符合他要求的。 于是他向老板打听了一阵,才知这兽人镇上,是不生产这种锅子的,如果想要,只能去铁匠铺订做。文顷便又去铁匠铺跑了一趟。 从铁匠铺回来,他又去卖煤师傅那里买了几十斤蜂窝煤,直接让人送了回来,堆到了小旅馆后院,当然这也是得了老板允许的。想当初他母亲做鸡蛋饼时,每日推个三轮车,车子上放着小瓶装的煤气罐和炉子,一大早骑到小学门口,开始站位摆摊。兽人世界没有煤气罐这玩意儿,当然只能买些煤炭。好在,兽人们已经懂得将煤炭做成蜂窝的形状,燃烧起来应不会有什么困难。 后来小旅店门口有人上门收废铁,文顷正好瞧见老板把一个废弃煤炉拿出来,便眼疾手快以低价把它要了过来。自己再补补弄弄,也还能用。 一些大部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文顷便琢磨着和面的木桶和勺子,还有摊饼时用来延展面粉的那种长得像竹蜻蜓一样的棒子。凡是能在店里买到的,他都尽量少花些人力,买不到的,再自己动手制作,反正也是为了重操旧业做准备,自是乐在其中。 那天文顷忙活了一下午,没剩多少时间去购置面粉和鸡蛋,更别说去集市调查行情了。不过创业这事,本就急不得,他也没打算一天之内干完。 豹子回来那会儿,文顷已经将鼓捣的那些玩意儿都收拾干净了,不过估摸着是忘了时间,晚饭没来得及准备。 豹子看着空空荡荡的桌子,愣了一阵,忽地像打了鸡血一样,撩起袖管便煞有介事地说:“文顷,今晚我来做饭给你吃。” 文顷拉住他:“小白,我做样家乡小吃给你尝尝可好?” …… 说实话,这做鸡蛋饼的手艺,文顷已经荒废了好多年了,现在突然要拾起记忆找回感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面和好了,鸡蛋也打匀了。 豹子坐在灶膛里,拿着火钳捅火星捅得很开心。 文顷盯着那大铁锅瞧了好一阵,直到锅底冒起了一阵热烟,他才后知后觉地刷上一层油。然后心就莫名其妙扑通扑通剧烈跳起来了,他赶紧做了一次深呼吸,暗哂道,不就是做个鸡蛋饼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虽说以前做过好几年的鸡蛋饼了,他的脑子也渐渐回忆起当时那种熟稔的感觉了,但是眼下这锅子……文顷安慰自己没事,大不了做得脆生一点。 他将鸡蛋和在面粉里一块倒了进去,面粉里本身放了盐,便省去了另外加酱料的步骤。 文顷将锅铲的背面也涂了一层油,如此一来,将锅子里那些聚到一起的面粉摊开时便不会粘在锅铲上。 由于豹子的饭量大,和面之前没做计量,所以将面粉团整个摊开之后竟有半个锅子大小。 文顷没让豹子减小火候,面皮贴锅的一面很快就生出一阵脆香。豹子许是闻着香味了,就听见他喊:“文顷,我饿了。” 文顷额头冒着汗:“再等等啊,马上就好。” 文顷用铲子一点一点地蹭着面皮贴锅的一面,待那面整个脱落松动之后,他用手指捏起蛋饼的一边,另一只手借住锅铲的威力,哗的一下将整张蛋饼皮子从锅里拉了出来,在半空快速翻了个身,啪嗒一下将另一面铺入锅中。 脆响一阵阵地飘出来,只听灶膛内豹子的声音又飘出来:“文顷,好了没有,我想吃了。” 文顷呼了口气:“小白乖啊,再等等。” 文顷示意豹子不要再加柴火了,蛋饼借着锅底的余热慢慢烘至全熟。文顷瞧着差不多了,拿铲子在中间切开一个口子,看看里头有没有熟,待完全没问题了,他便用切蛋糕的方法,竖握着铲子在一整张蛋饼上划了个十字,将其分成了四块。 这会儿豹子已经擦着手在旁边流口水了。 文顷瞧着自己的成品,泛着鸡蛋的天然黄,还有薄油的岑亮,忍不住要给自己竖大拇指了。于是得瑟道:“小白,去拿盘子和筷子。” 16 第二日文顷起得很早,他要去集市蹲点,还要把这小镇上各处人员密集的地方都了解一遍。卖鸡蛋饼这营生,贵在知道顾客的活动范围,脑中要有一个天然GPS定位,何时何地往哪里奔走,要有一定的敏感性。 文顷还是为豹子做了几大块鸡蛋饼当早餐,昨晚上豹子几乎把他做的那些都消灭干净了,末了还说不够,说没吃饱。 文顷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好吃到什么程度,他尝上一口,却觉得眼泪差点落下来。那种熟悉的味道一下子窜进他的味觉,当时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两个字——家乡。不是同奇岐呆的那个家,而是更加久远的,在那个青葱稚嫩的年代,与母亲一起,在矮屋檐下,一边磨粉一边打鸡蛋,然后一块儿推着三轮车去叫卖鸡蛋饼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现在,应是过得相当如意吧。 那晚上文顷真哭了,咬上那蛋饼的第一口,他的眼泪就决堤了。 豹子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吃得太多抢了文顷的份了,便一个劲地道歉,说“文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吃这么多的”,诸如此类,吧啦吧啦往外蹦。 文顷就那样被他逗笑了。 豹子第一次尝,那感觉是陌生而新鲜,而自己不同。这饼里有他的感情,有他的回忆,让他知道自己曾经有个幸福的家,有个爱他的母亲。不过现在,那些东西都得放到记忆回收站里,他不再是以前的无良小混混,他是兽人世界的好公民,虽然现在依旧是屌丝一枚。 集市上几个摊位的摊主已经摆摊出来准备营生了。文顷兜里揣着些铜币,正是用来套近乎的。那几个摊主也是卖的早餐糕点,文顷瞧着几个长得比较实诚的,上去探了探口风。 那老实巴交的摊主告诉他,租用集市上的摊位得找小镇的镇长,租金多少得看你怎么跟镇长商议,长期租赁和短期租赁的价格都不一样,租的时间越长,优惠也就越多。 文顷现在手头闲钱不多,自然不可能租个一年半载,再说了,豹子也不见得真会铁了心赖在这地儿不走了。虽说他信誓旦旦说要攒钱买小镇南面的房子,但那房子文顷是有印象的,粗略估计也有百来平米,虽然不知兽人世界房价如何,估摸着也不会太便宜。豹子能不能买下来绝对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不可能租太长时间。 得到大致有用消息后,文顷又去其他地方转了转。 这兽人镇是有学堂的,但发展得还不算完善,据说里头的课程只有历史和地理,当然他们还没有历史、地理这么专业的分类,只是粗略地为幼兽们讲述这兽人大陆的前世今生,有多少种族,多少前人创下的奇迹和神话。当然还会教他们如何兽化如何战斗,面对敌人时如何临危不惧。至于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常识,老师们是不教的,那些东西纯粹来自父母的启蒙教育。 在人类世界,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也不知在兽人世界这道理行不行得通。 文顷托人找到了小镇镇长,寒暄几句后便与他说要租赁集市的摊位,时间大概两个月。 小镇的镇长应是猩猩之类的兽人,化成人形后依稀可辨出原来的轮廓,见着文顷登门拜访,却是两手空空,心里是有些想法的。 “你说你要租个摊位,还只有两个月,这个不好办啊。”镇长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我看你是途经这里的外乡人吧,按照小镇的规矩,租赁时间最短也要半年,两个月?”他啧啧摇头,“没这个先例。” 文顷见他不肯答应,已是在意料之中,倒也不急,只说:“镇长,不需要太好的,普通点的就行,我之前也打听过,普通摊位一个月两百个铜币,两个月就四百,没什么优惠。况且您开了先例租了给我,确实在别的摊主面前不好说话。这样吧,我多付给你一百个铜币,两个月普通摊位五百个铜币,您可是一点都不吃亏的。” 镇长的眉毛翘了翘,他没想到这小子竟打听得这么清楚,不过两个月五百的普通摊位,确实是赚了不少,说来他还有点心动。可是想着自己要是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了,岂不是白白落人话柄,说自己见钱眼开吗? 于是他故意咳了几声,只说:“小兄弟啊,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这规矩不能坏,一旦坏了,再要让人信服,那就麻烦了。” 文顷对这话是没什么意见的,却见这镇长的眉毛翘得有点不自然,心道,莫不是还要什么好处吧?心头转了一圈,文顷便当着镇长的面将手伸进了衣兜里,那镇长立刻瞥眼过来,一副想要看又不敢看的模样。文顷知道要拿些东西通融通融了,想要办成事必先送好礼,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个道理吗? 文顷将三枚金币拿了出来,避过旁人眼线,悄悄塞进镇长手里,盯着对方道:“镇长,这会儿,该给个正确的答复了吧。” 那镇长的手心里可是冒着虚汗啊,得了这么大的礼哪还有推辞的道理,一个金币抵一百个铜币,再加上摊位的额外租金,他的小金库一下子可以充实不少,这等好事何乐不为? 那日文顷总算是从那贪财的镇长手里得到一个普通摊位,虽说花了点钱,但也是值得的。蛋饼这行当,如果做得好,便是薄利多销,进钱进得快,两个月内捞回本不是问题。 至于那镇长的嘴脸,上辈子见得多了,倒也见怪不怪。 心里一颗石头算是放下了,文顷就开始张罗起面粉和鸡蛋的购置。 在原来住的那村子,鸡蛋似乎是奢侈品,奇岐不养鸡,每次需要了,得拿其他东西去换才行,所谓以物易物,实在落后了些,与这小镇简直云泥之别。说实话文顷也不知道这些钱奇岐是怎么攒起来的,指不准她以前是个商人。 文顷忙活了一上午,回来正好给豹子做饭。豹子如今成了凯迪哥那菜摊子上的短期工了,工资半日结,结完回来直接上缴,这习惯好得没话说。文顷也没教他啥,也不知豹子是从哪学会的这一套,放到人类社会,这就是新好男人的真实典范。 “文顷,今天我帮凯迪哥多卖了二十颗青菜,他夸我学得快,做事上道了,还多给了我两个铜币作奖励。我是不是很厉害?”豹子在文顷面前摆出一副求表扬的得瑟模样,直叫文顷忍俊不禁。 文顷道:“是啊,真厉害,以后谁嫁给了你谁就幸福死了。” 豹子却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什么是嫁,为什么要嫁给我?” 文顷心想如今豹子还未完全康复,跟他说这些俨然是不懂的,便随便敷衍了几句忽悠了过去,也没打算和他真解释。 豹子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只缠着文顷说:“文顷,我要奖励,要亲亲。” 文顷一愣:“什么亲亲?” 豹子指指自己的额头,文顷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以前在兽人村,文顷每次睡觉前都要在豹子额头印上一个晚安吻,到了镇上,他们倒是很少保持这个习惯了。现下豹子突然提出来,文顷想不起来也自然。 …… 文顷准备了五百个铜币,下午他得带着这些钱去镇长那儿签个租契。这五百个铜币一出去,文顷的钱就花得七七八八了。不过他心里有预算,以后能翻倍挣回来,所以倒也不吝啬这么几个钱。 去了镇长家,对方似乎在会见什么客人,文顷也不好意思堂而皇之登门进去,便在外头等候。这猩猩家比较上档次,到底是一镇之长,在宅子里安排一两个仆人也不算新鲜。文顷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让那仆人进去通报一声。 后来总算是见着面了,那镇长看他的脸色倒是不怎么好看。文顷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厅堂之内的客人倒是一表人才,衣着料子比之自己穿的,明显考究了很多。文顷倒也没什么自卑心理,只是搞不懂他俩都看着自己作甚。 那会儿镇长就说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文顷撇了撇嘴,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镇长就开始有模有样地介绍起旁边的男人来,文顷瞥了他一眼,没当回事。他现在就想做一件事,把租契给签了,省得夜长梦多。 “镇长,我们谈正事吧,他是谁等会儿再说。” 镇长不依了:“怎么能等会儿说呢,这事必须现在说。你上午要的那个摊位,这位也要,我和他谈过了,他愿意出双倍的价钱租三个月,你知道我做镇长的不容易,凡事都要做最优考虑,所以这租契,我怕是不能和你签了。你要是等得及,三个月后,我再转租给你,你看……” “等等,镇长,”文顷打断他,“您不是说最少半年租吗,再说了,您上午已经和我说好了,现在又做决定,不是出尔反尔?普通摊位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个,为什么偏偏要选我这个?” 镇长又开始花言巧语:“文……文什么来着,我又忘了。小子,我跟你说啊,这规矩嘛,不都是人定的吗,要那么讲究干什么,多多变通才好啊。你也别想不开,咱不还没签租契吗,你又没损失什么,况且除了普通摊位,还有二等摊位和三等摊位,咱们可以再谈谈,这事又不是没法子变更了。” 文顷瞧着旁边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男人,再看看这镇长面不改色说风凉话的姿态,忽然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跟这种人理论,终究是理论不出什么结果的。对方巧舌如簧,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文顷何必自讨没趣。 至于那三个豁出去的金币,文顷估摸着也讨不回来了。镇长言语之间不都表示了吗,说自己没什么损失,摆明了是收了好处不认账了。 文顷听他说了一阵口水话,开始还回几句,后来便懒得计较了。钱失了他倒是不在乎,以后可以挣回来,只是好好一个摊位就这样吹了,心里头还是有些可惜。 镇长见着文顷不说话,觉得是不是自己好话没说够,还是说死皮赖脸地想把那三个金币要回去?他心头越想越觉得悬,那些钱他都塞进小金库了,怎么能再拿出来呢,不等于割了他心头一块肉么,于是不甘心地又想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颤着嘴皮子道:“小兄弟啊,在外头混的,随时要做好吃亏的准备,有时候吧,不见得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镇长我是过来人,我跟你说啊……” “镇长,”文顷打断他,“您别说了,我理解。” 镇长倒是一愣:“你理解?你真理解?” 文顷点点头,看不出一丝愤怒的表情来,只说:“您二位慢谈,我不打搅了。告辞。” 镇长瞧着文顷转身施施然走出去的样子,竟是诧异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17 天气阴雨绵绵的,屋子里有点潮湿,文顷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妈不在家,纺织厂下班比较晚。爸已经好几天没有活做了,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动不动就跟妈吵架,这会儿楼上楼下地跑,翻箱倒柜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文顷闷着脑袋不说话,只管写他的作业。 忽的脑袋被拍了一下,父亲粗哑急躁的声音传过来:“你妈把钱藏哪了?” 文顷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父亲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声音开始粗暴起来:“你会不知道?你妈整天和你凑一块,屁点大的事情都给你讲,你说你不知道?你到底说不说,嗯?” 文顷抖了抖,妈是跟他讲过不少事,可是钱藏哪了,妈确实没有告诉他。他把作业本合起来,塞进书包里,坐到一边,只说:“爸,我真不知道,妈没告诉我。” 啪!!男人一巴掌招呼了上来,文顷整个人被打偏到一边,他咬了咬牙,忍着没哭出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我真不知道,爸。”文顷觉得嘴里一股子腥味。 父亲彻底失了耐性,或许他本就没什么耐性,又是一巴掌招呼上文顷的脑袋,歇斯底里吼道:“你个不识相的,到底是不是我儿子,啊?跟你妈一个德行。知不知道你老子才是一家之主,你妈攒钱给你老子花那是天经地义!我说你妈是不是在外头养男人了,所以钱都给外头的小白脸花了,就知道是个婊子,他妈的当初真是眼瞎了娶了这么个婆娘。” “妈才没有养男人,妈也不是婊子!”文顷忍不住张口回了句,他的声音很大,脸都涨红了。他不知道本来恩恩爱爱的父亲和母亲,怎么突然生出这么深的芥蒂。 男人怒目圆睁,拉着文顷就甩到了地上,“果然跟你妈一个鼻孔出气,你这鬼小子会不知道钱藏哪了,是不是她不让你说的,啊?”男人左右找寻不到棍子,索性把皮带抽了出来,“你要是骨头胀再不说,我就打到你说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空气中啪的一声脆响,文顷再也忍不住,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那年他才刚上六年级,长得矮小,似乎是因为父母终日不在家,他吃得随便,在人看来总有那么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父亲那一抽,抽得他骨头都发颤。文顷抱着头一边哭一边往楼下跑,嘴里直喊着:“妈,救命!救命!!” 男人工作不如意,歇在家里总要被一些村人说三道四,说自己靠女人养着,没本事。他心里的怨气日复一日地积攒,如今快要拖垮他的良心。他让人介绍工作,却被诱去赌博,他告诉自己只看不摸,一定没事,却不想,终究还是陷了进去。他现在不仅欠了一屁股赌债,还越赌越上瘾。他心心念念只想着,怎么把钱还回去,怎么捞回更多的钱。 文顷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打滑,在楼梯口摔了一跤,男人动作极快,一皮带又抽了上来,抽在文顷背上火燎火燎地疼。 “我让你喊救命,我让你喊,喊破嗓子了那婆娘也听不见!” 男人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不断抽打着自己的儿子,文顷到处乱窜,一边哭一边求饶。他想要开门跑出去,他那抽红眼的父亲却每次都能将他拖回来。 外头好不容易有个人经过,似是听见哭声了,问道:“建国啊,是不是你在家啊?” 文顷像得了救命稻草,扯着嗓子喊着:“阿姨,救命,我爸要打死我了!” 外头的人道:“文顷啊,你这孩子,你爸建国什么时候打过人啊,不会是你做了坏事吧?” “阿姨,不是,是我爸拿皮带抽我,阿姨!啊!”又一下抽打在文顷身上。 “我说建国啊,你不会是……” “我教训我儿子呢,你别管。” 然后外头就渐渐地没声音了,任凭文顷怎么呐喊,再也没有人理会他。 文顷以为,那一次要被他父亲打死了,还好,还好妈及时赶了回来,救了他一命。 那一天,他没有去看医生,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就听见爸和妈在外头吵。那一天文顷终于知道,以前放在家里的钱都被爸拿去堵掉了,他时常出去一整日不归,不是工作的,是去赌的。妈看不惯,要他戒赌,爸曾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踏入赌场半步。可是呢?他的誓言如同一个狗屁,他诋毁他的妻子,伤害他的孩子,把原本完整的家折腾得摇摇欲坠。 文顷就听见母亲哭喊着:“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男人冷冷道:“亲生个屁,他哪点像我?” 文顷只觉浑身冰凉,好冷啊,好冷…… …… “文顷,文顷……” 文顷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虚汗,豹子坐在他床边,紧蹙着眉头看着他,一脸担忧之色。 文顷摸了摸额头,上头搭着块温热的毛巾,估计是豹子给他覆上去的。他起身坐起来,在脸颈部擦了擦,道了声谢谢。 豹子撩开被子想要钻进来,文顷止住他,“怎么了,不去自己床上睡?” 豹子摆着一本正经的脸,只说:“文顷,刚才你的手好冷,抖得很厉害,你一个人睡太冷了对不对,我身子很热的,我抱着你睡。” 文顷本来刚刚梦醒,心情不甚好,听着豹子这孩子气的话,突然就忘了那些糟心事了,于是习惯性地摸着对方的头,说:“不用了,我出了一身汗,被子都潮了,我睡着都不舒服,何况你躺进来。你回自己床吧,我去外头吹吹风。” “那我陪你去。”豹子的脸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文顷道:“乖,听话,明天做饼给你吃。” 豹子终究还是没听文顷的话,跟在文顷屁股后头,把人看得紧紧的。 文顷需要理一理思绪,便也没有把豹子强行遣回家。 他走在路上,周身凉飕飕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缘无故做了这么个梦,把他多年藏在心底的伤痛都撕裂开来了。爸曾口口声声答应母亲,说不会再赌,可还是出尔反尔,闹得家不成家。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文顷极度讨厌不守信诺的人。可是后来眼里见得越来越多,心就麻木了,那样的人,再怎么逼他遵守承诺,骨子里终究是一根老油条。 爸是这样,那镇长也是这样。 文顷也没什么兴趣花功夫去教训这么些人,贱人自有天收拾。 …… 原本集市上看中的摊位,文顷是再也没什么兴趣了。不过路过那里的时候,他倒是看了看,还真被那谦谦公子哥给租下来了,卖的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而是珠宝首饰一类,看做工还挺上档次。头天开张便吸引了不少女性顾客,再加上价格适中,生意倒也红火。 看来女人的钱确实好赚,她们的爱美之心可是永不泯灭的。 文顷倒是不艳羡那公子哥日进斗金,对方赚女人的钱,他就赚孩子的钱。文顷决定不在集市上摆摊了,小镇学堂早晚人流量大,是个不错的售卖地点。 因为学堂离小旅店有点远,文顷便向旅店老板租了个小推车,早上早点起床,生了煤炉,推着小推车去学堂的时间,正好用来预热平底锅。 头天开张,豹子兴冲冲地跟在自己后面说要帮文顷叫卖。他在凯迪哥那儿学了不少招顾客的本事了,文顷便没拦着他,想着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份力。 不过说起来,在学堂门口摆摊的人还真不少,看起来意识到商机的不止他一人。正是因为摆得摊子多,可供选择的种类多,在最开始的时候,文顷因长相陌生,几乎被完全忽视。倒是豹子那银发碧眼的俊美模样,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 文顷不由思忖,若是今次一个都卖不出去,那么即便明天也来,照样不会有任何销量。他得想想有效的法子,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 谁道这会儿豹子忽然吆喝起来:“文顷做的鸡蛋饼天下第一好吃,大家快来买,不买会后悔,吃过了就再也忘不了了。” 这一吆喝,倒是有几个摊主看了过来,很快他们口中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句:“神经病。” 文顷也是无奈叹了口气,豹子终究只是一副孩子脾性,做事说话都只会本能地站在自己这边,要说起真正的商业头脑来,他是没有的,当然连自己也不见得有。 豹子一直反反复复说着那么一句话,侧目之人是越来越多,靠近摊位的人那是越来越少。 文顷敲了敲额头,只说:“小白,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先给你做一个。” 豹子听到有东西吃了,立刻忘了吆喝这事,两眼放光,一个劲点头。 之前在小旅馆,文顷为了找回感觉,偷偷训练了很久,起先做废了几个,到后来就极顺手了。现在文顷做起来,一系列动作就像行云流水一样。 先在平底锅上抹一层油,再从木桶里舀出一小勺面粉,倒在平底锅上迅速延展开,然后敲上一个鸡蛋,打碎了同样铺展开来,待鸡蛋有些凝固了,撒上点葱花,快速翻一个身,稍待一会儿,涂上辣酱,最后一层层折叠起来,包在纸片儿里。 这现做现卖的本事,立时让有些孩子惊呆了,连着摊主也是吃惊不已。这学堂前摆摊的人虽多,可还从没有人能一边做一边卖的,说白了是怕手艺被人剽窃了去,人人都想赚钱,自然是保守点好,眼前这小子明显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观念。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鸡蛋饼这食物,必须趁热吃才有味儿,所以现做现卖是必须经过的一道程序。 至于那些孩子们,虽然不知道那瘦削的大哥哥做出的是什么玩意儿,但那种鸡蛋里透着葱花香味的奇异感觉,当真是要拉掉人的鼻子。 豹子乐颠颠地捧在手里,也顾不得烫,一口咬下一大块,闭着眼睛感受嘴里的火热感觉。文顷这次做的,和之前在灶膛里做的又不一样了,咬上去软软的,不油不腻,还有那种辣辣的感觉,好刺激。 那辣酱可是文顷亲自熬出来的,绝对入味。 豹子一边咬着一边忍不住说着:“文顷,太好吃了,我还要吃,给我再做一个。” 这会儿终于有个孩子咽着口水忍不住了,他瞧了瞧捏在手里的唯一一个铜币,走过来结结巴巴道:“多、多少钱一个?” 18 文顷对着那孩子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小朋友,今天大哥哥头一天开张,不收钱。” 小孩子那本来有些紧张的笑脸立刻咧开一个笑容,他将那唯一一枚铜币塞进衣兜里,“那、那给我做一个。”他小蹦小跳的,透着一丝期待和迫切。 “好的,你稍等一会儿,大哥哥立刻给你做。” 文顷的笑容被豹子看在眼里,他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站在文顷身侧直勾勾地盯着那欢欣雀跃的孩子。孩子的小粉拳本来挥动着挺高兴,却被这露骨的眼神惊得颤了颤,下意识地往那方向看了看,一双碧绿的眼睛让他不由倒退一步——这个大哥哥虽然长得漂亮,可是好可怕。 “小白?”文顷喊了一声,“替我那张纸出来。” “好的,文顷。”豹子立刻收回视线,从旁边的小木盒里抽出一张小纸片来,替文顷包好做完的鸡蛋饼,有点不情不愿地递到那孩子手里。 孩子颤巍巍地接过,一溜烟跑得没影。孩子这般反应让文顷有些莫名,下意识看了看豹子,对方把头一扭,眼神瞟着另一边,明显心虚的模样。 文顷无奈摇了摇头,“小白,是不是你把他吓跑的?” 豹子默默扭回头来,低垂着脸,看着地面不说话。 文顷深知第一个顾客的主动上门是多么不容易,孩子虽小,但天真烂漫,喜欢了就会直接说出来,会带动其他的孩子。新手摊贩想要有立足之地,首先靠的是孩子们的好奇和从众心理。现在孩子被无缘无故吓跑了,保不准以后就不敢再上门了,此刻文顷迫切地需要顾客群,他想要把他的名气打出去。 “小白,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豹子倒是孩子气地嘟起嘴了,支支吾吾地说起来:“文顷,你干嘛对别人笑,我只要你对我笑,对我笑就够了。” 文顷一愣,没想到豹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里颤了颤,然又很快平复下来,终究,他还是没把这话里的深意当一回事。就当是孩子对某种专属物品的独占欲吧,若是其他的感情,文顷觉得,还是别太较真得好。 “小白,我对他们笑,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客人,就像你帮凯迪哥卖菜,需要展现微笑给顾客一样,这是礼貌知道吗?” 豹子是多怕文顷生气啊,赶紧使劲点了点头,“知道了,文顷,我保证乖乖的,不给你添麻烦了。” “乖。”文顷弯了弯嘴角。 很多时候,文顷都会觉得,只有在与豹子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真正舒缓身心,不需要考虑太多额外的因素。他说什么,豹子就会听什么,他不需要费尽心思地解释和分析,说出来的话没有侨情和造作,也没有各种纷繁的修饰。 他和豹子之间,就是一种相当纯粹的关系。 当然,豹子本身的智商也决定,他们的关系还处在父亲与儿子的角色扮演中。文顷甚至乐此不疲。 头一个孩子被吓跑了,文顷心里有点可惜,但也不是没有补救方法。起先是他还没进入状态,现在心里稍稍有些底了,便直截了当吆喝起今日不管买几个都免费之事。这么一吆喝,人人都知道不要钱了,免费午餐谁不稀罕,就算是装个样子也要上来凑个热闹的。 文顷这手段其实也算不得高明,在人类世界绝对是烂大街的销售方式,但烂大街归烂大街,消费者不就爱吃这套吗?眼下这群孩子们更是心思单纯,先是三三两两哄上来,再是结个伴儿搭个伙儿,后来就直接一群一群的了。 文顷怎么都没想到会卖出这副红火模样,他做过一个也卖不出去的最坏打算,今天厚着脸皮来这里叫卖,多半的目的是看看行情,不过现在看来,用不着他看行情了,小朋友们都挺捧场。 忙活了一上午,文顷累得手都快断掉了。手指一直被平底锅上的高热炙烤着,他不能停,停了孩子们就叫唤。豹子心疼得差点把孩子们吼跑,要不是文顷有言在先,他真想推着车子直接回小旅店。 待木桶里的面粉再也舀不出一滴的时候,文顷终于像解脱了一般将铲子丢在一旁,仰天舒了口气。 “没有了,我家文顷要休息了,你们回去吧。”豹子开始大模大样地下逐客令了。 文顷记得,学堂的钟声敲过好几回了吧,眼前这群围着不肯走的孩子是公然旷课?自己真是罪过。 “那大哥哥明天还来吗?”孩子稚气的声音传过来。 文顷瞧着那扎两麻花辫的孩子,微微笑道:“来,大哥哥以后天天来。” 孩子立刻欢欣地蹦跳起来,“那太好了,明天我在这里等大哥哥,大哥哥不能反悔,一定要来哦。” 文顷点点头:“嗯,大哥哥是个守信用的人,一定会来的。” 一群孩子心满意足地跑散开去。 文顷的眼里晃动着孩子们的身影,他不由苦涩地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如此诚挚地期盼着一个人。 …… 豹子推着小推车,一路上闷头不说话。文顷甩着手瞧着他的侧脸,“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豹子摇了摇头,看了文顷几眼,还是没吱声。 文顷纳闷了,这副闷葫芦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告诉我,别闷着头不说话,我不喜欢这样。” 豹子一脚踢飞了路上的石子,那石子飞得老高,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文顷看他那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索性一屁股挤掉对方,自己拉过车子柄,抬腿就走。 这孩子是被他养娇了养刁了,会耍性子了,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了,自己不给点脸色,指不定日后蹬鼻子上脸了,爬到自己头上撒泼了。当然,前提是,如果有以后。 岂料豹子倒是屁颠屁颠地跟上来了,一边拉着文顷的袖子一边讨饶:“文顷你别生气,我跟你说就是,车子我来拉,我来我来。” 这孩子真是…… 文顷终究还是生不了他的气,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在惯着这孩子,还是这孩子在惯着他了。 豹子说:“文顷,我不想你这么累,今天忙活了一上午,一个铜币都没赚到,你的手指还烫成那样,我……我心疼了!”最后那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文顷颇为忡怔地看着他,抬手看看自己发红的指头,说实在话,这是给热的,烫还不至于。然让他真正语塞的,却是豹子那副紧蹙着眉头、颤抖着嘴唇的较真模样。 他酝酿了一下语句:“小白啊,咱们今天,赚的不是钱,是知名度,是人气,懂吗?” 豹子歪着脑袋。 “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在小镇学堂门口有个做蛋饼的,以后慕名而来的人才会多。” 豹子低沉着嗓子:“我不懂。” 出于惯性,文顷抬手抚摸着他的银发,“不懂没关系,以后就懂了。”等你恢复记忆了,不用我教你也懂。 19 日子过了十来天,文顷每日清晨都会去学堂门口摆摊子,他的生意异常红火,因为口感好,价格又不贵,一个铜币买一个鸡蛋饼,孩子们每日只要在兜里揣一个子儿,就能享口福。 文顷大致算了算,若每天能卖出一百张饼,他就能挣一百个铜币,除去面粉鸡蛋煤炭的成本,他能赚三分之二,一个月天天都能有这个数量,他能赚一千多铜币,一千多铜币是什么概念,他能在小旅店住两个多月。 这俨然让文顷欢欣不已。再加上豹子每日上交的那些钱,他完全可以买个财宝箱装小财主了。 不过,这么些钱,放在兜里也实在不便,以后若是要走远路,背着几麻袋不要活活累死。文顷为这事愁了半天,后来去找小旅馆老板,人说文兄弟你傻啊,小镇上有兑换币种的钱庄,你可以去那儿把铜币换成金币,或者直接换成纸币,纸币轻便得很呐。 文顷这是头次听说兽人世界还有纸币这回事,想想也对,纸都有了,出现纸币也不为过。兑了纸币之后,果然方便多了,揣兜里都觉得分外轻便。一张纸币相当于十个金币,随手拿出来都给自己脸上贴金。 本来文顷还琢磨着,怎么跟其他摊贩们搞好关系来着,不想法子没想出来,人家倒是贴上来了。那人名字叫什么文顷一直没记住,像欧美人名一样,又长又臭又绕口,什么家族的姓氏、母亲的姓氏、自己的单名,搞得颇有噱头,像落难的上流贵族似的。文顷不怎么想跟他搭讪,就由着他自说自话去了。 头几天那人总会来自己这边套近乎,套话,说兄弟你这炉子打哪来的呀,这铁锅长得真有意思啊,这辣酱是怎么熬出来的呀,跟我熬得咋不一样啊……文顷心下恹恹,也没真把他当回事,就随便回了几句,纯粹是敷衍。 没想过了几日,那家伙噔噔噔噔也推了个车子过来,车板上摆这个煤炉,上头架着一平底锅,跟自己这块几乎是一模一样——文顷明白了,他这是依葫芦画瓢地抢生意。 那家伙对着文顷贼贼笑了笑,脸都快咧开了,那副嘚瑟嘴脸,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 文顷诧异是诧异了一会儿,生气倒是没有,跟这种人,他还真生不上什么气。他就是想看看,那家伙能弄出什么名堂。 其他摊主像见着稀罕事了,一窝蜂地拥过去,叽叽喳喳地问着你怎么整出这玩意儿的啊,是不是那小子私底下告诉你的,能不能传授给兄弟们啊,诸如此类。 文顷就听那家伙阴阳怪气道:“我可没学他,我这是独家秘方,老祖宗传下来的。” 然后人群就散开了,文顷就瞧见他在车子前头挂了个牌子,上面写了两个字——正宗! …… 说实在话,文顷是很佩服那小子的,才盯着自己看了几天,就摇身一变,成了做鸡蛋饼的宗师了。同行竞争本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加上他这做鸡蛋饼的技术,本来就没有那么复杂,看一看,练一练,确实也就会了。 不过即便摆上了正宗两个字,文顷的人气依然没有减去丝毫,那一天,他依旧卖了很多,至于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生意却异常的寡淡,似是没有多少孩子给他面子。文顷也会有意无意瞧瞧他的做法,才发现他冷清的原因是因为面粉皮子烤太久,都僵硬了。 文顷自然是不可能告诉他原因的,对方不是说独家秘方吗,就让他一直搞秘方去吧。 这种鲜明的差距维持了数天,文顷都是只管照看自己的摊位,没去管其他人的事,豹子本来想要来陪着他的,但是文顷不想让他无故旷工,执意没让他来,所以这几日,他都是独来独往。 这天他看着孩子们都稀稀疏疏走光了,便收拾收拾东西,推着小推车准备回小旅店,不想没走几步路,前面就围上来几个人,长得都比他高大壮实,肌肉疙瘩挤着薄薄的衣衫,头发编成辫子晃荡在脑后,环着胸,叉着腿,嘴里还叼了根类似草叶一般的东西。 文顷瞟了一眼,一共三个人,差不多的模样,皆是盛气凌人的架势。文顷愣了一会儿,也没说一句话,将小推车往后拉了拉,换了个方向继续走。不过他到底是没有走成,三个人三个位置,呈三角形将他围在中间。 他心里莫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光不由往其他摊贩的方向望了望,果然一个个都猴急地收拾着摊子,准备开溜了,一眼都没敢往文顷这边瞧。倒是那个卖“正宗”鸡蛋饼的家伙,向文顷贼贼笑了笑,路出一口黄板牙,然后施施然推着手推车,大大方方往文顷这边走过来,擦身经过彪形大汉的时候,阴测测地说了句:“给我好好教训他。” 文顷知道今天要摊上无妄之灾了,三个肌肉壮汉,他能对付得了? 双拳始终难敌四手,估摸着形势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跑路。在这种形式下,文顷也顾不得一摊子的东西了,他瞅了瞅面前的彪形大汉:“就不能通融通融?” 那彪形大汉冷哼一声,握紧拳头一下子砸在地面上,地面立刻现出一个凹坑,周围的裂缝像蜘蛛网一样龟裂开来。 地面是青砖铺就而成的,砸在地上的力道有多大,文顷是清楚的。他向后退了一步,只说:“你们替那种人卖命,又有什么好处?” 那大汉道:“他给了我们钱,我们自然要帮他办事。” 文顷咬了咬牙:“那我给你们双倍的钱,你们帮我去教训他。” 不想那三个大汉忽然笑起来,“你是把我们当猴耍呢,想教训谁就教训谁?你的钱,我们用抢的不就行了。” 文顷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三个人围成铜墙铁壁,除非自己长了翅膀,否则真的只有挨打的份。 他握了握拳头,说道:“这里可是学堂门口,你们这样光天化日以多欺少,就不怕被人发现?” 面对着他的彪形大汉走过来就是一脚,踢翻了他的手推车,东西散了一地。紧接着,另一个大汉也走过来,毫不犹豫地补上一脚,文顷的煤炉被彻底踩扁了,里面的煤球还冒着红色的火星子,那大汉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大汉哂笑道:“看见没有,我们把你的东西都踢烂了,有人发现吗?啊?哈哈哈!” 文顷分明看到,有几个路人从旁边经过,他们投来可怜的眼光,却在文顷注视过去的时候转瞬移开视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都怕惹祸上身。 文顷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真要栽在这里了,可是如果能兽化的话,哪怕是半吊子也好,让他能稍微挣扎一会儿,不至于输得那么惨。 …… 豹子从凯迪哥那里回来的时候,一路往小旅店的灶膛奔,每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围着文顷,看他为自己做饭,他总会趁文顷不注意的时候,拿筷子夹一点烧好了的盛起来的菜,偷偷往嘴里塞。文顷会打他的手,面带笑意地嗔怪他。他想想都觉得美妙。 可是今天,怎么没见到文顷?他在灶膛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连文顷一根头发都没见着。他有点失落地跑出去,见着老板就问:“见到我家文顷回来了吗?” 旅店老板说:“文兄弟啊,没回来呢。他每天回来的时间都不一样,小白是不是饿了,要跟大伙一块吃吗?” 豹子蹙着眉:“我不要吃,我要等文顷回来。”他执拗地坐在小旅馆门前的台阶上,探着身子遥望着文顷回来的方向。 他等啊等,等到柜台上的计时沙漏都颠倒了好几次了,文顷都没有回来。豹子觉得心里有点不安,文顷是个守信诺的人,他从来不会这么晚回来的。早上出去的时候,他明明答应自己,中午会回来给自己做饭的,可是到现在还没回来,文顷一定是出事了。想到很久以前,自己在兽人村第一次下山去找文顷的时候,也是因为文顷生了场大病才没有能力来看自己的,所以这次,一定也是因为文顷那边出状况了。 想到此的豹子忽然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长得高高壮壮,就是应该好好保护好文顷的,他不能让文顷出事,文顷出事了,他心里就难过。 …… 文顷被一脚踢到了死胡同里,身后是墙壁,身前是三个狰狞的男人。嘴角已经有猩红的液体溢了出来,他的爪子扣进了石板间的凹槽,眼睛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哟,原来能兽化呀,”大汉嗤笑着,“那怎么不变个全身的,嗯?不会是个半吊子吧?” 其余两人附和着大笑起来。 文顷跌跌撞撞爬起来,眼底的光彩有些阴沉。三个男人还在肆意地大笑,却没有看到,眼前的少年忽然身形向前一晃,尾骨处,一条尾巴抽了出来。 20 豹子赶到学堂门口的时候,就见文顷的小推车斜了个身倒在地上,煤炉被完全踩扁了,里面的煤球散得到处都是,圆形平底锅滚到了好远处,在那青石板上,有一滩滩零零星星的血迹。 那血迹让豹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扫视一周遍寻不到文顷的时候,扯起嗓子就喊:“文顷,你在哪里,文顷!” 因为过度的紧张和焦虑,豹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要用鼻子去闻闻、用嘴去尝尝那血液的味道,根本不是文顷的。 这条路已经没有人经过了,或许见证方才一阵乱斗的路人们早就被刺激得不敢再出来溜达了。 豹子将手推车扶起来,看着一地狼藉,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毫无预兆地啪嗒啪嗒落下来,嘴里立刻带上哭腔嘶喊着:“文顷,你出来啊,你去哪里了,文顷……” 窄巷子里蜷缩着的人忽然浑身一抖,眼睛像瞬间找到了焦距般发出淡金色的光彩,他抬起头轻轻喊了一声:“小白……” 豹子还在呜呜哇哇地抹眼泪,对那微弱的一声呼喊没有一点察觉——那声音实在太小了。 豹子一边掉眼泪一边将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搬上小推车,嘴里还在傻傻地喊着:“文顷……文顷……”伴随着稚气的哭腔。 不知是谁,扯了扯豹子的衣角,豹子一个猛烈转身,“文顷!”却是一个全身邋遢的矮小孩,看起来像个乞丐。豹子浑身精神像瞬间散光了,不是文顷。但他又很快抓住了那孩子,瞪着碧绿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文顷在哪?” 孩子被那双眼睛吓得一愣一愣,他小心翼翼地点着头,缩着身子指了指远处的小巷子。 豹子转瞬之间就跑了出去,在那巷子口,他一下子收住了脚步,在那里,他看到了贴着墙蜷缩着的,一个赤裸着身体的少年。 “文……文顷……”愣怔之后,豹子立刻加速冲了进去,在那少年面前停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震天的哭腔霎时就喷薄出来,呜呜哇哇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哭什么。 文顷有些疲惫地靠在豹子怀里,轻声道了句:“小白,没事,别哭了。” 豹子抹了把眼泪,松开怀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文顷的身体,还好还好,一点伤口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可是文顷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你的衣服呢?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是谁,我替你教训他!” 文顷摇了摇头:“欺负我的人,都被我打跑了,我的衣服是兽化的时候撑破的,已经没法穿了。我想保持兽化的状态走回去的,可是它不受我控制得又变回来了,我就想,只好在这里等到天黑了再走了。”他看着豹子,“今天耽误了给你做饭的时间,肚子饿坏了吧,有没有吃点东西填填腹?” 豹子的鼻子还在一抽一抽的:“没有文顷在,我吃不下。” 文顷摸着他的头,“傻孩子。” 由于没有衣服穿,文顷不想光屁股走出去丢人现眼,他让豹子拿着今早赚的钱,到最近的衣服店里给他买套衣服来。豹子的眼光还挺上道,衣服买回来了,不但料子好,大小也合适,就是在价格上,似乎被人狠狠宰了一刀。文顷也不计较这个了,今天闹腾了一上午,完全的兽化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回想起那一刻,文顷还心有余悸。本来自己半吊子的状态根本对付不了那三个大块头,想着今天是要倒霉倒到底了。却不想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竟然激发了他兽化的潜能,自己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猛兽。 那个时候,文顷的感觉特别美妙,像是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败那些彪形大汉的,只知道自己有意识的时候,他们已经一边逃跑一边叫喊着:“虎!虎!!” 那时候文顷才知道,自己变成了虎。 离乡出来之前,文顷一直忘了问奇岐,他们家族到底属于那种兽类,直到走的那天,他也没想起要问出这个话来。 他曾经做过很多种假设,虎这一种类,似乎也在范围之内,不过究竟是那种类型的虎,文顷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至少,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兽化了,那些在兽人村谩骂诋毁鄙夷过他的人,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化身成完整的兽形吧。 文顷想着想着,自信便在心底渐渐蔓延开来。 …… 拉着一堆破烂货回小旅店的时候,旅店老板都震惊了,“文兄弟,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所有卖鸡蛋饼的工具,除了那辆比较结实的小推车和铁匠铺订制回来的平底锅,其他的都不能用了,尤其是那小煤炉,已经惨不忍睹了。小老板能不震惊? 文顷便把事情的前半段讲了讲,略去了自己兽化后的情节。 小老板听着极是愤慨,对文顷的遭遇不免有了些许同情的意味,于是那辆小推车,免去了日后的租金,就当是送给文顷了。他知道这少年出来异乡闯荡不容易,还得拖着一个脑子有点傻兮兮的大个子。平常要很早起来给傻大个准备早饭,在灶膛忙活完了就要去出摊,现做现卖的营生不是件轻松的事。那少年总兴奋地说每天有百来个顾客光顾,他的手都停不下来,但是小老板是看得出来的,他很累。 最近几日,这少年放弃了下午的休息时间,又去别的地方找客源了,东奔西跑的,也真是难为他了。 那天回来,豹子特别懂事得亲自下厨做饭,文顷怕他弄不好,就在旁边指点一下,帮衬一下。 豹子的手脚在做这些家务活上,到底还是不那么利落,也可能是不做这事的时间长了,手生疏了。 文顷坐在灶膛里添柴火,偶尔出来看看。豹子脸颊上,两抹油岑亮岑亮的,可逗人了,偏生他还一本正经地讲着:“文顷,我也是下得厨房入得厅堂的,你教我的我可都记着呢,保准做出来的菜不比你的差。” 文顷的满腹差心情,全被豹子这稚嫩天真的话语给冲散了,也不知道那“下得厨房入得厅堂”的话是谁教他的。那教他的人也不想想,这句话是形容什么人的,豹子以后要是想起自己说过这种话,不晓得会是一副什么样子?文顷光是想想那副情景,都要笑出眼泪来,可笑着笑着,他又有些失落,豹子终归是要恢复记忆的,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能爽快地和他桥归桥路归路吗? 豹子瞧着文顷沉下脸的模样,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受了,只说:“文顷你别难过,我做菜给你吃,你吃了就开心了。那些被弄坏的东西,我们明天一起出去买,买了我陪你去学堂门口,给你撑场面、打坏人,看还有谁敢欺负你。” 这话让文顷渐渐回过神来,不知怎地,他的眼睛竟有些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他转过脸去挤了挤眼睛,连带着鼻子也嗅了嗅,很快转过脸来,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憋着有些沙哑的嗓子道:“小白,以后你一定会很幸福的。”这孩子心中存着善念,文顷相信,原来的豹子也是个正直的人。 豹子点点头:“文顷也会幸福的,因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文顷笑着看他,又忍不住去摸他的头了。 …… 要重新购置那些被摔坏的做蛋饼工具,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花几个钱的事。三天之后,文顷可以自豪地说,他又东山再起了。 那日他照常到学堂门口出摊,豹子是同他一起去的,文顷不管讲什么都说不动他回去,粘得跟牛皮糖似的,后来文顷实在无法,也就由着他去了。 摊子刚刚在学堂门口摆出来,孩子们就一窝蜂地涌过来了,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说大哥哥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想死你了,吃不到你的鸡蛋饼都不能好好上课了;又说起那天学校门口的传闻,问文顷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言语里,文顷知道,有些孩子天天在这里等着他出摊,就为了买个鸡蛋饼然后去学堂安心上课。文顷看着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还有那一双双透射着诚挚目光的大眼睛,忽然心里头有那么些感触。 文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群孩子如此期盼着。前一世的自己总是活在社会的阴暗里,他不曾渴望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会对他笑。如今这种鲜明的差距,倒让他有点不敢置信起来。 当然文顷也意识到了某种缩瑟的不善的目光。那个“蛋饼宗师”,应该还厚着脸皮在抢生意吧。 文顷循着那一缕微弱的目光直望过去,正好跟那家伙的眼睛对上,后者本能地移开视线,开始哆哆嗦嗦收拾自己的摊子,看那架势,是要准备开溜了。 文顷在心底冷冷一笑,他要跑就让他跑吧,穷寇莫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蛋饼宗师”能不跑吗?那三个他雇来的打手,虽说不是特别厉害,但对付一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算是绰绰有余的。然那卖蛋饼的小子能算是乳臭未干吗,打手们回来时的惨状,他想想都觉得后怕。还有他们说白色的虎,如果他没猜错,这小子应该就是…… 21 亲卫队一行人根据奇岐的指引,在绕了不少路之后,终于在眼前这座兽人镇打探到了一点儿关于两个异乡男人的消息。 来到这兽人镇,一行人才发现,这地方他们之前也途经过,只是那时,将军和恩人怕是还在其他村子里逗留,然后两拨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洪石比较单根筋,不管走多少路他都愿意,只要能够找到将军。纹燕和桂木就不同了,对于重复劳动和无用功,他们向来是很头疼的,这次的消息要是还对不上号,他们就决定,在这镇上留守一个人,其他两人再分头行动,一个月后再到小镇集合,汇总信息。 一路打听,他们最终在一家小旅馆前驻了足。 三人相互看了看,这是他们迄今为止得到的最为确切的消息了,想到很有可能将要见到失踪数月的将军了,心里难免紧张。 纹燕说:“谁先进去?还是一起进去?” 洪石呼了口气,一脚踏进小旅馆门槛,径直便往柜台处的小老板走去,粗糙厚实的手掌往柜台上一搁,沙哑着声音问道:“老板,向你打听个事。” 老板露出客套的微笑:“这位兄弟想问什么?” “你们这里,是不是住着两个异乡男人,一个长得比较高比较壮,银发碧眼,叫白霄;另一个可能要矮些,叫奇穆。” 这会儿,纹燕和桂木也跟了进来,站在了洪石身后。 老板没有马上回答,大致扫了三人一眼,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全身衣着都挺考究,看来不是小镇上的人,估摸着也是从外乡来的。 小老板在这旅店守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客人的信息是不能随便透露出去的,不然不但招灾,连他这块招牌也不见得能撑这么久。况且这三人来势不凡,他就更加不能随便透露。 不过想想,他店里,似乎没有叫白霄和奇穆的,他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但转念一忖,倒觉得小白和文顷这两人比较符合他们口中的描述,可是偏偏名字不对,这倒让他深深思考起来。莫不是,他们口中的白霄和奇穆,就是这小旅店里做蛋饼生意的文顷和傻大个小白? 千番顾虑之后,小老板决定还是不要这么轻易说出来,便道:“你们说的人,这里没有。” 话音刚落,桂木便沉着脸踏步上前,问:“你确定,真没有?” 小老板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真没有。” 三人面面相觑,洪石的表情几乎开始扭曲了,他又有想要挥拳砸东西的冲动了。为什么,明明都那么小心谨慎了,一路上向无数人打听,努力搜集各种哪怕只有一丁点关系的消息,饭不敢多吃,觉不敢多睡,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将军,如今眼看着只要揭开一层纱就能找到将军了,却偏偏,又得来一个否定的答案。 洪石当着老板的面吼了一声,禁不住想要抱头大哭一场。 纹燕瞧着洪石崩溃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她心里同样不好受,那些安慰的话,她都说尽了,说腻了。 此时桂木却是神情一凛,只说:“先别急着哭,你们用鼻子闻闻,这旅馆里,有熟悉的气味。” …… 文顷收了摊,豹子推着小推车,两人一道从学堂门口往小旅店走。 今天文顷的鸡蛋饼又大卖了,豹子特别高兴,一路上蹦啊跳的,差点把车子给弄翻了,惹得文顷不住地提醒他小心点。 文顷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刚才营业的时候,他忙得不可开交,一块毛巾搭在肩上,就一直没有停下擦汗的动作。刚开始还是他自己擦的,后来就直接是豹子代劳了。现在走在路上,汗还没停下来。 豹子走在旁边看了看他,说道:“文顷,等一下。” “怎么了?”文顷滞住脚步。 豹子放下手推车,将搭在车柄上的毛巾取下,下一刻迎向文顷的额头,竟仔仔细细地替对方擦起汗来,嘴里说:“待会儿回去洗个澡,我来做饭。” 文顷一愣,任由对方动作着,直到豹子说了句“文顷,走吧”,他才堪堪缓过神。 文顷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琢磨了半晌,也只憋出了一句“谢谢”。 豹子弯着嘴角看着他,高兴地说:“文顷,我要每天这样给你擦汗,擦一辈子。” 文顷不由忡怔,张了张口,道了句:“小白,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 豹子说:“我知道啊,凯迪哥跟我讲了,一辈子就是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我们头发都脱落了,牙齿都松动了,皮肤也松弛了,眼睛也看不大清了。到那个时候,你如果还去学堂门口卖鸡蛋饼,我就负责帮你推小推车,在旁边帮你擦汗。” 文顷断没有想到,豹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甚至想象起那样一副画面,他都觉得自己要感动得哭出来了。豹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说出的话,总能戳中他的软肋。 文顷其实不是一个高要求的人,他期盼的,就是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豹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文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了。” 文顷勉强笑了笑:“没有,你说得很对。” 豹子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说好了,一辈子。” 文顷道:“一辈子还很长,先过好今天吧。” 豹子点点头:“听文顷的。” …… 现在学堂门口的几个摊贩当中,算是文顷的生意最好。这几天,“蛋饼宗师”是彻底不见人了,经历了那一遭事,他怕是再也不敢在文顷面前露面了,指不定在街上碰到了还会改道呢。至于其他的小摊贩,也因为生意日渐冷清,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估摸着是到别的地方去混迹了。 文顷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靠实力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眼看着一个月快要过去了,豹子还是没有要动身离开的迹象。他每天上午帮着自己出摊,下午去凯迪哥那里报道,生活井井有条的,似乎打算在这里扎根了。 每天回家后,还会时不时地谈起小镇南面那座房子的事,话里话外都显示着,他要把它买下来。文顷不知道这孩子的兴头劲什么时候才会湮灭下来,这让他不得不为今后的日子考虑。他渐渐意识到,他们在这小镇可能不止呆上两个月,或许会更长。 既然如此,文顷不得不考虑蛋饼的长期经营了。清一色的饼胚加鸡蛋再怎么好吃,时间长了也会腻歪,所以文顷忖着,自己要不要改进一下蛋饼素材,毕竟有创新才有进步,进步了,回头客就会越来越多。 他记得母亲在做蛋饼的时候,会根据顾客的喜好加火腿肠,加油条,或者加生菜黄瓜。当然在兽人世界不见得能有火腿肠和油条,那文顷可以就地取材,加一些可以生吃的蔬菜,或者肉片,顺便在价格上定一个波动的区间。那些什么都不想加的孩子还是只需花一个铜币就能买到一个蛋饼,想吃花色蛋饼的就相应地加钱。 小镇上,蔬菜和肉类价格要比人类世界便宜得多。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专门的蔬菜和肉类批发商,大多数都是自产自销,个体经营。蔬菜的话,文顷可以去凯迪哥那里采购,老朋友好说话,信誉毋庸置疑。至于肉类,他则需要物色一个能够长期合作的伙伴,开始只要猪肉就行,因为文顷现在也只是在脑中构思一番,真正可不可行还是未知数,所以还不能大批量地囤货,免得卖不出去徒亏本。 就这样想着想着,竟然就到旅店门口了。两人没有走正门,因为要把小推车推到后院,所以走了侧门。 此时此刻,文顷和豹子还不知道,小旅店内,三个身份不凡的人正焦急地等着他们。 旅店老板让伙计给他们三人每人沏了一杯茶,可从那茶冒着热气到渐渐转凉,三人都未喝一口。他们心中的迫切和焦虑,远胜于口中的饥渴。 当文顷和豹子说笑着从后院走向前厅的时候,三个人唰的一下同时站了起来,其中一张板凳啪嗒一声倒在地上,成为这副画面里最突兀的声音。 文顷顿时停下了口中的话语,倒不是因为那板凳倒地的声音多么有冲击性,而是从同一方向射过来的几束眼光,似乎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波动,让文顷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他蹙着眉头迎视过去,不想还未看清三人样貌,豹子便瞬间挡在他面前,微微弓起背,嘴里发出属于野兽的低鸣,那是一种防御姿态。 文顷有些诧异,豹子是多久没有摆出这副姿态了,眼前这三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伙计已经窜到后院去了,唯有老板镇静地守在柜台内侧。他倒是一句话都未说,现在这一情形,仿佛他吐一个字发一个音,就打破了某种平衡。 洪石,在看到将军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么多日,费劲心思地寻找,终是没有白费工夫。方才坐在凳子上等待的时候,他设想了好几种与将军相认的场面,可越想越让他急躁难安,他恨不得立刻跑到那人面前说:“将军,我们来找你了。” 可是现在这场面,他浑身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他不过踏出一步而已,将军为什么摆出如此充满敌意的戒备姿态? 见此情景,纹燕和桂木皆是不敢轻举妄动,尽管他们前一刻还心潮澎湃,现在却不得不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眼前的将军,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文顷不知道豹子怎么突然做出这样一幅姿态来,眼前三人,其实没有敌意,他感觉得出来,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这三个人很不简单,他们的气息很不平稳,浓重且波动强烈。文顷忖了忖,或许就是这种强烈的气息,才让豹子做出防御的姿态的吧,可能这只是一种本能。 于是他转到豹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小白,冷静点,他们不是坏人。” 听到奇怪称呼的洪石诧异得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脸色僵硬而苍白,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上前几步就抓住文顷的胳膊问:“你刚才叫将军什么?” 岂料这话刚刚收尾,他的胸口就突然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然后整个人跌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只听一个声音吼道:“不准你碰文顷!” 22 洪石跌在地上,分外吃惊地望着数月未见的将军,他怎么会对自己动手,自己是他忠实的下属啊,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啊! 纹燕和桂木将洪石架起来,拉了张凳子让他坐下,洪石也没反抗,眼睛直盯着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很是难看。 豹子扫了一眼前面三人,只说:“你们要是再敢动手动脚的,就不只是跌倒这么简单了。”然后转向身边的人,关切地问,“文顷你没事吧?” 文顷拍了拍他护着自己的手,“小白,我没事,下次不要动不动就出手打人,他们不是坏人。”他看那几个人的神色表情,似是有无数难言之隐,注视着豹子时的眼神也极不寻常,好像带着某种崇敬,又有某种无可奈何。他忽然意识到,这三个人可能与豹子的身份有点关系,说不定,就是千里迢迢赶过来找他回去的。文顷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对豹子说道:“小白,你不是说要给我做饭吗,灶膛现在正好没人,你赶快去做吧,顺便多烧点饭,今天有客人。” “什么客人?”豹子瞟了眼旁边三人,“他们才不是客人?” 文顷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小白乖,听我的话,他们没有恶意的。” 豹子瞪了那三人一眼,才堪堪说道:“好,小白听文顷的话,文顷你自己当心点,要是他们敢欺负你,你就喊我的名字,我马上跑来救你。” 文顷摸摸他的头:“好好,小白赶紧去吧,我肚子都饿了。” 两人的对话让洪石像当头遭了雷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几乎有种想要再次抱头痛哭的冲动。 当初他们去兽人村见奇岐的时候,奇岐并没有告诉他们豹子失忆的事,主要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很肯定,豹子到底有没有失忆,这种猜测性的话是不能乱说的,便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不知事实真相的洪石自然受不了打击,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算情有可原。 纹燕和桂木算是冷静一些,相对于将军奇怪的状况,他们更想要与眼前这人好好谈谈,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就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奇穆了。 文顷并没有急着商谈,他先是向旅馆老板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这三人确实是来找豹子的,而且他们甚至知道自己的原名,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打听出来的。这俨然让文顷有了些许戒备心。 四人围着桌子重新坐了下来,洪石还处于失神的状态,文顷从那大块头的失常反应里,多多少少猜得出来,以前的豹子肯定与现在的样子有着天差地别。 客套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桂木很是郑重地站起躬身道了句:“谢谢恩人对将军的照顾,我们无以为谢,恩人想要什么,只要我们……” “这个待会说吧。”文顷很快摆了摆手,他现在感兴趣的,是他们那声“将军”的称呼,一口一个,叫得极是顺口。莫不是……以前的豹子,就是白豹族的将军?他忖了忖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有你们怎么知道我原来的名字的?” 这么一问,纹燕和桂木便你一言我一语,将如何找到兽人村,如何见到奇岐,再如何从奇岐口中得知文顷行踪的前前后后都交待了清清楚楚。 “原来你们已经见过我姐了。”文顷默默点头。 “是的。”桂木说道,“而且您的姐姐已经将您救了将军的整个经过都告诉我们了,我们不胜感激。只是将军现在这个状态,难道他……失忆了?” 文顷道:“我不知道原来的小白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们说失忆了,那么可能真是失忆了吧。” 此话一落,也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了正处于痴呆状态的洪石,他猛然惊醒,瞪着眼睛问:“你叫将军小白?将军不叫小白,你怎么可以叫他小白!” 不想下一秒,桂木便伸手成刃,一下子斩在洪石的后颈处,洪石两眼一翻,摇摇晃晃朝后倒了下去。 文顷看着,不由眯了眯眼,这记手刀又狠又准,这三人果然不简单。只是,对自己同伴使出这招,实在有点…… “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洪石就是这样,他是将军的狂热崇拜者,这次寻找将军的路程,也数他最卖力,所以见到将军变了这么多,心里的落差是难免的,您别放在心上。”桂木有条不紊地解释着。 文顷只是吃惊桂木毫不犹豫将洪石打晕的事,至于受惊,他倒没有。 在文顷看来,桂木俨然要比洪石冷静得多,他性子沉,说话没有很大的感情起伏,在与自己交谈的时候,显示着白豹族上流阶级该有的气度和胸襟,自己感觉不到颐指气使的压力。他不由想到,和这群人处在一块儿的豹子,想必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而之前奇岐口中那所谓“六亲不认的战斗机器”,或许只是一种谣传吧。 接下来与他们的交谈中,文顷渐渐了解了有关豹子的不少事。豹子原名叫白霄,非常好听的名字,据说这个名字是王亲自赐予他的。在成为王城的护国将军之前,豹子在军队里绝对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之所以会被王看中,似乎是因为在一次围城之战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判断力和战斗力。这事件的渊源,似乎还要跟赤狮族挂上钩,赤狮族与白豹族的纠葛,似乎是由来已久。 据说,当时赤狮族的头号骁将化成兽形几乎将白豹族的先锋部队全灭,王赐封的将军错误指挥战斗,将兵力统统支到前线,直面赤狮族骁将的攻击,城池后方却疏于防范,导致赤狮族从后方趁虚而入,几乎攻破王城后方关卡。 那个时候,白霄没有听从将军的命令去支援前线,他悄悄脱离了大队伍,来到了王城后方,也就是在当时,洪石毅然跟随了白霄。白霄集聚了一些散兵,死死守着王城后门。 不过那场战斗,白霄打得并不容易,因为率兵攻打王城后门的,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正是赤狮族的王。 按照赤狮族原本的计划,是先用一枚骁将的强攻引起豹王的注意,让他把一众精兵都集聚到前线,这样一来,后方势必虚空,他再带兵趁机杀他个措手不及,这样便能直捣黄龙,将白豹族彻彻底底踩在脚下。 但白霄的出现无疑是在他得瑟的脸上扇了狠狠一巴掌,赤狮族的王怎么也没想到,白豹族还卧着这么一条龙。那一次的进攻,赤狮族没有胜也没有败,狮王过不了白霄的坎,前方部队也没有占得多少便宜。他们无心致力于持久战,最终撤了兵。 白霄自那战起一鸣惊人,直接被王封为护国将军。狮王与白霄之间的梁子,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结下的。 文顷听着,不由想到,豹子在头痛病发作的时候,口中迷迷糊糊说出的拥有火焰一般毛发的狮子,大概就是指赤狮族的王了。 至于这一回豹子直接从王城失踪,据说是因为与狮王大战了一场,包括失忆,应该也是大战造成的后遗症。 听着纹燕和桂木二人交替着讲述,文顷也算是明白个七七八八。豹子的身份是让他震撼的,但震撼之余,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豹子的家人会不会有朝一日找到他,然后客套地给他一些感恩的礼,最后理所当然地把豹子带走,留他一个人,对着那些厚礼发呆。 如今,想象似乎快要变成现实,他竟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以至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 “恩人?”桂木唤了他一声。 文顷回过神:“哦,叫我文顷就可以了,恩人不习惯。” “那,文顷,您可以与我们说说,将军与您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都是一副怎样的状态?” 文顷想想确实该告诉他们的,豹子的现状几乎与孩子无异,他们既然是豹子的下属,应该有办法帮他恢复记忆。 一阵叙述之后,纹燕和桂木竟是都蹙起了眉。当然文顷没有把豹子曾经与自己说过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豪言壮语讲出来,想着若是一字不差地讲出来了,这两位亲卫队队长不知道要被刺激成什么样呢,尽管他们在努力保持着冷静。 文顷看着他们的表情道:“如果你们需要我配合,我不会推辞。毕竟比起让小白……不,白霄,恢复记忆,其他事都不甚重要。” 桂木仍旧蹙着眉,只说:“依照您的叙述,显然将军更加听您的话。方才您也看到了,他不认识我们了,而且对我们有敌意,我们若是强行把他带走,这俨然不妥当。所以,您的帮助是必须的。” 桂木注视着文顷,眼里有种不容驳斥的光彩。 文顷放在桌底下的手渐渐握成拳,“你说。” 桂木沉声道:“我想让您和我做个约定。” …… 洪石是被一股扑鼻的香味给惊醒的,睁开眼便看见一桌子的好菜,豹子坐在桌子另一侧,正在给文顷夹菜。洪石一骨碌站起来:“将军!” 文顷微笑着看过来:“醒了,赶紧吃饭吧,这是你们的将军亲自下厨做的。” 洪石有点愣神,他的脑回路还没转回来,眼睛扫了一圈,就看见纹燕和桂木拿着筷子吃得很小心翼翼。 豹子却道:“文顷,你怎么不叫我小白,将军是什么?” 文顷说:“你就是将军,小白就是将军,小白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霄,以后我就不能叫你小白了,该叫你的本名,白霄。” 豹子却不悦地皱起眉:“什么将军,我才不是将军,我也不是白霄,我就叫小白,文顷的小白。” 文顷心中有些酸涩,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说:“好好,小白就小白,我们吃饭吧,等下吃完了,这三个哥哥姐姐有事和你谈。” 说到“哥哥姐姐”这个词,饭桌上同时发出了两声被呛到的声音。 桂木见洪石还像呆头鹅一般站着,便努力将饭咽下,说道:“洪石,坐下来吃饭,有什么事待会再说。”洪石这才后知后觉坐下来,但眼神还是没有离开过豹子,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方才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豹子可不会理会洪石的眼神,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文顷身上。今天,他没有文顷在一旁看着,也做出了一桌子好菜,早已等不及想要文顷的夸奖了。他时不时地蹭着身边的人,说:“文顷,今天我一共做了五个菜,是不是很厉害?” 文顷微笑回应他:“是啊,小白很厉害,都知道把黄瓜和鸡蛋搭配起来炒了。” 话语刚落,洪石忽然直起背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桌子菜,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他听到什么了,这些菜,都是将军亲自下厨烧的。 也就是说,他正在品尝将军的手艺? 洪石又开始陷入某一种痴呆。然很快,豹子的话让他整个人更加不好起来。 只听豹子说:“文顷,既然我这么厉害,那我要奖励,要亲亲。” 洪石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23 豹子指指自己的脸蛋,颇为调皮地说道:“这次我不要亲额头,我要亲脸蛋。” 文顷看着他倾过身一副自己贴过来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没那么大胆。 纹燕和桂木纷纷一声不吭低头扒饭,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旁的洪石却是紧紧挤着眉,嘴唇开始一颤一颤的,好像有什么话将要破口而出,就在他即将张口的那一刻,搁在桌底下的脚背被另一只脚狠狠踩住,下一秒桂木的森冷眼刀射过来,仿佛在暗示他,收敛点,别丢人现眼。 洪石那握着筷子的手就那么在空气中抖了抖,然后他很不情愿地低下头,往嘴里塞饭。 “小白,现在是吃饭时候,要亲等下回房间亲,好吗?”文顷企图搪塞过去。 豹子却不买账:“不,文顷,我就要现在,你亲完了今天的碗也是我来洗。” 文顷扫了一眼桌上其他人,见他们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心里便也不那么讲究了,况且连到洗碗也包了,豹子难得会这么积极,给点奖励确实是无可厚非。于是他侧过身,在豹子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几乎像蜻蜓点水一般,方触及便离开了。 然即便如此,豹子也像得了至宝一般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被亲的那一块,不自觉地笑起来。 洪石终究还是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筷子啪嗒一下落到了桌底下,含着饭粒的嘴就那样保持着微张的姿势,一副僵硬成石的姿态。 “好了好了,快点吃饭吧。”文顷说道。 之后整个午饭时间,豹子都持续不断地对文顷做着亲昵的动作,说着亲昵的语言。洪石起初还诧异得全身僵硬,后来他也渐渐习惯了,只是将军的这副模样,始终让他觉得可惜,这不由加大了他想让将军恢复记忆的决心。 午饭过后,豹子应诺去洗碗,亲卫队二人倒也没有阻止,唯有洪石忍耐不住想要跟着豹子凑到厨房去,后来愣是被桂木拉了回来。他们与文顷,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话要谈。 …… 方才在吃饭的时候,文顷满脑子都是亲卫队之前对他说的事,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立场,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拒绝。亲卫队的礼仪已算很周到,他们一没有威胁自己,二没有强迫自己,在方才的谈话中,他们给足了自己选择权,说实在话,文顷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桂木道:“希望您能答应我们的要求,您也知道,我们千里迢迢找到将军已是极不容易,若是这般两手空空回去见王,必是不好交待。” 文顷本来已下定决心,要将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可如今话到嘴边,他却哽在了喉咙口,哪怕是吐出一个字,他都觉得艰难无比。 这会儿洪石倒是开口了:“恩人,方才是我不对,做事冲动冒进,您别放在心上。” 文顷知道洪石要表达什么,只说:“我没有怪你,这事一码归一码,我自是不会混为一谈。我不会缠着白霄不放,该放手的时候自然会放手。”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桂木连忙解释。 文顷却止住他,“我知道,我这就上去收拾。” 文顷起身,没有再去看那三人的表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实在没什么好踌躇不决的,他与豹子本就萍水相逢,他没有刻意留在豹子身边的必要,豹子是去是留,全看他自己的意思。 他虚着步子来到房间里,有点提不起精神,但有些事既然答应了,便不得不做。他将自己的衣服全都收拾了起来,放进了衣柜最底下一层,加了锁,还有自己的包袱也一并放了进去。另外又将豹子之前给他保管的那些铜币统统拿了出来,用布袋装好,放在桌子上。 等把能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他便下了楼,对亲卫队的人说:“楼上房间里桌上放着的钱,都是白霄自己挣的,他之前说要存着买房子的,不过现在……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桂木和纹燕同时站起来鞠了一躬,洪石也后知后觉行了一礼。 文顷心里难受,当真觉得承受不起,若是可以,他宁愿不要这一鞠躬。他有些怏怏地说道:“我去后院知会白霄一声,你们去楼上房间等着吧。” …… 豹子已经将碗筷洗得差不多了,他正用干抹布擦着碗筷上的水渍,然后一个个叠好放进碗橱里。豹子做得很细心,每一只碗擦完了,还要拿手指摸摸有没有残留的水痕,然后举起来当镜子照。文顷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豹子虽是有点傻气,却是单纯而快乐着的。 豹子看到文顷正倚在墙边看他,嘴角立刻扬起来,炫耀似的指着那堆碗筷:“文顷,你看,我都洗好了。” “嗯。”文顷走过去,忍不住摸着他的头,“小白是最乖的。” “文顷,”豹子说,“只要你高兴,小白会一直乖乖的。” 文顷心中蓦然酸涩,但他还是狠了狠心出口道:“小白,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 亲卫队三人坐在房间里,什么东西都不敢动。房间里布置很简单,一张桌子两张床,还有一个多层衣柜。房间虽然窄小,却充斥着将军和恩人的气味,这气味像一道禁令一般约束着他们的行为。 虽说他们拜托恩人去说服将军上来,单独见他们一面,但这事最终成还是不成,谁都说不准,毕竟,将军不是以前的将军了,而且连到思维能力,貌似也降了几个档次。 室内一时无声,落针可闻,纹燕一直低头拨弄着衣服下摆,此时终是忍不住开口:“我们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将军会跟我们走吗?” 桂木倒是不紧不慢:“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在将军心中,恩人到底有多重要。只要确定了这一条,我们便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在王面前也好交待了。” 其余二人听着,皆是默不作声。 那一日,豹子在文顷的注视下上了楼,文顷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叹息一声,随后转到门口,对小旅店老板意味深长地耳语:“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小老板眯了眯眼睛,“我懂。” 豹子刚刚上楼,便被桂木一记手刀敲晕了,等他醒过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坐着三个他讨厌的陌生人,却没有见到文顷。他几乎是一骨碌爬起来,开口第一句便问:“文顷呢?” 洪石坐着没有作声,桂木与纹燕互相看了看,最终,前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说道:“文顷走了,他说,您之前为了买房子挣的钱他都留给您了,他……” “文顷才不会走!”豹子几乎是怒吼出来的,“肯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洪石和纹燕都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桂木心想,这一步走都走了,硬着头皮也要把该说的话说完。 可豹子俨然不会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一拳砸在桂木俊俏的脸上,直接往楼下奔。他一边喊着文顷的名字,一边围着整个旅店寻找文顷的身影。 旅店内只听见豹子嘶吼的声音:“文顷,你在哪,我知道你躲起来了,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文顷!!” 然而,他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豹子疯了一般跑上楼,眼里的光彩暗沉而阴测,“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要不是你们来了,文顷才不会走,肯定是你们把他赶走的,你们三个坏人!” 他看到桌子上一袋子铜币,走过去狠狠摔到了地上,一时间铜币乱蹦的摩擦声刺耳至极。 他哭着喊着:“文顷都不在了,我要钱有什么用,买房子又有什么用?我只要文顷,我要文顷!” 亲卫队三人像木头一样杵在一旁,谁都不敢再上去招惹他了,方才砸在桂木脸上的那一拳,劲头可不小,桂木甚至可以感觉到松动的牙齿和溢出的腥味。前车之鉴,此刻当然是安分一些比较好。 房间里充斥着豹子刺耳的痛哭声,小老板倚在柜台上侧耳听着,不由掩嘴笑了笑,心道,多大点的事啊,看把这孩子吓得。 纹燕拍了拍桂木的肩,贴过去小声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场面,谁要是多说一句,谁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桂木捂着出血的嘴角,心道这事是断不能半途而废的,大不了再被打一拳。于是他厚着脸皮,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开始替豹子捡满地散乱的铜币。豹子蹲在地上嘤嘤地哭。 “将军,”桂木将豹子面前的铜币拨开,也照着对方的姿势蹲了下来,不同于之前冷冰冰的叙述,这次反倒温声软语起来,“其实,文顷的东西都还放在房间里,他没有带走,只不过锁进了衣柜里,您没有发现。” 豹子窝在膝盖里的头猛地抬起来,眼角还冒着泪花,“真的?” 桂木虽嘴角疼痛,但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我们没有钥匙,钥匙在文顷那里。” 豹子擦了擦眼泪:“那这么说,文顷还是会回来的,他没有走?” “他只是出去谈生意了。” 豹子立时破涕为笑,抹了抹脸开始捡地上的铜币,喃喃说道:“钱还是要放好,以后房子还是要买。不能让文顷看到我乱扔钱币,他会生气的。” 亲卫队三人看着将军转眼之间大雨转晴的模样,皆是诧异地大眼瞪小眼。 桂木想起上午与文顷的谈话,无奈摇了摇头,文顷啊,你赢了。 24 文顷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与眼前的肉摊老板交涉。 出来一下午,逛了很多摊位,要找到那些肉类比较齐全又愿意与你谈价钱的摊子,实在不容易。摊主们大多不懂什么叫批发价,文顷需要费尽口舌与他们解释,很多时候,解释前那些人还有些兴趣,解释完了却不买账了。他们觉得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把肉卖给一个外乡人是很很亏本的事,况且还要长期供应,等于是在他们身上深深割掉一块肉,谁都不愿意。 后来,好不容易有个谈得拢的,又担心文顷是外乡人,什么时候拍拍屁股走了,钱收不回来可怎么办,便也没成功。 眼下文顷不仅口干舌燥,连自信心都降低了八度,这会儿要是再不成功,他真怀疑自己有没有当生意人的本事。 好在,眼前这人拥有一颗文顷很是稀罕的灵活脑袋。听他说,他曾去兽人大陆不少地方跑过,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眼下定下心来在此安家落户,是因为跑得累了,想要有个稳定的家了,据说现下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生活非常美满幸福。 即便如此,文顷也没忘了与他谈谈什么是批发价以及它的便利之处,顺带着向他解释,以后若是合作,订立契约是必须的,口头约定俨然缺乏约束力,他文顷在生意上绝不是个随性而不讲信用的人。 由于文顷是外乡人,在办很多事情上要比本地人吃亏得多,但这位摊主俨然不在乎这些,从头至尾乐呵呵地与文顷拉家常似的谈着话。末了那人说:“我看你说起话来有条不紊,头脑思辨也不错,想来出来之前是做了不少准备了。只身出来闯荡的小伙子我都佩服,不会多么为难你,想当年我也是别人眼中的外乡人,理解你的难处。我的诚意就摆在这儿,你要是愿意,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我家详谈。” 文顷听罢颇为感动,能得到他人的理解是再好不过的事。于是也不拖拉,当下便答应下来,在得到对方的地址后,文顷终是安下了一颗心。 文顷将写着对方地址的纸条塞好,道了声谢准备离去,那人却叫住了他:“小兄弟,不买点肉回去?我这里肉类可是很齐全的,你要什么有什么。家里住着你媳妇儿吧,不买些回去让她饱饱口福?” 文顷露出苦涩的笑:“媳妇倒是没有,也就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哦?没媳妇儿就有孩子啦?”那人惊讶地看过来。 “不不,就是我的一个朋友,比较孩子气。”文顷赶忙解释。他不由想起自己出门时文顷上楼的情景,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在不在了,亲卫队毕竟曾经是他的下属,虽然不认识了,亲切感还是在的,若是苦口婆心加软硬兼施,指不准豹子就产生了回乡的念头。 他想来想去,心里有些乱,看着那些肉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忖着,不管在不在,都买些回去好了,没人吃他就自己吃,没了豹子,这日子也得过下去。于是挑来挑去,买了根猪肋条。 …… 洪石在厨房里围着他亲爱的将军屁颠颠转了好久,好几次想要帮忙,然而可惜的是,豹子已经嫌恶地像驱赶苍蝇一般搡他好几次了。纹燕和桂木很懂事地站在厨房外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插手。 天黑了,文顷没有回来,豹子当然是打算自己下厨做饭给文顷吃。在他看来,文顷谈生意必是很辛苦的,自己整一下午没去工作,凯迪哥那儿因为这三个讨厌的家伙直接旷工了,他要是不在家务上勤快点,会增加文顷的负担。 饭烧完了,菜也炒好了,文顷还是没有回来,豹子也不着急,到处翻翻弄弄,竟在床底下看到了文顷中午换下的衣服,诧异着文顷怎么塞在这种地方,便拿出来直接泡在了水盆里。 亲卫队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将军做饭已经很挑战极限了,现下还要洗衣服,恩人到底把他当什么养了? 纹燕到底是个女孩子,小时候家务活没少做,吃惊之余不免产生一些感慨,悄悄对身边的桂木说:“其实,将军学会这项技能也挺好的,女孩子就爱这样的男人。” 桂木瞪着眼睛看过来,接着慢慢蹙紧了眉,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女孩子喜欢这样的吗?”怪不得在王城,崇拜他的多过喜欢他的。 纹燕瞧着他一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模样,不由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别太当真,我也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的。” 这会儿耳边传来啪啪啪的声音,原来是豹子正拿着棒槌在青石板上敲打衣服,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标准,衣服被他翻来覆去,他乐此不疲。 院子里有口井,豹子敲一会儿衣服再去打点水,来来回回冲洗,颇为认真。 洪石看不下去,非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便不怕死地上去抢豹子手中用来打衣服的棒槌。这下是真把豹子惹火了,他几乎是立刻一脚将洪石踢到一边,怒道:“别碰文顷的衣服,现在文顷不在,我才不会对你客气。” 洪石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无比的哀怨,他幽幽喊出一声:“将军……”然下一刻,便被桂木拖走了。 桂木冷着脸对他说:“还是识相点吧,将军现在不记得我们了,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你套近乎不但讨好不了他,还会惹他嫌,知趣点。” 洪石摆着一张苦瓜脸,“照现在这个状态,将军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桂木道:“将军平安,已是万事大吉,至于恢复记忆,这得从长计议。” “将军一点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我们的谈话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桂木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在将军最落魄的那段时间,是恩人照顾了他,将军把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这也不足为奇。” 说着,桂木不由回想起上午,他们三人与恩人之间的谈话。当时恩人态度温和,很明事理,桂木便不多说什么场面话,开门见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意思,是想让恩人为他们提供一个机会,能让他们单独与将军谈谈,当然,这个谈话要是能说服将军回去是最好的。恩人难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过谈话中,作为女孩子的纹燕心思要细腻一些,她说:“从将军方才的表现,其实可以看出他对您很是在乎,所以这场谈话最终结果如何,您是关键因素。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配合。” 其实纹燕的意思,是要制造恩人离开的假象,好让将军对恩人死心,这样,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将军势必会同他们一道离开。 自己当时对这个计划也是相当赞成的,但恩人却对他们说:“希望你们不要玩得太过火,白霄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即便他的行为言语像个小孩子。” 桂木记得,自己当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料定了会成功,完全没把恩人的提醒放在心上,结果呢,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没想到将军对恩人的牵绊有这么深,以至于自己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表达完,就被揍得昏头昏脑。 从记忆中回神过来的桂木忽然觉得,能有一个人这么真心实意地对待将军也不是件坏事,况且当时的将军落魄潦倒,除了白豹族这个身份,几乎一无是处。恩人在当时不抱任何私心杂念救了他,已证明恩人的品质,将军若执意要留下来,说实在话,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至于将军恢复记忆后该怎么办,那就不是他们该插手的了。 如此深思熟虑之后,桂木向其余二人说道:“今晚等到恩人回来,我们就离开吧。” “这么快?”洪石俨然不愿意。 桂木道:“要将军跟我们回去,那是不可能的。等他恢复记忆,短时间内也办不到。我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王城需要我们保护,王也一直在等我们的消息,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此刻洪石虽百般不甘心,却也没有什么辩驳之词。桂木说得极有道理,为大局着想,他们也只能回去。 …… 文顷抱着一纸袋切好的猪肋条回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因为不清楚豹子到底走没走,潜意识里总是期盼着,豹子能在他踏进旅馆的一刹那迎接上来,对自己说:“文顷,你买猪肉啦,我要吃红烧的。” 然后他会告诉他,猪肋条可以做出一道很美味的菜叫糖醋排骨,红润鲜亮而且吃起来香脆酸甜。豹子肯定会馋得直流口水,急哄哄地催促着他做,然后在即将完成时趁自己不注意偷吃一口。 文顷光是想想,就觉得甚是美好。可如今,却没见到豹子的身影,果然还是走了啊,他不由自嘲一声,对着柜台处犹自拨着算盘的小老板说道:“老板,吃晚饭没,我请你吃糖醋排骨。” 小老板抬起头来,脸上笑眯眯的,“回来啦,赶紧去后院瞧瞧吧,他们正等着你呢?” 文顷诧异,“他们?” “就是你家小白,还有那三个客人。” 小白没走?文顷几乎是疾奔一般跑到后院,然后他看到,豹子正蹲坐在厨房门口打盹,其余三人则坐在井盖上仰头数着星星。 文顷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就那样杵在原地,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心里一颗大石头忽然放下了。 亲卫队三人率先起了身,没有叫醒豹子,径直向文顷走来。三人同时鞠了一躬,桂木说道:“文顷,您很棒,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决定今晚便离开。” 文顷不确定他们的意思,心又吊了起来:“这么快,你们和白霄谈妥了?他也走?” 桂木笑了笑,伸出手来,想要搭上文顷的肩膀,却又觉得冒昧了,便缩了回来。他说:“是我们三人走,将军还是留在这里。以后,将军要劳烦您继续照顾了。” 文顷其实没料到亲卫队三人会这么简单就放手了,这反倒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纹燕站在桂木身后细细瞧着文顷,只觉这少年虽看上去挺文弱的,却能把将军治得服服帖帖,还TJ成了家务全能的好男人,想必他本人也是个魅力无穷的男子。 她思忖了一番,忽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便推开桂木将文顷拉到一边,“恩人,您的姐姐让我给您捎句……”那个“话”字还没吐出来,纹燕便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推了出去,她七荤八素地想要看清是怎么回事,熟悉的声音便响起来—— “告诉你们多少次了,不准碰文顷,怎么就不听呢!” 没人知道豹子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亲卫队其余二人沉默不语,暗地里却想着,终于轮到纹燕了,他们也算心理平衡了。 25 亲卫队一行人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 那日夜晚,文顷睡得不甚踏实,总是断断续续地梦见豹子恢复记忆了,然后冷着脸对他说:“我们缘分已尽,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 惊醒过来时,他一身冷汗,脑子都昏昏沉沉的。然后发现豹子蹲在他床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豹子拉开他的被子钻进来:“文顷,我同你一道睡吧,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睡在你旁边,握着你的手,就能进到你梦里去了,谁敢在梦里欺负你,我替你教训他。” 文顷露出苦涩的一笑,依旧习惯性地抚摸着豹子的秀发,只说:“小白,梦里是进不去的,我只是白天胡思乱想过头了,没什么大事,你去睡吧。” “可是文顷……”豹子往他这边挤了挤,“我想和你睡。” “怎么了,一个人睡害怕?” 豹子支支吾吾的,“不是,就是那个,我怕自己一睁开眼,又像今天下午一样,你不见了。我怕你突然不要我了,我也找不着你了。所以我要握着你的手,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豹子孩子气地拉着文顷的手,埋着头不敢看文顷的脸。文顷不由诧异得瞪大了眼,心中辨不出是何种滋味。这样的豹子,简直让他手足无措。 豹子见文顷没有反对,有些得寸进尺地揽过文顷的腰,整个身子缩进被子里,将头枕在文顷的小腹上,还选了个惬意的姿势。文顷整个人一僵,这种情况,他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小白,回自己床上去。”文顷拍拍他的背。 豹子的手钻过文顷的衣衫,摩挲起他的脊背,那股粗糙的带着厚茧的特殊摩擦,以及豹子特有的体热,让文顷浑身一震,他几乎是立刻推开豹子抽身跑下床,蹙眉道:“小白,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豹子也跟着窜起来,手忙脚乱地跑下床,解释说:“文顷你别生气,我不做就是了,我这就回自己床上去。”说着他踢踏着鞋子立刻往自己床上跑,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头一缩,整个上半身不见了,只露出一双脚。 文顷又好气又好笑,不由走过去替他拉好被子,捋了捋他散乱的头发,轻声说:“乖,我不会走的,再也不会了。” 那会儿文顷不知道,他的梦总有那么点预示性。 …… 第二日,文顷方从肉铺老板家谈完生意回来,便见豹子汗涔涔地跑回来,扯着嗓子说:“文顷不好了,镇南的房子要被人买走了,我们得赶紧过去,不能让别人抢了先机。” 文顷那会儿正在准备午饭,看着豹子这副样子倒也没急,只说:“先喝口水,别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豹子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末了拍拍胸脯继续道:“据说是个很有钱的人,他看中了那座房子,怎么着也想买下来。” 看豹子那样子,似乎还挺严重,文顷之前一直听豹子讲要买下那房子的事,说实话那房子长啥样他还不知道,只当是豹子一时冲动说着玩的,没想到现在看来,真有那么一回事。 于是他问:“那你之前见过房子主人吗,他有没有卖给你的意思?” 豹子急得直跺脚:“当然见过了,那会儿是凯迪哥带着我去看的,房主人说如果我真心实意想要,可以放宽期限,慢慢给他钱。没想到、没想到他见着有钱的就出尔反尔,真是太气人了!” 见着有钱的就出尔反尔?文顷忽然觉得这形容得有点熟悉,他示意豹子稍安勿躁,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同你一道去看看。” 豹子在厨房间转了几个圈,怎么着也安静不下来,末了吐出一句:“那房子我都付订金了!” 文顷倒是一惊:“订金?你哪来的钱?” 这会儿豹子一副说溜了嘴的模样,吞吞吐吐道:“是、是向凯迪哥借的。” 这下文顷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钱都付了,却要临时更换买主,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良心被狗吃了,就是本来就没良心。 露底的豹子显然底气不那么足了,小声说:“文顷,你别怪我,那些钱凯迪哥从我的工钱里扣了,我快还得差不多了。” 文顷道:“我没怪你的意思,你要是早想买,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我就是想,不能只靠着你,不能老让你操心,想用自己的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孩子真是…… “那你订金花了多少钱?”文顷又问。 豹子说道:“两个金币。” 两个金币算是不少钱了,文顷忖了忖,也算是心中有底了。那房子不管是好是坏,既然豹子喜欢,他一定要把它抢回来。 …… 下午托了凯迪哥的关系,文顷和豹子兜兜转转好几趟,好不容易见到了那房子的主人。在走进房主现居大宅的时候,那股子熟悉感让文顷一下子惊醒了。 那宅中小仆出来领他们进去的时候,当即一愣,指着文顷道:“你是……” 文顷朝他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 凯迪也是一愣:“你们认识?” 文顷心下笑笑,认识,能不认识吗?想当初他要租集市摊位的时候,可来过这里好几趟啊。 豹子上前一步,一下子把那小仆的手指拍掉,瞪着眼睛道:“别对文顷指指点点的。” 文顷将豹子拉到身后,叮嘱他:“小白,等下我们进去,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做,任何事情都是我来谈,知道吗?” 豹子微微蹙眉:“可要是他也对你指指点点怎么办?他那个人,可一点都不好说话。”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先出口,也不要先出手,不然我们说话会站不住脚跟。” 豹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我听文顷的话,不乱说话,不乱动手。” 文顷拍拍他的肩:“乖。” 镇长的小金库今日又是收获颇丰,此刻他正喜滋滋地倚在木椅上嗑着瓜子,瓜子壳吐了一地。那奇家二爷真是个金主,竟然愿意出那么多钱买他那几十年的老房子,不过说起来也确实值,当初他那房子可是娶媳妇儿用的,装潢考究,家具也是一应俱全,布局上也是经过细心研究的,冬暖夏凉,绝对舒适。那奇家二爷也算是有眼光,放眼整个小镇,还没几户人家能有他这种水平。 至于之前那小子,他啧啧摇头,等下随便说几句,打发他便好,实在不值得浪费时间与他解释,看起来就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听到他要卖房的事的。 小仆在门口躬身道:“主子,他们来了。” 镇长拍了拍沾满瓜子壳碎屑的手,头一扬:“让他们进来。” 三人陆续走进来,凯迪道了声镇长好,豹子没说话,唯有文顷,扬起音调说了句:“镇长,别来无恙?” 镇长翘着二郎腿还没抬眼呢,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弄得一怔,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朝声源处扫了一眼,就瞧见一黑黑瘦瘦的小子。那小子朝他摆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镇长看着那笑意浑身抖了抖,半晌才道:“你谁啊?” 文顷也不急:“您不记得我了?” 镇长撇撇嘴,“我每天见的人多了去了,哪会记得你是谁。”又不是像奇家二爷一般的金主,记得你作甚? 凯迪哥过来拉拉文顷的衣袖,耳语道:“你和镇长认识啊?” 文顷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笑,然后转向心不在焉的镇长,只说:“镇长啊,您是贵人多忘事,那我提醒提醒您,集市上靠东南边那个摊位,那个英俊潇洒的整日穿金戴银的小年轻,您认识吗?” 被这么一提醒,镇长倒是直起腰来,眼珠子转了一圈:“是有这么个人,你不会是……” 文顷立刻接道:“我叫文顷,当日您收了我三个金币,却连一个普通摊位都没给我。” 镇长的嘴角抽起来了:“瞧你说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你是不是记错了?” 文顷面不改色:“不止如此,您还收了我朋友两个金币作为旧宅的订金,如今却把宅子卖给了别人。” 镇长的脸色变得铁青,嘴上却是抵死不认:“我什么时候收过你和你朋友的钱,你说话要有凭据。” 文顷冷笑一声,“镇长,事不过三,可对我来说,事不过二。之前您坑我一次,我敬您是一镇之长,没有与您计较,可第二次,您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不会踏出这门槛半步。” 镇长终是恼羞成怒,猛一拍桌子,喝道:“文文文文……” “文顷。” “文顷!” 仆人在旁扑哧笑了出来。 “笑屁啊!”镇长扭曲着脸斥道。然后他挺着油水肚子摇摇摆摆朝文顷走过去,文顷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却不料下一刻,那大腹便便的恶心男人迅速伸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文顷脸上,文顷的脸立刻歪到一边,五个指印鲜明异常。 镇长很得瑟地咧出一口黄牙,“你这蠢小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由得你这样撒野?我还告诉你,我就不卖给你,你能把我怎么着?我扇得你疼不疼,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你也扇我,有胆量你就扇……啊!” 小仆正听镇长说话说得好好的,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镇长整个人摔了出去,撞到了椅子上。紧接着,他看到镇长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两个鼻孔不断向外冒血,可镇长却捂着裆部,哎哟哎哟地叫。 豹子收回拳头,怒气冲冲吼道:“你这只恶心的猩猩,居然敢打文顷,你相不相信我让你的手再也用不起来!” 镇长疼得满地打滚,却还不死心地直起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文顷的方向,龇牙咧嘴地说着:“你……你……” 文顷面不改色。 或许没人知道,镇长的致命伤来自于他胯下那一脚。 26 小仆见着自家主子被打了,自然不能杵着干瞪眼,赶紧利索地从侧门绕出去叫人了。 凯迪见着这情景,一时间束手束脚的,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做。这镇长平常在外头的形象也算是不错的,凯迪与他没什么交情,也不爱打听镇长的传闻,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对方在背地里干过什么龌龊事,要是知道了,他是怎么着也不会拉着小白去看房子的,那不是摆明了把朋友往火坑里推吗? 方才听文顷讲以前被这镇长坑骗的事,心中不由冒出一团火,对镇长的好感度也顿时下降了好几分。眼下这情形,他横竖是逃不过连带责任了,于是忖了忖,对文顷说道:“咱们还是快走吧,刚才小仆出去叫人了,等下人一多,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文顷却道:“我说过,他今天不给个答复,我是不会踏出这门槛半步的。” 凯迪哥咬咬牙:“好,那我陪你一块儿。这事说起来也有我的份,我不能袖手旁观。” 文顷看了看他,只说:“大哥,嫂子还在家等着你吧,你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回去。” 凯迪死活不肯,自己好歹也被人叫声大哥,哪有小弟出事,大哥率先落跑的道理,说出去他还怎么做人,要是他媳妇儿知道这事,他在家里就更加抬不起头。所以他愣是犟着没走,文顷也拿他没辙。 镇长还在地上幽幽叫唤,心里骂着那没用的东西怎么现在还没把人叫来。要是由着这些人猖狂,这屋子顶指不定就要被掀了。 他现在只能装死,多撑一刻是一刻。 文顷瞧着他那副模样,不由笑了笑,走过去一把搭上镇长的手臂,镇长半眯着的眼霎时睁开来了,“你、你还想干嘛?” 文顷露出一抹极正式的笑:“扶您起来。” 谁道那镇长往旁边一缩,嘴一撅,直说:“我不起,我死都不起,你放手,我就要这样躺着,我躺着挺好的,挺舒服的,我才不会上了你的当呢,要我起,门儿都没有。” 文顷朝他挑挑眉,笑容仍挂在脸上,手却松开了,只说:“您要是觉得躺在这冰凉的地板上舒服,您救躺着吧,我尊重您的意思。” 这下镇长纳闷了,他怎么就不强迫自己,自己说躺他就让躺?这小子到底搞什么名堂? 文顷蹲下来,说道:“镇长,给个话吧,房子的事到底怎么解决?” 这会儿豹子也跟着走过来,居高临下瞪着镇长,以镇长那角度看上去,那架势还真吓人。他不由往某个方向缩了缩,加紧了双腿,问道:“你你你,你到底想怎样?” 文顷将手举起来,镇长立刻缩紧脖子闭起眼,一会儿却感觉不到有什么动静,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却见那小子在梳理散乱的头发,他不由心虚地呼了口气。 文顷笑笑,“镇长,我没想怎么样,我就想告诉您一句,做生意的不能不讲信用。有句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可您连基本的仁义都没有了,待会儿您即便是叫人来,也是站不住脚跟的。我就不信您睡在那堆金子里,您的良心能安生。”文顷指指他的心口。 镇长嫌恶似的拍掉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衣裳。 豹子看了火气又上来了,文顷的手很脏吗,这头恶心的猩猩,竟然敢打文顷的手。 文顷感觉背后盛怒的气息,赶紧止住身后的豹子:“小白,站一边去,这事我来谈。” “可是文顷……” 文顷回望过去:“乖。” 豹子没辙,他不想惹文顷生气,每次文顷说乖的时候,他总觉得要是不乖乖的,就不是个好孩子。 镇长看着豹子走远了,一下子来劲了,“我告诉你们啊,要不是那小蠢货还没把人领来,会由得你们这么猖狂,嗯?”他甩了甩散乱的头发,看了眼文顷,“文……文什么来着?” “文顷。”文顷不与他计较。 “文顷是吧,我可告诉你,那房子我早就卖给奇家二爷了,连房契都签了,你们想要,那绝对不可能。别说现在你们这副不可一世的德行,就算是以前,那也没好话说。” 镇长一句话说死了,凯迪哥俨然看不下去了,“镇长,您好歹是一镇之长,之前不是都答应好了,不能说话不算数,这样要是传出去,让小镇上其他人怎么信服?” 镇长冷哼一声:“你们要是敢说出去,无凭无据的,就是陷害、诽谤!” 文顷心中不由发笑,这猪脑镇长也知道陷害诽谤一说,真是难为他了。 文顷也不恼,跟小人计较,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他伸手替这镇长顺顺头发,再理理衣襟,镇长反倒被吓得一愣一愣,摸不清眼前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样。 文顷道:“镇长,其实您做得也没错,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您的行为生动形象地证明了这句话,我也没什么好责怪您的。” 镇长哼哧一下,“算你识相。” 文顷将手伸进上衣内袋,拿出来一整沓纸币,镇长眼睛立刻直了。文顷抽出其中一张,塞在镇长手里,说道:“镇长,这钱就给您就医吧。我还是那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文顷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那房子我不是没钱买,只是之前我朋友没有告知我,若是知道了,我断不会让他拖到现在。” 文顷想到这数日来自己卖蛋饼的收入,再加上本有的存款,零零总总也该付得起那买房前,就算不能全付,一半也是可以的。 没想这会儿豹子倒是发话了:“文顷,那房子我不要了,我们回去吧。” 文顷不免有些诧异:“为什么不要,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叨念着那房子的事情吗?” 豹子默默低下头,只说:“我、我不想花你的钱,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养活你。”接着他又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文顷,声音也洪亮起来,“以后等我挣够了钱,我要把整个小镇买下来给你,那几座房子,我才不稀罕。” 文顷愣神得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豹子上前一步,有些激动,“文顷,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文顷就这样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对视良久,文顷默默站了起来,转而对躺在地上的男人道:“镇长,您也听见了,那房子我们不要了,您要卖给谁便卖给谁,今天给您带来的麻烦,我们深表歉意。至于就医的钱,您要是觉得不够,我再给您。我对您造成的伤害,我绝不赖账。” 这下子,倒是轮到镇长吃惊了,他依着斜躺的姿势,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看上去极其普通的黑瘦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自己极度欠缺的东西。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就这么放弃了?我那旧宅,整个小镇都没几座比得上的,你就不再谈谈?” 文顷反问:“您希望我再谈?” 这会儿凯迪哥也吃惊了,凑过去拉拉文顷的衣裳:“兄弟,真就这么走了?我们来一趟不容易啊。” 文顷却道:“该谈的都谈了,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镇长这会儿摇摇晃晃爬起来,两条腿却还是绞在一块的,“我说,你、你就不想把放在我这儿的几个金币拿回去?” 文顷不由笑了:“镇长,原来您记得金币的事呢?方才您不是认为我陷害诽谤吗?” 镇长倒是焉了。 文顷终究没有提那金币的事,道了声告辞便同着凯迪和豹子一块儿离开了,只剩镇长一人坐在厅堂里。 小仆叫了帮手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早已空空荡荡。他让壮汉们挨个排好,直问镇长人哪去了。 镇长抄起瓜子托盘便朝小仆砸去,“你问我去哪了,我还要问你去哪了,找几个打手要这么长时间,我养着你吃干饭的!” 刚才那托盘,小仆不能躲,躲了自家主子指不定要拿凳子砸他,他只好结结实实挨一记,末了将托盘捧在怀里,苦着脸道:“主子,这也怨不得我啊,这几个找来的,算是价格最便宜的了,其他的都谈不拢。” 镇长气得发抖:“你个没用的东西,赶紧叫他们滚!” “主子,那钱?” “钱当然要收回来。” 小仆赶紧麻利地跟那几个壮汉沟通起来。那些个壮汉走的时候,眼神鄙夷得像在看一只耍宝的猴子。 镇长坐在椅子上想啊想,又看看那攥在自己手里的纸币,心里头一直觉得不安生,那小子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晃悠—— 买卖不成仁义在…… 晃得他脑袋疼。 几日后,镇长受不了了,于是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让他家小仆到他的小金库里取了一袋子金币,金币数量不多不少,刚好十五个,然后让小仆亲自送去了文顷居住的小旅店。 小旅店老板知道这事后,又是惊诧又是纳闷,“我说文兄弟啊,你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宝,竟然能让那一毛不拔的镇长给你送钱,还是金的。” 文顷笑笑:“法宝倒是没有,也就是生意人之间最基本的准则,这您应该比我懂。” 小老板蹙起眉,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只说:“那你家小白要买的那房子怎么办?” 小老板这么一提,文顷倒是想起来了,“您听说过奇家二爷吗?” 小老板点点头:“有所耳闻。” “那您知道他全名叫什么?” “哦,他啊,姓奇,叫奇二。” 27 这几日文顷终于决定改变经营模式,打算制作花色蛋饼。对于蔬菜的选定,他只选择了易于食用的生菜和黄瓜。生菜叶一片片剥开洗净,黄瓜切成薄片,整齐排布在小木盒中,外头罩一层透气性极好的细纱布。至于肉类,他捉摸不清孩子们的口味,率先选择了较为普遍的猪肉。猪肉取肋条处五花肉,用比较利的刀细致地切成薄肉片,一一叠好放在另一个木盒中,同样用透气性好的纱布遮好。 早起把这些事情做好之后,文顷便推着他的手推车去学堂门口,准备摆摊了。 昨晚上,好吃的豹子死缠着文顷要他做个既放菜又放肉的蛋饼给他尝尝,文顷觉得给他尝尝也好,顺带着听听豹子的意见,免得第二日出摊时出洋相。 当然,除了赞美之词,文顷不可能从豹子口中听到任何有价值性的中肯评价了。后来见着了旅店小老板,文顷便想着让他尝尝,看看有什么进步的空间。 小老板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咬一口,嗯,感觉味道很奇怪;再咬一口,嗯,好像还挺好吃的;再再咬一口,小老板不由皱起眉头,拍着文顷的肩膀道:“文兄弟啊,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把这鸡蛋饼打造成这里的招牌菜啊?” 文顷那会儿听着一愣,打造成招牌菜,这话是多有分量啊,可想想他又皱眉头了,“老板,这里可是旅店啊,按您的意思,是想要改造成菜馆?” 小老板道:“我这旅店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挣来挣去也就那么几个钱,而且最近投宿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一条行上,有三四家像我这样的。你知道,我为了吸引顾客,已经把价格压到最低,可还是没多少人光顾。其他几家,也是遇到了像我这样的情况,他们多半开始转行干别的了,我要是死守这没前途的行当,以后妻儿都要喝西北风。” 小老板讲得有条有理,文顷听着,似是有些门道。 “其实我家那口子,早些日子就建议我跟你商量商量,当然你没见过她,她倒是见过你。她觉得你这人吧,实诚,质朴,吃得了苦,没什么花花肠子而且做事有头有尾。她对你啊,印象非常好,所以老是催着我说服你让你留下来,我啊……” “等等,”文顷打断他,“老板,我问您件事,您家那口子,她见过我几次啊?”实诚,质朴,吃得了苦,没什么花花肠子而且做事有头有尾,这评价会不会太高了点,再说自己媳妇儿这么夸别的男人,这老板心里就没有点想法? 小老板道:“也就两三次吧,不过她看人准,错不了。” 文顷微微抽着脸皮看着他。 “你看,文兄弟,”小老板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你要是有意愿,就跟我谈谈,我这小旅店的地段你也是知道的,正对面就是集市,后头隔条街就是镇民居住的地方,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可多得很,要是在这地段开间小饭馆,生意肯定火得不行。文兄弟……”小老板眯起眼来,“你想象一下门庭若市的情景,兴不兴奋,快不快乐?” 文顷却是没跟着闭起眼,小老板这样子他倒是头次见,估摸着是被自家媳妇儿催得紧了,才这么殷勤地跟自己谈起这事。想来也对,一家的顶梁柱,生活的唯一来源,能不拼命点吗?要是媳妇儿嫌弃他赚不来钱,默不作声跟着别人跑了,那才是大大的悲剧。 文顷本来也想着,卖鸡蛋饼不是个持久的行当,能稳定下来自然是好事。开店的意思他是有的,不过这想法一直搁在心里没真正当回事过,如今小老板如此对他胃口地主动谈起,他怎么着也不会推脱。 小老板的人品毋庸置疑,做了十几年生意人了,有经验有头脑,文顷忖着,自己要是和他合伙,是百利无一害的。于是思前想后,文顷很给面子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老板,这样吧,我上午去学堂门口卖蛋饼,下午回来和您详谈,怎样?” 小老板点点头,立时喜上眉梢,颇有一种舒口气的感觉,“也对,这转行开店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是该空出时间好好谈谈。你先去忙,我先思忖个大致的计划来。” 于是,一个小小的鸡蛋饼,牵出了一桩大买卖,文顷隐约觉得,自己的事业要起步了。 …… 学堂的孩子们依然期待着文顷的到来,如今文顷觉得自己成了垄断性个体私营户了。学堂门口几乎没什么其他的摊贩了,识相的都走了。文顷每天的顾客量非常大,这也意味着他要付出更多的劳力,累了还不能耍脾气,待顾客要始终如一,即便那些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文顷的新花样俨然激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个个问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文顷不厌其烦一一解释。因为豹子没有来,今天的他有点忙。 “那……一个铜币能买到肉片加蔬菜的鸡蛋饼吗?”惯性使然,孩子们喜欢每天出门前,随身携带一枚铜币,如今看着有点加价的架势,自然是担心的。 文顷知道,自己变了花样有点突然,他也有心理准备,所以,今天就是打算来个新品种推销,原价让孩子们吃个够。 这一决定一说出来,孩子们又一窝蜂地涌上来了,不过说实在话,文顷带来的材料有限,百来个孩子还真不能每个人都顾及到,所以只好先来先得了。 文顷这边忙成一团,没瞧见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貌美女子正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拉扯着往前走,一点一点地往人群里挤。 “母亲,我要吃那个大哥哥做的饼,听说很好吃,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孩子稚嫩的声音几乎被此起彼伏的群童说话声掩盖。 女人脸上挂着不甚明显的汗珠,乌黑的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一支镶了蓝宝石的金钗插在发丝里,一下子将她的身份提高了一个档次。 “奇用,你别死命拽我的手,走慢点。” “不嘛不嘛,走慢点就要被抢光了。”孩子急得直晃手跺脚。 “真是要被你烦死。”女人将有些算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一面拉着孩子的手一面粗鲁地推开前面簇拥的孩子,“让让,让让!都是一群什么孩子啊,给人让个道都不会,父母都是怎么教的,果然人穷素质也低。” 那女人的说话声音不大,也不算小,恰好钻进了文顷的耳朵。文顷本来一门心思埋头做蛋饼,却硬生生被这刺耳的嗓音刺激得抬起头来。于是他瞧见一个打扮得挺入流的女人,正很没品地做着三流的事。 手底下的肉片快要煎焦了,文顷也顾不得那女人想要干什么,赶紧卷进蛋饼里,抽出一张纸片来包好,递给排在前头的孩子,谁道这会儿一只大人的手窜进来,硬是将文顷往下递的手势抬起了一个弧度。 排在前头的孩子没拿到,蛋饼被眼前这空降般的女人拽在手里。 文顷看她一眼:“请你把蛋饼给这孩子。” “凭什么给他,我先拿到的。”女人另一只手拉过自己的孩子,将蛋饼塞在孩子手里,趾高气昂道,“多少钱?” 文顷没有理会他,只对那孩子说:“小朋友,乖,把你手里的蛋饼给这位小哥哥,他已经付了钱了,这饼应该是他的。” 女人的孩子看着文顷那双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把手往外伸。下一秒却被女人拍了个小巴掌,嗤道:“发什么傻,他叫你给你就给,这饼是我、你母亲先拿到的,你凭什么给别人,真是没出息。” 文顷觉得这女人实在有点无理取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怎么以前从没见过她。不但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抢属于别人的东西,还指责企图悔改的儿子没出息,也算是少见。 于是文顷道:“这位阿姨,钱你也别给了,这个饼就当是我赏给了一条狗,你从哪来回哪去吧,我这摊子不欢迎你。” 女人的脸顿时绿了:“你你你,你叫我阿姨?还骂我是条狗?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文顷无意与疯狗般的女人一般计较,今天重新开张便遇到这么个无事生非的人,也算是触了霉头。于是他只当做没看见,换着笑脸对方才没拿到蛋饼的孩子说:“大哥哥给你再做一个,别急啊。” 然后,他推起小推车,一句话未说,换了个位置继续做蛋饼。 孩子们一窝蜂地全都拥过去,女人傻傻地被推搡着,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大清早的陪着自己儿子来买所谓的鸡蛋饼,遇到一群没教养的孩子,还碰见一个欠教训的小摊贩,真是晦气至极。她觉得,自己要是不赚回点脸面,死活都咽不下那口气。 儿子拽拽她的衣裳,“母亲,这饼?” 女人一把夺过孩子手中的鸡蛋饼,狠狠掷在地上,看着觉得不爽,又踩了两脚,直到那饼被碾得不成形。 女人很有成就感地扬起嘴角,大声说道:“这种恶心的东西怎么能吃呢?就算喂狗,狗都嫌脏。”说完她得意洋洋地朝文顷看过去,挑衅似的扬扬眉。 文顷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的脑子肯定有点毛病,跟一个神经病较真,自己也就成了神经病,于是文顷仍旧只做他的蛋饼,对女人夸张的言语不予理会。 可文顷不理会,不代表那群孩子不会理会。 只见一个书包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来,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之后,啪的一下正好砸在女人的头顶,然后包里各式各样的书本滑落出来,又是砸了女人一身。她那引以为傲的漂亮盘发立时散落开来,那只金簪垂直落下,正好插在方才被她踩烂的蛋饼之上。 女人一下子呆住了。 就在她呆滞的片刻,又是几只书包从人群里飞出来,全朝她身上砸去。 “竟敢踩大哥哥的鸡蛋饼,大家一起砸她。” 于是,书包漫天飞舞,书本纸张像天女散花一样。女人狼狈得到处躲蹿,她的儿子显然比较聪明,在第一个书包飞过来之后,就躲到一边儿去了。 文顷没有阻止,他何必阻止?只是他很好奇,这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她儿子又是哪里来的,以前竟是从未见过,面生得很。 文顷正忖着,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般地吼出来了:“你们这群小屁孩,还有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小摊贩,知道我丈夫是谁吗?竟敢这样对我!” 文顷白白眼,心道谁娶了你谁倒霉。 女人说道:“我丈夫姓奇名二,人称二爷,在外头,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你们惹毛了我,不会有好果子吃。” 文顷听着,倒是一愣,没想到这泼妇竟然还是奇二爷的妻子,不由感慨,这世界未免太小了。 文顷心想,人类世界流行拼爹,兽人世界竟流行拼丈夫,不由摇头笑笑,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拿出些场面话来撑撑面子?于是胡乱扯出了一个人,只说:“这小镇镇长,是我拜把子兄弟,你要是心里不服气,大可以去找他。他肯定很乐意替你分忧解难。” 女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还在说什么,文顷也懒得去管了。只是他没想到,他和奇二,就因为这件小事结下了梁子,而镇长,真的成了他的靠山。 28 奇二的媳妇儿姓花,名云,是这小镇前前任镇长的孙女,长得漂亮不说,人也是温柔乖顺,样样家务活都拿手。不过,这是她出嫁之前的事,出嫁之后,跟着自家丈夫到处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人也变得刁了。嘴里吐出来的字眼再也不温婉了,时不时像刀子一样戳你一下;脾气也不顺服了,在家里还有她丈夫收收她,在外头那是颐指气使,像长了八条腿的螃蟹。 小镇上的人对这个女人其实是不怎么了解的,比较刚出嫁不久,便随着奇二离开兽人镇了,一年回来一趟。一趟呆个几天,几天之后又走了。 不过人们倒是听说,这回夫妻俩回小镇,是打算定居了,不再出去漂泊了。镇民们瞅着,连儿子都有了,虽然啥时候生的都不知道,但为着下一代着想,是该定定心了。 花云一回家,立刻在丈夫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个劲地说那小摊贩怎么怎么使坏,怎么怎么羞辱她,还有鼻子有眼,像真有那么回事。 奇二瞅着她,头发乱了,妆也有些花了,怎么看怎么狼狈。可他就是不说话,负着手,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然后朝自己儿子招招手,说:“奇用,来,跟你父亲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奇用还在想着那个被母亲踩烂的鸡蛋饼,心里头只觉得可惜,所以母亲方才说了什么,他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父亲让他说,他便一股脑地将看到的听到的都一字不差讲了出来。 儿子说出的话南辕北辙,花云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辜,哭得更大声了。 奇二捏捏鼻梁,叹了口气,说道:“我说你能消停消停吗,一回来就给我捅娄子,以后孩子要上学堂,你把可能成为他同学的人都招惹了,你让孩子怎么办,天天被欺负?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花云抽抽鼻子,不肯罢休,只说:“要不是你一大早跟我吵架,我会心情不好找人出气。你倒好,站着说话不腰疼,把错都撇到我身上,你就一大圣人,你什么都是对的。” “你怎么那么不讲理呢,我们吵架,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找别人撒气干嘛?再说了,你跟我吵架,我心里就不难过,你见我找别人撒气没?要是人人像你这样,这世界就要乱套了。” 花云听着,一扁嘴,一跺脚,不说话了。 奇用坐在一边看着父母两人吵,小嘴闭着一个字不说,其实他心里是懂的,可他也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进不了父母的耳。所以这会儿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独自一人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奇二闷了一会儿,说道:“那小摊贩,后来有说什么话吗?” 花云抽出手绢来抹了把脸,带着微弱的哭腔道:“能说什么,不就那么点唬人的屁话吗?” 奇二眉头一蹙:“我说你能正正派派回答一下吗,不想让我给你出气?” 这下子,花云两眼立刻放光了,“当家的,你……” 奇二走过去,将女人略微散乱的发丝捋顺,语气渐渐和缓下来:“我自己的女人,能由得外人欺负?这要是传出去了,说我奇二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当男人。” 女人赶紧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玉手轻握成拳,敲在奇二胸口,一副撒娇的糯软模样。她润了润嗓,说道:“那小摊贩看上去一副穷酸样,没想到后台挺硬,听他说,是镇长的拜把兄弟。” 奇二皱起眉来:“镇长?” …… 像往常一样,镇长在午饭过后,腆着个大肚子到一些住宅区看看民情,虽说是做做样子,但也是每天必做的事之一。如若是往常,他会莫名其妙遭到几双白眼,愿意与他搭话的人,也少得可怜。不过今天,似乎有点不大一样了。白眼不见了,凑上来说话的人也多了。 镇长不明白怎么镇民们一夜之间转了性了,但他很高兴,甚至很得意,认为多年来的坚持终于有点成效了。 不过,当他听到镇民们口中说出的话时,他的脸立刻变得煞白,他觉得天底下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那个混小子成了拜把兄弟! “我家孩子,隔壁家孩子,还有老王家老李家的,都说那小子做的蛋饼好吃。不但手艺好,人也好,这一片儿,有哪家孩子不喜欢他?”那人上来勾着镇长粗圆的脖子,“我们以前都错怪您了,没想到您眼光这么好,以后可得多提拔提拔他,那小子有出息。” 镇长一路摇摇晃晃,不停地被勾肩搭背,不停地听着这样的话,等他游魂般回到宅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他和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了拜把兄弟了? 这还不算,那日夜里,奇家二爷让人抬了一箱子的铜币来到他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请您跟卖蛋饼的小子断绝关系。” 镇长觉得自己成了冤大头了,第一反应便是解释,可奇二爷也是个奇怪的人,他不要听解释,只想让自己答应。镇长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他跟那混小子本来就没那关系,何来断绝一说。 奇二爷走的时候,极是严肃地落下了一句话,说:“您要是不答应,日后受了牵连,可别怪我?” 镇长坐在厅堂里,瞅着那一箱子铜币发呆。末了知会他家小仆,让他赶紧把事情调查清楚。那混小子,怎么就跟奇家二爷搭上关系了? 小仆也算尽职尽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清楚楚。 “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镇长撑着圆滚滚的脑袋,屁股坐在那一箱还未入库的铜币上,觉得自己这会儿还真是骑虎难下了。 “你说那小子怎么就这么倒霉,招惹上了最不该招惹的人,他招惹到那人也就算了,还把我拖下水,这安的是什么心啊。”镇长越想越觉得憋屈。 小仆杵在旁边忖了忖,直说:“可主子,今日镇民们对您的态度可是大转变啊,您说,您是愿意为了一个人得罪一大帮人,还是愿意为了一大帮人舍弃那一个人?” 镇长的眉头皱得要挤出水来了,“可是二爷有钱,你不懂,这钱啊,是个好东西,很多时候,它可以派上大用场。” “可是主子,您真差这么几个钱?有朝一日等您退了,您想想,那些曾经对您有偏见的人,会怎么对您?真到那个时候,钱真能顶事?” 镇长沉默了,许久才撅着屁股站起来,拍拍小仆的脸蛋,“谁教你这些道理的,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仆立刻缩紧脖子,心道能不好生想着吗?他上有老下有小,整天跟着这肥头猪脑的镇长混吃等死,要不为自己找好退路,以后就是白骨露野的命。现在趁着镇长犹豫不决的空当,赶紧灌输正确思想,不然他以后的日子真要难过了。 说实在话,小仆也没指望自家主子能听进去,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了,是什么德行早就刻在骨子里了,要真能变,那第二天太阳铁定是从西边出来了。所以他也只是抱着几分虚无的念想。 可是他断没想到,这满脑肥肠的铁公鸡,居然还有开窍的一天。 “小李啊,我没白养你,去,叫人把这箱子铜币送还给二爷,就说我柴术是一镇之长,还轮不到他一个商人来对我指手画脚。”镇长叉着腰,肚子依旧圆滚滚的,不过这会儿看上去却显得特别有气势。 小仆高兴得哎了一声,可下一刻,他就犹豫了,“主子,我这一去,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镇长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只说:“你脑瓜子不是挺灵活的吗,自己想办法。” 小仆浑身一抖,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 文顷断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在几日后变成现实了。当看到镇长肥大的身躯被豹子举过头顶时四肢乱舞的模样,他差点喷笑出来。当镇长扯着嗓子喊“文兄弟,救命啊”的时候,文顷忽然觉得,这只猩猩亲自来到小旅店,可能有着强烈的目的性。 “文顷,这种坏人,我马上把他丢出去,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碰你一根手指头。” 旅店老板单单看着,却不说话,这场面,还真轮不到他说什么。 文顷却道:“小白,把他放下来。” “可是文顷……” “乖。” “……哦。” 文顷有礼有节,请镇长上楼坐下,还替他倒了杯茶。豹子跟得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镇长的一举一动。镇长每走一步,都觉得后背有无数支针在扎。 文顷道:“镇长,怎么有雅兴来我这穷酸地方,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吧?” 镇长嘴角一抽,都把自己拖下水了叫没犯事?不过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一个人来可不能太嚣张,那傻大个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得按耐着点。 镇长煞有介事干咳几声,一本正经道:“文兄弟,这人与人相识啊,都有一个过程。你看,我们虽然初遇、再遇、再再遇都不是很愉快,但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够做朋友。你呢,对我一直有偏见,当然了,我对你也有偏见。但是这偏见,终究是可以消除的嘛。” 文顷听着莫名,“镇长,开门见山吧,您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什么?” 镇长抹了把额头的虚汗,“文兄弟,我既然叫你一声兄弟,自然是为了拜把子的事情而来。” 文顷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幻听了,愣神半晌之后,不由呵呵笑了数声,“镇长,您不会是烧着了吧?” 镇长挺直腰板,沉声道:“文兄弟,我这是在帮你。” 29 文顷其实真没想过镇长会拿真心待自己,两人对彼此的印象实在太差,听着对方破天荒地说要帮自己,文顷怎么着也得把这事弄清楚。他可不想糊里糊涂地跟这见钱眼开的家伙扯上关系,至少得知道个来龙去脉吧。 于是他说:“镇长,无功不受禄,您突然待我这么好,总有个原因吧。” 镇长看文顷的脸色,觉得有门,于是也不含蓄了,便将那事的起因经过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当然,中途还不忘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当时的思想斗争有多激烈。文顷捡了其中几个关键句子,算是明白了,镇长这么做,是因为自己代表着一股群众基础,镇长再怎么蠢都得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考虑,也算是开了窍了。 至于最直接的原因,竟然跟那素未谋面的奇二爷有关。 数日前早上的那一桩闹剧,文顷以为,那女人该是随便撒个泼就完事了,没想她还真告诉她丈夫了,心眼小到这种地步,也算一朵奇葩。 他男人奇二爷既然声名远播,那起码的处世之道总该懂吧,不想竟为了自己这么个摆不上台面的小人物费那么多钱财,死命护着他那无理取闹的妻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同样是一朵奇葩。 文顷也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说,竟真的为自己找了个后台,虽表面看上去像个巧合,但细细想来,也是不少前因造成的。如若之前他与镇长之间没芥蒂,哪会胡言一通将他拖下水。如今假的成了真的,他想反悔都不行。 “镇长,您今天敢只身前来,我已相信你的诚意,只不过,奇二爷看起来不像是个省油的灯,您确定要这么做,接管我这个烫手山芋?” 镇长握着肉拳,搁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地敲着,看起来在细细思量。 文顷看他样子,心里终究没抱什么希望,镇长是个爱财怕死的主儿,这事可能终究要黄。 于是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送客了。 “镇长……”文顷拖着音调,已经是送客的语气。 镇长抬头看看他,眉头挤成一折一折的,愣是没有起来,“文兄弟啊,你先坐下,听我说,我还没说完呢。” 文顷心道也好,让他想个清楚明白,省得以后折腾不休。 镇长道:“我这人啊,这辈子没干过什么有价值的事,这镇长的位置,还是使了些手段得来的。我父亲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没觉得我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即便是得了镇长的位置,他们也没睁眼看过我。” 文顷挑挑眉,心道这镇长原来还有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啊,醉生梦死大半辈子了,最喜欢的事就是窝在自己小金库里数钱,不过这钱啊,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回事,会烦,会腻。我也从来没敢想自己后半辈子,因为心里头没底,想想都瘆得慌。文兄弟,我虽然没跟你深交过,但你这个人我觉得有意思,比那奇二爷有意思得多。所以奇二爷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你。” 文顷看着他,只说:“您的后半辈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那奇二爷可比我有钱有势得多,您要是跟他处好了关系,下半辈子不要太快活?” “不不,”镇长立刻摆手,“你不知道,奇二这人,肚子里的坏水多得很,他如果确定要整死一个人,那人绝对没活路。所以我得帮你,我要不帮你,这小镇可没人罩得了你了。” 文顷听着,替他倒了冷掉的茶,重新沏了一杯。 镇长看了看那端过来的茶水杯,脸上的肉立刻笑得一颤一颤,“你这小子啊,识时务,有出息。” 文顷本想着这事要黄了,谁想镇长那张嘴又把它说活了,看来这回是真心的了,既然对方掏了心窝,他哪有矫情的道理,自然是以礼相待。 镇长又说:“文兄弟啊,这事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别管之前我们之间有什么芥蒂,从现在开始,就是兄弟、朋友。” 文顷心里难免有些激动,虽然现在还摸不清镇长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身在异乡,有个人肯帮衬着,这实在再好不过。他与镇长搞好关系,以后很多事,做起来都会方便许多。于是也不婆婆妈妈地,直接向镇长坦白了自己的意思。 镇长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其实他心里还存着另外的心思。过不了几年,他就得隐退了,这小镇的新主人,他想选个有才有德的,所以好苗子,他得护着。 镇长走之前,对文顷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奇二这人,擅长耍阴招,让他提防着。文顷道了声谢,亲自将镇长送下了楼。 镇长走后,文顷想了许多,镇长此人到底能不能信任,自己以后的路又到底该往哪走。想着想着,他摸出了脖子上悬挂着的玉佩来,虎形的翠玉,老虎额头上镶着一颗血色宝石,正是当日奇岐装在信封里的东西,除此之外,信封里再无其他。 文顷一直不明白,这块玉佩代表着什么,没有任何镌字刻印,只是一头咆哮状的老虎。文顷始终贴身垂挂,不轻易拿出来示人。 可现在,他心里有些乱,玉佩可以让他想起奇岐,他看着看着,错乱的思维便会慢慢理顺。 夜已黑了,豹子方才聚精会神地盯着两人一举一动,这会儿开始打盹了。他坐在文顷旁边,头一点一点的,尽管手臂努力撑着额头,但还是抵挡不了侵蚀而来的睡意。 文顷轻轻地拍他,“小白,去睡吧,别等我了。” 豹子揉揉眼,努力拉开眼皮,“不,文顷,我熬得住,我要等你睡下了我再去。”可刚说完这话,他的肚子便咕噜噜地叫起来。 文顷笑笑:“饿了?” 豹子揉着肚子,嘟着嘴默默点头。 “我给你去烧点东西吧。” 豹子的精神立刻上来了,屁颠颠地跟着文顷往厨房跑,却在下楼的那一刻身形一晃,咚咚咚滚下了楼。 文顷本来走在前面,忽然瞥见豹子的身影从自己旁边一滑而下,当场惊呆了,没有任何停留,赶紧追着豹子的身体跑下楼。 直到滚至楼下,豹子一声未吭。厅堂里幽幽的小油灯映衬着他晃悠悠的脑袋,额角明显红了。文顷赶紧扶正他的身子,口中直唤:“小白,你没事吧,小白!” 豹子迷迷瞪瞪睁开眼,嘴里虚虚应着:“文顷,我没事。” “你都滚下来了,知道翻了多少跟斗吗,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尽管文顷的声音不大,但方才滚下楼梯的咚咚声还是惊扰了不少小旅店内的其他住客。 文顷扶着豹子站起来,让他坐在就近的椅子上,上上下下摸索着,“没有哪里摔疼吧?”这要是普通人,从楼上一路滚到楼下,铁定脑震荡了。 豹子还是晃晃悠悠的,“没事,文顷,就是头有点晕。” 听豹子这么说,文顷心下更急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呢,这种时候,医馆也关门了,不知道敲门会不会有人应。 思前想后,文顷只好道:“小白你好好坐着,我去拧块热毛巾来。” 不想刚离开几步,便被豹子抓住了手腕,文顷顿住,却见豹子还是虚着眼睛。只听他说:“文顷,亲亲,”他指指额头,“亲亲就没事了。” 文顷微蹙起眉头:“小白,别闹了,赶紧松手。” 豹子倾着身子靠过来,撒娇般地说道:“文顷,我不仅头晕,而且头痛。真的,你亲亲我吧,亲亲就好了。” 文顷无奈摇摇头,终究还是捧起了豹子的脸,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豹子心满意足地在文顷胸口蹭蹭,搂着文顷的腰眯起了眼睛。文顷要去厨房了,豹子拉着他的手,一步不肯松开。 前厅到院子要经过一段过道,天黑了,没点灯,只有一簇月光幽幽照在过道口。文顷忖着要做些什么夜宵,被豹子拉住的手却忽然一紧,然后那股力道便迫使他定在了原地。文顷有些奇怪,脱口便问:“小白,怎么了?” 豹子沉默了一会儿,手掌的力道加紧了几分,忽然开口说:“文顷,我不饿,别吃了,睡吧。” 此时文顷却没急着接话,而是转过身,打量着豹子在黑暗中的轮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豹子的语气似乎有些生硬。 “你刚才,肚子不是还叫了吗,真不想吃了?” 豹子嗯了一声,毫无预兆地拉着文顷的手就往回走。文顷在后面亦步亦趋,总觉得有些奇怪。 来到前厅,豹子闷着头一个劲把文顷往楼梯上推,只说:“你上去吧,我去打水。” 文顷连踏几层台阶,在豹子脱力的一刻收住脚步,回身站在楼梯上,看着豹子直挺的脊背,冷不丁叫道:“白霄。” 豹子身形明显一滞,然很快,他又掩藏过去,稍显结巴地说道:“我、我去打水。”便立刻没入黑暗。 文顷就这样倚在楼梯口,半晌没有出声,思前想后,脑子里只晃过一句话:豹子恢复记忆了。 这个结论没有令他多么开心,他抬步上楼的时候,步子反倒有些沉重。他打开门坐在床上,一系列动作有些木然。如若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方才豹子因脑袋昏沉从楼上摔下去,应该就是记忆复苏的征兆。 文顷捶了捶胸,总觉得心口有些闷。 没一会儿豹子便进来了,他的动作很快。他拎着木桶,步伐极扎实地走过来,桶里的水几乎没有一丝晃动。文顷想要站起来端木盆,却立刻被他制止,“我来就好,你坐着。” 文顷不做声响,坐回床沿,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豹子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忙碌着。这下,文顷是真正肯定心中的想法了。 豹子先是伺候擦脸,文顷没有推却;可后来连洗脚都要帮忙,文顷就有些吃不消了。他这辈子还从没有过这种待遇,豹子这么体贴,反倒让他发慌。 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阻止着,“我自己来吧。” 豹子把洗脚布攥在手里,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了,清亮的眼睛不再透着一丝傻气和稚气,他是真的恢复记忆了。也就是在这愣神的空当,豹子很利落地脱了文顷的鞋袜,双脚立刻被浸泡进温水里。 双脚被温水包裹的瞬间,文顷觉得舒适极了,以至于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豹子粗糙的手掌摩擦着他的脚面。 文顷忡怔地看着他细致地动作着,失忆时的豹子从来不会想到要为他洗一次脚,但这可能也意味着,这是最后一个聚在一起的晚上,所以给予了特别的待遇。 “是不是明天要走了?”文顷脱口问。 豹子低着头,手却没有停下,他知道文顷已经看出来了。他说:“我没想过要走,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所以,你就替我洗脚?” 豹子不说话了。 文顷有点想摸他的头,不过忍住了。他心头透着浓烈的欢喜,忖着,白霄可能只是从一只爱撒娇的豹子,变成了一只不善表达的豹子。 30 文顷一觉醒来,一身是汗,豹子搂着他的胳膊,头枕在他胸膛上,左腿盘着他的左腿,还伴着一些轻微的鼾声。 外头已经很亮堂了,文顷掀开了被子,一阵凉意顿时让他觉得舒畅不已。豹子被惊醒了,他揉揉眼睛,说:“文顷,你醒啦?”声音还像没睡醒的样子。 文顷拍拍他:“昨天什么时候爬到我床上来的,赶紧起来吧,一被褥的汗,又要洗被套床单了。” 豹子后半夜睡得香得很,那梦也早就忘记了,现在就记得睡觉前在文顷耳边说的话,今天要替他洗衣服,既然要洗,当然是连被套床单一起。 于是他说:“文顷,等下我帮你洗,你尽管放心去卖鸡蛋饼。” 文顷下了床,正在衣柜里翻衣服,听见豹子这句话,心里顿时有点热乎。他转过身来看看对方,豹子正笑容灿烂得坐在床沿。 文顷只觉得这孩子越来越会哄自己开心了,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说道:“小白真是越来越勤快了,今天中午回来,我给你带个好东西,当做奖励。” 豹子立刻眼睛放光了,急忙问:“什么东西,能告诉我吗?” 文件将豹子的干净衣服拿出来,放在他手里,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先把衣服换了,我下去给你做早饭。” 豹子心里美滋滋的,文顷竟然要送自己东西,以前还从来没有过,他一定要好好做,不能让文顷失望。 文顷背对着豹子,一下子脱掉了上衣,精赤的后背显露无疑,以前只有鲜明的骨头,现在已经有漂亮的肌肉线条了,而且那上宽下窄的倒三角形,看起来实在让人舒心得很。 豹子就这样站在文顷身后,不知怎地,他竟想起那日在兽人村看到了一幕。那女人骑在男人的身上,摇摇晃晃,欢快异常。当然女人没有文顷这般坚劲的后背,只是那男人在女人身上伏动时,那后背流淌下汗水的样子,才让人心跳加速。 豹子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赶紧转身捂住脸,那两块脸颊已经烫得像火烧了。他告诉自己不能乱想,不能乱想,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就今天来劲了?豹子努力平复下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情,赶紧躲到一边换起了衣服。 文顷下楼,直接用煤炉烧粥,这时候,豹子也端着木盆下来了,盆里放着拆下来的被套和床单,还有他们换下来的衣服。 煤炉烧粥的时间比较长,文顷便活起了今天的面粉,还将昨天买回来的蔬菜洗干净,准备各种出摊必备的素材。 豹子拿着棒槌在青石板上敲衣服,那样子看在文顷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欣慰,还有一股心酸。豹子的裤子吊在半空,露出一截不大明显的小腿肉,可能是还在长身体,自己当初给做的,如今已嫌短了。还有那衣服,也添上了不少补丁,自己的绣工不好,粗糙的针线很容易看出来。 文顷忖着,今天也别奖励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了,直接给他买套新衣服吧。他目测了一下尺寸,决定给豹子一个惊喜。 …… 奇二爷家的泼妇好几天没有出现了,文顷这几天耳根清净,心情好蛋饼也卖得好。孩子们依旧热情,两个铜币毫不吝啬地掏出来,极给面子。 文顷想到以后要在小旅店做店面生意了,便对孩子们说:“过个几天,大哥哥可能不会来了,大哥哥要去集市东边一条街铺卖鸡蛋饼了。” 孩子都发出咦、哎的惊讶声,七嘴八舌地问为什么。 文顷想,要是告诉他们,他这种状态的个体经营户,生活没保障而且收入也不稳定,以后想要娶媳妇儿会非常困难,估计孩子们不会真懂。于是挑了个简单的说辞,“大哥哥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虽然早上不能来这里摆摊了,但是你们要是想吃了可以随时随地来我店里,而且以后大哥哥会做改进,会在这里面放更多东西,做得更好吃。”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于他们来说,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在学堂门口摆摊,他们可以每天定点定时吃到想吃的东西,至于开店,还要专程跑去买,实在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文顷知道孩子们心里有想法,有舍必有得,在集市前开店,虽然失了孩子们这股顾客群,但是可以吸引到更多各种年龄段的顾客,甚至是一些来自外乡的,俗称流动人口。 人流量多了,他的名气也能打出去,回头客也会变多,而且回头客会带来更多新顾客,只要饭馆经营得好,绝对会比单纯的卖蛋饼有前途。 当然文顷有点过于理想,他虽然和旅店老板合伙了,还要考虑分成,以及招募其他伙计所需要的成本,还有自己在这家饭馆里担当什么样的角色。旅店老板毕竟是老商人了,骨子里的刁钻狡猾是变不了的,文顷虽然信任他的为人,但信不过人对金钱的渴望。所以,他最终得按照现代人的法子,与旅店老板订立一个详详细细的合伙人协议。 那天文顷收摊比较早,有些零散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他明天还来不来。文顷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只是今天他要去衣服店看看。 推着手推车去衣服店总是显得不怎么方便,文顷便将车子先推回旅店后院,趁着豹子还没回来,他拿着钱又出去了。后院里用竹竿撑起了衣架,床单被套被晾在上面,洗得很干净。兽人世界还没发明肥皂,所以可想而知,豹子洗这些东西花了多少时间。 文顷心情特别好,想着要买就多买几件,豹子这么大的人了,出去做事就该穿得体面一些,他以前好歹也是个将军,总不能跟自己过的时候一副穷酸样。 …… 奇二觉得,柴术这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真敢跟自己摊牌说,愿意站在蛋饼小子一边,他也不想想,他这个镇长的位置,当初是靠着谁坐上去的。 奇二很气恼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已经派人去调查那个卖蛋饼的小子了,也不知那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视财如命的铁公鸡硬生生把那一箱子铜币退回来,铁了心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花云正拿着手绢揩眼泪,嘴里还不停念叨:“这叫什么事啊,我们才多久没回来,这世道就变得这么不讲理了。”花云就是这种人,能将白的硬生生说成黑的,在她看来,自己永远是对的。 奇二蹙着眉头,瞧着自家媳妇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烦躁得很,只说:“你能别老哭哭啼啼的吗,我听得都心烦。” “那我能怎么着?一个女人家的,还能找人打架不成?” 奇二朝后院看了看,儿子正在院子里玩儿,于是他坐下来,问自家媳妇:“那小子你见过吧,长什么样的,印象如何?” 花云还在装模作样抹眼泪,抽泣道:“那小子长得可丑了,又黑又瘦,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还有他那做蛋饼的手艺,我看着都没胃口,也不知是拿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招数,把那群孩子们唬得一愣一愣。现在,连带着镇长也被他迷惑了,想起来真是气人。你说说看,我们跟镇长多少年的交情了,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真是越想越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奇二听着,没说话,他这几年在外头闯荡得多了,见的人也是各色各样,那些深藏不露的,真是多了去了。他现下没什么好怕的,自己多的是钱,要打通各方关系实在太简单了,怕就怕,这小子也是个深谙不露的,表面上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卖蛋饼的,实际上非常有本事。自己毕竟多年不在小镇,对这里的情况也不甚了解,自是不敢贸然行动的,眼下他能做的,就是等调查的人回来了。 奇二心里想的,与花云心里想的,其实是两回事。花云只是单纯地想出口气。但奇二不同,他们以后是要在这兽人镇长期居住下去的,眼下方到这里,就被一个卖鸡蛋饼的给欺侮了,他们要是忍气吞声,以后谁都敢在他们面前耍威风。不管这事是谁先挑起的,他都必须让自己这方处在上风,以此来告诉全镇人,他奇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惹的。 …… 文顷在小旅馆附近的衣服店里逛了一圈,里面的衣服样式很多,不论做工还是面料,都比以前他在兽人村穿的要好上许多。不过他又回想了一下当日亲卫队身上穿的衣服,与这衣服店里的想比,好似又相差了好几个档次。 文顷想,豹子以前的吃穿用度,必是相当考究了,若不是现下失忆了,说不定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他想着想着,就觉得不能吝啬那么几个钱,既然要买,就得买配得上豹子的。 店长是个很热心的人,虽然看着文顷一副穷酸样,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能单纯用眼睛去看人,很多人都是不可貌相的,穿着朴素,说不定兜里时时刻刻都鼓鼓囊囊的。他为文顷挑了几件像样的衣服,但是文顷却摆摆手,说不是为自己买的。 店长眼珠子一转,乐呵呵道:“那肯定是为自己媳妇儿了,果真是个好男人啊,来来来,想要什么款式的,看不上眼也没关系,我回去给您定做。” 文顷不由感慨店长的服务态度了,他笑笑说:“不是我媳妇儿,是我一个朋友。”他不知道怎么老有人认为他是要为自己媳妇买东西呢,上次的肉铺老板也是,难道在兽人世界,像他这个年纪的,就该娶妻生子了? 店长对文顷的回答显然有些失望,文顷很明显地感觉得出来。在店长的观念里,男人通常喜欢为自己的女人一掷千金,但朋友嘛,那就难说了。不过文顷的行为很快证明了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后来店长想,这位想伙子一定是暗恋这位朋友吧,不然绝不会为了对方一下子买三套衣服,其中一件还花了两个银币,这已经算得上店里的高档货了。 文顷回旅店的时候,豹子那边刚好歇息。 豹子一大早就想着文顷会送给他什么,在凯迪哥那里干活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而且还好几次找错了钱。凯迪哥看他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就忍不住八卦了几句。 豹子支支吾吾说了好几次,凯迪也是听得模模糊糊,后来跟着急了,便问:“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扭扭捏捏的,也算是个大男人了,怎么思想像个姑娘家似的。” 豹子觉得凯迪哥是在鼓励他,心里也踏实多了。以前他赚了钱,总是第一时间上交给文顷,不过后来凯迪哥对他说,男人也是要有点私房钱的,不能什么都让自己那口子把持着,不然日子会过得不怎么畅快。豹子其实不怎么懂凯迪哥的意思,他只知道把钱交给文顷非常高兴,每次把挣到的钱摆到文顷面前,他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不过他还是听从了凯迪哥的意见,每次都拿出五个铜币,放在自己的小口袋里。现如今,已经积累了不少了,足够用来给文顷买个像样的礼物。 凯迪肯定不会想到,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豹子留下的私房钱,最终还是花在了文顷身上。 凯迪其实是知道豹子对文顷的感情的,不过这事他不能一股脑地说出来,要让当事人自己去感受和发掘。豹子虽然还处在一个懵懂的状态,不过他的所想所做,都昭示着他对文顷全然付出的心意。 在兽人世界,男人喜欢男人,雄性上雄性,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所以凯迪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引导豹子,以至于文顷常常腹诽,到底是哪个无良人士把豹子教坏了。 …… 之前文顷想要从镇长手中买下的普通摊位,现如今正红火地经营着售卖金银珠宝的生意。豹子好几次经过,都忍不住驻足看个半晌。 今天从凯迪哥那里回来,他又在那里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一对对男女手挽手在摊子前流连,一边贴近交谈一边欢笑着挑选着自己喜欢的饰物。之前有好几次,豹子想要拉着文顷的手,也像那些男女一样,在那摊子前与老板讨价还价。然后文顷要什么,他就买什么。 想着想着,豹子不由站在路中间笑得咧开了花。有人朝他指指点点,他浑不在意。他拉开自己的衣兜,看了看里面的几十个铜币,其中有一些是他今早从私房钱里面拿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今天的工钱。不过他不打算全部花完,他还要留一部分交给文顷保管。他以后要买下整个小镇,不能太过奢侈。 豹子在摊子前,道了声老板好。然后看着一大摊子堆在一起的金银首饰,有点眼花。 “想要点什么?”老板问他。 豹子不懂这些玩意儿,他也没想过要让老板帮忙挑选,就一个劲地在那翻,就想着找个和文顷脖子上挂着的差不多的。 他把摊子上的首饰弄得乱七八糟,老板和伙计看得有些无奈。后来伙计实在忍不住了,拍开豹子的手就斥责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要买什么说出来我们帮你挑,你这么一搞,我们还怎么卖?” 豹子有点窘迫,他是真的不懂这些东西。但是看着伙计带着点怒气的眼神,他觉得自己是该说点什么。脑子里晃过文顷那块玉佩的模样,豹子脱口便描述起来:“要绿色的,老虎的形状,虎头上还要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 …… 文顷看到豹子拎着一条吊坠在他面前晃悠的时候,他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玉佩,比对了一下,非常相像,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差别来。那件买回来的工艺品,老虎的表情不那么生动,虎头上宝石的颜色也不那么鲜艳,整个材质也有些粗糙,但要是两块玉佩换一下,外行人还真看不出那块是真的。 “文顷,好不好看,送给你的。”豹子一副期待表扬的热切表情。 文顷心下感动,有多少年了,有人能这么单纯地只为讨他欢心而送他东西。他自是高兴的,一时间,他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索性把自己那块玉佩摘下来,想着,干脆两块换一下,真的给豹子戴上,毕竟他那么喜欢,假的就自己留着,这样豹子同样高兴。 此时豹子正拿着床上几件衣服比来比去,一副好奇的样子。文顷弯起嘴角来,直接说:“那是给你买的,试试看,合不合身?” 豹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真的?文顷你买给我的?”豹子几乎是飞奔过来,搂着文顷便在他脸上砸吧一口,亲得极响。他马不停蹄地想要脱自己衣服,可是想想又不对,自己下午还要出去干活,现在已经一身汗,穿上新衣服,汗水就沾到衣服上了。 于是,他又一脸严肃地把衣服叠好,说晚上回来穿。 文顷看着他的样子,解开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慢慢走了过去,然后环过豹子的肩,将那块带着自己体温的东西系到了对方脖子上。 豹子明显一愣:“文顷?” 文顷道:“这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要好好保管着,千万不能让人偷走。” 豹子立刻有模有样地板起脸,一副身负重担的模样。 那天晚上,豹子捂着玉佩,带着美得不行的笑意入睡了。那会儿几乎整个旅馆的人都知道了,他把文顷给他买衣服的消息传播都到处都是,见着熟人就摆出一副得瑟的表情,说这辈子一定要攒钱把小镇买下来,不然对不起文顷。 旅店里的伙计和住客们都挺无奈的,要是他们养着这么个整天异想天开的小大孩,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所以,他们一直都挺佩服文顷,当然也有点可怜。不过文顷满不在乎,他们那些局外人,不懂他这局中人的乐趣。 豹子握着玉佩,仿佛搂着文顷的身体,睡梦里,他忍不住撅起嘴对着空气,啾啾地不知道在亲谁。不过除了这些美梦,他似乎又遇到了那个背着长刀的男人。 这一次,豹子又不可控制地叫那个男人为奇刃。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和那个男人有什么瓜葛,不过在梦里,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的长相。豹子不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他与这个男人,曾经是认识的。 这一次,场景还是在一片颓垣断壁之间,不过,男人手里,好像多了件东西。豹子发不出本来的声音,在梦里,他是不受控制的。 他们走在石子路上,都没有说话。不多会儿,从四周窜出了几只猛兽,龇牙咧嘴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他俯下身,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豹子手里,说:“替我看着,别让他出事。” 手短脚短的豹子接过来,手一弯,他觉得很沉。他没想太多,跐溜一下跑到了石头堆里,这时候他才有机会看清,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一个婴儿,一个人类状态的婴儿——他还是头次见到。 婴儿长得瘦瘦的,好像有点营养不良。一双眼睛却非常好看,泛着淡淡的金色。 豹子不受控制地盯着那双眼睛出神,然后又不受控制地说道:“听说你是奇刃的私生子,不过你这个样子,肯定当不了继承人,只有三等劣兽才会一出生就保持着人的形态,奇刃把你带回去,肯定也是可怜你。” 然后那婴儿就忽然噗噗噗地开始吐泡泡,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豹子虽然身体言语不受控制,但是他的思维还是自己的。他觉得,这婴儿的眼睛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时候,身体又有动作了,他的手指戳了戳那婴儿的脸蛋,婴儿还在不停地吐泡泡,好像在说,你别戳了,再戳我吐你一身。 豹子神游天外,他哪会想到婴儿在想什么,他只在思考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双眼睛的。 外头厮打声很激烈,豹子浑不在意,婴儿也一点都不害怕。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男人已经打退了来犯者,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了,这时候,豹子才猛然想起来,这双眼睛是文顷的啊,都泛着淡淡的金色,简直一模一样。 豹子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文顷怎么突然变小了,谁把他变小的,是不是这个男人? 翠色的虎形吊坠一晃而过,男人俯下身,伸手揽过,把婴儿抱了起来,然后他说道:“刚刚打架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要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就叫奇穆,你看怎样?” 31 奇穆?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豹子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奔文顷的床褥而去。那时候天还没完全亮,文顷睡得还十分惬意,忽然就给一股很大的力道摇醒了,睡眠不足让他很是郁闷地睁开眼来,眼前是豹子模模糊糊的影子。 “天还没亮,赶快去睡觉。”文顷翻了个身。 豹子索性跳上文顷的床,大声道:“文顷,不能睡,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文顷把被子往头顶一盖,没有理睬他。 豹子自顾自说道:“你听我说啊,文顷,我又遇到那个男人了,他好厉害,竟然把你变小了,还知道你另外一个名字。让我看看你的玉佩还在不在,是不是被他抢走了?” 文顷一下子拉开被子,皱着眉头道:“玉佩不是挂在你脖子上吗?你又做梦了吧,别闹了,赶紧去睡,要不然我要生气了。” 脑中一片混乱的豹子终于意识到梦与现实的差异,然后他就呆坐在文顷的床上,苦着脸努力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早饭的时候,豹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文顷瞧他光吃饭不说话,有点反常了,忍不住问:“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好想的,赶紧吃饭,保持良好的精神去干活。” 此刻豹子却把碗筷放下来,郑重地看着文顷,有点神秘兮兮地说:“文顷,你不知道,那个男人真的好厉害,每次我遇到他,他都把我变成了小小的样子。这次又把你变成很小很小的样子,比我还要小,连话都不会说,就会吐泡泡。” 就会吐泡泡?文顷听着有点意思,遂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跟我说说。” 豹子便从头到尾把梦详详细细讲了一遍。文顷听完的时候,觉得挺诧异的,一个梦能记得这么清楚,显然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做梦的范畴了。再加上豹子所说的那个背挂长刀的男人,文顷自己都觉得有点熟悉。 当豹子替他详细描述这个男人的样貌时,文顷简直惊呆了——豹子梦见的男人,正是自己以前晚上做梦遇见的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物。再加上豹子称他为奇刃,这个名字文顷以前也听奇岐说过,这便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种诡异的巧合让文顷顿时浑身僵硬。那天他实在没心思去摆摊了,窝在家里,满脑子都是那个梦。让他吃惊的不是这个梦代表着什么,而是豹子怎么会梦到自己的父亲,难不成真是匪夷所思地让豹子进到自己的梦里,让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文顷马上为自己这种无厘头而毫无根据的想象自抽脸庞了,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于是文顷换了个思考方式,会不会是,豹子以前就认识自己的父亲,而他现在失忆了,所以眼下想不起来,便对自己说是个奇怪的男人。 如果当真认识,那么这种命运牵引般的巧合,就让文顷有点难以置信了。 文顷捋了下思绪,他开始觉得,可能豹子在很久以前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和小时候的奇穆,都有点渊源。 得出如此结论之后,文顷突然开始心神不宁。如果豹子有朝一日恢复记忆,那很有可能意味着,豹子会彻彻底底离开自己,他会发现,自己不是原来的奇穆,他甚至会为了原来的奇穆向自己讨伐,驱逐这个夺舍的灵魂。 这天,文顷竟然魂不守舍起来。他猛然觉得,命运真他妈太捉弄人了。 小旅店老板俨然不知道文顷的状况,他这几日忙着整理开饭馆的方案,已经立了好几个了,正准备拿给文顷看。文顷心不在焉地听着。 很快小老板便发现了文顷的异常,他结束了自己单方面的陈述,问道:“有心事?” 文顷摇了摇头,没打算说出来,小老板毕竟是外人,即便相交了数月,他还不能完全信赖他——这是他的秘密。 于是他按捺下心中的不适,正色道:“我们还是来谈谈开店的问题吧。” 小老板看着他,“你真的没问题?你看起来今天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小白惹你生气了?” “没有,他怎么会惹我生气呢,是一些其他的事,我自己会调节的,您不必担心。” “那好吧,我们来谈谈第一个方案。” …… 奇二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了,得到的情报似乎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只知道那小子叫文顷,会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去学堂门口卖蛋饼,有个朋友是个傻兮兮的男人,叫小白,在集市一家卖菜摊子上帮忙。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曾经与镇长有些过节,其中一件,还是关于自己这买下来的老房子的事。 既然有过节,为什么还要站在他们一边,那肥头圆肚的男人是脑子坏了吗? 奇二觉得无法理解,他在屋子里踱步,他觉得那小子肯定不止探子调查回来的那么简单。无论如何,他想去见他一面。 其实家里头烦心事还不止这么一件,前几日,孩子去学堂上课了,结果当天回来,孩子一句话都未说,直接躲进自己房间里,对着墙壁发呆。 这是多少次了,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让奇用去上学,奇用回来了,就摆出这样一副样子,花云每次去跟孩子谈心,都谈不出什么东西来。花云总会向自己抱怨,说孩子跟自己是一个德行,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以为憋着能憋出一朵花来。 奇二最反感的就是花云把孩子和自己放在一起说事,好像她就是个局外人,最高尚最美好。每次花云摆着这种腔调在自己枕边喷口水的时候,奇二就拿着自己的枕头和自己儿子一块儿睡,以求耳根清净。不过这一次,他俨然没有这个机会了,花云青天白日地在他面前抱怨。 “真是要被这孩子折腾死,闷死放不出一个屁来,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外公外婆都没这样过,我真怀疑是不是我亲生的。” 奇二听着这话就不舒畅了,“孩子不是你亲生的,难道还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那难说。”花云拿着手绢当扇子使。 奇二气哼哼的:“我倒是想生,可惜生不出来。” “那你倒是去劝劝他呀,每次都这样,总不能一直僵着吧,总得找个法子出来啊。” 当父母的永远难以想象孩子在学堂里遭受了哪些罪,更何况孩子的母亲曾经在众多其他孩子面前深深践踏他们心中的美好。奇用已经没有再去学堂的勇气了,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躲在屋子里再也不出去了。 奇二永远不善于跟孩子沟通,当然花云也从没这个耐性,他们只会相互推辞,然后让孩子苦苦地憋在屋子里一整天。 晚上奇二终于受不了花云不间断的啰嗦,因为孩子连晚饭都没吃,这次的犟劲,比以往都要强烈。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毫无办法了。 奇二抱着枕头来到了奇用的房间,他不得不跟孩子挤一张床。孩子面朝里对着墙壁,弓着身子一声不吭。 奇二将被踢开的被子拎上来一点,奇用动了一下,似乎没睡着。 “肚子饿不饿,饿就赶紧去吃点东西,厨房里还有,让6梅阿姨给你热热。”6梅是他们家的佣人。 奇用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我不想吃。” “到底什么大不了的事,是男人就说出来,省的你妈整天在我耳边叨念。” 奇用的声音很小,他说:“明天……我不想去学堂了。” “为什么?他们欺负你?” “不是……”不是欺负,是孤立,没有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朋友。 “那是什么,别噎着,讲出来,父亲替你解决。” 奇用不说话了,他往里头缩了缩,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卖蛋饼的哥哥,想尝尝他的手艺——他其实早就饿坏了。 奇二见儿子不理会他了,也懒得再拿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翻了个身,睡自己的觉去了。 第二天,奇二人模人样的穿了一身漂亮行头,打算去学堂门口会会那个传说中让镇长一夜之间转性的神奇小子。顺便,他把儿子也带去了。虽说得好听,是会会,实际上也就买个鸡蛋饼的事儿。奇二是谨慎的人,他不会光天化日找那小子的麻烦。 不过奇二也挺傻,虽说带着孩子去,有了个卖蛋饼的理由,但也让文顷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 文顷看到他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没想到奇二爷也会赏脸来光顾我的小摊子,真是荣幸。”明显的皮笑肉不笑。 人家一下子认出自己了,奇二顿时尴尬不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大哥哥,我要吃一个加蔬菜和肉片的,给我做一个。”奇用一大早没吃饭,昨晚更是饿着肚子,现在快要撑不住了。 文顷一向欢迎有礼貌的孩子,他有意无意朝奇二看了一眼,奇二后知后觉掏出了两枚铜币。 这蛋饼的手艺确实有点稀奇,饶是奇二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种做法的。不过他今天的目的不是这个,他要探探这小子的口风。不过,当他看到文顷因俯身给孩子递蛋饼而从衣领里掉出来的挂坠时,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一个惊天巨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平,努力使自己保持住平静,问道:“小兄弟啊,你脖子上那个,是谁给你的?”奇二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文顷细细瞥了眼他的面部表情,故作漫不经心道:“这个啊,我一个朋友托我保管的,他说,这个对他很重要。” 就这么一句话,奇二的眼神就明显不对劲了,文顷看出了异样,继续胡编乱造:“他还说,这个挂坠与他的身世有关,叫我不能随便给别人看。”一说到此,文顷赶紧把那坠子塞进衣领子里,“你瞧我这记性,说好了不给人看的,简直是自己打脸。”他呵呵干笑两声,以示自己的愚笨。 奇二同样僵硬地笑了两声,再也没说什么。 那晚上,文顷左思右想不对劲,奇二那时看自己挂坠的眼神太不寻常,一瞬间带着强烈的惊讶,又很快掩饰下去,恢复一脸的平静,状似什么都没发生。 文顷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他忽然想起奇二此人的姓氏,也是姓奇,难不成,还和自己本家有什么关系?文顷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今天白日里,奇二买了个鸡蛋饼,送自己儿子上学,后来也没跟自己有多少交流,直接走了。当然那孩子看起来很不情愿,奇二走后没多久,那孩子也悄悄从学堂逃了出来,孩子后来去哪了文顷无心去管,他只知道,奇二走的时候很匆忙,与他那身高档行头显得格格不入。 文顷拿着那挂坠在月光下看了很久,也很入神,以至于豹子站在了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发觉。 “文顷,不去睡?”豹子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文顷一下子惊醒。 文顷调整了一下呼吸,站起来:“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不行,文顷不去睡,我一个人睡不着的。”豹子拉着他的胳膊往屋子里拖,文顷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小白,我给你的玉佩,你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要被人抢走了,知道吗?” 豹子站定,拍起来胸脯,“放心吧,文顷,我会用生命保护它。” “不,不需要。”文顷立刻摇头,“这块玉值不上你的命。” 那日夜里,豹子照样做起了与那男人有关的梦,连续三日,从未间断。 这一次,他终于和男人分开了,男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一座城池,很富饶,里面的人都穿得干干净净,他们种田卖菜卖牲口,口袋里的钱币因撞击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男人对他说:“我已经送你到你的种族了,以后,你自己照顾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后来,男人就离开了,带着他怀里的孩子。 豹子就开始在新的城池里生活。说是生活,却过得并不如意,他没有钱,长得瘦弱,找不到挣钱的营生。他在路边乞食,却常常被竞争者驱赶,甚至打得浑身是伤。他只能在垃圾堆里找寻勉强可以果腹的食物。 有好几次,豹子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他朦朦胧胧想起男人与他说过的话,要努力活下来,等自己足够强足够阻挡一面的时候,再去找他,那个时候,他会交给自己人生中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那个所谓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东西,是豹子活下来的信念。即便每天只剩一口气,他也要尽力搜寻第二天的食物。他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即便不择手段。 后来,他看到白豹族的将领们在街市招兵,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其实他没有名字,他只是画了个圈。 白豹族招兵,是没有任何条件限制的,只要肯效忠白豹族的王,未成年的孩子都可以。 成为白豹族的士兵有个好处,可以免费吃王粮,睡营地的大木床,虽然是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的。 豹子从一个整天管后勤的杂兵,渐渐上升为可以参加集训的小兵,后来跟着族中将领,参与各种卫国战争。 在豹子心中,种族从来不是第一位的,因为让他活到现在的,不是他们伟大的高高在上的王,而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那个拥有黑色长发、金色眼睛,让人一看就想要伏身在他面前,对他顶礼膜拜的男人。 豹子曾经问过男人,他是什么种族的,为什么从来不在自己面前兽化? 男人对自己说,有朝一日你变得十分强大了,你就有资格看到我的兽身。 于是豹子时时刻刻找机会,能够让自己变强的机会。他需要在豹王面前崭露头角,需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需要令人称羡的伟大功绩。于是那头莽撞的狮子成了他的踏板。 男人从此杳无音讯,豹子时时刻刻都想离开这个好战的却固步自封的种族,他想要找到男人,证明自己已经足够与他并肩而立。 梦境渐渐变得真实,豹子从一开始的被动接受,到后来的主动接纳,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复苏。 黑暗里,豹子躺在床上,紧闭着眼,他的额头渗出了许多汗,那块玉佩躺在他的胸口,借着仅存的投设进来的一缕月光,散发着莹莹光泽。 文顷起夜回来,突然看见豹子的身影从床上一跃而起,紧接着粗厚的嗓音爆发出来:“奇刃,老子连你儿子都找到了,你他妈要躲到什么时候?” 然后整个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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