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逆转
“嘎——” 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苍穹,黑色的影子夹裹着劲风闪电一般的向舞动着的人影冲去。 女子惊骇,舞姿一顿,铃音混乱,她下意识的反手挥掌击向那道向她扑来的影子。 “嘎——” 鸟声尖锐,震人耳膜。两股劲道相撞,发出砰然巨响。 尘烟四起,黑色的羽毛四散飞舞,洛君望被这满目的烟尘呛得连连咳嗽,他双眼紧闭,耳中不断的传来刺耳的鸟鸣声,轻微的痛哼声,人物倒地的声音。 待得尘烟散去,庙宇中一片平静,洛君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白衣之人负手而立,裹发的方巾散开,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背后,面容英俊儒雅,他的肩上立着一只漆黑的鹞子,只尾部夹杂了丝丝斑白,双目锐利精神,尖锐的爪子闪烁着森冷的寒芒,这一人一鸟威武嗜杀的如同战场上的战神。 白衣男子的脚边躺着一个艳丽衣裙的女子,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唇角挂着一缕血丝,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以为就是个死人。 洛君望皱着双眉,扫了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子,有些害怕的问道:“她……她死了吗?” “放心,暂时还死不了。”柳眼神无波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举步向洛君望走去。“嘎——”黑色的鹞子振翅而起,在庙宇中低旋飞舞。 柳伸手解开他的穴道,洛君望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幸好被柳扶住才没有跌倒。 突然跌入一个陌生的怀抱,他双颊发烫,小声地说道:“多……多谢!” 柳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怎么,害羞啦!” 洛君望惊呼,赶紧站直了身子,一向苍白的脸变得通红,眼珠乱瞟,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直视那双戏虐的眼睛。 目光掠过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时,他神情一凛,有些担忧的问道:“她没事吧?” 柳轻叹:“你这样慈软的性子可真不像棂,定然是随了你爹爹吧!” 洛君望扭头,笔直地看向他,“棂?你说的棂真的是我母亲吗?”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礼部侍郎的独女,洛丞相的二儿媳。” 柳皱眉,看来他确实是不知棂的真实身份了,不过,也难怪棂要将他养于深院,连他们这些朋友都不让见,像他这样清澈柔和的性子,实在是少见,对一个害过他的人都能这般慈悲,这要是在江湖上不出几天就会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了。这样的人,他不能说喜欢,却是极为敬佩的,毕竟现在的世道,真正的好人已经不多了,难得出现一个实在是珍贵。他气质恬淡,温柔宁静,便是再暴躁易怒,心浮气躁的人在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 他斟酌的说道:“这个,你就要回去问你母亲了。” 洛君望沉默一会儿,说道:“那我父亲知道吗?” 柳无奈,“那就要去问你父亲了。” 洛君望皱眉,其实母亲的真实身份与否和他并没有太大的干系,毕竟无论如何,母亲就是母亲,永远都不会改变。但对于父亲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不过也许是他想多了,他们毕竟是夫妻,同床共枕近二十年,以父亲的敏感聪慧这么大的一件事又怎么会丝毫都察觉不到,更何况母亲从来都没有欺骗过父亲。 或许是他太过沉默,也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柳柔声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好让你母亲放心。” 确实,他昨晚一夜未归,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母亲应该担心坏了,尤其是父亲,他还病着了,所有的疑问还是回去之后问母亲吧。想到这儿,他学着江湖人似的抱拳拱手,“此次多谢柳……伯伯。”说到这儿,他似乎一时之间不知该称呼他什么为好,他比他年长,又是母亲的朋友,单叫名字显得颇为不尊重,于是他试探性的喊了他一声伯伯。 显然柳很喜欢他对自己的称呼,他揉揉他的脑袋,牵起他的手,说道:“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嘎——,一声鸟鸣响起,漆黑的鹞子低飞在他身后。 二人向屋外走去,待路过躺在地上的人时,洛君望停了停,担忧的问道:“就这样把她一人丢在这儿好么?” 柳叹息一声,收回聚在指尖的真气,安慰道:“放心,她伤的虽重,却无性命之忧,待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洛君望终于安心的点了点头,明媚的阳光就在眼前。 忽然,一股森冷阴寒的杀气从背后向他们直逼而来,柳不及回头,反手一推,将身边的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宽大的袖炮展开,一股强劲的真气向着那道阴寒杀气冲击而去,下一瞬,柳骇然,那道杀气竟如活物一般灵巧的避开了他的掌力,顺着强劲的真气向他面门直击而来。他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偏了偏头,然后颈间一痛一麻,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全身麻木僵硬,体内血液停止流动,只能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跳动。 “嘎——”黑色的影子振翅而起,直冲天际。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待洛君望缓过神来就只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僵硬的倒在地上,一条细长的金蛇吐着阴毒的蛇信牢牢地盘踞在他颈间。 “咳咳”,轻轻地咳嗽声响起,面色苍白的女子抚着胸口慢慢的坐了起来,她狠狠地瞪着倒在地上的白色身影,眼中冒出恶毒的光芒,“咳咳,小黑的滋味好受吧,呵呵,武功再高又怎样,还不是栽在我手里,咳咳咳……” 她手腕前伸,金芒疾闪,花纹华丽的金蛇重又套在了她腕间。 洛君望一下子扑到白影身边,抓起他的手腕把脉。 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咳咳,你还是别白费劲了,小黑的毒剧毒无比,是天下间最厉害的毒之一,除我之外无人能解。” 洛君望绝望,知道她说的没错,此毒剧毒无比,竟然当场就毒发,一点儿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他解不了这毒。而且,就算他能缓解毒性的话,此刻没有药物,没有医疗器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想要解药吗?”女子抚着腕间的金环说道。 洛君望狂喜,但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你倒是个聪明的,”女子轻笑,“我要你跟我走!” “啊?”洛君望惊呼,“为什么?你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掳了我还有何意义?” “为什么?”女子的眼中布满怨毒,“他们不是都在救你嘛,我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意。” 洛君望皱眉,偏头看了看身中剧毒的人,终于说道:“我答应。” 女子在怀中掏了掏,摊开手掌,那是一红一绿两颗药丸,“绿的是解药,红的你吃下去。” 洛君望起身,上前几步接过药丸,疑惑,“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吃?” 女子冷哼,“我如今重伤在身,奈何你不得,要是你跑了怎么办,自然要有些牵制才好。这药每十日发作一次,虽然死不了人,却让人浑身剧痛,常人是忍受不了的,每次发作时必须要靠我的解药才成。” 洛君望愤怒,“我既已答应了你,君子一诺千金,自然不会反悔,何须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来控制我。” “你是君子,我却是邪魔外道,自然是疑心病重的,”女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吃,我也是不会强迫与你的。” 若是不吃的话,那柳就断无活下去的可能了,她根本就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洛君望仰头将红色的药丸吞入口中,而后将绿色的给柳喂下。 女子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低咳着说道:“怎么,我可是歪魔邪道哦,就不怕我给你的解药是假的?我可是很乐意取他的这条命的呢!” 洛君望大惊,赶紧握着他的手腕给他检查,指尖下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的越来越有力,惨白若纸的面色渐渐地染上一层红晕,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阵戏虐的笑声,他这才知道她是在戏弄他,不由恼恨的瞪了她一眼。 女子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既然已经确定他无恙,这便跟我走吧!” 洛君望惊讶,“走?去哪里?” “哪里都成,难道还要坐在这里等他恢复过来杀我不成?” 38、淮州 淮州,南朝最繁华昌盛的都城之一,与北面的大颖划江而治,西面的城墙与圭朝相接,是连接三个国家的重要纽带。 它位靠泯江,物产丰富,交通发达,经济繁荣,是天下所有商人旅者,江湖游侠,奴隶歌姬的聚集地。 当一个地方集中了天下最有钱的、最没钱的、最会赚钱的、最会花钱的人于一体时,那么这个地方不仅是最舒适享乐的天堂,更是让人心中的欲望无限放大的堕落深渊。 如意楼,天下最好的青楼之一,不仅是淮州风月界的翘楚,在整个南朝都是数一数二的。整个楼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寻欢压柳之所,西院则是暖玉温香之处。 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各式各样的美人,温柔的、俏丽的、活泼的、内敛的、妩媚的……只要你有钱,便会得到最奢侈的享受。 楼内美人众多,类型各异,但其中最出众的是两女两男四大魁首,他们分别是: 白裳,温柔似水,善解人意,一曲琴音,宛若天籁; 紫罗,天真活泼,娇俏可人,一手丹青,唯妙唯俏; 红绫,妖娆妩媚,火辣多情,一支歌舞,魅惑世人; 青衣,冰冷清丽,性情孤傲,一局玲珑,无人能解。 这四人相貌绝世,风情各异,多才多艺,无数人手捧大把金银只为求见佳人一面。 暖阳高照,白云悠悠,澄澈的碧空下,如意楼如同一位妩媚多情的绝世佳人正在午休小憩。 “砰砰”,一阵嘈杂的敲门声打破了午后的安静,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童子正使劲的敲着院门,他容颜姣好,面色因剧烈的动作而变得通红,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而下,打湿了鬓角的墨发。 “砰砰”,柔软白皙的小手用力的拍打在院门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孩童清亮急促的声音夹杂其中,“君大夫!君大夫在吗?” 门内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院门被打开,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 还未等那人开口,童子便一把拉住他的袖摆拖着往外走。那人遂不及防,被拖着走了好几步。 “这是怎么啦?这么急匆匆的?”君大夫赶紧拉住心急火燎的孩子,疑惑的问道。 孩子的力气终究比不过大人,他只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语气哽咽的央求道:“我家……我家公子不好了,君大夫……呜,你快去帮着看看吧……” 君大夫闻言一愣,他皱着眉撩起衣袖温柔的帮孩子抹了抹眼泪,轻缓的说道:“你家公子到底怎么啦?你别哭,慢慢说,我总要知道情况才能帮上忙啊!” 童子忍住哭音,尽量详细的说道:“昨儿夜里,城西的刘大官人来了,指了名的要公子作陪,本来玉爹爹是不想答应的,楼里的人谁不知道,那刘大官人虽财多势大,但为人暴虐成性,花样繁多,经常以折磨人为乐,据说死在他床上的人不知凡几。只是玉爹爹已经拒绝过多次了,刘大官人在淮州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好太过得罪,便让公子去了。可是……可是公子早上是被抬着回来的,呜,他又不准我请大夫……呜,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君大夫,你帮我去瞧瞧公子吧。”说到后来,像是想起了自家公子的惨况,又低低呜呜的哭了起来。 君大夫听了,向来柔和的人现在也是一阵愤怒,见面前的人哭成泪人儿似的,他心下怜惜,安抚着说道:“莺歌儿莫哭,有我在,你家公子不会有事的,”他揉了揉孩子哭得红彤彤的眼睛,接着说道:“我回去拿一下药箱,顺便跟我家姑娘说一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好不好?” 小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金色的阳光被厚重的帷幔遮挡在外,卧室之中一片昏暗,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大致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女子的胭脂味和浓烈的清苦药香。 “吱呀”,房门被打开,一丝金色的亮芒跳进屋内,驱散了些室中的阴郁。君大夫走到柜子前,边取出药箱边说道:“拂雪居的青衣公子病了,我去一下便回。” “咳咳”一阵低哑的咳嗽声从遮掩得严实的床幔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你倒是个慈悲的,自身都难保了还整日里帮不相干的人治病救命的,真当自己是菩萨了不成。” “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已,”君大夫一脸讥嚣的反讽了回去,“我也只能做这些了,难道你还会准许我做些别的不成?” 君大夫将医箱挂在肩上,抬步往外走去,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突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午饭前我会回来给你煎药的。” 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响起,绣花的床幔被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挑起一条缝隙,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那个沐浴着光晕的消瘦身影,暗色的瞳仁中满是复杂。 “嘭”房门关上,遮住明亮的光芒,所有的一切重新归于沉静。 作为如意楼的四大魁首,他们在给楼中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这四人不同于其他小倌娼妓,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居所,分别是白裳姑娘的清霜阁,青衣公子的拂雪居,红绫公子的烈日馆,紫罗姑娘的含云院。 清霜阁与拂雪居的距离比较远,毕竟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一路之上不断的有人点头同君大夫打招呼。这位君大夫是一个多月前被白裳姑娘请进楼的,那时,白裳姑娘病重,多亏了君大夫医术高超,将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便一直住在清霜阁为白裳姑娘治病。君大夫为人谦和有礼,心性慈悲,经常免费的为楼中的人看病救治,并不因为她们是青楼中人便有丝毫的看轻,所以楼子里的人都很尊敬他。 拂雪居中,陈色简单,布置得极为朴素,但细细打量,便可发现这里的摆设虽然简单,却都是极为精致的。与柔婉妩媚的清霜阁不同,这里充满了一种冰冷的死寂。 童子步履匆忙的穿过客厅,挑起厚重的帷幔向内室走去。 雕漆的檀木大床上斜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面色苍白,容颜精致漂亮,那眉宇间的冰寒锐气冲淡了他过于阴柔的相貌,让人不至于认错他的性别。 双目微闭的人睁开眼帘,看清进来的人时,冰寒的黑眸微微放柔。 小童一脸焦急的跑到床前,略带责怪的说道:“你怎么起来啦,身子还没好了,快些躺下。” 少年伸手,犹豫了一下,稍嫌笨拙的拍了拍他柔弱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 小童显然是不信他的话的,他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公子别骗人了,伤得那么重,哪是说好就能好的。” 少年嘴一张,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异响,他循声望去,只见厚重的帷幔被一只手挑开,那只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衬着白色的帷幔,不知哪一样更加的白,帷幔被挑开又合上,带起一股细小的旋风,吹荡在卧室中。手的主人悄然而立,一袭青衣,面容清秀,温润如玉,如三月的春风,让人温暖舒适,清新怡人。 少年双眉微蹙,疑问的看向莺歌,示意这人是谁。 小童绞着双手,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嚅嚅的说道:“他……这位是君大夫,就是……就是清霜阁的那位君大夫。” 青衣眯着双眼,漆黑的寒眸中锐光乍现,不大的声音满含威严,“我与你说过什么?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布满水光,圆润的小脸满是倔强,“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伤得那么重,不准我通知玉爹爹,也不让告诉任何人,但不成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吗?”说到后来,清脆的童音已经哽咽啜泣起来。 少年紧抿着双唇,看着他眼底的水光,心下一软,罢了,这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也只有他了,看着他委屈的神色,他想安慰几句,却一时间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着这对别扭的主仆,君大夫心下好笑,他上前几步,搂住童子单薄的肩膀说道:“好了,莺歌儿别哭,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公子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管他了。”小童恨恨的转过身子不再睬他们。 君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肩上的药箱拿下放在床边,对一身冷漠的少年说道:“青衣公子,让在下看看你的伤可好?” 冰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那张柔和温雅的笑脸,半响,他垂下眼帘,伸手褪下洁白的里衣。 看到那片洁白圆润的锁骨,他耳根发烫,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虽然他已经在楼中当了一个月的大夫了,各种各样的裸体见得也不算少,可每一次都会窘迫不已,开始被医治的病人还会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大夫那张年轻赧然的神情后反而会忘记自身尴尬的处境,转身逗弄起他来,每次都将他弄的面红耳赤,毕竟你不能指望青楼中的人会有多少羞涩的情绪,因为那对他们来说将是这不幸的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柔滑白皙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打了个寒颤,这具身体很美,虽尚显青涩,却更能刺激人的欲望,而君大夫现在却只感到愤怒,柔嫩完美的身躯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青紫瘀痕,一条条细长的鞭痕像丑陋的怪物一般缠绕在洁白的肌肤上,靠着微微凸起的喉咙旁边,一圈细小的齿印血肉翻腾,狰狞模糊,可见当时下手之人的那股狠劲。这具身体伤痕累累,却并不难看,反而有种奇异的诱惑,更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施虐欲。 向来清澈柔和的黑眸充满怒火,虽然这一个月来这样的伤势他已经见过多次,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做不到坦然接受,视若无睹,每一次他都会愤怒,而愤怒之后只有悲哀。 心疼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叹息道:“真是胡闹!伤的这么重竟还自个儿忍着,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了。” 听了这话,青衣尚未有任何动静,莺歌儿到是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生闷气,转身神情惶急的问道:“怎么样?公子的伤很严重吗?要不要紧?” 愤怒的情绪稍稍平息,君大夫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的说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公子定不会有事的。”他取来笔墨,伸手寥寥的落下几行字,吩咐道:“照这个药方去抓药,熬好了便送来。” 小童接过药方,急忙急火的跑了出去。 卧室之中一片寂静,君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一股清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我自己配置的清露膏,”柔和的嗓音悠悠响起,“虽不算太名贵,但对一些皮肉伤极是有效,早晚两次,两个月后你身上的伤就会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会留下疤痕的,放心就是。” 少年冷哼一声,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是了,这具身体可是有不少人喜欢的,若是留下了疤痕岂不是不值钱了!” 冷冷的声音中满是嘲讽与厌弃,君大夫神情微怔,眼神复杂的说道:“难不成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不瞧大夫,不让其他人知晓,难道你是想……你是想……”最后一个死字硬生生的被他哽在喉中,没有吐露出来。 少年目光闪动,似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冷笑道:“难不成你竟以为我会自杀?放心,我不会,永远都不会。”他大仇未报,怎会去寻死,即便再不堪,他也会努力的活着的。 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他想或许自己已经有些了解他的性子了,这人太过高傲,若是在寻常人家,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多些历练,经历些挫折,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尖锐的棱角自然会慢慢地被磨平,但他却身在青楼,这是一个需要丢弃所有尊严折断所有傲骨的地方,以他的聪明又怎会看不透这里的规则,只是他却不愿妥协。这样屈辱的生活让他生不如死,而他本身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做出自杀那种懦弱逃避的举动,所以他只能这般不生不死的活着,期待着有一天能彻底获得解脱。 他悄悄地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的所见所闻让他平静了十六年的心涌起阵阵波澜。 39、病重 春风和缓,碧空澄澈,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连绵的琉璃碧瓦上反射出粼粼的光辉。 蜿蜒曲折的回廊间,一个宽袖长裙的妇人缓缓而来,她容颜秀丽,温婉的眉宇间暗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莲步轻移,悄然无声,手上稳稳地托着一个盘子,一股苦涩的药香气慢慢的飘散开来。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头看去,一道火红色的娇小身影冲入她的眼帘。她皱了皱眉,训斥道:“做什么这样急急火火的,赶着投胎吗?” 来人急促的喘息着,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双颊通红,额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听到那声斥责,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是的……那个……二爷……二爷他不好了……” 她的话语刚落,只觉眼前一花,风声飘过,刚刚还站在面前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她刚刚走近房门,便听到一阵阵的哽咽哭泣之声,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结成冰一般,寒冷彻骨。 “嘭”药碗落地,摔成一片片的碎块,漆黑的药汁四散飞溅,染湿了裙角。巨大的声响让房中一时寂静,而后更大的哭声响天彻地。 她如一个没了魂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飘到床边,看着那个面色惨白,瘦骨嶙峋,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的人,全身僵冷,四肢麻木,心中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般“嗖嗖”的灌着冷风。 她的身子在颤抖,眼中闪着从所未有的恐惧,她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这么害怕过,哪怕是当年初出江湖,第一次手染鲜血,哪怕是九死一生,独自一人身中剧毒躺在荒郊三天三夜,哪怕是面对那个喜怒无常,邪肆霸道的宫主,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惧惶恐,恨不得紧闭双眼转身而逃,不必去面对那即将而来的撕心裂肺。 白皙的手指颤抖的伸向空中,慢慢的,仿佛她即将碰触的是一团炙热的烈火一般,带着巨大的恐惧不确定的轻触那副单薄瘦弱的胸膛。 指下是柔滑的,触感极好的衣料,一股微暖的热意透过单衣传到指尖,一下又一下心脏的微弱跳动声炸醒了她一直飘忽的神智,这一刻,她几乎喜极而泣,此生从未这般狂喜过,那样的心脏跳动声让她想跪下来感谢世上所有的神明,还好,这人还在,他还在她的身边。 耳边嘈杂的哭泣声让她心下烦躁,刚刚所有的绝望害怕都化作愤怒喷涌而出,冰冷的寒眸扫视众人,“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 众人被这突然而来的话语震慑住了,低哑的苦音嘎然而止,房中一阵寂静,几双眼睛惶急不安的看着那个与往常迥然不同的女子,在他们眼中,二夫人向来是温婉贤淑,平易近人的,即便是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众人一时间都惶恐的跪在地上缓不过神来,只顾着呆呆的看着那张严厉的容颜。 穆容晚扫视了一圈跪着的下人,双眸微眯,杀机四溢,低沉的语音中满是阴森,“还不去请大夫,若是二爷出了什么事,我定然饶不了你们!” 跪着的下人们目光惊恐,赶紧爬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向屋外冲去,这一刻,他们感到了危险,对他们自身性命的威胁。 穆容晚伸手按着他的胸口,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输入一丝真气,他的身体太弱,对真气的承受度有限,一不小心便会弄巧成拙,所以她输得极为吃力。 柔和的真气沿着经络蔓延全身,原本惨白的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单薄的胸腔中那颗微弱起伏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了起来,一阵低哑微弱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卧室中更加清晰。 她小声地舒了口气,随意地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漆黑的眸子无声地挣开,混沌无神,没有焦距,好一会儿后,仿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低哑的声音缓缓溢出,“夫人?” 穆容晚的嘴角挑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你终于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起舒慢慢地摇摇头,略显吃力地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看着她憔悴的眉宇,心疼不已,“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们两人都知道,他没有多少日子了。穆容晚极力的压抑住自己频临失控的情绪,尽量和缓的说道:“嗯,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的。” 低哑的咳嗽声阵阵响起,他断断续续的问道:“君儿……咳咳……君儿还没回来么……” 秀丽的眸子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惊慌,“那个,你也知道的,君儿跟秋老先生学习医术去了,男孩子嘛,在外多走走,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而且治病救人也是件好事……”她说的有些乱,看着那双清澈的带着了然的眸子便越发的语无伦次,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问道:“你都知道了?”虽然是问句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洛起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任何事情,但我却了解君儿。”自家儿子的性情他最清楚不过了,即便他再喜爱医术又怎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离开,而且都不告诉自己一声,那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做让人担心的事,怎么会独自一人突然离家习医救人去了,况且同床共枕近二十年,作为最亲密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一个月来眼底深藏的担忧愧疚?只是他一直都没有问罢了,他不想让她担忧儿子照顾他的同时,再来为他的担忧而担忧,这人已经太累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穆容晚心中满是愧疚,她第一次憎恨起自己作为江湖人的身份,即使她隐藏得再好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从而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灾难。 洛起舒捏了捏她的手指,漆黑的眸子中满是柔情,“你会将他安全的带回来的是不是?” 穆容晚用力的点头,“你放心,他定不会有事的!” 洛起舒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即使没有问过,但二十多年来,以他的聪明细腻又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身份并不普通,却从来没有详细的去追究过,因为那没有丝毫意义,对他而言,他只是自己的妻子,是他深爱之极却也歉疚之极的爱人。 虽然他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对她的本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她既然说了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他相信她。只是他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君儿,快点回来吧! “让他快些回来吧……”他低声呢喃着,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穆容晚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沉默的如同一座雕像。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女子的身后,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满脸病容的人,皱了皱眉,担忧的喊了一声,“棂。” 穆容晚没有因这突然而来的声音而有丝毫动容,仿佛已经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她回身看着来人俊雅的容颜,秀丽的眸子中透着血丝,明亮的眉宇间阴郁黯然。 柳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担忧的说道:“还好么?” 穆容晚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的说道:“没事,有君儿的消息了吗?” 柳点了点头,“有消息传来说,他曾在淮州出现过,但很快就消失了,我会亲自过去查探一番。” “这件事麻烦你了。”穆容晚的声音中有些歉意。 “你我相交也有二十多年了,何必这般客气。”柳责怪的瞪了她一眼,“而且就算没有你的托付,那孩子我也是要救的。”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当日的情形,他虽中毒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那二人的一言一行也都听得明白,他虽看似儒雅温和,但自认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威名的人物,谁知最后竟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相救,而且对方还是自己本身要救的人,救人不成反被对方所救,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侮辱,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让那个孩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放心吧,”柳安慰道:“这回宫主也会与我同去,你不信我也要相信宫主,君儿绝对不会有事的。” 穆容晚惊讶,“这事怎么都将宫主给扯进来啦?” “这世上只要他想知道,又有什么事瞒得过他。”柳挑了挑眉,说道:“而且,当初那冰蚕蛊也是给他用的,起因在他,若是他能出手救了君儿也是应当的。” “放心吧,宫主武功盖世,绝对能救出君儿的。” 日空之下,屋宇连绵,琉璃色的碧瓦之上,一道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跃出窗棂,几个纵横,消失在成片的碧瓦之后。 清冽的凤眸微眯,清风飘过,白色的衣角猎猎作响。 小楼之前一片静默,门扉紧闭,只有一棵高大的桃树静静的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修长的身影沉默地站在树下,春风吹来,扬起雪白的衣裾和墨色的发丝,露出一半绝美的侧脸。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粗糙不平的树干,几个月前漫天绯色的花雨已然凋谢,茂密的枝桠上长满了细小的绿叶,玲珑的,小巧的,像一叶叶扁舟,鲜脆欲滴。 漆黑的凤眸中一片暗沉,无数波涛汹涌的情绪似乎要喷涌而出,但最终被他死死地咬住唇瓣压抑在心底。 他没有想到他竟会再次失去他,他们才刚刚见面,他才刚刚找到他,怎么会,怎么可以!撑在树干上的手紧紧的握成拳,青筋直冒,他太自以为是了,重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让他以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世事岂有绝对,凡事都会有意外,他虽拥有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强大的力量,却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漏之处,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哪能所有的事都方方面面的顾虑周全。 只是,他的一个漏洞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他以为那人身在相府,身份尊贵,又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毕竟相府虽不比皇宫那般守卫重重,但也算得上戒备森严,他是相府的二公子,平日里虽不受宠,让人忽视,却是绝对的安全,可是他却忘记了他母亲的存在,明明知道她身怀武功,来历特殊,是一个能惹来无数麻烦的人,却因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而下意识地忽略了。 这样一个明显的疏漏他竟然会忽略,这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沉浸在幸福中的心清醒了过来。这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这一次无论如何再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透过桃枝的缝隙看向碧蓝的天空,碎玉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殇!” 鲜绿的桃叶打着旋儿飘落而下,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 “你回寒衣楼一趟,让潮卿过来为洛起舒治病。”虽然那人已经油尽灯枯,或许潮卿来了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便是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他也是要试试的,因为他是那人的父亲,他不想让那人在以后的日子中留下丝毫的遗憾。 “是。”黑色的人影单膝跪地,面色无波,只那双平静的眼眸罕见的划过一丝犹疑,半响,他终于问道:“可要派人寻找洛公子的下落?”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做。”他弄丢了他,自会亲自将人找回来,然后牢牢的攥在手中,再也不放开。 殇皱了皱眉,“主子要一个人去?”一向低沉嘶哑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出现一抹波动,“让属下跟着吧,通知潮卿姑娘的事可以让密部的人去做。” 凤眸微挑,“怎么?你还担心我会出什么危险不成?”他看着苍白俊朗的人低低的笑道:“放心就是,这世上只要我不愿,还没有任何人能对付得了我。”他的声音平淡悠然,但语气中却有一种绝对的自信与傲然! “是。”黑色的人影叩首,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白衣胜雪的少年拂了拂衣袖,转身看了眼独然而立的小楼,凤眸流转,神情沉寂。 你要等我! 40、乔装 谁也不会料到被众人担忧寻找的人竟会藏身在淮州最有名的青楼之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当日他为救柳自愿用自己作为交换,然后便被打晕了,待他醒来后,就已经成为了如意楼的君大夫,而铃妖则换了一副容颜,变成了如意楼的头牌——白裳姑娘。 对他而言,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遭遇,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太过真实,他可能会以为是在做一个诡异的梦。 清霜阁。 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屋内一片诡异的沉静,一坐一立的两人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向来清澈柔和的眸子充满了怒火。自认为脾气不差的他此刻像是被灌了火的炸药一般随时都会爆炸,充满火药味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冒出,“我、绝、对、不、答、应!” “唉!”白衣温婉的女子忧郁地叹了口气,“只是一个小忙而已嘛,不要这么小气啦!” 清秀的少年丝毫不为那张美丽忧愁的容颜动容,双目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小气?哼,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无理取闹,强人所难,竟要我扮成你去接客,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是扮成我,是扮成白裳姑娘。”玲玲无视他的怒火,慢悠悠的纠正道。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洛君望更加气愤,他是男人,即便长得消瘦单薄了些也还是货真价实的男子,让他扮成女子,岂不成了妖怪。 玲玲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以手撑额,表情无辜的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秋妈妈了,白裳姑娘身子未愈,不能接客,幸得君大夫性子柔软,愿解这燃眉之急。” “你骗得过秋妈妈,却是瞒不过我,你的身子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洛君望愤怒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一个不小心反而会弄巧成拙,被人拆穿。” “可是我不会弹琴啊!”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洛君望怒火顿消,膛目结舌,他指着表情无辜的美丽女子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说什么?” “唉!”玲玲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意楼的白裳姑娘琴艺出众,宛如天籁,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我是江湖人,要我杀人放火,下毒害人之类的我是手到擒来,但那些斯斯文文舞文弄墨的东西我是半点不会的,而你也是大家公子,官家出身,想必弹琴什么的应该难不倒你吧?” 洛君望尚未转过神来,听了她的话语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玲玲狡黠的笑道:“放心我已经跟秋妈妈商量好了,今晚来的客人只要求陪酒,没要求留宿,到时候其他三位头牌也会为你遮掩一二的,不用担心会被拆穿。” 洛君望皱了皱眉,“无论如何,我终究是个男子,即便穿了女装也还是会被人认出来的吧。”弹琴什么的都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男的啊!就算再怎么单薄瘦弱,那身材却也称得上高挑欣长的,而且全身硬邦邦的,哪点像那些娇柔婉约的女子!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她炫耀似地扬了扬自己那张温柔动人的脸,“有我在,将你乔装成任何人都不成问题,何况只是区区一张脸而已。” 确实,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一直让他惊叹不已,他以为所谓的易容之术只是故事话本中杜纂出来的,却没想到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神奇的手段,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摸样,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他知道只要她愿意,这件事对她而言就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从她扮成白裳姑娘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没被人发现异常就可以知道,只是,他还是垂死挣扎,“可是……可是男女有别,这事……这事终究还是不成的……” 漆黑的眸中浮上一抹冷芒,唇角挂起一丝邪气的弧度,低柔的声音轻轻响起,“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洛君望一愣,立马变得颓唐,确实,他现在是她手中的人质,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控,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房中一时间沉静了下来。 玲玲皱了皱眉毛,捏着额头说道:“行了,弄得我好像逼良为娼似的,这样吧,你帮我完成了这件事,我就将解药给你,怎么样?” 洛君望惊讶得看着他,诧异的说道:“为什么?你大可以不必顾虑我的意愿的,为什么要给我解药?” 玲玲哼道:“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小鬼而已,当初会将你掳来不过是和你母亲他们对着干,让他们担心着急罢了。给你下毒也只是为了牵制你,毕竟那时我的状况可不怎么好,现在我伤势已愈,对付你是绰绰有余,自然是用不着毒药了,这解药给了你又有何妨。” 还有一点她却是没说,这人的性子太过柔软,为人谦和礼让,慈悲宽宥,让人想恨也恨不起来。明知他是那人的孩子,但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肠。 她抬手遮住眼帘,心中冷嗤,想不到江湖上人人畏惧心狠手辣的铃妖也会有不忍的时候,当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夜幕降临,如意楼的东西两院热闹喧嚣了起来,整个楼中处处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月色之下,一眼望去亭台楼宇连绵不绝,竟有一种磅礴的气势,不同的阁楼内远远的传来阵阵丝竹歌舞、调笑醉酒之声,暗处的回廊花树下亦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低语之音。 如意楼是淮州最好的青楼,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商贾游人,但凡有些余钱的只要路过淮州,都会前来见识一番。所以天色刚暗,楼中已是客人满座,繁华旖旎。 今日的如意楼格外的不同,无论是客人还是楼里的姑娘小官都在议论着一件事,楼内的四大头牌竟被人一下子全都包了!要知道这可不是仅仅有钱就能做到的,如意楼身为第一欢馆,楼中的四大魁首艳名远播,无数人手捧大把金银也未必能见到一面,何况是一口气让四人一同侍候,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猜测今晚的客人定是来头不小,指不定就是哪一国的皇室中人。 雅室之中,一桌一椅,一瓶一画都布置的极为精美雅致,被众人猜测议论的人正手执酒杯慵懒的坐在桌边,时不时的举杯抿上一口。他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头束玉冠,面貌俊朗,风流倜傥,一袭锦衣华贵非常。 他一手撑额,唇角似笑非笑,懒懒的说道:“都说这如意楼的四大头牌国色天香,气质出众,风流入骨,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色严肃的男子,他的年龄并不比对面之人大上多少,却显得格外老城,眉宇间清晰可见的褶皱可以看出他严谨的个性。 锦衣男子趴在桌上,抱怨的说道:“陶韵兄,咱们是来找乐子的,不要一直板着个脸嘛!” 陶韵不为所动,依然面色紧绷,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悦,“恕臣不敢苟同,三殿下莫要忘了咱们是有要务在身的。” 三殿下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样老古板的个性真是太不讨喜了,事情不是都已经办完了嘛,不要总是放在嘴边,很扫兴的知不知道!” “可是没有真正到达玄都便不能算完成任务,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陶韵还是不能放心。 “还能出什么意外啊?明早就能上船渡江了,而只要一过了泯江就彻底安全了,便是再出什么变故又有什么可怕的。”三殿下挑眉说道:“本殿下好不容易南下一次,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定是要见识一下这江南鼎鼎有名的四大魁首的!” 陶韵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一定劝不动他了,这位殿下什么都好,不骄奢,不傲慢,没有脾气,可就是在美色上看得太重,他现在只盼着今晚能够一切顺利,不要出现任何的意外才好。 就在这时,两位童子推开房门,引进四个人来。 房中灯光明亮,照耀在这四人身上,那璀璨的光辉硬生生的黯淡了下去,所有的光亮仿佛都集中在这四人身上。 四人一字排开,白的温柔,紫的俏丽,红的妩媚,青的冷傲,齐声施礼道:“白裳、紫罗、红绫、青衣,见过两位公子!” 三殿下已然看直了眼,连声赞道:“不错,妙哉,不愧是盛名远播的四大魁首,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陶韵也是异常诧异,他一直以来对那些风尘中人都是颇为瞧不起的,但这四人相貌出众,风姿各异,丝毫没有他以为的那种青楼之人的艳俗低下。 红绫一身媚骨,风情尽显,他隔着桌子将酒杯倒满,晶莹白皙的手端起酒杯喂到三殿下的面前,悦耳的声音透着沙哑,更添性感,“爷缪赞,红绫敬爷一杯!” 三殿下邪气的一笑,连手带杯一起握入掌中,低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用力一拉,火红色的身影如飞舞的蝴蝶一般旋转着扑入他的怀中。 他搂着那柔若无骨的腰肢,附在他耳畔低沉沉的笑道:“红绫如火,妖娆妩媚,当真所言不虚!”说着对着那洁白圆润的耳珠轻轻地吹了口气。 怀中的人儿敏感的颤抖了一下,往他的怀中更紧的偎了偎,惹来始作俑者一阵低低的笑声。 陶韵性子严谨,对这种暧昧调笑的情景极为看不惯,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提醒行止过分的某人收敛一些。 三殿下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当真扫兴,弄得他什么兴致都没了,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和他一起诳妓院!心中虽然在抱怨,但他面上却依旧如常,抬头笑道:“如何,这如意楼的四大魁首可还入得陶兄的眼?” 陶韵难得赞叹道:“确是盛名不虚!” “能得陶兄一赞倒是难得,”三殿下拍了拍怀中的人,接着说道:“去,将诸位的拿手绝活给陶韵兄一观。” 青楼之中,鱼龙混杂,不乏一些文人雅士舞文弄墨,所以雅室内,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是早就准备齐全的。 红绫起身施礼,“在下献丑,白裳,《火中蝶》。” 琴音先起,清雅飘渺,好似空中的流云难以捕捉。宽大的衣袖飘起,轻灵的身姿慢慢的舞动了起来,纤细高挑的身体在火红的纱衣下如同落入凡尘的妖精一般诱人心神,琴声突起,仿佛涓涓的溪流转化成飞流直下的瀑布,破空而出,火红的身影折腰盘旋,四肢舒展,如扑火的飞蛾,决绝、无悔,将自己献上祭台,琴音高亢尖利,夹杂着冰雪的冷酷呼啸而来,飞舞的蛾燃烧成火,悲哀决绝,如一首壮丽的挽歌,琴音寥寥,风雨渐息,火蛾燃成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琴音嘎然而止,火红的飞蛾静静的躺在地毯上,房中只剩下稍显急促的喘息声,红润的脸颊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细汗,在灯光的映照下,光华流璨,妩媚的让人不可逼视。 三殿下上前几步,一把将地上的人搂入怀中,“红绫一舞,世人皆醉,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爷只瞧得见红绫的舞么,咱们都被比下去了不成?”紫罗嘟着嘴慎怪道,她这样好像有些嫉妒的话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般引起旁人的怜惜。 三殿下笑道:“紫罗姑娘的丹青妙笔在下也是慕名久矣,今日幸得一见,哪里能错过。” 紫罗扑哧一笑,放下手中的笔墨,两位童子捧起桌上的画卷,一首一尾,展现在众人眼中。 艳丽的花儿竞相绽放,蝴蝶环绕,追逐嬉戏,红衣的人儿衣带翻飞,旋转飞舞,比花更艳,比蝶更媚,一举一动仿佛要从画中走出来似的,媚骨天然,妖娆惑人! “鬼斧神工!”陶韵赞叹,他本是看不上这些青楼中人的,虽然他们确实各有各的风姿,但以色侍人之人总是让人轻视的,可是白裳的琴,紫罗的画,红绫的舞,多少让他收了轻蔑之意,这样绝高的技艺是很多风流才子都及不上的,难怪世人常说风尘之中多奇人,如今他总算是相信了。 三殿下手指青衣笑道:“还有更叫你心服的了,你可知这位青衣公子擅长的是什么?” “什么?”陶韵疑惑的看向青衣冷傲的少年,对这样出众的人竟沦落风尘感到惋惜。 “棋!”三殿下清晰的吐出一个字,笑眯眯的说道:“青衣公子的棋艺天下无双,你不是以国手自称,常抱怨着没有对手吗,如今可敢与他一战?” 陶韵不理睬他的挑衅,只是惊讶的看着那个年龄并不是很大的少年,他的个性颇为古板,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爱好,却对下棋极为着迷,只是他的技艺高超,很少有人赢得过他,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寂寞的,眼前这个少年能否值得他倾尽全力呢? 雅室之内灯光璀璨,清雅幽静的琴声飘飘渺渺的回荡在房中,低沉暧昧的调笑之声夹杂其中,让人耳红心跳。 棋盘落子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细小,若不仔细根本就听不见。黑白之间,纵横交错,你退我进,厮杀惨烈。 陶韵已经收起了小觑之心,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棋盘之上,他从未遇到过这般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对方的棋艺并不在他之下,挑起了他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好战之心。 战局越发的白热化,杀戮的血腥蔓延至全盘,就是原本在暧昧低语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场无硝烟的战役。 “叮!”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战斗结束。 三殿下吸了口气,低声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也有这一天,如何,被人打败的滋味怎样?” 陶韵并没有因他奚落的语气而有丝毫动怒,他微微一笑,眉宇间的褶皱因这一笑而舒展了开来,“酣畅淋漓!”他从未这般痛快的与人对弈过,即便是输了,也是快乐的! 他朝对面的少年拱手说道:“青衣公子棋艺精湛,在下倾佩之极!”对这些风尘中人,他是彻底没了轻视之心,而是由衷的佩服。 青衣淡淡的说道:“爷过奖,不过是些吃饭的手艺而已。”声音不冷不热,既不太过开心,也没有过分的冷漠。 这时,琴音渐息,一曲既罢,抚琴的人揉了揉手腕,浅笑如画,美丽的容颜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丝醉人心神的温柔。 三殿下端起酒杯,走到琴案前,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柔声说道:“白裳姑娘辛苦了,在下敬姑娘一杯。” 白裳似乎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上半身急匆匆的向后仰了仰,避开托在她下巴上的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用了,我不累……不累……” 她的表情似乎取悦了他,三殿下邪气的一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拉入怀中,温润的气息吐在他的耳畔,“喝一杯而已,莫非姑娘不给这个面子么?” “我……我……”扮成白裳的洛君望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脸涨成通红,虽然在答应她的那一刻便已料到或许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但真的被人搂在怀中调戏的时候还是极不适应,全身都泛起一层疙瘩,他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心下羞恼愤恨,恨不得立刻推开这人逃得远远的。 看着怀中泛着红晕的人儿,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自他开了荤以来,青楼楚馆的逛过不少,花魁美色见过不计其数,但大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却从未见过这般羞却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青楼生存下来?也或许这只是她吸引客人的手段?无论如何,她都引起了他的兴趣,修长的指尖轻抚着晕红的脸颊,漆黑的大眼睛水雾朦胧,仿佛江南三月的烟雨,娇嫩的唇瓣泛着一抹奇异的嫣红,吸引人的心神。他眼中闪过一丝迷醉的光泽,微微俯身向着那片诱惑着他的红唇吻去。 英俊的容颜越来越近,他脑中一阵空白,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或者说是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男人亲吻得一天,直到一阵湿润的气息吐在他的唇畔,他才醒过神来,抵着他胸膛的手微微用力,不顾一切的就要开始挣扎。 就在这时,一声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爷只瞧得上白裳的琴音么?难不成咱们的技艺都比不得她?” 洛君望透过他的臂弯看去,对上一双冰寒的眸子,没想到这人看似冷漠孤僻,却会为他解围,他不由朝他弯唇一笑,以示感激。 青衣依旧平静无波,却听一串撩人的轻笑声响起,红色的身影贴在他的后背,低沉性感的声音流转在他的耳畔,“爷,红绫的舞比不上白裳吗?爷都不曾敬红绫呢!” 柔媚入骨的声音让他身体一酥,眼底泛上一层欲色,他放开怀中的人,握住肩上的手一个用力,火红的身影如彩蝶一般扑入他的怀中。“你这个妖精!”低沉的声音泛着一丝嘶哑,他仰头将杯中的酒含入口中,俯身向艳丽的唇瓣吻去,辛辣的酒液透过两人的唇齿哺入口中,水样的光泽溢出唇缝,顺着下颌流淌而下,滑过性感的锁骨流入火红的衣襟中。 这样火辣银靡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撩人心魂! 41、惊变 夜幕深沉,群星闪烁,清冷的月光洒下朦胧的光辉,给万物披了层银纱。 如意楼的前院灯火辉煌,寻欢作乐,热闹非凡,后院却是昏暗寂静,只看见远远地隐身回廊间挂着的红色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左右飘荡。 一身白衣,装扮素雅的女子借着皎白的月辉慢慢地向后院走去,一路之上寂然无声,偶有一两个小厮或是丫鬟提着灯笼匆匆而过。 洛君望是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跑出来的,前院那种银、靡的气氛他实在是不喜,好在今晚的客人也不是难缠的人,很痛快的就放他出来了,不然的话他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穿帮,而且若是在被人调戏一次,他可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还能忍下来。 幸好,虽然费了些心思,但今晚的事总算是过关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答应了她的事已经做到了,她承诺的解药应该会给他吧! 虽然还不能从她手中逃脱,但少了一层威胁终究是好的。 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突然他停下脚步,偏着头细细倾听,一声微弱的低呜声从左边传来,他循声看去,连片的假山群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阴森,月色下,坚硬的棱角幻化成各种奇怪诡异的形状,如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搓揉着双臂,深夜中低弱的呜咽声格外的阴森恐怖,他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径,镇定了一下心神,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越来越近,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低弱的哭音像刚出生的小猫似的,轻微的,柔柔的,让人止不住的升起一股怜惜。 洛君望一时之间忘记了害怕,绕过假山往里望去,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东西,只感到眼前金芒闪过,一种刺骨的痛意由喉间传来,冰寒窒息的感觉爬上背脊。 婴儿呜呜的啼哭声惊醒了他的神智,眼下的一幕让他惊骇不已,冷汗顺着头滚落而下。 那是一支金钗,样式并不简陋却也没有多精致,尖锐的钗头泛着森冷的寒芒,鲜热的血液顺着金色的钗柄滑落而下,染湿了白皙的手指。 他脑中一阵昏眩,脚下一软,整个身子脱力一般倚靠在身旁的假山上,他从来没有离死亡这般接近过,即便是落在玲玲的手上也没有这般害怕过,因为他感觉的出来,那人虽然掳了他给他下药却从来没有对他起过杀心,他在她手中是安全的,可现在,在他不经意的一瞬间,他是真正的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遍。 持钗的手很稳,也很美,即使沾满鲜血也依旧遮盖不住天生的秀雅如玉。 他视线上移,顺着手腕看向金钗的主人,月色下,衣裙凌乱的女人披头散发,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容颜被乱发遮住只露出削尖的苍白若纸的下颌。 “你是何人?”沙哑紧张的声音低低响起,手中的金钗紧了紧,鲜红的热流顺着尖锐的钗头滴落而下。 “我……我是洛君望……”他颈间刺痛,脑中一片空白,连现在扮演的身份都忘记了,只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真名。 夜色深沉,月影西斜,婴儿呜呜咽咽的哭音在深夜中尤显清晰,微寒的冷风吹醒了他的神智,让他恢复了些往日的镇定,那微弱的好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的呜咽声不断的撩拨着他那颗本就柔软的心。他瞄了一眼似乎陷入沉思的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嗯……这个孩子怎么了?” 女子没有说话,乱发后的眸子警惕地瞪着他。 “那个……我没有恶意,”洛君望舔了舔发干的唇瓣,说道:“只是他一直哭个不停,那个我略通医术,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他?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真挚,或许是那张美丽温婉的脸能引起人的好感,也或许是看出他是个没有丝毫武力的人,女子慢慢地放松了警惕,尖锐的金钗离开了他的咽喉,逼人的杀气也消散了些。 随着凶器的远离,他明显的松了口气,双手本能的摸了摸伤口,鲜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而下,那猩红的颜色刺得他一阵昏眩。 低低的诱哄声传来,女子轻轻的拍打着怀中的孩子,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慈爱柔和的人也刚刚那个杀机凛然的幽灵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啦?还好么……”洛君望担忧的问道,说着,他试探性的上前两步,见女子没有反应,便抬手想要看看孩子的情况。 就在这时,女子忽然抬头,整个人似乎遇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一般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原本柔和的双眼惊慌惶恐,布满杀机。洛君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捂住了口鼻,刺鼻的血腥味渗入肺腑,让他一阵作呕,眼前一片漆黑,寂然无声,连孩童低弱的呜咽声都已消失不见,他只听到一下一下剧烈的心跳声,不知是女子的,还是自己的…… 雅室之内,灯光明媚,两道青色的身影相对而坐,神情投入,没有任何言语交谈,棋盘落子的敲击声轻轻响起。 “吱呀”门扉开启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风雅,一身黑衣身形矫健的人快速地走了过来,附身在年长的男子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他起身拱手说道:“抱歉,在下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便到这里吧,若有机会再来领教公子高招。”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急匆匆的向屋外走去。 一身青衣的少年面色无波,黑色的棋子悄然落在棋盘之上。 前院纸醉金迷,丝竹银、靡,一片歌舞升平,而后院荒僻的角落中却是危机重重,杀机四溢。 无数黑色的鬼魅潜伏在暗夜之中,摩擦着利爪择人而噬。 头戴玉冠的锦衣男子负手而立,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他低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韵的脸绷得死紧,袖中的手紧攥成拳,“看守她的人确实是疏忽了,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竟是会武功的,她太能忍了,这些日子以来竟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将咱们所有人都瞒了过去。而今晚是我们在南朝的最后一晚,不免有些松懈,却被她抓住了最好的时机,一举逃脱,那人虽是女子,但她聪慧过人,意志坚韧,善于隐忍,实在是厉害之极。” “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个会些武功的女子,而且还带着个孩子,影门二十多个人都是吃白饭的吗?竟让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了,我要他们何用!”三殿下愤怒地说道。 陶韵揉了揉额角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若是找不到人,那这次的任务就等于是失败了,太子那里如何交代?” 听他提到太子,三殿下满心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扑哧一下全都熄灭了,背上泛起阵阵寒意,如果被他知晓这次的任务是因他一时的色心而导致失败,不难想象他的下场会有多惨,他并不认为以他那太子哥哥的性情手段会因为自己是他弟弟而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陶韵叹道:“从她逃走到咱们发现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如意楼外面也有我们的人,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能逃得出去,人应该还在楼子里,派人找吧,现在也管不了是否会惊动旁人了!” 眼前黑影重重,脑中一片昏眩,伴随着阵阵耳鸣,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捂着口鼻的手终于放开来,他攥着衣襟背脊微弯,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舒畅至极。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头一仰便要喝问出声,怀中却突然被塞入一个东西,婴儿的脸蛋在月色下格外的天真皎洁。清风飘过,一道细微的声音流转在耳畔,“阳城宁家。” 月色朦脓,白色纤细的身影站在暗夜之中,衣袂飘飘,遗世独立。 这里是如意楼最偏僻的角落,荒凉的小楼陈旧斑驳,一看就知道是个被遗弃了的地方,平日里就算有人难得路过也根本不会特别注意到它,有的人哪怕在楼子里呆了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昏黄的烛光在阁楼中幽幽燃起,阁楼并不大,到处都布满灰尘,楼中只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和两把缺了腿的椅子。 橘黄色的光芒将楼中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话的人一袭紫衣,容颜俏丽,却是如意楼四大头牌中的紫罗姑娘,只是她此刻神情严肃,眉眼含煞,再没有了平日的俏皮天真,若有人见了她此时的面貌,定会心生畏惧,哪里还会有丝毫的怜惜。 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人,一支金步摇斜插入鬓,正是西院的秋妈妈;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红衣,容颜妖、娆,身形纤细,白玉般的手腕中握着一根烟杆,雾气腾腾的白烟喷涌而出,正是东院的玉爹爹;角落中立着一个容貌普通,身形矫健的男子,他是楼中最隐秘的存在,见过他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人,如意楼中暗地里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由他掌管。 秋妈妈皱着眉头说道:“好像是今晚的客人丢了什么人,现在正在四处找人。” “找人?”紫罗冷哼,“找人就可以乱来,将我如意楼弄得乌烟瘴气?他也未免太嚣张了!”她偏头向黑衣男子问道:“这伙人究竟是何来历?” 男子的声音有些冷硬,“暂时还没有查到,不过那群黑衣人身手不凡,出手狠辣,倒像是一些庞大势力培养出来的死士杀手。而且曾听闻颖朝皇室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影门,门中之人俱是鬼面黑衣,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很可能便是影门之人。”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今晚的客人很可能就是颖朝皇室中人了。”紫罗皱眉说道:“他们来南朝做什么?找的又是什么人?” 细长的烟杆轻叩桌面,洒下一层灰白色的烟灰,玉爹爹的声音透着一股撩、人的韵味儿,“有没有可能他们就是冲着如意楼来的呢?” “什么意思?”紫罗皱眉问道。 “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了么,什么人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就在如意楼出了事。”玉爹爹轻声分析道:“这也许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而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咱们如意楼!”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秋妈妈抚着胸口紧张地问道:“难道如意楼已经暴露了?可是我们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应该不会被人察觉的啊!” 楼中一阵沉默,烛光摇曳,清亮的声音断然响起,紫罗俏脸寒霜,目光坚毅,“吩咐下去,立即撤离,将所有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的统统烧了,绝不能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秋妈妈一脸心疼,迟疑的说道:“这如意楼可是咱们费了好大的心血一手建立起来的,就这么一把火都烧了未免太过可惜,要不再等等?也许对方真的只是找人,并没有察觉楼子的秘密?” 紫罗摇头,“我不想冒一点险,何况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人,哪怕事先并不知情,这一趟下来也要引起怀疑了,如意楼定然是不能要了。” 秋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担忧道:“可是若主子怪罪起来该怎么办?” 紫罗一甩衣袖,沉声说道:“主子那里,由我一人承担!” 42、莺歌 火!烈火!熊熊烈火! 炙热的烈焰染红了天际,将漆黑的暗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火蛇长嘶,张牙舞爪的扭曲着伸向空中,清冷的月辉在烈焰的映照下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如意楼下一刻却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到处都是火焰焚烧的痕迹,哭闹声、求救声、脚步声、哀嚎声响彻天地,无数神出鬼没的鬼面黑衣之人手持利刃,如地狱中的修罗一般无情的收割者那些绝望的生灵。 额际的冷汗滑下鬓角,心脏急速的跳动着,他紧紧地搂住怀中的孩子,顺着人流跌跌撞撞的向前奔逃。 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或许跟那个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女人有关,也或许是因为他怀中的孩子,但他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弄清楚,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赶紧逃出去,不然他今天会死在这里! 浑浑噩噩中,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想要停下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砰”地一声,两道身影相撞,一股大力袭来,他被撞得后退几步,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一声闷哼,整个后背一阵麻木,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似的,双臂失力差点将怀中的孩子掉到地上,削瘦的身躯微微颤抖,薄唇紧抿,将所有的呻吟都咬在唇齿间。 “哎哟!”属于孩童的清脆声响起,“是哪个不开眼的莽莽撞撞的,走路不长眼睛的吗?痛死小爷了!” 听到这个声音,洛君望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莺歌儿!是莺歌儿吗?”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上前几步伸手想要扶他。 瘦小的身影跌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暗影之中亮得发光,看着那张在火光照射下温婉美丽的容颜,他下意识地喊道:“白裳姑娘!”不!刚刚说话的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他眼珠一转,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君大夫!你是君大夫!”今夜的李代桃僵之计其他几位头牌既然都是知道的,那对他们这些贴身侍候他们的小厮丫鬟也就没有特意隐瞒。 “是我!是我!”洛君望高兴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我家公子的,我在后院的时候看见楼子里忽然着火了,心里害怕,我……我担心我家公子,就出来找了,可是刚到前院就看见……”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起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似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透着浓烈的恐惧不安,紧握着他的手心冒出湿漉漉的冷汗,“我看见前院那里好多黑衣服的魔鬼在杀人,到处都是死人,地上……地上都是血……” 洛君望打了个冷颤,看来这场火并非偶然,今夜的如意楼真的出大事了,他舔了舔唇,努力的镇定心神说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跟我一起走吧!” 莺歌咬着唇瓣,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用力的让他感到疼痛,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复杂的眼睛。终于,莺歌狠狠的放开他的手,用力地弯了弯嘴角,“我……我要找我家公子,君大夫,你……你先走吧!” 远处阁楼的倒塌声遥遥传来,密集的人群如同一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一般轰然炸裂开来,哀戚绝望,四散奔逃,哭声震天。 洛君望一个爆栗打在他的脑门上,惹来孩子捂着脑袋一阵龇牙咧嘴。他弯起嘴角笑道:“你一个孩子而已,哪用得着你瞎操心,你先出去,我去帮你找人。” 莺歌一惊,立刻反驳道:“不!” 洛君望摆手道:“听话,我是大人,总比你有本事些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家公子的,你在外面乖乖等我们就好。” 小孩红着眼眶,用力地摇头,“我不出去,我跟你一起找!” 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摸样,洛君望知道劝不动他,便叹着气摸着他的脑袋说道:“那你先去拂雪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火势一时间还烧不到那里,等我找到你家公子就去找你。”见他想要反驳,他继续说道:“现在前院太危险了,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也不希望我一边找人一边还要照顾着你吧。” 莺歌咬着嘴唇,终于点了点头,“你要小心。” “放心吧,我有自保之力。”他忽然面色一整,肃然说道:“记住,我若两刻钟后没回来,那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知道吗?” 莺歌被他从所未有的肃穆震慑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洛君望转身,宽大的袖摆遮住怀中的孩子,雪白的裙衫被火光晕染得一片鲜红。 月华倾洒,远处若隐若现的红光给深沉的夜色披上了层妖冶诡秘的光晕。 瘦小的影子一路小跑的向前冲去,月光下,姣好的脸庞汗水淋漓,明亮的黑眼睛中满是担忧和恐惧。 因为主人孤僻不与人深交的性子,拂雪居的位子较为偏僻,一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四下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和心脏急速跳动的砰砰声。 身后遥遥的传来砰然巨响,或许又是楼阁被烈焰焚烧倒塌的声音,但他不敢回头去看,总觉得好像有无数的鬼魅在他身后追赶着,甚至连两旁阴暗茂密的树木中都有一双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被前院的那一幕吓破了胆子,这样弱懦的自己跟在君大夫身边也确实是给他添麻烦而已。他懊恼的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抹自厌,前方拂雪居的屋檐已遥遥在望。 他快速的向前跑去,瘦小的身影如同一只灵巧的麋鹿一般,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将自己小心的藏起来,然后耐心的等待。 傲然独立的楼阁已经近在眼前。 突然,灵活的身影停了下来,削瘦的身躯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寒冬簌簌的颤抖起来。 他的前方,一个黑衣鬼面的人手持利刃缓缓走来,那一声一声的脚步声虽然轻微,却如同踩在他的心上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面对对方散发出的那种冷酷狠辣的杀气他丢失了所有的勇气,小小的身子软软的瘫倒在地。 我……要死了吗? 雪白的利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想看自己身首异处的画面。 眼看就要血溅五步,忽然一声异响传来,挥舞而下的利剑以极刁钻的角度向后刺出,鬼魅般的人影身子微侧,劲气透剑而出,剑影破空,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莺歌诧异地睁眼看去,黑色的人影悄然而立,遍地尘烟四起,呛得他连连咳嗽,漆黑的眼睛泛起点点泪花。 待尘烟散去,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影,拂雪居前,青衣的少年傲然而立,苍白的容颜精致漂亮,眉宇之间锐气逼人,如一朵开在崖顶的雪莲一般,孤傲、冷漠,却又光彩夺目。 43、寻至 “公子——”莺歌儿一声欢呼,将所有的惶恐害怕都抛在了脑后,无比惊喜的朝少年跑去。 可他却忘了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嗜血的鬼魅,冰冷的杀气向他直袭而去,令他全身僵硬,如置冰窟,忽而眼前青影闪过,带起的轻风拂过他的脸庞,交缠打斗的声音传入耳中。 青衣出生武林世家,自幼学武,虽然后来沦落风尘,但对自身的武功从来没有落下过,经常暗地里偷偷的练习,只是毕竟活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自由,所以收效甚微。而他所练的拳法是由祖上传下来的,以快狠猛着称,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算得上是上等的武学了,只是他身在青楼,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妓女,身子尚未发育完全时就已经在男子身下承欢,表面上虽看似无恙,但暗地里还是伤了根基的,这样的身体练这种至刚至猛的武功,不雪上加霜已是极好,要想成为一流的高手却是不可能了。 一开始因为一连串的猛攻弄得对方措手不及,狠厉的攻势在气势上暂且压住了对方,他才不至于落于下风,但渐渐地,对方毕竟是一个手染鲜血,狠辣老练的杀手,等他缓过劲来,摸清了他的底细,到时候落败的定然是青衣。 这场交手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先不说武功的高低,就说经验,一个杀人无数,心狠手辣,一个却是第一次与人动手,招式生涩,比试的最初就已决定了输赢。 但他不能退!他险险的避过刺来的利刃,狠狠的挥拳,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鬼,他要保护他,虽然他平日里很烦,总是叽叽喳喳的吵得他不得安宁,但他却是这世上最关心他的人了,他不想他有事! 拳势霸道,刚猛迅捷,却敌不过吐信的毒蛇,嗜血的寒芒以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青衣,一招一式都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却带着惊天的杀气,鬼面后的眼睛幽深死寂,无波无澜,作为死士所要做的就是用最简单最迅速的方法杀死要杀的人。 退!再退!一退再退!他已退无可退!毒蛇的信子就在眼前! “当啷”森冷的利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黑衣的鬼魅捂着手腕后退几步,鲜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而下,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花。幽暗的眸中泛起惊骇的光芒,弃剑受伤只是眨眼之间的事,而以他的目力竟没有看清让他受伤的是什么,要知道,他可是死士,作为一个暗夜之中取人性命的鬼魅,他的耳力、眼力、警惕,要比一般的江湖高手厉害多了,而现在他竟没有察觉对方的靠近,甚至没有看清袭击自己的东西,显然,这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抬头看向暗器袭来的地方,冷硬的声音低低响起,“是谁?出来!” 在地狱的边缘由死到生的走了一趟,青衣不由背脊一软,眼中闪过一抹庆幸,无论再怎么孤傲冷然,他也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听到他的低喝,青衣皱了皱眉,顺着对方的目光抬头望去。 月色之下,夜幕之中,一袭胜雪的白踏着暗色缓缓走来,步履轻缓,衣带当风,如九天上的谪仙乘云而来。 精致的容颜虽尚显青涩却已绝代倾城,莹白的肌肤无瑕透明,如墨的发丝用带子束着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出尘中透着丝慵懒。 夜色深沉,在场几人或震惊或痴迷或惊艳的看着踏月而来的人,寂然无声。 身在青楼,最常见的就是各种类型的美人,他自己的容貌更是万里挑一,不然也不会成为如意楼的四大头牌之一,但他见过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及不得这人丝毫,这样的绝代风姿若再过几年必然倾倒世人。 绝世的容颜让他惊艳,但真正让他震惊的却是那双眼睛,狭长的凤眸幽深到了极致,却也清澈到了极致,那种清澈并非不知世事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烂漫天真,而是看透世事看穿人心之后的了然,是世间一切脏污都沾不上他身的透彻,是经历过最深沉的痛之后依然活得肆意的洒脱。这么一个刚刚成为少年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深邃之极却有简单之极的眼睛! 他抬手抚着胸口,那颗他以为早已麻木的心急促的跳动着,精致的脸庞上满是迷茫。 黑衣的鬼面人警惕地看着这个只能说是少年的人,常年刀口舔血,在生死间游走的经历让他不会小看任何人,何况很明显刚刚袭击他的就是这个容貌惊人的少年,他举止随意,气息平和,看上去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少年,但经过刚才的事他显然不会这么认为,看不清他的修为只能说明一点,对方比他强了太多。 无论对手是谁,以他的眼力对方会不会武一眼便能判断出来,但他现在却瞧不清少年身上有丝毫会武功的痕迹,既然不是不会武功,那么就是对方已经到达了炼神期。这简直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十二三岁的炼神高手前所未闻,但他却也不敢贸然的出手试探,他是死士,是杀手,并非江湖上那些找人比武的武痴,杀手讲究的是一击而中。 面具下的眉头微皱,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黑色的身影陡然拔起,几个起纵,消失在夜色中。 青衣和莺歌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竟就这么跑了?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吓跑了? 楼绝华并没有追上去,对方是谁与他并不相关,出手相救不过是顺手而已,而且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一些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的人竟是祈青。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若有一日碰上那些曾害过他伤过他的仇人时会怎样,是愤恨暴怒?是隐忍不发?还是挥挥手掌将那些人拍成飞灰?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心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 对于这个曾经信任的人,他不是没有恨过,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所有的怨恨都已被时间冲淡,甚至连对方的面容都已经记不清了,而且对方是为仇恨而来,那么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顺利报仇,那是他的本事,而自己被他所骗,输在他手上也只是自己无能罢了。 所以对祈青他不会刻意去报复,这一世的重生于他而言是个新的开始,他不会花费精力在那些过往的恩怨上,那些曾经让他伤过痛过不死不休过的人只是些陌路人而已。 但是他虽没想过要去报复,却更没想过要救人啊!只怪自己因为一抹熟悉的青色就看也不看的顺手将人给救了。 他皱了皱眉,准备离开,并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的接触,然而就在这时,他心神一动,猛然抬头,平静的凤眸散发出锐利的光芒笔直的射向拂雪居的屋檐上。 青衣二人被他突然散发出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抬头看去。 被远处的火光染上一层红晕的琉璃碧瓦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悄然而立,宽大的锦袍随风飘舞,形状狰狞的鬼面遮住大半的容颜,只露出削若刀锋的薄唇。诡秘幽深的双眸或许是因夜色的缘故,隐隐的泛着碧绿的光泽,月色下的身影神秘莫测,邪肆张狂,如果说楼绝华是九天而下的谪仙,那这人就是惑人心神的妖魔。 强大的气势一闪即逝,重又恢复原先的无波无澜,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炽焰宫宫主?”虽是疑问的话语语气中却是绝对的肯定。 “你知道我?”低沉的声音性感撩人,若用这样的声音在人耳边低喃几句情话,相信着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逃得了他的诱惑。 “炽焰宫宫主的大名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明明是恭维的话语,由他这么平静无波的说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味儿。 那人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而是挑眉问道:“那你又是谁呢?” 楼绝华淡然道:“我并没有问你,那么你要的答案也不该由我来回答。” “呵呵”男人轻笑出声,低低哑哑的笑声让人脸红心跳,“你很有意思,下次见面我会叫你的名字。” 低沉的男声回响在耳畔,下一瞬月下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楼绝华没有任何动作,上一世他虽与炽焰宫宫主见过几次,却并无深交,重活一次,他自然也没有改变的意思,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找到那人。 他刚到淮州便收到消息,一个多月前如意楼突然出现了一位与洛君望相似的大夫,凭着一手绝妙的医术硬是将病入膏肓的白裳姑娘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淮州地处要道,来往的客商旅人众多,他不知道那个大夫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哪怕只是一丝的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等一下!”略显急促的声音止住了离开的步伐,他转身静静地看向说话的人。 青衣被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瞧得一阵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他,只是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下意识地便开口喊住了他,他定了定心神,说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在下青衣,敢问少侠姓名,他日有机会的话定然报答。” 青衣?如意楼的头牌之一?他微微一怔,继而了然,是了,他当初是在年幼之时被他从风尘之地救回来之后才改名叫祈青的,只是,这一世,他自然不会有那个好心再救他一次。 远处火光蔓延,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手腕一抖,白绢上的少年发丝如瀑,温润如玉,笑颜如水。 “君大夫!” 眼前一花,白色的身影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即便这张脸再好看,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近在咫尺也是足够吓人的,莺歌儿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几步,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衣襟。 “你见过他?他在哪里?”楼绝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 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以来,莺歌所受的惊吓比他前九年加起来都要多,他牢牢地咬紧牙关,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泪花直冒,求助的看向自家公子。 青衣上前几步,将莺歌柔嫩的小手握在掌心,安抚性的捏了捏,对楼绝华说道:“你画中的人是如意楼的君大夫,他是一个多月前由白裳姑娘带回来的。” 看来消息无误,所谓的君大夫,确实就是子瞻,他皱眉问道:“他在哪儿?” 青衣为难,“这就不得而知了,今日夜间确实见过,只是现在楼里这么乱,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楼绝华凤眸微闭,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无论如何,哪怕再困难,他也一定会找到他的! “那个,我刚刚见到君大夫了。”瘦小的身子轻轻一抖,他避开向他射来的犀利目光,慢慢的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埋入身后人的怀中。 青衣顶着对方威严的气势,抚摸怀中之人毛茸茸的脑袋,说道:“别怕,慢慢说,把你知道的告诉这位少侠就好。” 小小的童音颤颤的响起:“今夜火起的时候,我……我因为担心公子,便去找你了,看见很多人在杀人,后来……后来便遇到了君大夫,他想带我出去,可是我想找公子,君大夫便说他帮我找,让我回拂雪居藏起来,等他两刻钟……” 森冷的杀气猛然爆发,瘦小的身子用力的向后缩了缩,青衣苦笑,他自然知道对方惊天的怒气缘何而来。自那人第一次帮他治伤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他是怎样柔软的性子了,但没想到生死关头,他还这般心软,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安危,阴沉的眼中满是复杂,这样滥好人的性子,是注定活不长的。 “现在前院乱成一片,贸然出去找人很可能便会错过,他既说了两刻钟,咱们便在这里等着吧!” 楼绝华前所未有的惶急焦虑,一股嗜杀的暴虐之气从心底直涌而上,被他硬生生的压抑住,就算杀了眼前的两人又如何呢?这样做并不能让那人安安全全的站在他眼前,而且他也会不高兴的吧,毕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想要搭救的人,他不想让他的心血白费。 他的心中满是不甘,就算他武功再高力量再强又如何,还是保不住自己最爱的人,对方如今正游走在生死之间,而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用! 44、楼毁 如意楼中大火弥漫! 雕栏玉柱的亭台楼阁被烈焰吞噬,气息奄奄发出频死的哀鸣。 清丽雅致的清霜阁已被烈焰燃烧了大半,到处都是炙热的洪流和滚滚的烟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味。 炫丽的红光中,忽然一道纤细的白影穿过火墙拔地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天空。 小巧的足尖在未燃烧的树枝间轻轻一点,如一只轻灵优美的白鹤一般振翅高飞,粼粼的眸光波光流转,触目所及到处都是烈焰冲天的火海。 她秀眉微蹙,暗暗叹息,呐,可不是我不讲信用,我已经等到你现在了,是你自己没有回来,并非是我食言而肥,无论如何你可怪不得我。 灵巧的身影轻轻一转,向火海外奔去。 就在这时,一抹绿色的光影夹杂着雷霆之势向她门面袭来,玲玲骇然失色,她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只能急退,只是下面便是烈火炎炎,火舌过境,焦黑成片。 绿色的光影带着浓烈的杀气如附骨的幽灵一般紧咬着她不放,玲玲身影急退,乌黑的秀发和雪白的衣角被火星灼成焦黑,秀脸之上污迹斑斑。 她虽退得狼狈,但总算是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刚猛的劲气擦破她的衣角击在她身后燃烧着的亭台之上,轰!本就摇摇欲坠的亭台被击成碎块,烈焰冲天,翻滚的浓烟遮住人的视线。 玲玲被呛得咳嗽连连,秀美的眸中泪花点点。浓烟之后慢慢地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方巾裹发,英俊儒雅,碧绿的柳条随风而舞,正是炽焰宫的柳使。 玲玲脸上并无意外,她早已猜到来人是谁了,毕竟他二人曾交过手,自己还差点死在他手上,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怎会轻易遗忘。 柳一改往日的温和儒雅,面色冰冷,一脸肃杀,“他在哪里?”低沉的声音中布满杀机。 “不知道!”玲玲答得干脆利落。 柳神情森寒,手腕轻抖,强烈的杀气向她扑面而来。 玲玲对他那似要将自己拆骨剥皮的嗜血眼神视而不见,心疼的抚摸着被火烤焦的发丝,悠然道:“我虽不知道他在哪,但总归是在楼子里的,现在楼中危机重重,杀机四伏,你与其在这与我耗着,不如快些去找他,早一点找到他,他便少一分危险哦!” 冷气弥漫,杀机四溢,他猛然转身,举步离开。 “慢着!”一声娇喝传来,“接住!” 破空声传来,他机警地转身,一道温润的白芒向他直飞而来,他不敢直接,对方那出神入化的蛊毒之术他上次已经彻底领教,稍有不慎便是防不慎防。儒衫飞舞,宽大的袖摆卷起向他飞来的白芒。 白瓷无暇,干净剔透。柳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这是他的解药,你找到他的话便交给他。”玲玲似乎知道他的疑惑,慢慢的说道。 柳怒目而视,“你竟给他下毒!” 玲玲咯咯娇笑,“他既然落在了我手里,那自然是我高兴怎样就怎样的,这可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柳暗暗吸了口气,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铃妖果然难缠,难怪棂与她斗了近二十年,依旧是难分胜负,自己一时的轻敌,竟在她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他冷然道:“我怎知这药是真是假。” 玲玲掩唇轻笑,“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承偌他的事已经做到,解药我已双手奉上,至于敢不敢用就是你们的事了。”说完,她身影闪动,飞身离开,她不怕对方会追过来,现在他最宝贵的就是时间,绝对不会浪费在自己身上的。秀美的双目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隐隐传来哀嚎呼救的前院,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今晚恐怕会死不少人吧!江湖之上每天都会有无数人死去,死在她手上的人也是不计其数,作为一个名声并不好的妖女,人命在她眼中只是蝼蚁,旁人的生死与她何干,但对那个只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少年,她隐隐的有些在意,那样温润如水的性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她虽然瞧不上对方那种滥好人的性格,但不可否认与他相处很舒服,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在你身后捅你一刀。只是这样柔和清澈的人也许注定是活不长久的吧! 她眼神复杂,暗暗的想,如果能逃过这一劫的话,还是回到深宅大院里去吧,外面的世界太残酷,他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被吞噬的一点残渣都不剩。 艳丽的红光映亮了整个天际,清冷的月辉泛着诡异的妖红,荒僻昏暗的角落暴露在明亮的火红之中。 两道欣长的身影一前一后静静地站立着,俊朗的脸上肃穆冷厉,乌黑的眉宇中却暗藏着一抹愤怒与焦虑。一个鬼面黑衣的人恭敬的跪在玉冠锦衣的人面前。 三殿下低沉怒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放火的?这样一来要在一片混乱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回殿下,并非是我们的人放的火。”单膝跪地的人冷硬的说道。 “不是你们会是谁?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个意外!”三殿下挑眉说道。 “楼中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另一股势力,这如意楼似乎并不简单。” 三殿下疑惑的问道:“另一股势力,可知是哪一方的势力。” “回殿下,那股势力在察觉到我们时就立即撤退了,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对方是谁尚且不知。” 三殿下心中暴躁,愤怒地说道:“不知不知,人找不到,连是谁给我们使绊子都不知道,要你们影门何用!” “殿下息怒,”身后的陶韵躬身劝慰,“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骂他们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及早想个对策。” 三殿下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陶韵沉思片刻,说道:“为今之计,早些撤退方为上策。” “撤退?”三殿下一惊,“可是人还没找到。” “方才影卫传来消息,宁少夫人跳湖了。” “跳湖?”三殿下惊讶,“人死了没?” “不知道,”陶韵苦笑,“如意楼中的湖与泯江相通,湖底暗流涌动,危险异常,我们的人几次下水查探,可湖底漩涡湍急,稍不留神便会被卷走,几次尝试都没有找到人。时间一久,那人也没有浮上来,而依水底的危险程度,她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便是能找到人,可能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三殿下沉默片刻,问道:“那孩子呢?” 陶韵摇头,“没有孩子,找到她时她只是独自一人,没有发现任何孩子的踪迹。” 三殿下吸气,“孩子肯定是被她藏起来了,作为一个母亲,她肯定不忍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她没有逃出去的机会,孩子一定还在楼中。没关系,大人死了不要紧,只要找到了孩子咱们的任务便不算失败。”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陶韵无奈的说道:“这里毕竟是南朝,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官府不可能不管,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若是被朝廷的人发现了,事情就闹大了。” 三殿下不甘的闭了闭眼,他知道陶韵分析的都对,只是这样一来这次的任务就彻底的失败了,回去之后,他要受得惩罚绝对不小,想到他那太子哥哥以往的严厉手段,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隐隐的响起一阵嘈杂之声,低柔的惶急恐惧之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三殿下皱眉,略显浮躁的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疾闪而过,“禀殿下,有人往这边而来,被咱们的人拦住了,可要灭口?” 三殿下嗤笑,“今晚你们杀的人还少么?何用再来问我?”却在这时,他耳朵动了动,觉得那隐隐传来的声音有些耳熟,他皱了皱眉说道:“算了,先将他带来我瞧瞧。” “是。” 片刻后,风声响起,黑色的身影扛着一袭红衣由远及近,停在三殿下的面前。 火红瘦削的身影被放下,看着对方那张狰狞丑陋的鬼面,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嗜血煞气,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柔美的脸蛋苍白如雪,火色的衣衫略显凌乱,妖媚的眼眸中满是惊惶恐惧,瘦削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整个人如同一朵在寒风暴雨中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惹人怜惜。 “是你!”三殿下惊讶的看着这个脆弱妩媚的人儿,怜香惜玉之心顿起,他上前几步,伸手问道:“你没事吧?可有摔着哪?” 红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哆嗦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殿下一脸疼惜的搂住他,柔声轻哄道:“没事了……乖啊,有爷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这个怀抱很温软!他小心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地偎依在这宽大的怀抱中,双眸微闭,轻轻地啜泣起来。 听着怀中之人猫咪一般的低呜声,三殿下怜意大增,轻声说道:“别哭啊,没事了,跟我走吧,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跟我走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衣襟被牢牢地攥住和往他怀中紧紧的缩了缩的身子。 45、初见 时值正午,暖阳高挂。 淮州位于三国交界处,交通发达,人流众多。王孙贵族,富甲商贩,平民奴隶,各个等级的人将淮州点缀的繁华昌盛。 各式各样的人地位不同,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同,虽然不公,却无人能够改变这一切。 偏僻的饭馆门面简陋,也不宽敞,寥寥的摆放了十几张桌椅。这样的饭馆在淮州自然摆不上台面,但也算不上最差。等级不同的酒楼自有相应的客人,这里便是贩夫走卒们消费得起的地方。 现在正是午间用餐之时,不大的酒馆之中酒香阵阵,菜香四溢,往来的客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唉!你们知不知道,昨夜如意楼起火了。”有人说道:“我早上去看的时候,整个如意楼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这事儿谁不知道,昨夜那场大火染红了淮州的半个天了。” 慢慢的,酒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来,有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起火了呢?” “这个我知道。”有人压低嗓音神秘的说道:“据说昨夜如意楼出现了许多魔鬼,他们凶狠残暴,见人就杀,这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你骗人的吧!”有人不信。 “我才没有。”那人愤愤,“我有一个朋友昨夜救宿在楼里,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就看到无数的魔鬼手持利刃见人就杀。他那时吓得直哆嗦,幸亏他性子机灵,逃了出来,否则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看他以后都不敢再寻花问柳了。” 有性情风流的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怕个什么!只可惜了楼子里的那许多美人啊!” “你这好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当心真的一个不慎当了风流鬼。”对桌的人笑骂:“再说,像如意楼那种地方又岂是咱们去的起的。” “我去过!”又有人插嘴,“那次可是花了一半的积蓄了,啧!虽说钱花的多了些,但那的姑娘确实标致,比普通青楼里的花魁来的好看多了,看起来不像风尘中人,倒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真的假的?有这么好么?” “要是如意楼的人都这么好看的话,那他们中的四大头牌岂不就是天仙了!” “可惜经过昨天那场大火,活着出来的人恐怕不多。” 惊慌恐怖散去,人们的话题慢慢的朝风花雪月的方向发展。 酒馆的角落中静静地坐着三个人,相比于其他地方的议论嘈杂,这里可以说是安静之极,坐着的三人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沉静的坐着,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着碗里的酒。酒是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碗是缺了口的花底瓷碗,端碗的手沉稳有力,指节分明,在残缺粗陋的瓷碗衬托下更显得完美无缺,剔透无暇。 昨夜他等了半个时辰,那每分每秒如同刻入他的骨子里一般漫长的没有边际,到最后火势蔓延到他不得不退出如意楼时,他依旧没有等到他。 他的速度并不快,但一口一口全部喝进了肚子里,没有洒落丝毫,坛中的酒已经喝掉过半,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的神智却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明白,越明白就更加的清楚他昨夜错的有多离谱。他不该在原地等他的,或许任何人在无论找不找得到人的情况下都会在大火蔓延之前赶回来,会想办法先出去,会先将自己放在安全的地方,但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他是个傻子,而且是个坚定执着的傻子,他既然答应了帮忙找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绝不会在没找到人的时候回去,可是当时他是注定找不到人的,因为他要找的人在他不可能回去的地方。 他了解他的性格,却又忽略了他的性格,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狭长的凤眸闪过冷肃的光芒,他仰头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昨夜遇到的人鬼面黑衣,很明显就是大颖皇室的影门中人,前世打过那么多交道,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不知道影门之人为何会在南朝的如意楼大开杀戒,他也没有那个兴趣去弄清事情的真相,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找到那人。 “别喝了!”青衣挡住他再次倒酒的手,阴柔的眉宇划过一抹担忧,“喝酒没有丝毫用处。”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在借酒消愁么?楼绝华冷笑,他当然知道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与其消沉黯然,后悔自责,不如用尽一切的办法去弥补。他喝酒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罢了!每个人都有让自己清醒的法子,而他的法子就是喝酒,喝得越多他只会越清醒。 他起身,随手甩下一块碎银,往酒馆外走去。如果他昨夜逃脱的话,定会回家,而他一路南下,若有机会一定能遇上。而如果他死了,想到这儿,他步伐一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如果那样的话,他会陪着他,报仇什么的是最无意义的事,他并非不恨,但与其浪费那个时间,还不如早早的赶上他的脚步,然后牢牢的抱住他,再不放开! 青衣牵着莺歌儿紧紧地跟在他后面,楼绝华转身,淡淡的说道:“不要跟着我。” 青衣漆黑的双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黯然,他抿唇说道:“君大夫毕竟是因我们而陷入险境,生死不知的,确认他的安危后我才能安心。” 楼绝华眯眼细细的打量着他,良久,他转身离开。青衣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前方不远出的那道欣长的身影,心中柔软! 蓝空白云,清幽宁澈,和缓的春风吹在身上清爽舒适。 空旷的官道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树木郁郁葱葱,带来一份宁静的优雅。 隐隐的鸟鸣声中,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尤显清晰突兀。古道旁的树荫之下,站着一个青衣的少年,他面色苍白,一脸担忧焦急地看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 婴儿的哭声沙哑,一张刚刚张开的小脸涨得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了很久。洛君望手足无措的抱着他轻柔地诱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哪会照顾孩子,好在他性子温柔细腻,不至于让他伤了病了,反而是他自己,这几天下来被折腾得手忙脚乱,人也瘦了一圈。 洛君望性子敦厚,却不愚笨,经过这些天的思考又如何还不明白如意楼的那场浩劫与怀中的孩子和那夜遇到的女人恐怕少不了关系。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现在只恨不得赶紧忘掉那晚发生的事。这些天来他噩梦连连,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烈火、鲜血、黑影、鬼面,就在他脑海中晃荡,那些惨烈哀嚎悲声呼救,一直在他耳边缭绕,每晚每晚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汗湿衣衫。 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家,自他被劫走之日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父母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几日的路程赶下来,他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脚底都磨出了水泡。他出生世家,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衣食无忧,娇惯宠溺,何曾受过这么大的苦。不是他不想雇辆马车代步,只是他现在囊中羞涩,毕竟当夜的那种情况不可能允许他回去收拾盘缠,事发突然,逃命都来不及了,哪有丝毫时间可以浪费,况且那样危险的时刻,脑子里除了恐惧便是害怕,哪还想得起其他。唯一庆幸的只有幸亏那天他穿的是女装,很可笑,原本让他最厌恶的事竟然让他庆幸,虽然那套绫罗裙衫在他逃出升天后已经脏污损毁,但他头上的玉钗却还值些钱。他是男子,便是答应扮成女人,也不可能穿金戴银,描眉抹粉的,那夜他一袭最简单的白裙,素颜朝天,全身唯一的装饰便是发间的一根式样最普通的玉钗。如果他知道后来的变故的话,他绝对会效仿最爱漂亮的女子那般,将自己打扮的闪闪亮亮的,虽然会闪花人的眼睛,但至少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连辆马车都雇不起。 要担心的事实在太多,比如莺歌儿现在怎样,他答应了要帮他找青衣公子的,只是那夜实在太乱,他小心谨慎的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火势越来越大,他还要顾虑怀中的孩子,不得已只能先离开,但愿他能记住与自己的约定,两刻钟后无论等不等得到人,都要赶紧离开。还有自己身上的毒,本以为装了回女人就一定能拿到解药了,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回真是亏大了,而虽然他的医术还行,对毒术也略有研究,自古以来医毒相辅,本为一家,再剧烈的毒药都有相应的克星,他有自信,这世上所有的剧毒他能解七八成,但他体内的毒却不在其中,他也曾为自己检查过,甚至尝试着想将毒逼出来,可是那毒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体内游走飘荡,仿若活物,实在是骇人听闻。这毒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这也是他急着赶回去的原因之一,希望秋老先生能有办法。 而他现在最重要的却是,如何能让怀中的孩子停止哭闹!浓郁的树荫之下,他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遥遥的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极目望去,一辆高大的四轮马车从官道尽头远远而来,走得近了便可看见,整个马车呈黑色,看上去极不起眼,但那两匹拉着车的马骨骼清俊,肌肉流畅,全身毛色纯粹,没有丝毫杂色,一看便知是世所难寻的宝马良驹,而拥有它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 洛君望小跑着窜到路中央,挥舞着右手高声呼喝:“停一下!麻烦停一下马车!” “吁!”黑色的马车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赶车的是个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看似普通,但目光锐利,身形矫健,整个人透着股精悍味儿。他用力的拉住缰绳,挽着衣袖的手臂上鼓起一条条青筋,浓黑的剑眉蹙起,他高声喝道:“你这小哥,好没道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突然冒出来,要是撞着了你,那错的是你还是我啊!” 洛君望双颊染晕,满脸愧色,抱歉的说道:“当真对不住,只是在下实在有事想请大叔帮个忙。冒失之举,还请海涵!” 汉子挑眉,“什么事?先说说看。” “那个,”洛君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想搭个便车,不知大叔可否行个方便?” 男子沉默。 洛君望有些着急的说道:“在下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在您身边搭个坐就成,一到前面的镇子便下车,绝不耽误您的行程。” 男子说道:“这事我做不得主,要问过我家主子才成。” “那……”洛君望刚要说话,却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主子说了,让他进来!” 男子大笑,朝着一脸呆愣的少年说道:“我家主子同意了,快些上来吧!” 洛君望心下欢喜,爬上马车便要在男子身边坐下,却被一只大手在身后推了一下,“去里面吧,外面烟尘大,对孩子不好。” 洛君望朝他感激地笑了笑,便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刚进车厢,一道清幽的龙延香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一震脑中一片清明,他凝神望去,不同于外表的简单朴素,车厢内布置得精致舒适,低调中透着奢华。 车厢的右侧并排坐着两个女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鹅黄色衣裙的女孩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眉目灵秀如画,娇俏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直转,天真活泼,机灵讨喜。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宽袖长裙,顾盼生辉,容貌并不如女孩来得精致,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 但她们再美再好,也没有那个半靠着车厢慵懒斜坐的少年来得耀眼。 少年眉目清俊,一袭简简单单的紫衣并不如何华丽,却清贵雍容,贵气天成,他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漠疏离,似隔绝了整个尘世。 不知怎么的,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那个绝代风华的身影,这两人长得并不相像,眼前的少年远不如那人来得好看,但他却直觉地认为两人很像。那种相像并非是指外貌,而是他们给人的感觉,更确切的是指他们的眼神。两双形状不同却同样漆黑的眼睛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到底,仿佛那里面藏着无数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这孩子怎么了?”低柔的女音沙哑诱人,正是他刚刚在车外听到的声音。 洛君望双颊微红,略显担忧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抱过来我瞧瞧!” 洛君望小心地将孩子递给她,对方是女人,在照顾孩子方面终归要比自己细腻周到些的吧! 女子听着孩子低弱的呜咽声,一脸心疼,她一边熟练地检查着襁褓中的孩子,一边训斥道:“你这人,是怎么做爹爹的,怎么让孩子哭成这样,再健康的孩子这么哭都得哭出病来。” 洛君望被训得面皮通红,他想解释这不是他的孩子,但接触到那双谴责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确实是他没有照顾好他。 “原来咱们的小宝贝是尿尿啦!”女子伸指点了点婴儿红彤彤的小鼻子,亲昵的说道。然后她手脚利落的剥掉他的尿布,向洛君望问道:“有干净的吗?” 洛君望一脸佩服的连连点头,从挂在肩上的布包里拿出一块新的尿布递给她,这是早就备好了的。 或许是终于哭累了,也或许是身上干净舒适了的缘故,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砸吧砸吧着红嘟嘟的嘴巴,昏昏欲睡。 鹅黄衣裙的小女孩好奇的看着小小的婴儿,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的戳一下,感受着指尖那种暖绵绵的触感,她惊叹的说道:“他好可爱哦!” 女子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孩子,闻言轻笑着说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的。” “真的?”女孩一脸惊奇,“那我也像他这么小么?” “是啊!” “那他呢?”女孩指着紫衣的少年问道:“四哥哥小时候是怎样的?” “他啊!”女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着女孩的发丝,笑道:“他可没你们这般可爱,他小时候不哭不闹,有什么需要就哼哼两声,一点都不好玩,倒像个小老头。” “真的啊!” 洛君望听得好笑,他偷偷的瞟了眼紫衣的少年,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人虽然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却觉得游离在他身上的淡漠稍稍消散了些。 听到车厢中传来的话语声,中年男子无声微笑,他扬起右手,“啪”的一声,在空中甩出一个鞭响,辘轳的马车朝着道路的尽头驶去,所过之处,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46、团聚 一个简陋窄小的茶寮静静的座立在官道旁,以供过往的行商旅者休憩之用,顺便赚些小钱贴补家用。 一道经过无数风雨略显破旧的布幡在风中摇曳飞舞,一个大大的茶字印刻其上。 小小的茶寮内只简单的摆放了四五张桌椅,更多的人只能坐在石头上,树荫下,有的干脆直接坐在地上。 往常无论客人是多是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喧闹,但今天却格外的不同,今天的客人不是不多,但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将谈话的声音放低,像是稍微大声点就会惊扰到什么似的。 人们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都扫向茶寮的一角,那原本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的地方却因坐着的人而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姣美的孩童,精致的少年,最耀眼的便是那道如雪的白衣,容颜俊美,圣洁出尘,仿佛连明目张胆的观望对他都是一种亵渎。 这时,车轮的辘辘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马车稳稳的停在茶寮前。众人下意识地瞧去,继而眼睛一亮,识货的人纷纷暗赞一声:好马! 赶车的汉子身手利落的跳下马车,恭声说道:“主子,离前面的镇子已经不远了,咱们在这儿休整一下便可上路。” 众人伸长了脖子,很是好奇,有这样名马良驹的人定是非富即贵,心中暗暗猜测,这马车内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吱呀”一声,车厢的门被推开,一道鹅黄色的纤细身影蹦蹦跳跳的跳下马车,女孩甩着乌黑的辫子,一脸的天真活泼。 “小心着些,莫要摔着了。”车厢内传来一道悦耳的女音,单只是声音便让人听得一阵酥麻,不知声音的主人又是何等的绝世妖娆。 众人凝神眺望,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从车厢内缓步而出,她的容貌并不是最好的,但她抬足举步间都透着一股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让人失神失魂!只要她愿意,相信这世上会有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女子下车之时,站在一旁的赶车汉子伸手扶住了她,两人对视一眼,柔情蜜意! 一时间,众人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两人的关系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了,对那赶车的汉子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这个女子显然不是男子口中的主人了,但下人已是这般出众,不知主人又是何等的风华。众人期待的看向车门,下一刻出现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所有人都有些失望,这人虽然也不错,容颜清秀,温雅谦和,但与前面两人比起来却有些黯淡了。 就在人们失望不已的时候,一道耀目的紫映入所有人的视线,众人屏息,紫衣的少年面容清俊,神情淡漠,风姿绰约,雍容至极!他就这么意态从容的踏下马车,却仿佛足踏红云悠然而来! 众人下意识的瞟向角落中的那道胜雪白影,如果说这人是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的谪仙,令人膜拜的话,那位紫衣公子就是优雅尊贵的王孙贵族,使人敬仰! “君大夫!”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童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茶寮中诡异的寂静。 娇小的身影快速的闪过,一下子扑到青衣少年的怀中,清脆的童音中满满的惊喜,“是君大夫!太好了!你没事!终于找到你了!” 洛君望亦是开心不已,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他搂着怀中的孩子,说道:“你也没事吧?” 莺歌儿用力的点头,“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还找到了我家公子呢!”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身后。 青衣难得的柔软了脸上的神色,朝他点头笑了笑,他的身边却站着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的身影。 “你认识的人?”忽然一道淡漠华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洛君望的怔愣。 他有些惊讶,这还是自见到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洛君望回道:“是啊,他们是我的朋友。”顿了一下,他又感激的说道:“这一路上多谢照拂,在下不甚感激!” 紫衣少年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风华绝代的白影,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女子似是知道他要离开了,抱着孩子走到他身边,不舍的说道:“好好照顾他,莫要再粗心大意了,他醒了若是哭闹,便喂他些吃的,手脚尽量放轻些,莫要磕着碰着。” 洛君望小心的接过孩子,听着她细细的叮嘱也不嫌烦,双颊微红的笑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楼绝华的眸子从他一出现时就紧紧地放在他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就怕稍微不注意那人就会消失一般。直到那道青色瘦削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他面前,那双雾气氤氲的黑眸温柔的望着他,清秀的脸上挂着欢喜的笑颜,他一直恍惚的心神才有了一种确切的真实感。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心中有些惊讶,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喜悦。 “找你。”楼绝华回答的简洁,但那双狭长的凤眸却一改往日的平静无波,一种炙热的能融化人的情绪隐隐浮现,一直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情思终于泄露出了一点。 “你知道我的事了?” 楼绝华点头,“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后来听到你父母的谈话知道你出事了,便找来了。”他说的平淡,绝口不提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担忧牵挂,焦虑不安,他不想让他难过自责。 洛君望笑了,笑容中有一丝他自己也没发现的甜蜜。他们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久,寥寥的几次见面中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两人之间却从未觉得陌生疏离,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彼此间充满默契,这是任何人都不曾给过他的感觉。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惊艳,那般风华绝代的谪仙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为他平淡安宁的生活增添了一抹最绚丽的色彩。 青衣看着他们彼此默契的相视而笑,心中不知为何一阵酸涩。他朝洛君望拱手说道:“这次多谢君大夫出手相救,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啊!”洛君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青衣笑道:“君大夫毕竟是冒了极大的险的,单单只是这番心意便值得在下万死不辞了。” 洛君望摆手道:“公子切莫这般说,大家都能没事就好,只可惜了楼子里的人。”想到楼中那些相识了一个多月的人,他不由有些黯然。 “这孩子哪来的?”楼绝华扯开话题,他不想看他难过的样子。 洛君望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说道:“是别人托付给我的,让我送到阳城宁家。” 楼绝华皱眉,“你不回去?” 洛君望摇头,“自然是要回去的,母亲他们怕是担心坏了,我会先回去一趟,跟他们说一声再去阳城。”他伸手抚摸着莺歌儿毛茸茸的脑袋,问青衣道:“如今如意楼已毁,你们有何打算?” 青衣叹息道:“暂时还不知道,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再说吧!” 洛君望沉默片刻说道:“不如先去我家吧!”这两个人柔柔弱弱的,失掉了囚禁他们却也保护他们的地方,只身在外,他实在是不放心。 青衣瞧了下一旁的白影,发现他的视线一直盯在那个温润的少年身上,心下一阵气闷钝痛,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扯了扯双唇,说道:“这……麻烦君大夫了。” “不麻烦,”洛君望笑道:“还有,嗯,我不姓君,我叫洛君望,字子瞻,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改名换姓,不是故意欺瞒,还请莫要责怪。” “怎会!”青衣笑道:“那我便叫你子瞻吧!” “好!” 楼绝华有些不悦,一方面自然是二人相谈甚欢的画面有些碍眼,更大的原因则是他不愿他们有太深的牵扯。他这一世虽然不屑向他复仇,但也不会与他相交,彼此间当个路人就好。如果子瞻与他成为朋友的话,他会很烦恼。但是瞧着他那张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抿了抿唇角,罢了,只要他开心就好,至于自己心中的那些小小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想到刚刚接到的消息,他暗暗的皱了皱眉,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了?看着那张清秀的容颜,他终于开口说道:“子瞻,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不然到时候受到的打击更大。 “什么事?”仿佛是感觉到了他话语中暗藏的担忧,他的脸色渐渐的严肃了起来。 “你父亲……恐怕不太好了……” 精致的车厢内一片宁静,只从窗外传来车轮的轱辘声,马蹄的踏踏声,还有偶尔夹杂其间的马鞭破空的劈啪声。 紫衣的少年斜倚在车壁上,眼眸低垂,似闭非闭,淡漠尊贵的气质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 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雪白的柔荑推开窗户,从窗外的信鸽脚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竹筒,递给少年。 少年轻轻的敲击着身下的坐塌,从容镇定,优雅尊贵,指间稍稍用力,雪白的纸条化为粉末,飘落而下。 半响,华丽优雅的声音淡淡响起,“让人查一下今日那些人的身份来历。” “是。” 女子取过纸笔,落下几个娟秀的小字,小心的卷好放进竹筒重新绑回信鸽的脚上,“扑啦啦”白色的信鸽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振翅消失在天际。 47、病逝 南朝京都。 往日里端严肃穆的丞相府此刻白幡黑布,死寂沉沉,隐隐地传来阵阵哀乐声。 一辆简单的二轮马车飞快地驶来,由远及近,停在相府门口。 车上下来四人,看到门口的布置俱是一震,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 洛君望僵硬地站在门口,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会有丧事,府内为什么会办丧事?谁?是谁死了?是谁死了? 守门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待看到洛君望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然后三步两步的跑了过来,哽咽道:“小少爷!是小少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二爷……二爷他……他去了……” 去了?谁去了?二爷?二爷不是爹么?爹?爹!!! 似乎有一声雷鸣在他脑中炸响,他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了他。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影子,飘忽虚幻的摸样看不清是谁,这时远远的传来阵阵哀乐,他仿佛一下子惊醒了似的,用力的推开面前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府内跑去。 一路之上白幡飞舞,路过的下人仆从都腰围白带,面色同情地望着面色茫然的少年匆匆而过。 熟悉的小院中,哀乐阵阵,大堂中央一口漆黑的楠木棺材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大大的奠字触目惊心,记忆中一直温馨欢乐的院子弥漫着一股哀伤死寂的气氛。 耳边无数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都在嚎啕痛哭,悲伤低泣,或真心或假意的挥洒着那些仿佛一点都不值钱的泪水。 身子娇弱的妇人静静地跪在棺木旁,双目空洞,苍白的脸上是冰冷的麻木,似乎跪在这里的只是一具驱壳,而她的灵魂已经与那人一起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洛君望一直麻木空白的心在看到妇人的那一霎那终于急促的跳动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缓缓的蹲下身,将自己埋入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温暖的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溢出眼眶,沾湿了雪白的衣襟。 “母亲……母亲……”低哑的呼唤哽咽出声,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一旦受了委屈,便会这么一直一直的唤着。 穆容晚空洞的双目闪过一丝亮光,整个人似乎都恢复了一些光彩,她抬手轻抚着怀中人的背脊,低声说道:“君儿不哭,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父亲一直都挂念着你呢……” 夜色深沉,灵堂之中一片静谧,幽幽的烛火被从窗外吹来的夜风吹的明明灭灭,仿若鬼火,堂中央的那口漆黑的棺材更是添了份鬼魅阴森之气。 洛君望背脊笔直地跪在地上,时不时的往面前的火盆中头一两张冥币,炙热的火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给他添了抹红晕。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在深沉的夜色中格外的清晰。洛君望抬眼望去,只见容颜憔悴的妇人慢慢向他走来,在他身边慢慢蹲下,幽深的双目静静的看着盆中的火光,“这些日子以来还好么?有没有被欺负?”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 洛君望摇头,没有告诉她自己中毒之事,他不想母亲伤心难过的同时还要为自己担忧,“我很好,见了很多世面,外面的世界虽然有些复杂,但是很精彩,是我在家的时候从未想到过的。”顿了顿,他有些悲伤的说道:“只是我回来晚了,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这不怪你,你父亲也没有怪过你,”穆容晚揽着他的肩膀说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洛君望有些复杂的问道:“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炽焰宫的棂使,是真的吗?” 穆容晚拿起一张冥币丢到火盆中,微弱的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 洛君望移开视线,说道:“您若不愿说便不说,无论如何,您总是我的母亲!”江湖上的那些事他不懂,也不想懂,那个什么心狠手辣的棂使他没见过,也与他无关,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他最亲的亲人,是他的母亲,仅此而已! “若我是呢?”穆容晚忽然问道。 “那也还是我的母亲!”洛君望声音坚定。 穆容晚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这个笑容显得有些生疏,“我确是炽焰宫的棂使,早些年游走江湖之时,结交了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后来便跟着他们一起投入了炽焰宫。”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她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可愿听听母亲的故事?” 洛君望用力的点头。 穆容晚神情悠远,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已经陷入了远久的记忆中。 “我父亲出身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洋溢,母亲却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侠女,性子爽朗,快意恩仇。这样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人也不知怎地相互看对了眼,互许了终生。开始的时候尚好,毕竟是两情相悦,蜜里调油,正是难分难解之时,但或许是两人的生长环境不同,观念也不一样,慢慢的,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矛盾便浮现了出来,成亲几年后,二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吵架、冷战越来越频繁,那时母亲已经怀了我,原本开朗的性子因父亲的缘故阴郁了起来,生产之时难产而死。毕竟夫妻多年,又是至爱之人,父亲悲痛欲绝,对于害死了母亲的我更是喜欢不起来,便将我丢给外祖父,进京考取功名去了。” “外公不讲道理,怎么可以迁怒母亲。”洛君望小声抱怨道,他安慰般的抱住穆容晚,将头枕在她瘦弱的肩上。 “其实我很庆幸他将我丢给外祖父的,不然我也不会活得那般自由!”穆容晚笑了笑,拍着他的背部接着说道:“外祖父武功高强,当年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母亲死后,他便将我当做他的继承人,悉心教导,而我也喜欢习武。十四岁那年,我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便辞别了外祖父,走入了江湖。当年年少轻狂,也曾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也曾二三知己,仗剑天涯。那日去救你的柳便是那时结交的,后来更是随他一起投入炽焰宫,成为四使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到这里,她的眉宇间露出一种明媚自信的风采,那是一种任由岁月腐浊时光流逝都不曾改变过的意气风发。 洛君望看着她眉宇间的那抹明亮自信的光芒,遥想那些过往精彩的岁月,不禁一阵心驰神往。 “再后来我便遇见了你父亲。”穆容晚秀丽的明眸中浮现一种醉人的柔情,“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他就这么姿势随意地站在桥边,轻轻柔柔的一笑,我当时就愣住了,只觉得清风白云都已消失,唯剩下那个如画之人的垂眸浅笑。之后像是着了魔一般用尽一切手段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我便回了京,那时父亲已经官居侍郎,我便恳请父亲为我提亲,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他,我却永远都不会后悔,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盆中的火光明明灭灭,照在二人的身上映出一片光怪陆离。 “我不懂!”洛君望的神情有些迷茫,为什么不会后悔呢?他想着母亲回忆中的那个快意恩仇,自在逍遥的侠女,想着这近二十年来温柔娴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淡妇人,这样巨大落差她是怎样适应过来的呢?单单只是靠着对父亲的爱吗?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能让一个人抛却本性,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近二十年?他不懂,一点都不懂! “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穆容晚抚着他柔滑的发丝说道:“要找一个相互喜欢的人不容易,而要相处的和睦就更加的难,凡事都有两面性,爱情可以让你品尝到甜美如蜜,喜乐无穷的滋味,也可以让你感受到悲哀酸涩,无可奈何的疼痛。当情感与理念相冲突的时候,你必须当断则断,不是为爱臣服,便是相忘于江湖,但不论你选择哪样,都不能优柔寡断,摇摆不定,否则双方伤得会更重,千万莫要像我父亲他们那般。” 洛君望红着眼眶用力的点了点头,他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他会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底。 这时,屋外传来一串轻微的足音,白衣的少年慢慢的出现在光影中,背脊笔直,面色沉稳。他并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口,静静地站立着。狭长的凤眸直直的看向偎依在母亲怀中的少年,幽深的眸底划过一抹担忧。 洛君望唰的一下子坐直身体,双颊通红,似乎是被别人看到自己孩童一般偎在母亲怀里而感到不好意思。 穆容晚看了眼那个据说是君儿朋友的人,面色平静无波,语音温柔地说道:“这些日子你一直赶路,定然是没休息好,先回去睡一会吧!” 洛君望本能的摇了摇头,“我陪母亲。” 穆容晚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身子也不好,要是病了怎么办?你父亲已经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洛君望用力的握住她的手,焦急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有事,我会永远陪在母亲身边!” “那就不要让我担心,”穆容晚轻抚着他越发消瘦的脸,心疼的说道:“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洛君望哪敢再拒绝,他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要不您也会去睡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穆容晚望着漆黑的棺木,眼中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我想再陪他一会儿。” 洛君望看着她不复先前的空洞麻木而显得有些精神的脸庞,终于点了点头,向门边的少年走去。 楼绝华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稍微用力的捏了捏,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热气渡给他些似的。 夜色越发的深了,洛君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灵堂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随时都会将那道纤弱的白影淹没。 洛君望眉眼一跳,一股剧烈的刺痛袭过心脏,转瞬即逝,了然无踪。 “怎么了?”楼绝华看着他突然捂住心口的动作,神色担忧,“不舒服?” “不,”洛君望放下手,微笑着说道:“突然有些不安而已,可能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楼绝华沉默,以后会好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一世他会一直一直的陪在他身边。 她取过桌案上的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在香炉中,袅袅的青烟升起,模糊了橘黄色的烛光。 “你真的要这么做么?”清朗的男音突兀的响起,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穆容晚对于来人没有丝毫惊讶,她语音温柔地说道:“他曾让我承诺,若他死了,我和君儿都要好好的,我答应了他。”她抚摸着冰冷漆黑的棺材,轻笑道:“可那是我骗他的,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欺骗于他。” 儒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色,相交二十多年,他依旧不理解她那种飞蛾扑火般的情感,但他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就再无更改的可能,就如当初不顾一切的嫁给洛起舒一般。 “那你儿子了?你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吗?” “他身边有人照顾。”她想到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白衣少年,多年游走江湖的经验告诉她,那人绝不简单,而他看向君儿的眼神,虽然隐晦,但她怎会看不出来,那分明是看着所爱之人的那种柔软到极致的眼神。“也请你多加照拂!”有这些人在他身边,君儿绝不会出事的。 “我虽然不赞同你的做法,但也明白我劝不动你。”柳叹息道:“你放心吧,但凡我还活着一天,那孩子就绝不会有事。” 穆容晚笑了,笑得欣慰,笑得满足,她知道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说出了这句话便一定会做到! 48、悲痛 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间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但细细去想又不知道到底做了怎样的梦。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恸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惶恐害怕,难受不安。 而这时就会有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或脸庞,带着沉稳的力度,帮他驱走那些令人惊惧的噩梦。 半梦半醒间,忽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楼绝华安抚的拍了拍心神未定的人,起身打开房门,神情不悦的朝来人喝道:“安静!” 门外的丫鬟被这冰冷的怒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的站在门边。 洛君望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楼绝华侧身让开,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入房内,跪地痛哭道:“小少爷,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去了……呜呜呜……” 仿佛一个巨大的响雷在他耳边猛然炸开,他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的血液也似乎停止了流动,全身冰凉麻木。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部大声喝道:“呼吸!快呼吸!你想将自己憋死吗?” 洛君望心中一片茫然,憔悴的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整个灵魂都似已飘荡在半空冷眼看着下面那混乱的一幕。这时背部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流,他身子一颤,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削瘦的身体失力一般的软倒在楼绝华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哑声问道:“咳咳……她骗人的对不对……咳咳咳,母亲……母亲昨晚还好好的,咳咳咳……你也瞧见的……她昨晚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她是骗我的是不是……咳咳咳咳……” 楼绝华用力的抱紧他,眼眶微热,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在这,我会一直陪着你。” 洛君望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眸之中布满血丝,妖冶的猩红顺着唇角滴落而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母亲!母亲!!!” 楼绝华心痛难当,便是上一世被迫自刎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痛过,他手指轻抚,按在他的颈后,然后将突然昏过去的人抱在怀中,“乖,睡一觉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 白衣绝世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院中,手一扬,白色的纸条化为飞灰,消散在风中。 负手而立的背影孤傲绝伦,纤尘不染,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如同神祗一般绚烂夺目。 当青衣路过回廊之时就看见了这么一幅优美如画的情景,他微微垂眸,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朝院中的人走去。 他忽然之间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青楼中人,大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虽性子孤傲,但却并非拙于言辞,否则的话又怎能成为如意楼的头牌之一,若没有一定的手腕,即使他长相再好,才艺再出众也是不能的。但不知怎地,在这人面前,那些应对客人时的巧言辩词都似乎抛到了九天之外,脑中一片空白。 那胜雪的白衣和如墨的发丝交相缠绕,似一幅幽远宁静的水墨画,迷醉了他的眼眸。柔滑的墨发被风吹着向后飘起,拂在他的脸庞上,引起些微的酥麻,那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抬手抚摸那细腻柔滑的发丝。 他稍稍后退了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子瞻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不会有事。”清越的声音淡然如水,语音深处却含着一股坚定,仿佛他这般说了,那么事情就绝对会朝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既然他说没事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青衣几乎一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即使那人已经病重昏睡了好几天了,但有他在,以他对那人的重视程度,是绝对不会让那人有事的吧! 青衣抿了抿唇,眼神复杂,“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还未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母亲又殉情而亡,几日之间家破人亡,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说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幼时的那场焚烧了他所有欢乐的大火,那些悲痛哀嚎似乎还响在耳边,他闭了闭眼,将那些鲜血惨烈都压在脑海深处,他狠狠的握紧双拳,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会熬过去的!”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他又岂会不了解他。那人看似柔弱纤细,实则性子坚毅,不然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般的境地。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那个孩子怎样了?” 青衣有些惊讶,继而回答道:“还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心下烦躁,皱眉说道:“好好照看他,我不想再让子瞻担心。”说着身影一晃,渐渐走远。 青衣看着那个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他一眼的身影走远消失,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涩。 向来人烟稀少,不惹人注意的小院现在却是戒备森严,往来的下人仆从都是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楼绝华进入院中时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守院的侍卫神情肃穆,目不斜视。他径自走入屋内,刚进门便看到一道白衣儒雅的身影。 二人对视一眼,楼绝华问道:“他怎样?” 柳俊雅的眉宇间暗藏一抹忧郁,“不知道,太医还在为他诊脉。” 楼绝华点了点头,挑开厚重的帷幔,向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气氛沉重,寂然无声。 那张最为醒目的红木大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少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床边为他把脉。 床边还站着一位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老人大约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虽然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但精神矍铄,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他身旁的中年男子长得与他有些相似,却更为俊秀一些,眼神精明,眉目狡黠灵动,显然是个狐狸一般的人物。 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个紫衣的少年,容颜清婉,贵气天成,身上浮着一层隔绝尘世的淡漠与疏离,只有在看到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时那层漠然才稍稍消散了些。 狭长的凤眸与淡漠的黑眸相互对视,而后又各自移开,悄然无声。 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对方并非简单的人物,但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洛君望身上,对于对方是谁并没有丝毫兴趣。但他没有想到这人的身份竟是这般特殊,南朝四皇子,同时也是洛君望的表弟,当朝丞相唯一的外孙。 他低眸,掩住眼底玩味的光芒,他记得,上一世南朝确实有过四皇子,但刚刚出生之时便已夭折,那么眼前的这人又是谁呢?最有意思的是这人竟是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李太医,我孙儿情况如何?”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楼绝华心神一凝,抬眼看去。 李太医已经把完了脉,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公子自幼体虚,先天不足,好在十多年来被人小心看顾着,调养得当,虽有些小病小痛的,但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次小公子悲痛过度,郁气于心,自是免不了要大病一场的,但以老夫的医术辅以他往常打下的根基,让他好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他体内却另有一股阴寒之气,对他的身子极为不利。” 洛原皱眉,“什么阴寒之气?你说清楚一些。” “这……”李太医犹豫道:“看小公子的脉象似乎是中毒,但他体内的那股寒气却像活物一般的游走飘荡,这样瞧着似乎又不像是中毒,实在是诡异之极……” 洛原沉声喝道:“那究竟是不是毒!”他身居高位几十年,官威深重,这一喝虽不大声,却气势威严。 李太医一下子跪在地上,颤颤惊惊得说道:“下官……下官……这脉象莫测诡异,下官实在不知,四皇子恕罪!丞相恕罪!” “你身为太医院首席医政,竟是连病人得了什么病都瞧不出,要你何用!”洛原高声怒喝。 一旁站着的中年男子安慰道:“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想来李太医也是尽了全力的。” 坐在矮榻上的紫衣少年也起身说道:“外公别生气,让人去太医院重新请一人过来就好,实在不行便让太医院的人通通过来,总会有办法的。” 洛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招来下人吩咐道:“去请秋老先生过来,还有京都里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进府来。”他老来丧子,虽然平日里并不重视这个二儿子,但终归是自己的亲骨肉,到底还是在乎的。而后二儿媳又殉情而亡,夫妻两就留下了这么根独苗,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 这时,一道俊雅的声音突然响起,“请你帮忙看一下,这瓶里的药对子瞻可有帮助?”这话却是对着跪在地上的李太医说的。 李太医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能在四皇子和丞相面前泰然自若,随意插嘴的人,想来也并非是普通人。他不敢怠慢,接过向他递来的白玉瓶,刚打开便有一股清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他小心的观察着手心里的那粒朱红色的药丸,时不时的嗅一嗅,说道:“下官虽不能确定这药是不是对小公子有效,但却可以肯定这药对小公子的身子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柳点了点头,“这样就好。”看来那个铃妖确实没有骗他。他小心地将药喂入洛君望的口中,洛原他们也并没有阻拦,这人是穆容晚那边的亲戚,想来也不会害了她唯一的儿子的。 不知是众人的错觉还是那药真的管用,洛君望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李太医为他把把脉,有些欣喜的说道:“小公子体内的寒气散了些,想来过些时辰便能消失了。” 闻言,众人皆是掩不住的面露喜色。 四皇子看了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母亲还在宫里等着呢!” 洛原叹道:“回去多劝劝你母亲,人死不能复生,让她莫要太过伤心,等子瞻好了,我便带他去宫里看她。” 四皇子点头称是,牵着身旁的孩子挑帘离开,临走前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角落中的白影。洛原父子走在他身后送他。 他刚刚踏过门槛,便听到一阵喧哗声,还未弄清原因,便看到一道黑影向他疾冲而来,他只来得及将身边的孩子推到一边,下一刻一股大力撞来,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嘭”的一声巨响,他脑中一片昏眩,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压的移了位子,眼前金星直冒,耳旁雷声轰鸣,一股阳光一般灿烂温暖的味道传入肺腑。 怀中的身体很瘦,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龙延香味儿,让他莫名其妙的红了双颊。清俊至极的脸庞因疼痛而微微扭曲,他心中泛起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柔软情绪,他俯在他耳边说道:“很疼么?” 混账!向来优雅从容修养很好的四皇子此刻很想破口大骂,知道他很疼还不快点从他身上下去,他还想压倒什么时候。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却浑身疼痛没有丝毫力气。 “坏蛋!”尖锐的童音暮然响起,小小的身子用力的扑打着来人,“你这个大坏蛋,快把我四哥放开!不然叫我父皇砍你脑袋!” 那人突然清醒了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淮儿!” “三弟!” 两道惊呼传来,由于事发突然,洛原父子都被这突如而来的变故惊呆了,此刻才发现罪魁祸首竟是洛起淮。 洛起淮一时间顾不得自家父亲和哥哥,他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人,歉然说道:“实在是对不起,是我鲁莽,你没事吧。” “啪”的一声,他伸出的手被小孩拍到一旁,“不要你假好心!”小孩满是愤怒地说道,待他转身面对自家四哥时,又是一脸的温柔疼惜,“四哥,你没事吧?” 这时,四皇子已经缓过劲来了,他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发丝衣衫都有些凌乱,但一举一动优雅尊贵,丝毫不显狼狈。 洛原狠狠的一掌拍在洛起淮的后脑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让一直敌视他的小孩都不由倒抽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洛起淮抱着脑袋龇牙咧嘴,“你干嘛!拍傻了我你养吗?” 洛原愤怒地吹起胡子,“你个不孝子,一回来就闯祸,你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洛起淮有些心虚,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得着打得这么用力嘛!”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就闯下这么大的祸,要是有意的还得了!” 一旁的洛起昀赶紧打断洛起淮想要反驳的话,“三弟,你少说两句,莫要惹父亲生气了!”他轻拍着洛原的背,边帮他顺气边安抚道:“父亲莫要生他的气了,三弟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而且四皇子还在这儿了,莫要失了礼数。” 洛原努力的压住怒火,拱手说道:“我这小儿子向来资质愚钝,顽劣不堪,这次更是冲撞了殿下,但凭殿下责罚!” 四皇子理了理衣衫,摇头笑道:“外公说的是哪里话,他既是您的儿子,那就是我的舅舅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怎会因这等小事就要责罚他。” 他话语随和,并不计较,到是他旁边的小孩不满的嘟起嘴角,重重的哼了一声。 “舅舅?”洛起淮惊讶,“什么舅舅?” 洛起昀解释道:“他是你二姐的孩子,南朝的四皇子。” 四皇子么?他记起来了,他年幼之时似乎二姐确实有过一个孩子的,听说因为别人谋害刚刚出生之时差点死亡,后来就被叔叔洛闲抱出宫去抚养了,具体的事情他也不大清楚,毕竟那时他还太小,只知道那时二姐总是在哭,父亲就经常带他进宫看她,小时候他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长。 这人就是二姐的孩子吗?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并不是不高兴,却也不是全然的高兴,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子瞻吗?”洛起昀问道。 洛起淮心里一紧,担忧的说道:“我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了,只是……他还好吗?” 洛起昀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你自己去看看他吧。”他知道这两人的交情极好,整个洛府再找不到比他们感情还要好的人了。 听了他的话,洛起淮更加担心了,他急急忙忙的就要向屋内走去,待看到那道紫衣的身影时,他又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说道:“刚刚的事真是对不起了,是我莽撞,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 四皇子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洛起淮走进屋内,卧室之中有一种药香味儿,很像洛君望常年带在身上的味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停步,向后望去,那道紫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院外走去,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间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但细细去想又不知道到底做了怎样的梦。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恸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惶恐害怕,难受不安。 而这时就会有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或脸庞,带着沉稳的力度,帮他驱走那些令人惊惧的噩梦。 半梦半醒间,忽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楼绝华安抚的拍了拍心神未定的人,起身打开房门,神情不悦的朝来人喝道:“安静!” 门外的丫鬟被这冰冷的怒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的站在门边。 洛君望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楼绝华侧身让开,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入房内,跪地痛哭道:“小少爷,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去了……呜呜呜……” 仿佛一个巨大的响雷在他耳边猛然炸开,他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的血液也似乎停止了流动,全身冰凉麻木。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部大声喝道:“呼吸!快呼吸!你想将自己憋死吗?” 洛君望心中一片茫然,憔悴的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整个灵魂都似已飘荡在半空冷眼看着下面那混乱的一幕。这时背部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流,他身子一颤,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削瘦的身体失力一般的软倒在楼绝华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哑声问道:“咳咳……她骗人的对不对……咳咳咳,母亲……母亲昨晚还好好的,咳咳咳……你也瞧见的……她昨晚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她是骗我的是不是……咳咳咳咳……” 楼绝华用力的抱紧他,眼眶微热,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在这,我会一直陪着你。” 洛君望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眸之中布满血丝,妖冶的猩红顺着唇角滴落而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母亲!母亲!!!” 楼绝华心痛难当,便是上一世被迫自刎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痛过,他手指轻抚,按在他的颈后,然后将突然昏过去的人抱在怀中,“乖,睡一觉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 白衣绝世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院中,手一扬,白色的纸条化为飞灰,消散在风中。 负手而立的背影孤傲绝伦,纤尘不染,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如同神祗一般绚烂夺目。 当青衣路过回廊之时就看见了这么一幅优美如画的情景,他微微垂眸,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朝院中的人走去。 他忽然之间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青楼中人,大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虽性子孤傲,但却并非拙于言辞,否则的话又怎能成为如意楼的头牌之一,若没有一定的手腕,即使他长相再好,才艺再出众也是不能的。但不知怎地,在这人面前,那些应对客人时的巧言辩词都似乎抛到了九天之外,脑中一片空白。 那胜雪的白衣和如墨的发丝交相缠绕,似一幅幽远宁静的水墨画,迷醉了他的眼眸。柔滑的墨发被风吹着向后飘起,拂在他的脸庞上,引起些微的酥麻,那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抬手抚摸那细腻柔滑的发丝。 他稍稍后退了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子瞻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不会有事。”清越的声音淡然如水,语音深处却含着一股坚定,仿佛他这般说了,那么事情就绝对会朝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既然他说没事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青衣几乎一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即使那人已经病重昏睡了好几天了,但有他在,以他对那人的重视程度,是绝对不会让那人有事的吧! 青衣抿了抿唇,眼神复杂,“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还未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母亲又殉情而亡,几日之间家破人亡,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说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幼时的那场焚烧了他所有欢乐的大火,那些悲痛哀嚎似乎还响在耳边,他闭了闭眼,将那些鲜血惨烈都压在脑海深处,他狠狠的握紧双拳,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会熬过去的!”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他又岂会不了解他。那人看似柔弱纤细,实则性子坚毅,不然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般的境地。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那个孩子怎样了?” 青衣有些惊讶,继而回答道:“还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心下烦躁,皱眉说道:“好好照看他,我不想再让子瞻担心。”说着身影一晃,渐渐走远。 青衣看着那个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他一眼的身影走远消失,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涩。 向来人烟稀少,不惹人注意的小院现在却是戒备森严,往来的下人仆从都是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楼绝华进入院中时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守院的侍卫神情肃穆,目不斜视。他径自走入屋内,刚进门便看到一道白衣儒雅的身影。 二人对视一眼,楼绝华问道:“他怎样?” 柳俊雅的眉宇间暗藏一抹忧郁,“不知道,太医还在为他诊脉。” 楼绝华点了点头,挑开厚重的帷幔,向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气氛沉重,寂然无声。 那张最为醒目的红木大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少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床边为他把脉。 床边还站着一位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老人大约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虽然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但精神矍铄,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他身旁的中年男子长得与他有些相似,却更为俊秀一些,眼神精明,眉目狡黠灵动,显然是个狐狸一般的人物。 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个紫衣的少年,容颜清婉,贵气天成,身上浮着一层隔绝尘世的淡漠与疏离,只有在看到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时那层漠然才稍稍消散了些。 狭长的凤眸与淡漠的黑眸相互对视,而后又各自移开,悄然无声。 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对方并非简单的人物,但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洛君望身上,对于对方是谁并没有丝毫兴趣。但他没有想到这人的身份竟是这般特殊,南朝四皇子,同时也是洛君望的表弟,当朝丞相唯一的外孙。 他低眸,掩住眼底玩味的光芒,他记得,上一世南朝确实有过四皇子,但刚刚出生之时便已夭折,那么眼前的这人又是谁呢?最有意思的是这人竟是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李太医,我孙儿情况如何?”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楼绝华心神一凝,抬眼看去。 李太医已经把完了脉,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公子自幼体虚,先天不足,好在十多年来被人小心看顾着,调养得当,虽有些小病小痛的,但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次小公子悲痛过度,郁气于心,自是免不了要大病一场的,但以老夫的医术辅以他往常打下的根基,让他好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他体内却另有一股阴寒之气,对他的身子极为不利。” 洛原皱眉,“什么阴寒之气?你说清楚一些。” “这……”李太医犹豫道:“看小公子的脉象似乎是中毒,但他体内的那股寒气却像活物一般的游走飘荡,这样瞧着似乎又不像是中毒,实在是诡异之极……” 洛原沉声喝道:“那究竟是不是毒!”他身居高位几十年,官威深重,这一喝虽不大声,却气势威严。 李太医一下子跪在地上,颤颤惊惊得说道:“下官……下官……这脉象莫测诡异,下官实在不知,四皇子恕罪!丞相恕罪!” “你身为太医院首席医政,竟是连病人得了什么病都瞧不出,要你何用!”洛原高声怒喝。 一旁站着的中年男子安慰道:“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想来李太医也是尽了全力的。” 坐在矮榻上的紫衣少年也起身说道:“外公别生气,让人去太医院重新请一人过来就好,实在不行便让太医院的人通通过来,总会有办法的。” 洛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招来下人吩咐道:“去请秋老先生过来,还有京都里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进府来。”他老来丧子,虽然平日里并不重视这个二儿子,但终归是自己的亲骨肉,到底还是在乎的。而后二儿媳又殉情而亡,夫妻两就留下了这么根独苗,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 这时,一道俊雅的声音突然响起,“请你帮忙看一下,这瓶里的药对子瞻可有帮助?”这话却是对着跪在地上的李太医说的。 李太医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能在四皇子和丞相面前泰然自若,随意插嘴的人,想来也并非是普通人。他不敢怠慢,接过向他递来的白玉瓶,刚打开便有一股清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他小心的观察着手心里的那粒朱红色的药丸,时不时的嗅一嗅,说道:“下官虽不能确定这药是不是对小公子有效,但却可以肯定这药对小公子的身子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柳点了点头,“这样就好。”看来那个铃妖确实没有骗他。他小心地将药喂入洛君望的口中,洛原他们也并没有阻拦,这人是穆容晚那边的亲戚,想来也不会害了她唯一的儿子的。 不知是众人的错觉还是那药真的管用,洛君望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李太医为他把把脉,有些欣喜的说道:“小公子体内的寒气散了些,想来过些时辰便能消失了。” 闻言,众人皆是掩不住的面露喜色。 四皇子看了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母亲还在宫里等着呢!” 洛原叹道:“回去多劝劝你母亲,人死不能复生,让她莫要太过伤心,等子瞻好了,我便带他去宫里看她。” 四皇子点头称是,牵着身旁的孩子挑帘离开,临走前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角落中的白影。洛原父子走在他身后送他。 他刚刚踏过门槛,便听到一阵喧哗声,还未弄清原因,便看到一道黑影向他疾冲而来,他只来得及将身边的孩子推到一边,下一刻一股大力撞来,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嘭”的一声巨响,他脑中一片昏眩,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压的移了位子,眼前金星直冒,耳旁雷声轰鸣,一股阳光一般灿烂温暖的味道传入肺腑。 怀中的身体很瘦,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龙延香味儿,让他莫名其妙的红了双颊。清俊至极的脸庞因疼痛而微微扭曲,他心中泛起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柔软情绪,他俯在他耳边说道:“很疼么?” 混账!向来优雅从容修养很好的四皇子此刻很想破口大骂,知道他很疼还不快点从他身上下去,他还想压倒什么时候。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却浑身疼痛没有丝毫力气。 “坏蛋!”尖锐的童音暮然响起,小小的身子用力的扑打着来人,“你这个大坏蛋,快把我四哥放开!不然叫我父皇砍你脑袋!” 那人突然清醒了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淮儿!” “三弟!” 两道惊呼传来,由于事发突然,洛原父子都被这突如而来的变故惊呆了,此刻才发现罪魁祸首竟是洛起淮。 洛起淮一时间顾不得自家父亲和哥哥,他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人,歉然说道:“实在是对不起,是我鲁莽,你没事吧。” “啪”的一声,他伸出的手被小孩拍到一旁,“不要你假好心!”小孩满是愤怒地说道,待他转身面对自家四哥时,又是一脸的温柔疼惜,“四哥,你没事吧?” 这时,四皇子已经缓过劲来了,他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发丝衣衫都有些凌乱,但一举一动优雅尊贵,丝毫不显狼狈。 洛原狠狠的一掌拍在洛起淮的后脑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让一直敌视他的小孩都不由倒抽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洛起淮抱着脑袋龇牙咧嘴,“你干嘛!拍傻了我你养吗?” 洛原愤怒地吹起胡子,“你个不孝子,一回来就闯祸,你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洛起淮有些心虚,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得着打得这么用力嘛!”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就闯下这么大的祸,要是有意的还得了!” 一旁的洛起昀赶紧打断洛起淮想要反驳的话,“三弟,你少说两句,莫要惹父亲生气了!”他轻拍着洛原的背,边帮他顺气边安抚道:“父亲莫要生他的气了,三弟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而且四皇子还在这儿了,莫要失了礼数。” 洛原努力的压住怒火,拱手说道:“我这小儿子向来资质愚钝,顽劣不堪,这次更是冲撞了殿下,但凭殿下责罚!” 四皇子理了理衣衫,摇头笑道:“外公说的是哪里话,他既是您的儿子,那就是我的舅舅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怎会因这等小事就要责罚他。” 他话语随和,并不计较,到是他旁边的小孩不满的嘟起嘴角,重重的哼了一声。 “舅舅?”洛起淮惊讶,“什么舅舅?” 洛起昀解释道:“他是你二姐的孩子,南朝的四皇子。” 四皇子么?他记起来了,他年幼之时似乎二姐确实有过一个孩子的,听说因为别人谋害刚刚出生之时差点死亡,后来就被叔叔洛闲抱出宫去抚养了,具体的事情他也不大清楚,毕竟那时他还太小,只知道那时二姐总是在哭,父亲就经常带他进宫看她,小时候他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长。 这人就是二姐的孩子吗?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并不是不高兴,却也不是全然的高兴,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子瞻吗?”洛起昀问道。 洛起淮心里一紧,担忧的说道:“我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了,只是……他还好吗?” 洛起昀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你自己去看看他吧。”他知道这两人的交情极好,整个洛府再找不到比他们感情还要好的人了。 听了他的话,洛起淮更加担心了,他急急忙忙的就要向屋内走去,待看到那道紫衣的身影时,他又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说道:“刚刚的事真是对不起了,是我莽撞,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 四皇子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洛起淮走进屋内,卧室之中有一种药香味儿,很像洛君望常年带在身上的味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停步,向后望去,那道紫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院外走去,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了。 49、收养 粉红妖艳的桃花已经凋谢,长满了葱葱郁郁的绿叶,金色的阳光照射而下落下零零碎碎的光影。枝头树叶间,青涩的桃子玲珑可爱,覆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他站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那些隐隐约约掩藏在树叶间的青色果实,心下一片酸楚难当。 再过几个月这些桃子就能成熟了,若是往年,父亲定会让人摘下熟了的桃子,母亲则会细心地洗干净放在托盘里给他慢慢吃,但她却决不允许他多吃的,那样对肠胃不好。 过往的温馨似乎就在眼前,但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只剩他一人的孤独凄凉。他不懂母亲为何能那样的决绝,他知道她对父亲的感情,也清楚他们是如何的恩爱,但他还是不理解她的做法,不明白那样可以焚烧一切的炙热情感,在他心中,生命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的,是最值得人珍惜的。他不能理解母亲这种轻忽生命的做法,但他却尊重她,即使她将他轻易抛下,留他独自一人面对以后的痛苦与磨难,他却依旧不怪她,因为他知道,父亲的死已经带走了她的心魂,她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这样的话还不如成全了她。彼此相伴,同生同死,对他们而言,这便是幸福了吧! 他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如三月的春风清爽舒适,这段日子以来的绝望与悲痛,焦急与惶然都随着这轻浅的一笑散去不少。 “子瞻!”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丰神俊朗,潇洒狂放,眉宇之间神采飞扬。他笑着说道:“淮小叔,你怎么来啦?”他与洛起淮自幼交好,情谊深厚,论年龄,他要比他年长一岁,但论辈分的话,洛起淮又要比他高了一辈,本来无论如何,他都要叫他一声叔叔的,但一旦出口,两人都觉得别扭,后来不知怎地就叫他淮小叔了,淮是他的名,小叔是他们之间的辈分,慢慢的一直叫到今天。 “自然是来瞧你的!”洛起淮挑眉细细的打量着他,看他虽脸色苍白,双颊凹陷,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但精神尚好。他不由得略略放宽了心,说道:“你怎么出来啦?病好些了么?” 洛君望微笑,双臂微微张开,说道:“已经好多啦,在屋里躺得都快发霉了,便出来透透气。” “你啊,可别再随随便便胡乱吓人了,”洛起淮虽是抱怨,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担忧,“我一回来就看见你病倒在床,有你这么吓人的么!” 洛君望歉意的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总是这么说,却没一回能让我放心。”洛起淮佯装不悦的说道:“你别忘了,等你身子好了些,我还要带你去闯荡江湖呢!” 回想到昔日那些天真快乐的时光,他不禁心下微酸,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便已是物是人非!他低眸,掩去眼底的哀伤,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你这次去外面定然遇到不少有趣的事吧,给我说说吧!” “也并没有遇到多少事,就是见了几个人,打了几场架而已!”他拉着洛君望的手走到桃树底下,也不管地上的脏污,像小时候一样背靠着树干坐下,“江湖上的事很复杂,但比朝廷干净多了,那里的人也很有趣……” 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悦耳的男音如同涓涓而流的溪水,轻快悠扬。青衣的少年侧耳倾听,脸上洋溢着轻柔的笑颜。 “看来你很喜欢那样的生活。”从他的片言字语可以看出他对江湖上那种快意恩仇的生活的喜欢,他偏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洛起淮捏了捏他瘦削的脸颊,恶狠狠地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让我走啊,你就不会舍不得我么?” 洛君望偷笑,告饶道:“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但你终究是要离开的吧,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嘛!” 洛起淮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沉静了下来,略微迟疑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洛君望皱眉,“怎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爷爷他改变主意不让你出去了?”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的神情是罕见的迷惘。 洛君望更加担心了,他急切地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是可以与你分担一二的。”他已经失去了父母,绝不能让他再出事了。 洛起淮亲密的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没出什么事,只是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两条岔路,我想好好的想清楚以后该怎么走而已。” 洛君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论走哪一条,只要不后悔就行。” “不后悔吗?”洛起淮想到那个紫衣尊贵的少年,心下一阵酸软,隐隐的有了个决定。 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回廊慢慢走来,两人赶紧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楼绝华朝洛起淮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将手上的长衣披在洛君望身上,握着他的手感到掌心中的凉意,皱眉说道:“起风了,回去吧。” 洛君望心中暖暖的,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对洛起淮说道:“可要到我那坐坐。” “不用了,我还要到父亲那儿去一趟,明天再来看你。”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瞄了眼他身边的少年,这人长得实在是好看,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身边便出现了一个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这人对子瞻的态度,好的太过分了,隐隐的超过了对朋友的尺度。或许该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子瞻了。 楼绝华端着一碗漆黑浓墨的药慢慢向矮榻走去,蓝色花边的调羹翻搅旋转,腾起小小的漩涡。白烟袅袅,药汁的清苦香味飘散在卧室之中。 楼绝华挨着榻边坐下,舀起一勺墨色的药汁放在嘴边轻抿了一下,觉得温度适中,便喂到斜倚在榻上的人的唇边。 洛君望双颊通红,原本过于苍白的脸色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倒是显得康健了不少。这样的事情自他生病以来就一直发生,可他依旧有些羞窘,虽然也曾尝试着推拒过几次,但都被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打败了,对于别人的好意他总是不忍心拒绝。何况这些日子他对自己悉心照顾,从不假他人之手,让他更是心存感激。 喂完药,楼绝华习惯性地将一颗蜜饯喂入他的唇中,湿热的舌尖一不留神便舔上了他的手指,这下洛君望不止脸红,连耳尖脖颈都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眼神四下乱瞟,嘴中的蜜饯也尝不到丝毫滋味,表情慌乱地移开话题道:“那个……青衣他们怎样了?孩子还好么?” 楼绝华摩挲了下湿润的指尖,面色渐渐沉静下来。似乎感受到了凝肃的气氛,洛君望皱了皱眉,小声地问道:“怎么了?” 楼绝华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莫要担忧。” 本来还没有什么,但听了这句话后洛君望开始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他们出什么事了吗?” 楼绝华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他们没事。” “没事就好,”洛君望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 “我让人去了阳城一趟,那里确实有个宁家,在当地也是略有声望的大户了。”他停了停,说道:“只是那个宁家在我的人找到的几天前已经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 “啊!”洛君望惊呼一声,心中一阵悲凉,“有查到是谁做的吗?” 楼绝华摇了摇头,对方手段利落,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但结合如意楼那夜的大火却也不难猜出这件事与大颖影门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不想将这个猜测告诉他,外面的那些勾心斗角,血腥杀戮实在是太过丑陋,他不想让这些脏污的东西扰了他的清静。“如今天下纷乱,战事将起,三国之间相互制衡的局面隐隐有打破的迹象,明面上虽还勉强保持着平静,但暗地里早已是风云涌动了。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知不知道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淡漠,但却听得洛君望心中酸涩,在这乱世中死的人太多了,区区一个宁家的灭亡就好比在湖中投入一块小小的石子,荡起短暂的涟漪,便恢复如初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对那个孩子而言却是最残忍的一件事,他还那么小便已经家破人亡。他一时间又是悲哀又是庆幸,悲哀于对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婴儿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已离自己而去,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人,庆幸于幸亏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用为这些生离死别悲痛绝望。 他反扣住楼绝华的手,神情坚定,仿佛连眉宇间的柔弱病气都消散了不少,“我想收养那个孩子!”他没有了父母,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悲痛,他不想让那个孩子也承担这种痛苦,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给他一个家,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家。 收养他吗?或许这样也好,有一个孩子在身边可以给他带来一些生机与欢乐,能让那个让他尽快地从悲痛中走出来。楼绝华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养吧!要以什么身份收养他?” “自然是儿子!” “你才十六岁吧,这么早就做父亲好吗?”楼绝华迟疑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别人家十四五岁做父亲的也有,只要跟爷爷说一声就好,嗯,就说是我亲生的好了。” 楼绝华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他也是有私心的,这个人他是一定会抓在身边的,娶妻生子什么的他是绝对不允许的,或者这样是最好的做法。他笑道:“既然是你的儿子,你这做父亲的应该给他取个名吧!” “也是!他以前的名字是不知道了,这些天来也是宝宝宝宝的喊着,确实是不太方便的。”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好,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他,上辈子加起来两世为人他还真没做过帮人取名这种事,他稍稍想了想说道:“平安、吉祥、无忧、欢喜、康儿、瑞儿、圆圆、团团……” 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着他有些尴尬的脸色解释说道:“那个……虽然都很简单但寓意很好,可以用来作小名。”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洛家取名都是按照族谱来的,比如我父亲他们是起字辈,我是君字辈,而下一代便是辰字辈了。嗯,他就叫辰溪吧,洛辰溪,小名欢喜,小欢喜,欢欢喜喜……” “很好听!”楼绝华微笑道。 “真的?”洛君望眼神明亮。 楼绝华伸手捋过他眼角的发丝,神情温柔,“真的。” 洛君望因他过于亲密的动作再次红了耳尖。 卷二:今生·彼时少年·完—— 卷三:相知相守 50、欢喜 暖阳高照,白云悠悠,春末夏初的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浓绿。 自古以来,青楼酒肆从来都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商客旅人都会聚集在这些地方高谈阔论,述说着自己得所见所闻,奇闻异事。 时值正午,正是酒楼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楼内一片喧哗热闹,人来人往,推杯过盏,谈天说地。 忽然,喧嚣的酒楼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连楼中的小二和掌柜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走进楼内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女子并无什么特别,长的很普通,是那种走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人,但她身上却有一股吸引人的气质,只要你注意到了她,就很难忘记。 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一袭绣着金丝的奢华锦衣,颈间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头顶一个小小的白玉冠束发,活脱脱就是一个观音坐前的散财童子。他的手上还摇着一把金边折扇,一副小大人的派头引人发笑。 众人赞叹,好可爱的孩子,让人恨不得能够抱在怀中好好地揉捏一通。当然也有人摇头叹息,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出门在外,还穿的这么招摇,这不是引人打劫么! 两人无视众人的目光,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吃了起来。 楼中渐渐地重新恢复了喧嚣。 楼内中间桌位上的一人也许是酒多喝了两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只听他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听说最近江湖上新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剑法出众,很是厉害,连败了几个武林中的名门高手。” 另一人摇了摇头,有些好笑的说道:“我以为钱兄只对做生意感兴趣,没想到竟对这些武林之事也是十分在意。” “呵呵,”那位姓钱的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哪里,我也不是刻意打听,只是这件事传得太厉害了,大街小巷,老弱妇孺都知此事,我也只是随意的听了一些。听说这位少年为人狂傲,做事单凭自己的喜好,已经引得不少江湖世家的子弟追杀,只是他行踪神秘,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无雪城的无雪剑法天下无双,又岂是那些仗着祖宗长辈庇佑便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杀得了的?” 说话的是邻桌的一个相貌粗扩的彪形大汉,桌旁靠着一把厚重朴实的大刀,显然是一个江湖人。 钱姓男子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干咽了口吐沫,却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便拱手笑道:“这位大侠认得那位少年?” 大汉仰头灌了口酒,“你可别叫我大侠,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哪能认得无雪城的少城主。” 男子看他虽长得吓人,但却意外的好说话,便有些亲近了起来,“这位大哥,你说的无雪城少城主就是那个白衣少年么,你给咱们说说可好?” 大汉起了谈性,豪爽的说道:“这无雪城是江湖上的五大势力之一,每一任的城主都以无雪为名,用无雪剑,一手无雪剑法举世无双。而每一任的继承者在继位前,都会在江湖上历练一番,这位白衣少年如无意外便是下一任无雪城城主了。” 渐渐地,楼内众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的都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了过来,有人问道:“这就是城主了啊,真了不起,我听说那位白衣少年很年轻,还只有十四五岁了!” 大汉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兴致越发的高昂了起来,“如今的江湖可都是年青一代的天下了,像是来历神秘的无公子,他武功高强,处事公正,深得江湖中人的敬重。寒衣楼医部首座潮卿,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被人称为医仙。黑道上的有残忍狠辣,嗜血妖娆的绯姬,蛊毒双绝的枫火教唐四公子。这些人虽都年轻,但哪一个不是挥挥手就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云的人物!” 姓钱的男子想了一下,忽然问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的经常听到有人说起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什么的,那人又是谁?当真有传言中那么厉害吗?” 大汉仰头灌了一口酒,一抹下巴,一双威风的虎目中满是敬仰憧憬,“寒衣楼少楼主楼绝华,是整个江湖人心中的神!” 此言一出,一片鸦雀无声。 有人小声嘟囔道:“有这么夸张吗?言过其实了吧!” 大汉虎目一瞪,煞是威严,说话的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再也不敢出声了。 “寒衣楼少主楼绝华,十二岁初出江湖,便将武功高强行事残忍,为祸武林近十年的天地欢三魔斩于剑下,这是他的初战,自此楼绝华之名响彻武林。十三岁,拜访青玄派,破天下第一的‘诛神伏魔’阵。十五岁,邀战成名武林近三十年的武圣重玑子于擎山之巅,五日后,独自一人下山,重玑子役。十六岁,单身独剑闯江湖第一凶地‘万魔窟’,一日一夜,一人一剑,诛尽恶魔,荡平魔窟,从此武林第一凶地飞灰湮灭,不复存在。” 短短的一段话,让人听得荡气回肠,心驰神往,仿佛那个白衣风云,叱咤天下的身影就在眼前。 坐在窗边的孩子小声地说道:“他有这么厉害么?” 女子微笑,略显沙哑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性感,“楼主自然是厉害的,只不过没在你面前显示过而已。” 沉静之中,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说得这般传神,难不成你都亲眼见过不成?” 大汉皱眉,“我虽无缘得见,但江湖上的传言难道还有假?” “你也说是传言了,一些人的夸夸其谈罢了,”容颜俊俏的少年冷哼:“我还听说那楼绝华的相貌极美,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都及不上他,不知是真是假。” 便是众人再迟钝,也能听出他话音中的暗讽不屑了,大汉恼怒,哪能容许他出言讽刺自己心中的偶像,他怒道:“你也不过只敢在人背后说人坏话而已,下个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继位典礼有本事你到他面前说去。” 少年似乎被他说中了痛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说道:“谁说我不敢的,我这便去寒衣楼,去见识见识那个天下第一人。” 说着便拿起桌上的佩剑和行囊,飞快的消失在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他不会真的去了吧。” 大汉冷哼,仰头灌了口酒,“他哪有那个胆子,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何况寒衣楼是那么好进的么?不过又是一个仗着祖宗萌佑的纨绔子!” 夕阳西下,晚霞轻照。 小欢喜拿着折扇,皱着眉头四下张望,“九姨,我们今晚真的要睡这里啊?” 师九手脚麻利的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没办法,下一个城镇还远,今天是一定不能赶到了,如果不想露宿野外的话,就将就一下吧!”她扭头,看到小孩那张嫌弃的脸,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的额头,说道:“要不是你非要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咱们用得着这样么?你还敢嫌弃?” 小孩揉了揉脑袋,委屈的说道:“谁叫爹爹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不守信诺的。” 师九好笑,“你这死小孩,不就是你爹忙于公务,忘了陪你玩了么,用得着这么小心眼么。” 小孩仰头,“我不管,反正这件事就是他不对,他如果不来找我的话我就不回去了。” “这回确实是他错了,”师九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他回去看不到我们肯定会着急,不过让他着急一下也好,谁让他说话不算话的呢。就是不知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要是一时情急又生病了怎么办?”她看着小孩皱成包子的小脸,暗暗一笑,接着说道:“不过那也是他活该,谁叫他不守信用来着。” 小孩原本还一脸愤恨,理直气壮地表情皱成一团,他拉了拉师九的袖子,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爹爹真的会生病吗?” 师九暗暗好笑,脸上却是一片义愤填拥,“生病就生病吧,谁叫他做错事呢?” 小孩更加担心了,他哭丧着一张脸说道:“那个,九姨,咱们回去吧,要是他真的病了,就他一个人在家,我、我不放心。” 师九揉了揉他的脑袋,扑哧一声笑道:“好了,放心吧,我留了字条给他,他应该会出来找我们的,不用担心。” 小孩这才知道对方是在耍他,有些生气,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用力的摇了摇,缓解自己的尴尬。 师九将包袱放开清理干净的地方,嘱咐道:“我去捡些柴火来,你在这儿等着,不要随便乱跑。” 篝火冉冉,通红的火光为荒凉破旧的庙宇添了抹勃勃的生机。 小欢喜皱着包子脸,一口一口用力地咬着手上的干粮,有些食不下咽。 到底是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孩子,师九有些不忍心,她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小孩,心疼的说道:“喝口水缓缓吧!” 小孩仰头,终于将手上干粮就着水咽进了肚中,他拍了拍胸口,小脸皱成一团,心中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这简直是自找罪受嘛!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破旧的庙门外传来,二人抬头,一道修长的身影风一般的卷了进来。 “啊!是你!”小欢喜惊呼,来人容颜俊俏,腰悬佩剑,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正是白日里在酒楼与大汉争吵的少年。 师九看着来人,墨黑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少年也惊呼一声,“原来是你!”便走到小孩身边坐下,他对这个圆润可爱的孩子很有好感。 “你怎么在这里?”说完又有些了然,“你也错过宿头了么?” 少年沮丧的点了点头。 “我叫小欢喜,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笑眯眯地问道。 少年解下腰间的佩剑,放下包袱,笑道:“我叫丁小卫,小欢喜,小欢喜,欢欢喜喜,你的名字真有意思。” “你的名字才有意思了,”小孩反嘴,“丁小卫,丁小喂!小喂!” 少年似乎被踩到了痛处,他一生气,扭过头不睬他。 小孩也偏头,哼,只许你笑话我的名字,不许我笑话你么,这是什么道理,真是小气鬼。 师九看着忽然生起闷气来的两人,嘴角似笑非笑,亏她还暗中防备他,原来竟是个小孩脾性。 小欢喜暗中偷偷地瞧了他几眼,从小他身边都是一些长辈亲人,对他疼爱关心,从没有同龄的玩伴,这次出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脾性相投,和他很聊得来的人,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可是要他向他道歉更是不可能,他自认自己绝对没有错,明明就是对方太小气。 “咕噜噜”一声异样的声音在沉静的荒庙中格外响亮。 少年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被火光映的。 小欢喜从怀中拿出包着的干粮,递给他说道:“这个给你。” 少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别别扭扭的拿过包裹,边嚼边想,真是的,怎么就跟一个小孩计较了呢,肯定是白日里被那个莽夫气的。他偏头看向小欢喜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嚼着干粮含糊的说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出门在外啊,而且还穿的这么招摇,就不怕被人打劫啊!” 小欢喜摇了摇扇子,认真严肃地说道:“我现在正离家出走。” “啊?”少年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得遇知己的喜悦,他一把抓住小孩白嫩嫩的小手,用力的摇了摇,“原来你也在离家出走啊!” 小孩长大了嘴巴,“怎么?你也是?” 少年用力的点头。 得!师九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上演了一场真小孩与伪小孩的离家出走戏。 “我是因为爹爹说话不算话才气的离家出走的,”小欢喜好奇,“你是为了什么?” 他的话好像让少年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只见他神情气愤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楼绝华!” “啊?”小欢喜疑惑,“这跟他有关吗?你认识他?” “谁要认识他啊?跟他认识的人肯定倒了八辈子的霉!”丁小卫诉苦道:“你不知道,自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楼绝华后,我就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下,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父亲每天都在耳边念叨,‘楼绝华怎么怎么样,你又怎么怎么样,你们都是一样的年龄,怎么就相差这么大了?怎么你就会是我的儿子呢?’二姐整天对着楼绝华三个字发花痴,说他多么好看,多么美丽,多么风华绝代,还总是弄些稀奇古怪的膏药往我脸上抹,硬逼着我洗什么花瓣浴,美其名曰,要将我打造成仅次于楼绝华的绝世美人,要知道我可是男人!大哥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楼绝华的忠实粉丝,只要我说了他偶像半句坏话,他就追着我喊打喊杀,到底谁是他的亲弟弟啊!” 这一番话说下来,其他两人都对他目露同情。 “那个家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听说下个月初一是寒衣楼少楼主的继任典礼,我倒要瞧瞧那个天下第一的楼绝华究竟厉害成什么样。”少年神情坚定地说道。 小欢喜沉默半响,说道:“参加典礼是要请柬的吧,你有吗?” 少年皱眉,“寒衣楼的请柬很珍贵,便是我爹爹也没有,不过我打算先去流溢城,到时候总会有混进去的机会的。” 小欢喜无语,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知道,寒衣楼作为武林圣地,定是高手如云,机关重重,哪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没想到这人比他还要天真。 他转了转那双咕噜噜的眼珠子,咧着嘴巴笑了笑,一脸神秘的朝少年勾了勾手指,丁小卫疑惑的向他俯过身去,小孩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有请柬哦!” 丁小卫神情惊讶,他往后退了退,看着小欢喜问道:“你怎么会有?听说寒衣楼的请柬极其珍贵,只有一些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接到了邀请,你从哪里弄来的?” 小欢喜吐舌,笑得得意,“从我父亲那偷来的。” 少年咂舌,“你父亲肯定是个大人物吧?竟能收到寒衣楼的邀请,真了不起!” “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与寒衣楼少主恰好认识而已!” 夜色深沉,篝火渐熄,破旧的庙宇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忽然一道亮光闪过,黑暗之中,一双清亮锐利的目光戒备的看向门外的夜色,光华乍现,转瞬即逝,重又归于幽暗。 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密林幽深,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鸟虫鸣叫和夜风吹过树枝发出的低吼声。 皎白的光辉倾洒而下,给夜色下的山林添了份神秘清幽。茂密的树荫下一片浓重的墨色,不见一丝光彩。 忽然,一道森寒的白芒夹杂着一丝鲜红划破黑暗,雪亮的剑芒照亮了一角的暗色。 握剑的手很稳,坚定有力,指节分明,宽大的衣袖比天上的明月更加的皎白,琥珀色的眼眸比清寒的剑光更加的明亮锐利。 他手腕轻轻一震,剑鸣破空,血珠甩落,狭长的剑刃重又变得亮丽银白。 挥剑入鞘,雪亮的剑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月影西斜,树影移动,银白的清辉照亮了那张年轻孤傲的脸,剑眉入鬓,轮廓深邃,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的明月,下一瞬,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处。 唯有一具冰冷僵硬的死尸留在幽静的深林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渐渐飘散开来。 暖阳高照,白云悠悠,春末夏初的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浓绿。 自古以来,青楼酒肆从来都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商客旅人都会聚集在这些地方高谈阔论,述说着自己得所见所闻,奇闻异事。 时值正午,正是酒楼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楼内一片喧哗热闹,人来人往,推杯过盏,谈天说地。 忽然,喧嚣的酒楼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连楼中的小二和掌柜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走进楼内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女子并无什么特别,长的很普通,是那种走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人,但她身上却有一股吸引人的气质,只要你注意到了她,就很难忘记。 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一袭绣着金丝的奢华锦衣,颈间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头顶一个小小的白玉冠束发,活脱脱就是一个观音坐前的散财童子。他的手上还摇着一把金边折扇,一副小大人的派头引人发笑。 众人赞叹,好可爱的孩子,让人恨不得能够抱在怀中好好地揉捏一通。当然也有人摇头叹息,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出门在外,还穿的这么招摇,这不是引人打劫么! 两人无视众人的目光,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吃了起来。 楼中渐渐地重新恢复了喧嚣。 楼内中间桌位上的一人也许是酒多喝了两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只听他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听说最近江湖上新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剑法出众,很是厉害,连败了几个武林中的名门高手。” 另一人摇了摇头,有些好笑的说道:“我以为钱兄只对做生意感兴趣,没想到竟对这些武林之事也是十分在意。” “呵呵,”那位姓钱的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哪里,我也不是刻意打听,只是这件事传得太厉害了,大街小巷,老弱妇孺都知此事,我也只是随意的听了一些。听说这位少年为人狂傲,做事单凭自己的喜好,已经引得不少江湖世家的子弟追杀,只是他行踪神秘,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无雪城的无雪剑法天下无双,又岂是那些仗着祖宗长辈庇佑便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杀得了的?” 说话的是邻桌的一个相貌粗扩的彪形大汉,桌旁靠着一把厚重朴实的大刀,显然是一个江湖人。 钱姓男子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干咽了口吐沫,却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便拱手笑道:“这位大侠认得那位少年?” 大汉仰头灌了口酒,“你可别叫我大侠,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哪能认得无雪城的少城主。” 男子看他虽长得吓人,但却意外的好说话,便有些亲近了起来,“这位大哥,你说的无雪城少城主就是那个白衣少年么,你给咱们说说可好?” 大汉起了谈性,豪爽的说道:“这无雪城是江湖上的五大势力之一,每一任的城主都以无雪为名,用无雪剑,一手无雪剑法举世无双。而每一任的继承者在继位前,都会在江湖上历练一番,这位白衣少年如无意外便是下一任无雪城城主了。” 渐渐地,楼内众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的都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了过来,有人问道:“这就是城主了啊,真了不起,我听说那位白衣少年很年轻,还只有十四五岁了!” 大汉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兴致越发的高昂了起来,“如今的江湖可都是年青一代的天下了,像是来历神秘的无公子,他武功高强,处事公正,深得江湖中人的敬重。寒衣楼医部首座潮卿,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被人称为医仙。黑道上的有残忍狠辣,嗜血妖娆的绯姬,蛊毒双绝的枫火教唐四公子。这些人虽都年轻,但哪一个不是挥挥手就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云的人物!” 姓钱的男子想了一下,忽然问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的经常听到有人说起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什么的,那人又是谁?当真有传言中那么厉害吗?” 大汉仰头灌了一口酒,一抹下巴,一双威风的虎目中满是敬仰憧憬,“寒衣楼少楼主楼绝华,是整个江湖人心中的神!” 此言一出,一片鸦雀无声。 有人小声嘟囔道:“有这么夸张吗?言过其实了吧!” 大汉虎目一瞪,煞是威严,说话的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再也不敢出声了。 “寒衣楼少主楼绝华,十二岁初出江湖,便将武功高强行事残忍,为祸武林近十年的天地欢三魔斩于剑下,这是他的初战,自此楼绝华之名响彻武林。十三岁,拜访青玄派,破天下第一的‘诛神伏魔’阵。十五岁,邀战成名武林近三十年的武圣重玑子于擎山之巅,五日后,独自一人下山,重玑子役。十六岁,单身独剑闯江湖第一凶地‘万魔窟’,一日一夜,一人一剑,诛尽恶魔,荡平魔窟,从此武林第一凶地飞灰湮灭,不复存在。” 短短的一段话,让人听得荡气回肠,心驰神往,仿佛那个白衣风云,叱咤天下的身影就在眼前。 坐在窗边的孩子小声地说道:“他有这么厉害么?” 女子微笑,略显沙哑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性感,“楼主自然是厉害的,只不过没在你面前显示过而已。” 沉静之中,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说得这般传神,难不成你都亲眼见过不成?” 大汉皱眉,“我虽无缘得见,但江湖上的传言难道还有假?” “你也说是传言了,一些人的夸夸其谈罢了,”容颜俊俏的少年冷哼:“我还听说那楼绝华的相貌极美,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都及不上他,不知是真是假。” 便是众人再迟钝,也能听出他话音中的暗讽不屑了,大汉恼怒,哪能容许他出言讽刺自己心中的偶像,他怒道:“你也不过只敢在人背后说人坏话而已,下个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继位典礼有本事你到他面前说去。” 少年似乎被他说中了痛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说道:“谁说我不敢的,我这便去寒衣楼,去见识见识那个天下第一人。” 说着便拿起桌上的佩剑和行囊,飞快的消失在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他不会真的去了吧。” 大汉冷哼,仰头灌了口酒,“他哪有那个胆子,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何况寒衣楼是那么好进的么?不过又是一个仗着祖宗萌佑的纨绔子!” 夕阳西下,晚霞轻照。 小欢喜拿着折扇,皱着眉头四下张望,“九姨,我们今晚真的要睡这里啊?” 师九手脚麻利的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没办法,下一个城镇还远,今天是一定不能赶到了,如果不想露宿野外的话,就将就一下吧!”她扭头,看到小孩那张嫌弃的脸,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的额头,说道:“要不是你非要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咱们用得着这样么?你还敢嫌弃?” 小孩揉了揉脑袋,委屈的说道:“谁叫爹爹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不守信诺的。” 师九好笑,“你这死小孩,不就是你爹忙于公务,忘了陪你玩了么,用得着这么小心眼么。” 小孩仰头,“我不管,反正这件事就是他不对,他如果不来找我的话我就不回去了。” “这回确实是他错了,”师九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他回去看不到我们肯定会着急,不过让他着急一下也好,谁让他说话不算话的呢。就是不知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要是一时情急又生病了怎么办?”她看着小孩皱成包子的小脸,暗暗一笑,接着说道:“不过那也是他活该,谁叫他不守信用来着。” 小孩原本还一脸愤恨,理直气壮地表情皱成一团,他拉了拉师九的袖子,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爹爹真的会生病吗?” 师九暗暗好笑,脸上却是一片义愤填拥,“生病就生病吧,谁叫他做错事呢?” 小孩更加担心了,他哭丧着一张脸说道:“那个,九姨,咱们回去吧,要是他真的病了,就他一个人在家,我、我不放心。” 师九揉了揉他的脑袋,扑哧一声笑道:“好了,放心吧,我留了字条给他,他应该会出来找我们的,不用担心。” 小孩这才知道对方是在耍他,有些生气,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用力的摇了摇,缓解自己的尴尬。 师九将包袱放开清理干净的地方,嘱咐道:“我去捡些柴火来,你在这儿等着,不要随便乱跑。” 篝火冉冉,通红的火光为荒凉破旧的庙宇添了抹勃勃的生机。 小欢喜皱着包子脸,一口一口用力地咬着手上的干粮,有些食不下咽。 到底是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孩子,师九有些不忍心,她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小孩,心疼的说道:“喝口水缓缓吧!” 小孩仰头,终于将手上干粮就着水咽进了肚中,他拍了拍胸口,小脸皱成一团,心中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这简直是自找罪受嘛!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破旧的庙门外传来,二人抬头,一道修长的身影风一般的卷了进来。 “啊!是你!”小欢喜惊呼,来人容颜俊俏,腰悬佩剑,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正是白日里在酒楼与大汉争吵的少年。 师九看着来人,墨黑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少年也惊呼一声,“原来是你!”便走到小孩身边坐下,他对这个圆润可爱的孩子很有好感。 “你怎么在这里?”说完又有些了然,“你也错过宿头了么?” 少年沮丧的点了点头。 “我叫小欢喜,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笑眯眯地问道。 少年解下腰间的佩剑,放下包袱,笑道:“我叫丁小卫,小欢喜,小欢喜,欢欢喜喜,你的名字真有意思。” “你的名字才有意思了,”小孩反嘴,“丁小卫,丁小喂!小喂!” 少年似乎被踩到了痛处,他一生气,扭过头不睬他。 小孩也偏头,哼,只许你笑话我的名字,不许我笑话你么,这是什么道理,真是小气鬼。 师九看着忽然生起闷气来的两人,嘴角似笑非笑,亏她还暗中防备他,原来竟是个小孩脾性。 小欢喜暗中偷偷地瞧了他几眼,从小他身边都是一些长辈亲人,对他疼爱关心,从没有同龄的玩伴,这次出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脾性相投,和他很聊得来的人,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可是要他向他道歉更是不可能,他自认自己绝对没有错,明明就是对方太小气。 “咕噜噜”一声异样的声音在沉静的荒庙中格外响亮。 少年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被火光映的。 小欢喜从怀中拿出包着的干粮,递给他说道:“这个给你。” 少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别别扭扭的拿过包裹,边嚼边想,真是的,怎么就跟一个小孩计较了呢,肯定是白日里被那个莽夫气的。他偏头看向小欢喜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嚼着干粮含糊的说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出门在外啊,而且还穿的这么招摇,就不怕被人打劫啊!” 小欢喜摇了摇扇子,认真严肃地说道:“我现在正离家出走。” “啊?”少年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得遇知己的喜悦,他一把抓住小孩白嫩嫩的小手,用力的摇了摇,“原来你也在离家出走啊!” 小孩长大了嘴巴,“怎么?你也是?” 少年用力的点头。 得!师九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上演了一场真小孩与伪小孩的离家出走戏。 “我是因为爹爹说话不算话才气的离家出走的,”小欢喜好奇,“你是为了什么?” 他的话好像让少年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只见他神情气愤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楼绝华!” “啊?”小欢喜疑惑,“这跟他有关吗?你认识他?” “谁要认识他啊?跟他认识的人肯定倒了八辈子的霉!”丁小卫诉苦道:“你不知道,自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楼绝华后,我就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下,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父亲每天都在耳边念叨,‘楼绝华怎么怎么样,你又怎么怎么样,你们都是一样的年龄,怎么就相差这么大了?怎么你就会是我的儿子呢?’二姐整天对着楼绝华三个字发花痴,说他多么好看,多么美丽,多么风华绝代,还总是弄些稀奇古怪的膏药往我脸上抹,硬逼着我洗什么花瓣浴,美其名曰,要将我打造成仅次于楼绝华的绝世美人,要知道我可是男人!大哥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楼绝华的忠实粉丝,只要我说了他偶像半句坏话,他就追着我喊打喊杀,到底谁是他的亲弟弟啊!” 这一番话说下来,其他两人都对他目露同情。 “那个家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听说下个月初一是寒衣楼少楼主的继任典礼,我倒要瞧瞧那个天下第一的楼绝华究竟厉害成什么样。”少年神情坚定地说道。 小欢喜沉默半响,说道:“参加典礼是要请柬的吧,你有吗?” 少年皱眉,“寒衣楼的请柬很珍贵,便是我爹爹也没有,不过我打算先去流溢城,到时候总会有混进去的机会的。” 小欢喜无语,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知道,寒衣楼作为武林圣地,定是高手如云,机关重重,哪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没想到这人比他还要天真。 他转了转那双咕噜噜的眼珠子,咧着嘴巴笑了笑,一脸神秘的朝少年勾了勾手指,丁小卫疑惑的向他俯过身去,小孩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有请柬哦!” 丁小卫神情惊讶,他往后退了退,看着小欢喜问道:“你怎么会有?听说寒衣楼的请柬极其珍贵,只有一些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接到了邀请,你从哪里弄来的?” 小欢喜吐舌,笑得得意,“从我父亲那偷来的。” 少年咂舌,“你父亲肯定是个大人物吧?竟能收到寒衣楼的邀请,真了不起!” “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与寒衣楼少主恰好认识而已!” 夜色深沉,篝火渐熄,破旧的庙宇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忽然一道亮光闪过,黑暗之中,一双清亮锐利的目光戒备的看向门外的夜色,光华乍现,转瞬即逝,重又归于幽暗。 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密林幽深,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鸟虫鸣叫和夜风吹过树枝发出的低吼声。 皎白的光辉倾洒而下,给夜色下的山林添了份神秘清幽。茂密的树荫下一片浓重的墨色,不见一丝光彩。 忽然,一道森寒的白芒夹杂着一丝鲜红划破黑暗,雪亮的剑芒照亮了一角的暗色。 握剑的手很稳,坚定有力,指节分明,宽大的衣袖比天上的明月更加的皎白,琥珀色的眼眸比清寒的剑光更加的明亮锐利。 他手腕轻轻一震,剑鸣破空,血珠甩落,狭长的剑刃重又变得亮丽银白。 挥剑入鞘,雪亮的剑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月影西斜,树影移动,银白的清辉照亮了那张年轻孤傲的脸,剑眉入鬓,轮廓深邃,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的明月,下一瞬,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处。 唯有一具冰冷僵硬的死尸留在幽静的深林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渐渐飘散开来。 51、风起 烈阳高照,碧空澄澈,绵延成群的宫宇在金色的阳光下更显巍峨壮丽。 琉璃碧瓦,朱红宫墙,仿佛聚集了整个江南的灵气与奢华。 一袭青衣,温润俊秀的青年在内侍的引领下向太子殿走去。一路之上,清风徐徐,风景如歌,富丽堂皇,一草一木,一殿一宫,都极尽奢侈和雅致。 但青年却无心欣赏这沿途的美景,步履匆匆,神情焦急。 太子殿。 身为南朝储君,天下间最尊贵的人之一,他的住处自然是最好的。 殿内雕梁画柱,金碧辉煌,陈设摆设极为精致。但它再富丽堂皇都比不上它的主人来的华丽尊贵。 靠窗的榻上斜倚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面容清俊至极,一袭紫衣,发束玉冠,穿戴的并不如何华丽,却气质雍容。他虽然斜倚在榻上,整个人却尊荣得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看着踏入殿内的青年,眉宇间的疏离冷清稍稍消散了些,如墨的眸子略显柔和。他挥退内侍,声音清冷的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不是在家陪你儿子的么?” 青年只是稍微弯腰拱手算作见礼,虽然君臣有别,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是太子内臣,是他的心腹,再加上两人还是堂兄弟,自然比旁人来得亲密些,那些繁琐的礼仪也是能省则省。 青年听了他的话,苦笑,“小欢喜离家出走了。” “啊?”宫晴风难得诧异,皱眉说道:“他一个孩子而已在外太危险了。” 洛君望安抚道:“这个倒不用太担心,他身边有人跟着的,那孩子太调皮了,幸好师九留了字条,不然我可真得急死了。”他虽说得严厉,但眼眸中满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特有的纵容。 宫晴风放心的躺回榻上,“可要我派人帮你找?” 洛君望摇头,“不用,我知道他去了哪,”看着对方好奇的眼神,他笑骂,“那个死孩子,竟然偷了我的请柬参加绝华的继位典礼去了。” “所以,”他拱手作礼,浅笑轻柔,“请太子允我一个月的假期,我亲自去将那个翅膀硬了的孩子抓回来!” 同样的皇宫。同样的太子殿。 颖朝的宫殿建筑比之南朝的少了份精致婉丽,多了些辉煌大气。 沉静肃穆的大殿中,宽大的桌案后坐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威严男子,他端正俊朗,沉稳内敛,一袭明黄色的太子朝服显示着他尊贵的身份,他轻轻叩击着桌面,低沉稳重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的面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子,左面的人头戴官帽,身穿官服,面色严谨神情肃穆,右面的人身形修长,面容是连女子都望成莫及的清雅,眉宇之间风姿如画,只从那偶尔流泻出一丝锐利精光的眼中可以看出他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闻言,身穿官袍的男子恭敬地说道:“都差不多了,日前传来消息,景侯已然卧病在床,缠绵病榻,想来已是时日无多了,他死之后,接任禁卫军的必是周副将,到时禁卫军便是太子的囊中之物了。” 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清雅的男子,“翘之,一切还顺利吗?” 安翘之上前几步,淡雅的声音清如流水,“是的,该掌控的都掌控住了,不会出什么乱子。”顿了顿,他又说道:“下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登位大典,我们可要做些什么?” 太子低眸沉思,从多年前开始,他就将心思打到了江湖这块隐形势力上了,只是这趟水太浑,那些武林人大多桀骜不驯,难以管束,这股力量就像一把双刃剑,一个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但不可否认,这股势力很好用,只要用对了方法用对了地方,那就是一柄神兵利器。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收效甚微,或许这次的大典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么?”太子沉吟,“若是能收为己用倒是极好的。” 安翘之略显为难的说道:“那个,寒衣楼是武林圣地,楼绝华作为它的主人,又被称为天下第一人,想来并非易于之辈,要想收服这样的人,恐怕极难。” 太子轻笑着看着他,漆黑的眼底略微柔和,“也不是一定要收服,能彼此互惠互利的合作也是好的,你尽你最大的能力前去劝说一次就好。” 安翘之眼底划过一抹流光,弯腰,“是!” 夜深人静,宽大空寂的大殿一片漆黑,银色的光辉透过窗棂照进殿内,神秘朦胧,清寒幽静。 白色单薄的身影飘荡在空旷的殿内,如一个隔绝尘世的幽灵。 忽然,一道鬼魅般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殿内,“找我来何事?”声音低沉嘶哑,凄厉如夜枭。 “听说下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继位典礼,我想要一张请柬。”这个声音尖锐刺耳,却年轻稚嫩,是属于少年变声时期的声音。 “没想到你也想打寒衣楼的主意,与你那太子哥哥倒是不谋而合了。” “怎么,太子也有这样的想法么?”白影说道。 飘忽嘶哑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味道,“楼绝华被人称为天下第一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人,想要收服他,莫要到时候不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把自己都赔了进去。” 白影自嘲,“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而已,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收服寒衣楼,不过是去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得风采而已,顺便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个个都打着这个算盘,寒衣楼又岂是这般好利用的?”嘶哑的声音嗤笑,“请柬明天会送来,只是日后若是吃了亏,莫要怪我没有给过你警告。” 声音消散,人影似已远去,宽阔的大殿重又恢复死寂。 52、无雪 烈阳高照,碧空澄澈,流动的云朵浮在蓝空之下,大团大团的,像软绵绵的棉花糖。 青翠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下反射出墨绿的光芒,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古道幽幽,蜿蜒曲直,看不到尽头。忽然一道“踏踏”之声响起,打破了午后的静默。 官道尽头,远远的走来两道黑影,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头驴子和一个青衣的书生。那驴子毛色杂乱,参差不齐,骨瘦嶙峋的身上依稀可看出一道又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则刚刚愈合,留下一道道鲜红色的粉嫩,显然是受到长年累月的虐待造成的。 青衣的书生面容清秀,温润如玉,他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抬头四顾,明晃晃金灿灿的阳光照的人头晕眼花。 他侧身怜惜的轻抚着驴子身上的红色疤痕,说道:“小灰,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好不好?我累了呢,想必你也累了吧。” 驴子“咻”的一声打了个响鼻,踢了踢前肢,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青年浅笑,四下打量,忽然前方的官道旁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心中一喜,牵着驴子向那边走去。 那是一个古旧的亭子,小小的破落的,建造的很简单,只有四个柱子,上面盖着一个屋檐,简陋至极。柱子上的红漆斑驳掉落,屋檐处还有几处漏光,想来已是年代久远,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冰霜。亭子的正面挂着的匾额上依稀可以看清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风雨亭。 洛君望将手中的缰绳在圆柱上拴好,信步走入亭内,此时,亭中已经站了一个人影,背脊挺直,腰悬利剑,发束金环,宽袖阔踞。 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略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但这一眼便已让洛君望瞧清了他的样子,即使他已经看惯了各种各样出色的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好相貌! 那人的年龄并不大,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容颜俊美,面部轮廓比之常人更加的深刻些,可以看出他异域人的血统,琥珀色的眼睛犀利如剑,眉宇间更有一股狂傲不羁的气势,整个人便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凉爽的清风悠悠吹来,将他额上的细汗吹干,洛君望斜坐在栏杆上,背靠圆柱,温润的眼眸似闭非闭,整个人仿佛已经舒适的睡着了。 烈日西斜,厚厚的云层挡住阳光,给地上带来一片阴凉。 洛君望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底神采奕奕,疲态尽消,他起身,走出凉亭,轻柔地抚了抚驴子杂乱的毛发,解开绳索就要启程。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遥遥传来,由远及近,十多匹骏马声势浩荡的从古道尽头向这边席卷而来,身后尘烟滚滚。 “吁!”浩荡的马嘶声中,十多匹神采非凡的骏马齐齐的停在了凉亭前,马上的骑士紧身劲装,精神健硕,待马一停,便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刷的一声,利剑出鞘,齐刷刷的指向凉亭内负手而立的身影。 为首之人高声喝道:“无雪,你害死我师叔,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众位师兄弟,布阵!” 众人手握利剑,满身杀气,将白色的人影围在中间。 少年淡淡的扫了眼这群人,没有理睬,那种无动于衷的眼神更是引的群情激奋。 洛君望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神情仇恨的人,有些犹豫,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离开,这件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但看到那张年轻的只能称为少年的脸,他的情感不允许他看见这样的事情而袖手旁观,虽然他明知,或许那个少年并不是寻常人。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打消了转身离去的念头,拱手说道:“这位大侠,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有事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何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素衣少年都稍稍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为首之人看向那个明显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的人,怒斥道:“你这酸儒,若想活命的话快快走开。”他恶狠狠地瞪了眼素衣如雪的少年,“我师叔与他比武斗剑,回去后竟吐血身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洛君望皱了皱眉,说道:“我虽不是江湖人,也不清楚你们江湖上的规矩,但有一件事却是明白的,江湖之上对决比武,生死各安天命,先不说你师叔得死与这位少侠到底有没有关系,便是真是他所为,你们也没有立场找他报仇的。”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少年,实在是有失公允。” 众人被他说得恼羞愤怒,有一人跳出来说道:“你这臭书生,休要在此聒噪,我便先取你狗命,再去杀他。”说着,挺剑向他刺来。 洛君望看着那明晃晃的剑尖,一时呆住,他会站出来管这件事是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可是他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人不是他平日里与之相处的文人雅士,也不是庙堂上那些暗地里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老狐狸,他们是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是打打杀杀,根本就不会和你讲道理。难道他今天便要死在这里了吗?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要他躲他是肯定躲不开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寒芒,他匆匆忙忙的摸住袖中的东西,只是这样快的速度,受点小伤是在所难免了。 “当啷!”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传来东西的落地声和隐约的闷痛声。他眨了眨眼,便看到了一道比最灿烂的阳光还要耀眼夺目的剑芒。 剑芒破空,白色的身影优雅的游走在人群之中。 为首之人骇然,高声惊呼,“快!布阵!” 人群散开,将白色的人影围在中间,但或许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也或许是这群人的功力太差,只见,白芒疾闪,隐约的夹杂了缕缕血丝,无数柄利剑被挑向空中,掉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为首之人腕间一痛,长剑落地,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向他直逼而来。 “别杀人!”远远地传来一声疾呼。森寒的杀气顿住,雪亮的剑刃停在他的喉间,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狭长的剑刃流淌而下。 握剑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从一开始就停在那里。 他撤剑,手腕一抖,剑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重又恢复了干净银白,他挥剑入鞘,负手而立,素白的身影云淡风轻。 为首之人恐惧的瞪圆了眼睛,手确认似的摸向刺痛的咽喉,鲜热的嫣红沾满了双手,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他第一次离死亡这般的近,也第一次认识到这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少年到底有多恐怖。 少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声音清悦淡漠,充满了不驯。 十几人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佩剑,互相扶持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如来时一般匆忙,但却气势不在。 洛君望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有些惭愧,明明是自己想帮对方解围的,却被他救了性命,他拱手说道:“多谢少侠的救命之恩!” 少年平静无波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洛君望惊讶的四下看了看,刚刚还喧嚣闹腾的凉亭前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抚着身边的驴子,苦笑一声:“咱们真是帮了倒忙了,只愿那位少年莫要怪我才好。” 江河奔涌,水浪滔天,泯江是神州第一大河,它的北面是大颖,南面是南朝,西边的尽头是圭朝,江水滔滔,向东流入大海。 泯江物产丰富,水路发达,无数人靠着它赚钱生活。浩瀚的江水之上,停泊着无数各式各样的船只。 两个从没出过家门,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何曾见过这样气象万千的场景,一时之间都是目瞪口呆。 师九四下张望了一下,说道:“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过江的船只,你二人就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小欢喜呆呆的点了点头。 师九敲了下他的脑袋,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一遍,“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许乱走,听到没?”不是她啰嗦,实在是这几天下来,这两人惹了无数的麻烦,每回都要她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善后,把她折腾的够呛。天下最辛苦的事便是照顾两个活泼过头的小孩了。 小欢喜揉了揉脑袋,心不在焉的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定等你回来。” 待师九一走,两个小孩面面相觑,忽然咧嘴相视一笑,下一刻,手牵着手,向最热闹的地方挤去。 两日后,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站着的人却已不同。 一袭青衣温润如玉的书生牵着一头灰色的毛驴站在人群中。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泯江,不免有些震撼,水天一色奔流汹涌的江水,密密麻麻高大伟岸的楼船,神情狡狯眼神精明的商人,体格健壮面色黝黑的纤夫,步履匆匆一身风尘的旅人,组成了一幅盛世繁华的画卷。 洛君望感叹,“原来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泯江么?果然声势浩大!”他转身抚了抚身边的驴子,“走吧,咱们去找一艘船过江。” 半个时辰后,依旧是一身青衣牵着毛驴的人站在了原处,就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 洛君望神情沮丧,怎么就没有人肯做他的生意了?不是客满了没有空座,就是不准带牲口,可是要将小灰丢下,他又怎么舍得。这头驴子是他从虐待它的一个农夫手上买来的,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照顾总算是长了些肉,他是绝不愿意舍弃它的。可是现在又要怎么办呢? 他站在江边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无数船只,天色已晚,如果再不赶紧找到船渡河的话,就要等到明天了。 一艘船像只滑翔的鸟儿一般驶过江面,停留在他面前,那只船并不特别高大,在整个江面上只能算是中小型的,外观算得上精致,高高的轨干直耸天际,染着红漆的楼船静静的停泊在江面上,如一只收翼休憩的雄鹰。 “咚!”异物落水的声音响起,四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角。 “哟!这位公子当真是对不住,您没事吧!”一声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洛君望拎着沾湿的衣摆,抬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体态健硕的老人,他精神奕奕,面色苍老,肌肤是生活在水面上的人特有的古铜色。他随意地拧了几下手中的衣摆,冲老人善意的笑笑,“老人家放心,在下没事。” 老者神情担忧,有些歉然的说道:“船上有干净的衣服,若公子不嫌弃的话,上来换一套吧。” 洛君望摇头笑道:“真的不用了,只是湿了衣摆,没什么打紧的。” 老者见他神情温柔,谦和有礼,很是喜欢,便和他闲聊了起来。 “听公子的口音,是南朝人吧,这是要去大颖么?做什么去?” 洛君望微笑,“去找我儿子!” “公子有儿子啦!”老人大笑,“当真是好福气!” 洛君望叹气,“唉,哪是什么好福气,那孩子实在调皮得紧,不给我惹麻烦就不错了,像这次,不过是与我闹脾气,便随随便便的离家出走,害我担心。” “啊?”老人惊讶,“现如今的世道可是乱的很,这一个小孩子出门在外,实在是危险得很呐。” 洛君望心中一暖,“多谢老人家关心,那孩子身边有家人跟着的。” “那就好,”老人大笑,“男孩子嘛,大多都是顽皮的紧的,你也不要只跟他讲道理,必要的时候也要用用武力,几棍子下去,老夫保证,他肯定就会老实了。” 他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这个,我怎么舍得!” 老者哈哈大笑,银白的胡子都抖动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啊!” 洛君望看着他开怀大笑的脸,忽然心下一动,说道:“老人家是在水面上做生意的么?生意如何?这条船不错,是您的吧。” “可不是嘛!”老人叹气,“辛苦了一辈子,就赚到了这条船,不瞒你说,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就靠它送往江上的客人,偶尔帮人载点货物过活了。” 洛君望说道:“那老人家可否搭我过江?” 听了他的话,老人迟疑,表情为难,洛君望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温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不知怎么的,所有的船都人满了,我在这儿转了半天了都找不到过江的船,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最近好像是大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不少带着剑的江湖人搭船过江,连带着江面上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老人说道:“不是我不做公子的生意,只是老朽的船已经被人包下了,实在是抱歉得紧。” 洛君望失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看来只有等明天了。” 老人有些不忍,他实在是喜欢这个谦雅亲和的公子,不忍让他失望,他犹豫着说道:“不然等下那位客人来的时候,你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允许你搭一下顺风船,反正他也是去大颖,跟你同路。” 洛君望迟疑,“这样好吗?那人会肯吗?”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行不行,那位客人也就单身一人,应该会肯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惊呼一声,抬头看向他身后,“正说着了,他就来了,喏,就是那位拿剑的少侠。” 洛君望转身,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人,众人之中,那道素白的身影实在是太过醒目,飞扬入鬓的眉,狂傲冰冷的气质,锐利清亮的琥珀色眼眸,较常人更加深邃的五官。 “是他!”洛君望惊呼。 原来这两人竟是认识的,老人放心,毕竟他是见过这位客人的,那位冷漠犀利如剑的少年看上去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之所以那样提议,是实在不忍看到青年失望的眼神,实则他心中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现在他们两人竟是认识的,他一下子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洛君望自然看到了老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啊!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他多管闲事的帮了倒忙,还欠了少年一条性命,此时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少年自然也看见了洛君望,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而是脚步不停的越过洛君望向停泊在岸边的船上走去。 老者心下着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啊,眼看少年已经登上了船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客人,那位公子也想去大颖,想搭一下咱们的顺风船,您看是否同意?” 白色的身影停下,琥珀色的眼眸扫了他一眼,便是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老人都有些受不住,这般年纪轻轻的孩子,竟会有这样的气势,当真不简单。锐利的眼神移开,看了眼身后的人,他转身继续前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清风吹过,江面平静,白帆飘扬,整艘船只如一只展翅而翔的苍鹰,搏击冲刺,踏浪而行。 洛君望走出船舱,踏上甲板,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迎风而立的白色身影,墨黑的长发,素白的衣袂在空中缠绕,风姿飘然,如泯江上的谪仙。 他上前几步,走到少年身边站住,平静地江水一望无际,只能看到几只过往商船的黑影,耳边传来船过江水发出的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向着始终沉默的人说道:“我去大颖是为了找我儿子,你呢,去做什么?”两人毕竟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不可能一直不说话,看这人的性子要想对方先出声是不可能的,只能由他先打破沉默。 “参加典礼。”少年的声音淡漠清悦。 还好对方并没有一直不说话,他还以为他要说很久对方才会回答他一句的,现在这样很好,虽然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但有问有答,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了。 “典礼?什么典礼?”会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典礼吗? “寒衣楼的继位之礼。” 洛君望的眼底划过一抹流光,他轻笑道:“巧了,我也是去参加寒衣楼典礼的,只是我的请柬被偷了,不如你带我进去吧,好么?” 少年偏头,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一声低沉的声音随着江风低低传来,“好。”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惊讶,他轻笑出声,或许这人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冷漠。 烈阳高照,碧空澄澈,流动的云朵浮在蓝空之下,大团大团的,像软绵绵的棉花糖。 青翠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下反射出墨绿的光芒,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古道幽幽,蜿蜒曲直,看不到尽头。忽然一道“踏踏”之声响起,打破了午后的静默。 官道尽头,远远的走来两道黑影,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头驴子和一个青衣的书生。那驴子毛色杂乱,参差不齐,骨瘦嶙峋的身上依稀可看出一道又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则刚刚愈合,留下一道道鲜红色的粉嫩,显然是受到长年累月的虐待造成的。 青衣的书生面容清秀,温润如玉,他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抬头四顾,明晃晃金灿灿的阳光照的人头晕眼花。 他侧身怜惜的轻抚着驴子身上的红色疤痕,说道:“小灰,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好不好?我累了呢,想必你也累了吧。” 驴子“咻”的一声打了个响鼻,踢了踢前肢,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青年浅笑,四下打量,忽然前方的官道旁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心中一喜,牵着驴子向那边走去。 那是一个古旧的亭子,小小的破落的,建造的很简单,只有四个柱子,上面盖着一个屋檐,简陋至极。柱子上的红漆斑驳掉落,屋檐处还有几处漏光,想来已是年代久远,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冰霜。亭子的正面挂着的匾额上依稀可以看清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风雨亭。 洛君望将手中的缰绳在圆柱上拴好,信步走入亭内,此时,亭中已经站了一个人影,背脊挺直,腰悬利剑,发束金环,宽袖阔踞。 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略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但这一眼便已让洛君望瞧清了他的样子,即使他已经看惯了各种各样出色的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好相貌! 那人的年龄并不大,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容颜俊美,面部轮廓比之常人更加的深刻些,可以看出他异域人的血统,琥珀色的眼睛犀利如剑,眉宇间更有一股狂傲不羁的气势,整个人便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凉爽的清风悠悠吹来,将他额上的细汗吹干,洛君望斜坐在栏杆上,背靠圆柱,温润的眼眸似闭非闭,整个人仿佛已经舒适的睡着了。 烈日西斜,厚厚的云层挡住阳光,给地上带来一片阴凉。 洛君望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底神采奕奕,疲态尽消,他起身,走出凉亭,轻柔地抚了抚驴子杂乱的毛发,解开绳索就要启程。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遥遥传来,由远及近,十多匹骏马声势浩荡的从古道尽头向这边席卷而来,身后尘烟滚滚。 “吁!”浩荡的马嘶声中,十多匹神采非凡的骏马齐齐的停在了凉亭前,马上的骑士紧身劲装,精神健硕,待马一停,便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刷的一声,利剑出鞘,齐刷刷的指向凉亭内负手而立的身影。 为首之人高声喝道:“无雪,你害死我师叔,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众位师兄弟,布阵!” 众人手握利剑,满身杀气,将白色的人影围在中间。 少年淡淡的扫了眼这群人,没有理睬,那种无动于衷的眼神更是引的群情激奋。 洛君望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神情仇恨的人,有些犹豫,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离开,这件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但看到那张年轻的只能称为少年的脸,他的情感不允许他看见这样的事情而袖手旁观,虽然他明知,或许那个少年并不是寻常人。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打消了转身离去的念头,拱手说道:“这位大侠,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有事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何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素衣少年都稍稍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为首之人看向那个明显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的人,怒斥道:“你这酸儒,若想活命的话快快走开。”他恶狠狠地瞪了眼素衣如雪的少年,“我师叔与他比武斗剑,回去后竟吐血身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洛君望皱了皱眉,说道:“我虽不是江湖人,也不清楚你们江湖上的规矩,但有一件事却是明白的,江湖之上对决比武,生死各安天命,先不说你师叔得死与这位少侠到底有没有关系,便是真是他所为,你们也没有立场找他报仇的。”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少年,实在是有失公允。” 众人被他说得恼羞愤怒,有一人跳出来说道:“你这臭书生,休要在此聒噪,我便先取你狗命,再去杀他。”说着,挺剑向他刺来。 洛君望看着那明晃晃的剑尖,一时呆住,他会站出来管这件事是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可是他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人不是他平日里与之相处的文人雅士,也不是庙堂上那些暗地里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老狐狸,他们是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是打打杀杀,根本就不会和你讲道理。难道他今天便要死在这里了吗?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要他躲他是肯定躲不开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寒芒,他匆匆忙忙的摸住袖中的东西,只是这样快的速度,受点小伤是在所难免了。 “当啷!”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传来东西的落地声和隐约的闷痛声。他眨了眨眼,便看到了一道比最灿烂的阳光还要耀眼夺目的剑芒。 剑芒破空,白色的身影优雅的游走在人群之中。 为首之人骇然,高声惊呼,“快!布阵!” 人群散开,将白色的人影围在中间,但或许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也或许是这群人的功力太差,只见,白芒疾闪,隐约的夹杂了缕缕血丝,无数柄利剑被挑向空中,掉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为首之人腕间一痛,长剑落地,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向他直逼而来。 “别杀人!”远远地传来一声疾呼。森寒的杀气顿住,雪亮的剑刃停在他的喉间,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狭长的剑刃流淌而下。 握剑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从一开始就停在那里。 他撤剑,手腕一抖,剑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重又恢复了干净银白,他挥剑入鞘,负手而立,素白的身影云淡风轻。 为首之人恐惧的瞪圆了眼睛,手确认似的摸向刺痛的咽喉,鲜热的嫣红沾满了双手,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他第一次离死亡这般的近,也第一次认识到这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少年到底有多恐怖。 少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声音清悦淡漠,充满了不驯。 十几人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佩剑,互相扶持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如来时一般匆忙,但却气势不在。 洛君望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有些惭愧,明明是自己想帮对方解围的,却被他救了性命,他拱手说道:“多谢少侠的救命之恩!” 少年平静无波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洛君望惊讶的四下看了看,刚刚还喧嚣闹腾的凉亭前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抚着身边的驴子,苦笑一声:“咱们真是帮了倒忙了,只愿那位少年莫要怪我才好。” 江河奔涌,水浪滔天,泯江是神州第一大河,它的北面是大颖,南面是南朝,西边的尽头是圭朝,江水滔滔,向东流入大海。 泯江物产丰富,水路发达,无数人靠着它赚钱生活。浩瀚的江水之上,停泊着无数各式各样的船只。 两个从没出过家门,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何曾见过这样气象万千的场景,一时之间都是目瞪口呆。 师九四下张望了一下,说道:“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过江的船只,你二人就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小欢喜呆呆的点了点头。 师九敲了下他的脑袋,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一遍,“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许乱走,听到没?”不是她啰嗦,实在是这几天下来,这两人惹了无数的麻烦,每回都要她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善后,把她折腾的够呛。天下最辛苦的事便是照顾两个活泼过头的小孩了。 小欢喜揉了揉脑袋,心不在焉的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定等你回来。” 待师九一走,两个小孩面面相觑,忽然咧嘴相视一笑,下一刻,手牵着手,向最热闹的地方挤去。 两日后,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站着的人却已不同。 一袭青衣温润如玉的书生牵着一头灰色的毛驴站在人群中。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泯江,不免有些震撼,水天一色奔流汹涌的江水,密密麻麻高大伟岸的楼船,神情狡狯眼神精明的商人,体格健壮面色黝黑的纤夫,步履匆匆一身风尘的旅人,组成了一幅盛世繁华的画卷。 洛君望感叹,“原来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泯江么?果然声势浩大!”他转身抚了抚身边的驴子,“走吧,咱们去找一艘船过江。” 半个时辰后,依旧是一身青衣牵着毛驴的人站在了原处,就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 洛君望神情沮丧,怎么就没有人肯做他的生意了?不是客满了没有空座,就是不准带牲口,可是要将小灰丢下,他又怎么舍得。这头驴子是他从虐待它的一个农夫手上买来的,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照顾总算是长了些肉,他是绝不愿意舍弃它的。可是现在又要怎么办呢? 他站在江边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无数船只,天色已晚,如果再不赶紧找到船渡河的话,就要等到明天了。 一艘船像只滑翔的鸟儿一般驶过江面,停留在他面前,那只船并不特别高大,在整个江面上只能算是中小型的,外观算得上精致,高高的轨干直耸天际,染着红漆的楼船静静的停泊在江面上,如一只收翼休憩的雄鹰。 “咚!”异物落水的声音响起,四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角。 “哟!这位公子当真是对不住,您没事吧!”一声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洛君望拎着沾湿的衣摆,抬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体态健硕的老人,他精神奕奕,面色苍老,肌肤是生活在水面上的人特有的古铜色。他随意地拧了几下手中的衣摆,冲老人善意的笑笑,“老人家放心,在下没事。” 老者神情担忧,有些歉然的说道:“船上有干净的衣服,若公子不嫌弃的话,上来换一套吧。” 洛君望摇头笑道:“真的不用了,只是湿了衣摆,没什么打紧的。” 老者见他神情温柔,谦和有礼,很是喜欢,便和他闲聊了起来。 “听公子的口音,是南朝人吧,这是要去大颖么?做什么去?” 洛君望微笑,“去找我儿子!” “公子有儿子啦!”老人大笑,“当真是好福气!” 洛君望叹气,“唉,哪是什么好福气,那孩子实在调皮得紧,不给我惹麻烦就不错了,像这次,不过是与我闹脾气,便随随便便的离家出走,害我担心。” “啊?”老人惊讶,“现如今的世道可是乱的很,这一个小孩子出门在外,实在是危险得很呐。” 洛君望心中一暖,“多谢老人家关心,那孩子身边有家人跟着的。” “那就好,”老人大笑,“男孩子嘛,大多都是顽皮的紧的,你也不要只跟他讲道理,必要的时候也要用用武力,几棍子下去,老夫保证,他肯定就会老实了。” 他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这个,我怎么舍得!” 老者哈哈大笑,银白的胡子都抖动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啊!” 洛君望看着他开怀大笑的脸,忽然心下一动,说道:“老人家是在水面上做生意的么?生意如何?这条船不错,是您的吧。” “可不是嘛!”老人叹气,“辛苦了一辈子,就赚到了这条船,不瞒你说,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就靠它送往江上的客人,偶尔帮人载点货物过活了。” 洛君望说道:“那老人家可否搭我过江?” 听了他的话,老人迟疑,表情为难,洛君望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温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不知怎么的,所有的船都人满了,我在这儿转了半天了都找不到过江的船,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最近好像是大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不少带着剑的江湖人搭船过江,连带着江面上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老人说道:“不是我不做公子的生意,只是老朽的船已经被人包下了,实在是抱歉得紧。” 洛君望失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看来只有等明天了。” 老人有些不忍,他实在是喜欢这个谦雅亲和的公子,不忍让他失望,他犹豫着说道:“不然等下那位客人来的时候,你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允许你搭一下顺风船,反正他也是去大颖,跟你同路。” 洛君望迟疑,“这样好吗?那人会肯吗?”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行不行,那位客人也就单身一人,应该会肯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惊呼一声,抬头看向他身后,“正说着了,他就来了,喏,就是那位拿剑的少侠。” 洛君望转身,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人,众人之中,那道素白的身影实在是太过醒目,飞扬入鬓的眉,狂傲冰冷的气质,锐利清亮的琥珀色眼眸,较常人更加深邃的五官。 “是他!”洛君望惊呼。 原来这两人竟是认识的,老人放心,毕竟他是见过这位客人的,那位冷漠犀利如剑的少年看上去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之所以那样提议,是实在不忍看到青年失望的眼神,实则他心中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现在他们两人竟是认识的,他一下子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洛君望自然看到了老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啊!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他多管闲事的帮了倒忙,还欠了少年一条性命,此时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少年自然也看见了洛君望,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而是脚步不停的越过洛君望向停泊在岸边的船上走去。 老者心下着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啊,眼看少年已经登上了船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客人,那位公子也想去大颖,想搭一下咱们的顺风船,您看是否同意?” 白色的身影停下,琥珀色的眼眸扫了他一眼,便是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老人都有些受不住,这般年纪轻轻的孩子,竟会有这样的气势,当真不简单。锐利的眼神移开,看了眼身后的人,他转身继续前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清风吹过,江面平静,白帆飘扬,整艘船只如一只展翅而翔的苍鹰,搏击冲刺,踏浪而行。 洛君望走出船舱,踏上甲板,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迎风而立的白色身影,墨黑的长发,素白的衣袂在空中缠绕,风姿飘然,如泯江上的谪仙。 他上前几步,走到少年身边站住,平静地江水一望无际,只能看到几只过往商船的黑影,耳边传来船过江水发出的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向着始终沉默的人说道:“我去大颖是为了找我儿子,你呢,去做什么?”两人毕竟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不可能一直不说话,看这人的性子要想对方先出声是不可能的,只能由他先打破沉默。 “参加典礼。”少年的声音淡漠清悦。 还好对方并没有一直不说话,他还以为他要说很久对方才会回答他一句的,现在这样很好,虽然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但有问有答,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了。 “典礼?什么典礼?”会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典礼吗? “寒衣楼的继位之礼。” 洛君望的眼底划过一抹流光,他轻笑道:“巧了,我也是去参加寒衣楼典礼的,只是我的请柬被偷了,不如你带我进去吧,好么?” 少年偏头,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一声低沉的声音随着江风低低传来,“好。”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惊讶,他轻笑出声,或许这人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冷漠。 53、父子 鸟鸣声声,清风徐徐,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浓郁的阴影。 一黄衫一绿裙的两个男女正弯着腰在树荫底下摆弄着什么。 忽然,一道磁性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齐齐抬头,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来,绿裙的女子体态娇小些,面容俏丽,男子与她比起来少了丝柔婉,多了抹勃勃的英气。 清风拂过,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他们面前,来人一袭锦衣华服,面容俊朗,风流潇洒,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 “哥哥!”娇俏的女子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她身后的男子虽没有她这般夸张,却也面含喜色,微微含笑,冲着来人点了点头。 锦衣男子揉了揉胸前的脑袋,笑眯眯的说道:“嗯,一个月不见,云儿长高了。” “真的真的,”少女扬起俏脸,喜滋滋的说道:“那有阿白高了么?” 男子俊脸一垮,糟了,说错话了,他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你是女子,阿白是男人,你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冷哼,“我是姐姐,阿白是弟弟,我一定会长得比他高的,你瞧着吧!” 可是,如果你长的像阿白那般人高马大的,还有人敢娶你吗?他并没有跟她辩驳,这个话题他们不知争辩过多少回了,但她不知怎的,在这件事上格外的固执,谁讲都不听。 玄若白微笑,即便他们的话题一半说的是他,他也始终沉默不语,相较于他那活泼好动的姐姐,他要内敛沉稳的多。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他看着树下挖了一半的坑,还有旁边摆放的酒坛,好奇地问道。 玄若云离开兄长的怀抱,上前两步,捞起一个酒坛抱在怀中,“这是我和阿白酿制的桃花酒,近几年主子不是很喜欢这种酒嘛,有时候他身上都带了些淡淡的桃花酒香,今年我和阿白便采了些桃花瓣酿制了几坛将它埋在土中,等过一段日子再挖出来,想必到时候主子应该会很喜欢吧!” 神采飞扬的桃花眼微眯,他这做哥哥的心中有些泛酸,好像自家弟妹被人抢走了一般,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喜欢吗?那倒未必,一样的东西也要看是谁酿制的不是?”这些年下来,虽然自家主子表现的不太明显,但以他的敏感聪明,还是能从他偶尔的表情动作中猜出一些东西来的。 “你说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太小,连离他最近的玄若云都没听清。 玄若流轻咳一声,说道:“我是说,主子在不在?” 玄若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主子被楼主叫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或许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转达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若流摸了摸鼻子,含糊的说道:“其实我是想找殇,他应该是跟在主子身边吧。” 双胞胎相视一笑,玄若云呵呵笑道:“放心吧,今日主子知道你回来,特意放了殇一天的假,殇哥哥这时应该在你房里等着你了,你回去就能见到他。” 闻言,若流罕见的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笑得有些苦,“就是在我房里才糟糕的嘛,他现在一定是在主子身边的。” 两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玄若白沉声问道:“你惹殇哥哥生气了?” 若流干笑,顶着自家弟妹一谴责,一愤怒的目光,终于落荒而逃,“那个,我去找主子。” 话音刚落,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唯有双胞胎留在原处,面面相觑。 幽暗的房屋内,陈设简单,袅袅的白烟从燃烧着的水壶上冉冉升起,飘散在屋中,水汽弥漫。 一双修长完美,沉静有力地手灵巧的穿梭飞舞着,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烟雾升腾,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中。 碧绿的茶水注入白玉杯中,白的白,绿的绿,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白皙如玉的双手托着茶盏递给对面的人,青翠如葱的手指比手中的玉杯更加的剔透无暇。 对面的男人一袭玄色锦袍,发束玉冠,面容俊朗,气质深沉,他接过玉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嗅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的茶水饮下,微微闭目似是回味,继而轻笑声起,“我儿的手艺越发的精湛了。” 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父亲若是喜欢,我经常泡给你喝。”平淡的语气中有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戏谑的说道:“快要成为楼主的人了,到时哪还有这个闲暇。” 青年微微一愣,继而问出心存已久的疑问:“父亲正值壮年,正是男子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何要这么早便退位?” 男子笑着调侃,“早些传位给你不好么?父亲老咯!”待瞧见青年面上不赞同的神色,终于稍微肃穆了神情,不在敷衍,深邃的眼神有些游移,飘向空中不知名的某一点,似乎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回忆之中。“其实这寒衣楼的楼主并非我真正想要的,我少年时的梦想是看遍世间美景,当个居无定所的浪子的,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不得不坐上这个位子,为此我还失去了你母亲,虽说不上什么后悔之类的,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 青年很少听他说起自己年轻时的过往,不禁听得格外认真。 楼轻尘微微一笑,话音一转,“而且,现在的江湖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炽焰宫几年前便换了个新宫主,据说为人神秘,行踪诡异,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枫火教年前新上任的教主刚及弱冠,蛊毒之术出神入化,是历任教主中第二个安全走出‘万蛊窟’的人。无雪城的少城主你是知道的,自半年前初出江湖起,便连战连胜,声名赫起,想来那手无雪剑法比之他师傅来也不涣多让了,而且他现在只有十四岁,以后修为不可限量。前些日子,无名岛也传来消息,东岛老祭司病逝,新上任的祭司只有二十多岁,却天赋异禀,灵力比他师傅只强不弱。如今的世道,风云渐起,父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江湖上的一切便交给你去处理吧,”说到这里,他傲然一笑,“十八岁的天下第一,又是谁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楼绝华忽然起身,绕过茶几,走到楼轻尘面前蹲下身子,如儿时一般趴在他的腿上,如墨的发丝倾泻而下,逶迤在地,雪衣墨发,触目惊心。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这般早退位的最主要原因,他不过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罢了,就如上辈子一般,明明他的武功修为比之自己只高不弱,却从不曾现于人前,一心将自己捧到江湖顶端,享受众人的崇拜与敬畏。这一世依旧如此,正值壮年便急流勇退,将所有的尊荣荣耀都留给自己。 父亲,他内心低喊,狭长幽深的凤眸微闭,将所有的酸涩情感都藏于眼底。 楼轻尘轻柔地抚着他柔软的发丝,神情宠溺,“傻孩子,我只是想去四处转一圈,看看以前从未见过的奇山美景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毕竟你在这里,寒衣楼在这里,我再远又能走到哪儿去,终归是会回来的。” 是啊,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根在这里,他的思念在这里,最后他终归还是会回到这里的。只是,他伸手握住父亲的袖摆,要很久见不到了,心中还是舍不得的。 楼轻尘挑起一缕柔滑的发丝缠绕在指尖,俊美的脸上满是骄傲,“即便如今人才辈出又能怎样,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及得上你的。你比我强,只要你愿意,寒衣楼在你手上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楼绝华心中高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无人能及,虽然如今这世上确实已无人能比得上他,他只是单纯的因父亲对他的信任,那种以他为傲的自豪而感到开心。 “记住,”楼轻尘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寒衣楼只是我留给你的能让你飞的更远的助力而已,如果有一天,它束缚了你,挡住了你想要前进的道路,成为了你身上的累赘,那便毁了它吧!”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那种只为他一人着想,其他的一切都漠然视之甚至连倾注了二十年的心血都可以随意抛弃的浓烈情感,让他再一次酸涩了眼眸。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他如雪的白衣上,晕染出一层璀璨的光晕。 他信步走在幽静的小径上,流转的凤眸还沉浸在刚刚的柔软中。 忽然,他停下脚步,说道:“出来吧。” 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今天不是放了你一天的假么?怎么又来了?”楼绝华挑眉问道。 挺拔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算得上英俊的脸依旧刻板的没有丝毫表情,只那双死寂的眼睛微微荡过一丝波澜,“刚刚有消息传来,”嘶哑的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洛公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目前正和无雪城的少城主在一起,而洛小少爷已经到了流溢城。” “无雪城的少城主么……”楼绝华低声喃喃,半响,他叹道:“小欢喜既然已经到了,我便亲自去接一接他吧。” 说着便转了个方向,向大门的方向走去,黑影自然而然的想要跟上,却被楼绝华挥手制止了。 他瞟了一眼正向这里疾闪而来的修长身影,难得的调侃道:“先将你和若流的矛盾解决了吧,我可不想被他缠上。” 雪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处,只有殇一人怔怔的呆站着,一向死硬僵板的脸第一次有了破裂的痕迹。 54、克星 这段日子以来,流溢城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为寒衣楼的少主即将继位。 在流溢城,这里不尊皇帝,不晓朝庭,寒衣楼便是他们的敬仰,楼中的主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神。 城内,除了普通的居民之外,最近多了无数手拿武器的江湖人,有初出师门眉宇稚嫩的少年侠士,有鲜衣怒马腰悬佩剑的名门弟子,有神情落魄一身风尘的江湖浪子,有威严端庄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他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那就是武林圣地天下第一人的继位大典。 小欢喜骨碌碌地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性子跳脱的丁小卫手拉着手,四处乱撞,一会儿跑到这儿,一会儿跳到那,专门往热闹的地方钻。 师九看着四处乱窜的两人,神情无力,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变成老妈子了,专门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乱摊子,老虎不发威,谁都当她是病猫么! 黑色的眼眸越见幽深,唇角挑起一个邪魅的笑容,原本并不出彩的面容竟别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她轻巧的闪过人群,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双手一伸,一左一右拎住两人的后颈。 “九姨,九姨,你做什么?快点放开我!”小欢喜胡乱地扑腾着短短的四肢,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做什么?”师九冷哼,“这一路上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了,现在寒衣楼就在眼前,绝对不许你再出什么幺蛾子。” 左面的小欢喜在闹腾,右边的丁小卫也在挣扎,“你要抓他就抓他,揪我干嘛!” 小欢喜听了,气恼,“丁小卫!你不讲义气!” 丁小卫不理他,使命的挣扎,他好歹是个习武之人,还是个男人,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看似柔弱的双手,他气得双颊泛红,“喂!男女授受不亲,你快点给我放开,听到没有!” “你不是来找楼绝华麻烦的吗?”师九一句话便止住了他的挣扎,“现在进了流溢城,却迟迟不进寒衣楼,怎么,莫不是怕了不成?” “谁怕了!”丁小卫一声怒吼,“咱们现在便去见那楼绝华,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小欢喜听了他的话,停止了闹腾,到底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不怎么讲义气,但他还是关心他的,他皱眉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你真的要去找他比试啊。” 丁小卫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认为我比不上他么?” 小欢喜用力的摇头,“不不不,你怎么会比不上楼绝华呢?你肯定会比他厉害的。” “比我厉害什么?”一道优雅悦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很好听,恐怕这世上能及得上的不出几人,但听在小欢喜耳中却犹如见到了魔鬼一般。 该死,怎么不早不晚的偏偏给楼哥哥听见啊,这下惨了!他内心惨叫,连什么时候被放开都不知道,小小的身子如同生了锈一般,咯吱咯吱的僵硬的转过身看向来人。 大街上的行人虽多,但你一眼便能看到那道身影,因为那人实在是太过耀眼,如雪的白衣,绝世的容颜,出尘的风姿,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却似乎隔绝了他人,衣袂飘阙临风立于九天之上,俯视众生。 人流下意识的避开他,生怕离的稍近就会亵渎了他,但又舍不得远离,只不远不近的看着,目光痴迷。 楼绝华虽然不常出门,但他毕竟在此长大,十几年下来不可能不曾露面过的,而他的姿容实在是太过醒目,每次出来都会有人围观,渐渐地城中居民也就都认识了他。甚至后来,每次他一出现都会有人奔走相告,无数人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只为看他一眼,久而久之,这已经是流溢城的一大奇景亮点。 人群聚集,越来越多,连一些不明所以的江湖人士都向这边观望。 这时已有不少人认出了楼绝华的身份,有人高声呼喝。 “这不是少楼主吗?少楼主好些日子没见啊!” “是神仙少主!少主好,几日后就是你的继位之礼,大伙儿在这提前祝贺你!” “那晚城里办了场灯谜会,到时您可定要来参观啊!” “……” 楼绝华微笑点头,“多谢大家,到时定然会来。”说完他带着哭丧着一张小脸的小欢喜,神情恭敬的师九和呆呆愣愣的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丁小卫向寒衣楼走去,所过之处,人群自动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 人群渐渐散开,阴暗的角落中一道幽深的目光远远的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低低的声音幽幽响起,“楼绝华么……当真是天下第一人了……” 摆设雅致的屋中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气压。 小欢喜低垂着脑袋,一脸沮丧的站在楼绝华面前,凝视在他身上的视线并不冰冷,也没有责备,更没有怒火,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不温不火的眼神却瞧得他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从小到大,身边的长辈亲人对他都是关爱备至,而他长得可爱,嘴巴又甜,惯会哄人开心,整个府内上至丞相大人下至看大门扫地的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怜惜宠溺,要什么给什么,疼到了心坎里。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捣蛋却有一个克星,那就是楼绝华,明明对方没有骂过他,更没有打过他,连训斥一声都没有,可他就是怕他,在他面前不要说调皮捣蛋了,只要他的眼神往他身上一瞟,他就连一句大话都没有了,乖巧的不可思议。 现在他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而且比往常要严重的多了,如果地上有一条地缝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立马跳进去藏起来。 他暗地里求救似的左右瞟了瞟,左面师九低眉顺眼,眼观鼻口观心神情无比的恭敬肃穆,右面更不用说了,某人的心神还在九天之外,尚未回神。 关键时期,这两人都是靠不住的,呜呜,爹爹,你在哪啊,快点来吧,呜呜,再不来你就没儿子啦,呜呜,楼哥哥的眼神好可怕。 或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门吱的一声被打开,紫衣的窈窕倩影踏着阳光走了进来。 狡黠的黑眸扫视了一圈,唇角微微上挑,“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眼那个战战兢兢,头似乎要低到地上去的小小身影,笑得不怀好意,“你这是在欺负小孩子么?” 淡然的目光扫向紫衣的女子,他可以听到面前的孩子悄悄的舒了口气的声音,眼神再次回到小孩的身上,可以看到那道小小的身子再次僵硬,他挑了挑眉,说道:“你爹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两天后便可到达,你便住在这儿等他来,不可随意闯祸。安排一下,在无忧居收拾两间客房给他们住。”后一句话却是对潮卿说的。 住在无忧居吗?看来这几人很重要呢,或者说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孩子? 屋外碧空澄澈,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泛着股热意。 小欢喜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潮卿领着人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中,看着他夸张的表情有些好笑,“绝华有这么可怕吗?我还以为以他那张脸,绝对是男女通杀,老少皆宜了。” 小欢喜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说道:“楼哥哥的眼神太可怕了。” 楼哥哥?看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啊!潮卿眯了眯眼睛,温和可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几岁啦?” 小孩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面容秀雅的女子,黑溜溜的眼睛咕噜噜直转,“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似乎一离开某人,他又重新恢复了他的古灵精怪。 潮卿一愣,继而掩嘴轻笑,“呵呵,你这小孩真有意思!”她转动着狡黠的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嗯,我叫潮卿,是寒衣楼的医部首座,至于年龄吗?那是每个女人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说的。” 小孩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小大人似的摇了摇,“我叫洛辰溪,你也可以叫我小欢喜,家在南朝京都,年龄也是每个小孩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潮卿忍笑,这小孩是谁家的啊,太有意思了!绝华到底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个欢欢喜喜的小宝贝! 金边的折扇啪的一声收起,指向一旁的女子,“这是师九,是我九姨。”面貌普通的女子应声上前,屈膝施礼,然后又默默地退回原处,她还是保持低调的好。 潮卿随意地看了一眼,没有在意,毕竟这人实在是太普通了,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到的那种,她一扬下巴,瞥向呆呆愣愣的少年,“那他呢?” “这是我的朋友丁小卫。”小欢喜笑的一脸得意,但等他转头便看到一张神思不知飞到了何处,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痴愣容颜。 小孩顿觉颜面无光,他踮起脚跟,手中那把招摇的折扇对着少年的脑袋狠狠的敲了下去,清脆的童音高声响起:“天亮了,起床了。” 少年后脑一阵剧痛,眼冒金星,终于醒过神来,他看着眼前一脸愤怒的孩子,神情呆愣,嘴巴张了张,然后,一声哭吼响彻云霄。 几人被突然而来的哭声弄得一惊,张口结舌,匪夷所思的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少年。 小欢喜攥紧手中的折扇,额上青筋直跳,大吼一声,“别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啊。” 少年被他吼得哭声一顿,然后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断断续续的控诉:“你吼我,你也看不起我了对不对……呜呜,原来爹爹说的都是对的……我真的比不上他……所有人都是对的……呜呜呜……” 小欢喜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大喝一声:“够了,难道你就这样认输了不成。”哭声募然顿住,泛着水光的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他,小孩抹了抹小脸,硬着头皮说道:“不就是一张脸吗?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有什么用?你自己不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长得好看做什么。”呜呜,他内心痛哭,楼哥哥,我不是故意说你长得像女人的。“难不成这么点小小的困难就击垮你了吗?你的骄傲呢?你的斗志呢?你血液中燃烧着的熊熊热火呢?” 少年俊俏的脸越来越亮,眼神越来越坚定,他一抹眼泪,击掌高喝:“你说得对,我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就认输,不就是长得好看些么,有什么用,我要和他比武功,比文采,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人生哲学,再不然就是比赛说笑话,我总会有一样胜过他的!”他一把抓住小欢喜的双手,感激的说道:“小欢喜,太谢谢你了,是你点醒了我,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欢喜面无表情的偏头,内心泪流满面,爹爹,你快点来吧,我再也不随便离家出走了,呜呜,楼哥哥,我真的没有说你坏话!老天保佑!呜呜,千万不要让楼哥哥知道啊! 可惜他忘了,这里是楼绝华的地盘,站在他身边的貌似还是对方的下属,地利人和统统不在他这边,离他遭殃只是迟早的事情。 潮卿看热闹看的正高兴,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师九依旧沉默的当她的背景,咱只是打酱油的路人而已,不要注意到她就好。 55、蓝臻 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浓郁的树荫底下长着一丛丛不高不矮的灌木,朵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 茂密的草丛被拨开,探出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脑袋,机灵活泼的黑眼睛咕噜噜的四下转了转,确定没人后,小孩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边拍还边愤愤的嘟囔着:“丁小卫,你不讲义气,还说什么最好的朋友了,都不陪我玩……” 这几日以来,因为是在楼绝华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太过调皮,唯一的朋友整天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叫嚣着要比试,根本没空和他玩,而他也不敢往那人面前凑。没人陪他,便只能独自一人到处乱逛了,还好楼哥哥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几日下来,除了一些较为隐秘的地方,整个寒衣楼基本上都被他瞧遍了。 “不陪就不陪,难道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么?哼哼,本少爷可是很受欢迎的。”小欢喜笑得得意,他整理了下仪容,小声的喊道:“蓝臻哥哥,你来了吗?” 风声吹过,就在他失望之时,一道混合着少年的清脆和男人的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早就来了,等你好一会儿了。” “啊!”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孩惊呼,他抬头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粗壮的树枝上,斜躺着一个蓝衣的少年,他一腿弯膝曲起,撑在树干上,一腿垂下树枝,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蓝色的衣角随风轻舞。 小欢喜仰头惊呼:“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啦?” 蓝臻透过枝叶看向小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笑出声,而后身形一展,蓝衣飘舞,稳稳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小孩张大了嘴巴,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好厉害,真漂亮,蓝臻哥哥教我好不好?” 蓝臻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恐怕没有时间教你。” 小孩失望,又有些不舍,“你这么快就要走啦!” 闻言,他心下一暖,这样纯粹的关切不舍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他所生活的环境太过昏暗肮脏,人与人之间都带着面具表面和气,暗地里恨不得对方死,像这样孩童般的天真太过珍贵,无论他先前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的,现在他心中都不由得多了几分真心。 他揉了揉小孩柔软的发丝,说道:“我家住在大颖玄都,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去那找我。” 小欢喜点头,“你也可以去找我,我住在南朝皇城的丞相府,你去那一打听就能找到。” 丞相府么?果然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地方,看来这孩子的来历当真不简单了,而南朝相府的小公子与寒衣楼少主这般亲密,那是不是代表寒衣楼与南朝已经联系在一起了呢? 他虽心下浮起无数猜想,但面上却纹丝不动,而是笑着说道:“寒衣楼少主的武功天下第一,可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你可以去让他教嘛!” 闻言,小欢喜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果断拒绝:“我可不要!” 经过几日的相处,蓝臻也算是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看他这般,好笑的说道:“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听他这么说,小孩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反驳道:“我才没有怕了!”见对方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小孩急了,“我真的没有怕他,你看着吧,等我爹爹到了,我就一点也不怕他了。” 蓝臻调侃:“不怕就是不怕,为什么一定要等你爹爹来了才不会怕啊?” 小孩得意,“因为楼哥哥怕我爹爹。” 蓝臻惊讶,一脸你骗人吧的见鬼表情看着他。 “真的真的,”小孩用力的点头,生怕他不信他,“因为爹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所以楼哥哥什么事都会顺着他,不敢惹他生气。” 漆黑的眸底闪过一抹亮光,他似乎碰触到了一件不得了的秘密了呢! 他拍着小孩的头顶说道:“你是你,你爹爹是你爹爹,哪能随意混为一团。” 小孩不服的撇了撇嘴,他没有理会,径直叹道:“你可知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向往着想要见楼绝华一面而不可得,哪像你这般处处躲着的。我这次来寒衣楼也是想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的风采,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有如愿,,听说他不仅武功天下第一,容貌风姿也是无人可比,唉,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可惜可惜!”说到后来已经是一脸崇敬向往却又惋惜遗憾的表情。 小欢喜看他一脸失望遗憾的表情,有些不忍,他犹豫的说道:“你要真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得……” “真的?”俊美的脸庞一片春光灿烂。 “当然是真的!”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也因对方满脸的兴奋喜悦而消散,“我现在就带你去!” 欣长的身子跟在娇弱的孩子身后,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从在大街上见到几人的霎那,他脑中便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后来在楼中偶然碰到小欢喜,这个念头便已成型,而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只看那个天下第一人为人如何,态度如何,值不值得他与之合作了。 绿荫葱葱,杨柳依依,碧绿澄澈的湖水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偶尔一两只飞鸟滑翔而过。 湖边芳草成因,繁花点点,绚丽的彩蝶扑闪着翅膀,飞舞旋转。成群的假山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角琉檐碧瓦。 小巧的亭子四角飞翘,红柱绿瓦,精巧雅致。 亭中白烟升腾,水雾阵阵,火红的炉子上热水滚滚,发出咕咕的声响,茶叶的清香飘散在亭内。 一男一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煮水的煮水,泡茶的泡茶,分工明确,动作流利,神情肃穆。 旁边的围栏上坐着一个白衣的青年,他背靠圆柱,一腿曲起,一腿垂下,手中朱红色的葫芦被时不时的送到唇边喝上两口。 若云端着茶盏递给青年,“主子不要老是喝酒,尝尝我泡的茶吧,看看有没有进步。” 青年接过茶水,低头嗅了嗅,微微抿了一口,半响说道:“有些浓了,茶叶放多了,泡的时间也过长,老了。” 若云的神情有些沮丧,但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会努力的,下次一定叫主子满意。”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好香啊!”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浅紫衣裙的女子踏着阳光往亭中走来。“你倒是好闲情,美人美酒,煮茶赏景,当真是风雅之极!” 灵动的秀目扫过亭内的情形,她笑得不怀好意,“你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跟屁虫呢,怎么没在?”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热闹看的正高兴,每天都乐滋滋的,要知道这可是楼绝华的热闹啊,多不容易啊! 若云说道:“那人被主子点了穴道丢在无忧居了。”说完还替她惋惜了一下,“所以,今天你没热闹看啦!” “那倒真是可惜了!”说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接过若云递过来的茶水饮下,双眼微眯,赞叹:“云儿的手艺越发的精湛了。” 玄若云皱着张娇俏的小脸,说道:“潮卿姐姐莫要奉承我了,刚刚主子说了,我泡的不好。” 潮卿柳眉倒竖,指着一旁的青年说道:“你怎么能听他的,他那人挑剔的要死,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咱们能同他比吗?” 其实她这话确是说错了,楼绝华游走江湖时是从不在意这些的,穿的是简单耐磨,不易损坏的粗布麻衣,吃的是简简单单的白米饭,哪怕是在他最在乎的酒上面,路边那种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他照样喝得下去,用他的想法来说就是对于这些只要温饱就好的东西实在不用太过上心。而他在寒衣楼时,他有一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父亲,想当然,对于这个一直宠溺纵容着的孩子,他自然不会在生活上面亏待了他,吃的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 对于潮卿的指责,楼绝华自然是不会去辩驳什么的,但他不说不代表有人会容许别人说自家主子的不是,哪怕对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若云咬唇说道:“潮卿姐姐,别这样说主子,在泡茶方面,主子有绝对的权威性,他说我泡的不好,那就肯定是我的问题。” “唉,”潮卿瞪了他一眼,抱怨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究竟是怎么训练的,这一个两个的都对你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绝华,听说你有孩子啦,他在哪?” 一道锦衣的人影疾闪而来,身姿优雅的飘落在地,来人面容俊朗,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风流多情,“你那私生子呢?听说你待他极好,快叫出来让我见见吧!” 潮卿扑哧一声大笑出声,“私生子,呵呵呵……私生子……哈哈……” “怎么啦?”来人疑惑。 楼绝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竟让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他慢条斯理的抿了口酒,幽幽说道:“我以为你这几日都是起不来床的,原来竟还有精力打听外面的流言么?嗯,看来是殇还不够卖力啊!” 此言一出,潮卿捧腹大笑,连双胞胎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哥哥,朗笑出声。 潮卿笑趴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个,这几日辛苦……辛苦你了,呵呵……要我……要我免费提供药膏么……” 轰!铁青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挡不了最私密的事被人窥破后的尴尬,修长的身影拔地而起,穿过湖面,落荒而逃。 亭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啊?”清脆的童音遥遥传来,今天的小亭真热闹,人群来了一波又一波。 潮卿看着那两个往这边走来的身影说道:“可惜若流早走了一步,不然就可以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私生子了。” 娇小玲珑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进亭内,待看到那个一身雪白的青年时马上变得规规矩矩,他小心地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不由的有些担心,“丁小卫呢?他怎么没在?”难道是楼哥哥终于忍受不了他,把他杀了喂鱼了? 潮卿抹了抹笑出的泪水,整理了下衣衫说道:“放心吧,他没事,你楼哥哥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扔在无忧居了,走吧,我带你去见他。”说着,便牵了他的手向亭外走去。 温暖的阳光披洒在两人身上,小欢喜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蓝衣的少年说道:“蓝臻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吧!”虽然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但毕竟也是见到了不是么,他也算信守了诺言了吧!他实在是不敢和楼哥哥呆在一块啊! 还没等对方说话,潮卿便已经开了口,“你不是专门带他来见你楼哥哥的吗?现在怎么又叫他走啊?” 小欢喜惊呼,“你怎么知道?” 潮卿挑眉,“不是我知道,而是你楼哥哥知道,要知道你楼哥哥可是寒衣楼的主人,楼内发生的所有事哪一样他不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对方都知道了?惨了,他还说过两次他的坏话了,要是他已经知道的话……他突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回头和那个一直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人对视一眼,他一把拉住身边之人的手,快步向前走去,边走还边说着:“快,咱们快去帮丁小卫解穴,不然他该难受了。” 两人逐渐走远,亭内一片静默。蓝臻低垂着眼眸,袖内双拳紧握,女子的那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讲的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么? 玄若云招呼着少年坐下,给他奉了杯茶,对方拱手道谢,一时间双方谁都没有说话。 楼绝华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蓝衣静坐的身影,表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却并不平静。自这人刚踏入流溢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只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见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以为自己能够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就像曾经对祈青那般,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刚刚见到他的一瞬间,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有过的痛苦伤心,绝望愤恨汹涌而来,让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想将眼前的这人撕成粉碎,化成飞烟。 他努力地压抑着心中不断的涌上的嗜血杀意,平静的问道:“找我何事?”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对方竟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就开口询问,这就是江湖人的直接吗?还是这人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他微微垂眸,笑着说道:“在下早就听说寒衣楼少主天下第一的威名,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幸能一睹少楼主的绝世风姿。” 听着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突然一阵厌烦,本来将他留下来是想试探一番他的来意的,但其实已经不用问了,曾经他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可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虽然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的他因经历不同而有所差别,但毕竟是一样的灵魂,又能不同到哪里去,无非就是想借寒衣楼的势力给他带来好处而已。只是,现在不同与上一世,他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的傻子了。 “既然无事,恕不招待,你请自便。”说着便起身向亭外走去,双胞胎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 蓝臻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惊到,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他既然允许自己留下来不是应该同意了双方互惠互利的合作了吗?为何会什么都还没谈就突然离开?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白色的身影突然停住,寒意凛然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许再利用小欢喜,如有下次,无论你是何身份,本座决不轻饶。” 蓝臻看着那个从头至尾都不成正视过他一眼的身影渐渐离开,缓缓的重新坐回到石凳上,袖中的手掌慢慢摊开,露出几个深深的指印,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低垂的眼中闪过诡异的波光,低低的呢喃掩在袖中,“看不起我的人可是要倒霉的呢……” 月朗风清,夜色深沉,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房间中,给寝室添了层朦胧的轻纱。 洁白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寝室中,在皎白的月光下,那张无双的面容更加的倾国倾城。 他知道房间的对面就住着一个剑术绝顶的高手,但他并不怕被对方发现,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发现他的踪迹。 他走到床边,伸手挑开床帘,看向正沉沉入睡的人,修长的指尖轻触那张俊雅的脸庞,他缓缓的坐下,俯下身子轻轻地偎依在他身边。心中那股从白天见到那人以来就暴虐黑暗的情绪慢慢的沉淀下来。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云淡风轻,上一世的那些仇怨他都是记得的,曾经的那些怨恨愤怒,痛苦绝望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想忘也忘不掉,只是平时都被他压抑在心底而已。对祈青他可以选择忘记,毕竟他也是为了报仇,他背叛他是有缘由的,而且他们的交情虽深,却也并非刻骨铭心,所以这辈子他可以释然,可以将对方当做陌生人一般对待,但对秦真岚他做不到,他的心中在怨恨,在不甘!他自问从未有过对不起他之处,甚至花费时间教导他,费心费力地帮助他,不问其他夹杂着的感情,便单单只是这份师生之谊他也不该这么狠心的赶尽杀绝。对秦真岚,他毕竟曾是自己最在意的人,他无怨无悔的爱过,刻骨铭心的恨过,想要忘记哪里是那般简单的。 凤眸微闭,他深深地吸着那股能让他平静下来的淡淡药香,心中那只一直叫嚣怒吼的野兽慢慢的安静,重新被锁了起来。 还好,你还在,只要你在就好…… 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浓郁的树荫底下长着一丛丛不高不矮的灌木,朵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 茂密的草丛被拨开,探出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脑袋,机灵活泼的黑眼睛咕噜噜的四下转了转,确定没人后,小孩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边拍还边愤愤的嘟囔着:“丁小卫,你不讲义气,还说什么最好的朋友了,都不陪我玩……” 这几日以来,因为是在楼绝华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太过调皮,唯一的朋友整天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叫嚣着要比试,根本没空和他玩,而他也不敢往那人面前凑。没人陪他,便只能独自一人到处乱逛了,还好楼哥哥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几日下来,除了一些较为隐秘的地方,整个寒衣楼基本上都被他瞧遍了。 “不陪就不陪,难道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么?哼哼,本少爷可是很受欢迎的。”小欢喜笑得得意,他整理了下仪容,小声的喊道:“蓝臻哥哥,你来了吗?” 风声吹过,就在他失望之时,一道混合着少年的清脆和男人的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早就来了,等你好一会儿了。” “啊!”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孩惊呼,他抬头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粗壮的树枝上,斜躺着一个蓝衣的少年,他一腿弯膝曲起,撑在树干上,一腿垂下树枝,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蓝色的衣角随风轻舞。 小欢喜仰头惊呼:“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啦?” 蓝臻透过枝叶看向小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笑出声,而后身形一展,蓝衣飘舞,稳稳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小孩张大了嘴巴,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好厉害,真漂亮,蓝臻哥哥教我好不好?” 蓝臻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恐怕没有时间教你。” 小孩失望,又有些不舍,“你这么快就要走啦!” 闻言,他心下一暖,这样纯粹的关切不舍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他所生活的环境太过昏暗肮脏,人与人之间都带着面具表面和气,暗地里恨不得对方死,像这样孩童般的天真太过珍贵,无论他先前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的,现在他心中都不由得多了几分真心。 他揉了揉小孩柔软的发丝,说道:“我家住在大颖玄都,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去那找我。” 小欢喜点头,“你也可以去找我,我住在南朝皇城的丞相府,你去那一打听就能找到。” 丞相府么?果然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地方,看来这孩子的来历当真不简单了,而南朝相府的小公子与寒衣楼少主这般亲密,那是不是代表寒衣楼与南朝已经联系在一起了呢? 他虽心下浮起无数猜想,但面上却纹丝不动,而是笑着说道:“寒衣楼少主的武功天下第一,可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你可以去让他教嘛!” 闻言,小欢喜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果断拒绝:“我可不要!” 经过几日的相处,蓝臻也算是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看他这般,好笑的说道:“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听他这么说,小孩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反驳道:“我才没有怕了!”见对方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小孩急了,“我真的没有怕他,你看着吧,等我爹爹到了,我就一点也不怕他了。” 蓝臻调侃:“不怕就是不怕,为什么一定要等你爹爹来了才不会怕啊?” 小孩得意,“因为楼哥哥怕我爹爹。” 蓝臻惊讶,一脸你骗人吧的见鬼表情看着他。 “真的真的,”小孩用力的点头,生怕他不信他,“因为爹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所以楼哥哥什么事都会顺着他,不敢惹他生气。” 漆黑的眸底闪过一抹亮光,他似乎碰触到了一件不得了的秘密了呢! 他拍着小孩的头顶说道:“你是你,你爹爹是你爹爹,哪能随意混为一团。” 小孩不服的撇了撇嘴,他没有理会,径直叹道:“你可知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向往着想要见楼绝华一面而不可得,哪像你这般处处躲着的。我这次来寒衣楼也是想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的风采,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有如愿,,听说他不仅武功天下第一,容貌风姿也是无人可比,唉,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可惜可惜!”说到后来已经是一脸崇敬向往却又惋惜遗憾的表情。 小欢喜看他一脸失望遗憾的表情,有些不忍,他犹豫的说道:“你要真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得……” “真的?”俊美的脸庞一片春光灿烂。 “当然是真的!”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也因对方满脸的兴奋喜悦而消散,“我现在就带你去!” 欣长的身子跟在娇弱的孩子身后,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从在大街上见到几人的霎那,他脑中便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后来在楼中偶然碰到小欢喜,这个念头便已成型,而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只看那个天下第一人为人如何,态度如何,值不值得他与之合作了。 绿荫葱葱,杨柳依依,碧绿澄澈的湖水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偶尔一两只飞鸟滑翔而过。 湖边芳草成因,繁花点点,绚丽的彩蝶扑闪着翅膀,飞舞旋转。成群的假山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角琉檐碧瓦。 小巧的亭子四角飞翘,红柱绿瓦,精巧雅致。 亭中白烟升腾,水雾阵阵,火红的炉子上热水滚滚,发出咕咕的声响,茶叶的清香飘散在亭内。 一男一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煮水的煮水,泡茶的泡茶,分工明确,动作流利,神情肃穆。 旁边的围栏上坐着一个白衣的青年,他背靠圆柱,一腿曲起,一腿垂下,手中朱红色的葫芦被时不时的送到唇边喝上两口。 若云端着茶盏递给青年,“主子不要老是喝酒,尝尝我泡的茶吧,看看有没有进步。” 青年接过茶水,低头嗅了嗅,微微抿了一口,半响说道:“有些浓了,茶叶放多了,泡的时间也过长,老了。” 若云的神情有些沮丧,但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会努力的,下次一定叫主子满意。”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好香啊!”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浅紫衣裙的女子踏着阳光往亭中走来。“你倒是好闲情,美人美酒,煮茶赏景,当真是风雅之极!” 灵动的秀目扫过亭内的情形,她笑得不怀好意,“你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跟屁虫呢,怎么没在?”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热闹看的正高兴,每天都乐滋滋的,要知道这可是楼绝华的热闹啊,多不容易啊! 若云说道:“那人被主子点了穴道丢在无忧居了。”说完还替她惋惜了一下,“所以,今天你没热闹看啦!” “那倒真是可惜了!”说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接过若云递过来的茶水饮下,双眼微眯,赞叹:“云儿的手艺越发的精湛了。” 玄若云皱着张娇俏的小脸,说道:“潮卿姐姐莫要奉承我了,刚刚主子说了,我泡的不好。” 潮卿柳眉倒竖,指着一旁的青年说道:“你怎么能听他的,他那人挑剔的要死,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咱们能同他比吗?” 其实她这话确是说错了,楼绝华游走江湖时是从不在意这些的,穿的是简单耐磨,不易损坏的粗布麻衣,吃的是简简单单的白米饭,哪怕是在他最在乎的酒上面,路边那种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他照样喝得下去,用他的想法来说就是对于这些只要温饱就好的东西实在不用太过上心。而他在寒衣楼时,他有一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父亲,想当然,对于这个一直宠溺纵容着的孩子,他自然不会在生活上面亏待了他,吃的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 对于潮卿的指责,楼绝华自然是不会去辩驳什么的,但他不说不代表有人会容许别人说自家主子的不是,哪怕对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若云咬唇说道:“潮卿姐姐,别这样说主子,在泡茶方面,主子有绝对的权威性,他说我泡的不好,那就肯定是我的问题。” “唉,”潮卿瞪了他一眼,抱怨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究竟是怎么训练的,这一个两个的都对你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绝华,听说你有孩子啦,他在哪?” 一道锦衣的人影疾闪而来,身姿优雅的飘落在地,来人面容俊朗,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风流多情,“你那私生子呢?听说你待他极好,快叫出来让我见见吧!” 潮卿扑哧一声大笑出声,“私生子,呵呵呵……私生子……哈哈……” “怎么啦?”来人疑惑。 楼绝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竟让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他慢条斯理的抿了口酒,幽幽说道:“我以为你这几日都是起不来床的,原来竟还有精力打听外面的流言么?嗯,看来是殇还不够卖力啊!” 此言一出,潮卿捧腹大笑,连双胞胎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哥哥,朗笑出声。 潮卿笑趴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个,这几日辛苦……辛苦你了,呵呵……要我……要我免费提供药膏么……” 轰!铁青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挡不了最私密的事被人窥破后的尴尬,修长的身影拔地而起,穿过湖面,落荒而逃。 亭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啊?”清脆的童音遥遥传来,今天的小亭真热闹,人群来了一波又一波。 潮卿看着那两个往这边走来的身影说道:“可惜若流早走了一步,不然就可以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私生子了。” 娇小玲珑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进亭内,待看到那个一身雪白的青年时马上变得规规矩矩,他小心地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不由的有些担心,“丁小卫呢?他怎么没在?”难道是楼哥哥终于忍受不了他,把他杀了喂鱼了? 潮卿抹了抹笑出的泪水,整理了下衣衫说道:“放心吧,他没事,你楼哥哥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扔在无忧居了,走吧,我带你去见他。”说着,便牵了他的手向亭外走去。 温暖的阳光披洒在两人身上,小欢喜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蓝衣的少年说道:“蓝臻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吧!”虽然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但毕竟也是见到了不是么,他也算信守了诺言了吧!他实在是不敢和楼哥哥呆在一块啊! 还没等对方说话,潮卿便已经开了口,“你不是专门带他来见你楼哥哥的吗?现在怎么又叫他走啊?” 小欢喜惊呼,“你怎么知道?” 潮卿挑眉,“不是我知道,而是你楼哥哥知道,要知道你楼哥哥可是寒衣楼的主人,楼内发生的所有事哪一样他不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对方都知道了?惨了,他还说过两次他的坏话了,要是他已经知道的话……他突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回头和那个一直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人对视一眼,他一把拉住身边之人的手,快步向前走去,边走还边说着:“快,咱们快去帮丁小卫解穴,不然他该难受了。” 两人逐渐走远,亭内一片静默。蓝臻低垂着眼眸,袖内双拳紧握,女子的那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讲的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么? 玄若云招呼着少年坐下,给他奉了杯茶,对方拱手道谢,一时间双方谁都没有说话。 楼绝华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蓝衣静坐的身影,表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却并不平静。自这人刚踏入流溢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只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见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以为自己能够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就像曾经对祈青那般,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刚刚见到他的一瞬间,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有过的痛苦伤心,绝望愤恨汹涌而来,让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想将眼前的这人撕成粉碎,化成飞烟。 他努力地压抑着心中不断的涌上的嗜血杀意,平静的问道:“找我何事?”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对方竟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就开口询问,这就是江湖人的直接吗?还是这人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他微微垂眸,笑着说道:“在下早就听说寒衣楼少主天下第一的威名,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幸能一睹少楼主的绝世风姿。” 听着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突然一阵厌烦,本来将他留下来是想试探一番他的来意的,但其实已经不用问了,曾经他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可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虽然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的他因经历不同而有所差别,但毕竟是一样的灵魂,又能不同到哪里去,无非就是想借寒衣楼的势力给他带来好处而已。只是,现在不同与上一世,他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的傻子了。 “既然无事,恕不招待,你请自便。”说着便起身向亭外走去,双胞胎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 蓝臻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惊到,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他既然允许自己留下来不是应该同意了双方互惠互利的合作了吗?为何会什么都还没谈就突然离开?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白色的身影突然停住,寒意凛然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许再利用小欢喜,如有下次,无论你是何身份,本座决不轻饶。” 蓝臻看着那个从头至尾都不成正视过他一眼的身影渐渐离开,缓缓的重新坐回到石凳上,袖中的手掌慢慢摊开,露出几个深深的指印,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低垂的眼中闪过诡异的波光,低低的呢喃掩在袖中,“看不起我的人可是要倒霉的呢……” 月朗风清,夜色深沉,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房间中,给寝室添了层朦胧的轻纱。 洁白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寝室中,在皎白的月光下,那张无双的面容更加的倾国倾城。 他知道房间的对面就住着一个剑术绝顶的高手,但他并不怕被对方发现,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发现他的踪迹。 他走到床边,伸手挑开床帘,看向正沉沉入睡的人,修长的指尖轻触那张俊雅的脸庞,他缓缓的坐下,俯下身子轻轻地偎依在他身边。心中那股从白天见到那人以来就暴虐黑暗的情绪慢慢的沉淀下来。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云淡风轻,上一世的那些仇怨他都是记得的,曾经的那些怨恨愤怒,痛苦绝望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想忘也忘不掉,只是平时都被他压抑在心底而已。对祈青他可以选择忘记,毕竟他也是为了报仇,他背叛他是有缘由的,而且他们的交情虽深,却也并非刻骨铭心,所以这辈子他可以释然,可以将对方当做陌生人一般对待,但对秦真岚他做不到,他的心中在怨恨,在不甘!他自问从未有过对不起他之处,甚至花费时间教导他,费心费力地帮助他,不问其他夹杂着的感情,便单单只是这份师生之谊他也不该这么狠心的赶尽杀绝。对秦真岚,他毕竟曾是自己最在意的人,他无怨无悔的爱过,刻骨铭心的恨过,想要忘记哪里是那般简单的。 凤眸微闭,他深深地吸着那股能让他平静下来的淡淡药香,心中那只一直叫嚣怒吼的野兽慢慢的安静,重新被锁了起来。 还好,你还在,只要你在就好…… 56、典礼 六月初一,寒衣楼少主的继任大典,整个流溢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寒衣楼作为武林圣地,在得到众人景仰的同时,自然也有不少野心家在一旁窥视,妄想取而代之。它自建立以来已有二百多年,曾有一段时间,因为楼内之人自相残杀,夺权结党,各自为政,差点导致寒衣楼的灭亡。而在最紧要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楼轻尘,谁也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最不引人注意的二公子竟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短短时间内平息内乱,集权于己身,经过近二十年恢复整顿,寒衣楼从岌岌可危的境地重又站在了江湖顶端。 而即将继位的寒衣楼少主楼绝华更是十八岁便成为了武功天下第一人,他一人一剑斩妖魔,败武圣,荡魔窟,已然成为武林中人心目中的神祗。 这些日子以来,有无数江湖侠士,武林名宿往流溢城而来,他们有的是为参加典礼而来,有的只为能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的风采,也有心有不服之人前来想要挑战一下他,看他是否真的名归其实,自然这一部分人是很少的,毕竟大多人都有自知之明,你武功再高,高的过天地欢三魔吗?高的过威震江湖近三十年的武圣吗?而这几人可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寒衣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数的人徘徊在门口不得进去,只有少数持有请柬的人方可入内。而这次的请柬非常少,只有三十多张,接到邀请的不是一方霸主,便是武林名宿。 楼内彩带飘摇,喜气洋洋,楼中众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面含喜色。 洛君望坐在殿内最偏僻的角落,抬头四下打量,没有看到小欢喜和师九的身影,看来今天情况混乱,人流众多,他并没有放他出来,这样也好,自己不用太过担心,至少那孩子会很安全。 整个大殿非常宽大肃穆,看来是平日里楼中用来聚集众人商议大事的地方。殿中的摆设简单大气,唯一能称得上奢华的便是大殿上首的宽大玉椅。玉椅的两边放着几十张楠木桌椅,左边坐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江湖人,右边则坐着清一色紧身劲装,面色严谨的寒衣楼众,只是上首靠近玉椅的几个位置都空着。 看来主人还没到,典礼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开始。洛君望举起杯中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了吧,连这次他继位的请柬都是差人送来的,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自从他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他便一直关注着江湖上的消息,自然也就知道了武林圣地寒衣楼和天下第一人的威名。每次走在街上,坐在酒楼听那些说书人绘声绘色,口沫横飞的讲述那些天下第一人的精彩经历,他都会胆战心惊。他不懂武功,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程度,但他却明白,哪怕他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战败的一天,而江湖上战败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但那是他的生活,他没有任何立场让他改变他的生活方式,更何况,他的肩上还担负着一个寒衣楼,他更加不能说服他让他抛弃自己的责任。 他是他的朋友,他会为他担忧,会为他着急,却也绝对的信任着他,他能做的只是每年酿制一坛桃花酒等他来喝。 蓝臻捧着酒杯,双目微闭,耳边听着周围的江湖人互相吹捧的谈笑声,俊美的容颜挂着抹似讽非讽的笑容,忽然眼角余光撇到一道清雅的身影,他举杯抿了一口酒,看来他那太子哥哥竟是派了他来,安翘之,太子心腹,为人淡漠,计谋出众,六年前突然出现在太子身边,深得太子信任,与陶韵一起被视为左膀右臂。 来的并不是陶韵,他并不太过担心,他进宫时日尚短,应该是没有见过他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避开他早点回去好了,毕竟他那太子哥哥可不简单,一旦被他知道了,对付起来可不太容易。 “楼主到——”一声唱诺从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人踏着金色的阳光走进殿内,这几人有男有女,都是风采各异,面貌出众的人中龙凤,但和为首之人一比,却是萤火之与皓月了。 楼绝华一袭玄色锦袍,袖摆襟口用银丝勾勒成一缕缕的流云花草,雪白的腰带垂直而下,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空中飞舞,整个人少了些白衣时的空灵出尘,多了丝神秘尊贵。 如墨般柔顺的长发束成一束,自白玉冠中倾泻而下。 容颜倾城,面部的轮廓勾勒洒脱却没有丝毫女子的娇柔之态,只想着究竟是怎样的神鬼之笔才能雕琢出这般完美的面容。狭长的凤眸光华流动,不经意间流泻出丝丝魅惑,蛊惑世人。 江湖之上暗暗流传,寒衣楼少主不仅武功天下第一,容貌风姿更是无人能及,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假! “来了!”沉静的声音响起,惊醒了众人的神智,上首的玉椅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衣威严的人,正是即将退位的寒衣楼楼主楼轻尘。他微笑着说道:“多谢众位抽空前来参加小儿的继位之礼,本座宣布,即日起,寒衣楼的楼主便是楼绝华,还请众位在场之人做个见证。” 这时,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上前两步,走到玉椅前跪下,手中捧着的东西恭敬地举过头顶。女子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的是一个巴掌大的玉牌,而男子捧着的是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楼轻尘取过盘中的玉牌,亲自给他系在腰间,然后转身打开锦盒,一股森冷的嗜杀之气破盒而出,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剑,甚至没有装它的盒子来的精致好看,但却可以从那股嗜血煞气中看出它绝对饮过无数人的鲜血,取过无数条的性命。 楼轻尘将剑递给楼绝华,说道:“这柄‘却难’虽不是什么名贵宝剑,却是的第一任楼主传下的,是历任楼主的佩剑,这把剑斩过无数邪魔外道,望你善用!” 寒衣楼的继任典礼极为简单,只要拜过祖宗先人,在众人的见证下接过象征楼主权利的玉牌和镇楼之宝却难剑就可以了。 大典之后便是宴席,众人献礼说些吹捧的话,楼绝华丝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角落中那个青衣的男子身上。 坐在他旁边的便是无雪城的少城主么?确是少年英雄,天下五大势力中,寒衣楼是正道领袖,与邪魔外道的枫火教向来是天生的死敌,赤焰宫亦正亦邪,神秘莫测,与寒衣楼也是不相往来的,无名岛位于海外,除非天下将乱岛上之人甚少踏足神州大陆,与中原武林相交甚少,唯有无雪城,与寒衣楼相交深厚,互有往来。 寒衣楼中,人流涌动。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顺着人流向楼外走去。 青衣之人停在门口说道:“你这就要走了么?” 素衣少年点头,虽然他对那柄却难剑极为有兴趣,对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人也很好奇,而且他身为无雪城的少城主,与寒衣楼同为五大势力之一,于公于私都应该多留几天的,但他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次若不是师傅有令,而他本身又有责任,他是绝对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会的。 “你找到人了吗?” 青年微笑,“虽然没看到他,但我知道他就在这里。” “所以你要留下?”少年平静无波的说道。 洛君望点头,“这一路上多谢你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洛君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扬声说道:“若有空闲,可去南朝京都找我,找丞相府的洛君望便是。”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他有些不舍,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明白这个看似孤傲的少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要不然也不会出手救他性命,更不会因他一句话便带他来了寒衣楼,甚至连他的姓名来历都不曾问过,要知道如果一旦出了什么差错,都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这位公子,我家楼主有请。”一对相貌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转身看向来人,轻轻的笑了,“还请两位带路。” 庭径幽深,鸟鸣清脆,花红柳绿,小小的院落并不如何豪华,却环境清幽,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布置得极为雅致。 他刚一进院落,一道瘦小的身影急速的撞到了他的怀中。 “爹爹……”清脆的童音中带着欢喜、酸涩和委屈。 他叹息一声,柔和的目光中满是宠溺,原本计划的等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一顿的想法早就不翼而飞,他轻轻地搂着怀中的孩子,说道:“你这坏孩子,一声不响的就离家出走,想让爹爹担心死吗?” “谁让爹爹食言而肥,不守信诺的,都是爹爹的错,你常教我君子一诺千金,可你自己就做不到。” 洛君望有些愧疚,自六年前他应太子之邀做了官之后,便一直忙于政务,常常忽略了他,他答应过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努力的做一个好父亲,可是他们能够真正相处的日子却并不多,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抱歉,下次再也不会了,爹爹保证!”他安抚的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看向他身后的人,笑道:“这孩子调皮的紧,这两天肯定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楼绝华淡笑,睫毛微颤,掩去眸底炙热的光芒,“没有,他很好!” 小欢喜扭头诧异,楼哥哥竟然会帮他说话,要知道他可是说了他的坏话还被他当场抓获了,原以为他会在爹爹面前告他一状,让爹爹好好的惩罚他一顿的,虽然爹爹心肠软,只要他说几句好话,流几滴眼泪,最后就会不了了之,但他竟然没有告状,还帮他说话。嗯,看来楼哥哥还是很好的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走到楼绝华面前,单膝跪地,恭声道:“禀楼主,尊上有请!” 父亲叫他肯定是有事的,可是,他看了一眼洛君望,有些迟疑。 洛君望见状,说道:“你快去吧,莫要叫你父亲久等,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楼绝华点头,略带警告的瞪了眼身后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便转身往院外走去,跪在地上的人起身,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等他一走,院中的其他人便活络了起来,师九上前朝他俯了俯身子,喊了声“爷”。 洛君望点头,“这一路辛苦你了。” 一旁的玄若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一眯,“这位就是小欢喜的爹爹么?当真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洛君望被他赞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拱手说道:“公子过奖了,你才是风度翩然,潇洒不羁。” 潮卿扑哧一笑,“你们还是不要再互相吹捧了,先进屋吧!” 玄若流轻笑,拉过他的手便朝屋里走去。几人在椅子上坐下,双胞胎分别给他们倒了杯茶。 “咱们还是做一下自我介绍吧,”若流说道:“我是财部首座玄若流,穿紫衣服的是医部首座潮卿,那个一脸闷葫芦样的是暗部首座殇,还有一个兵部首座不在,”他指了指双胞胎,“这是我的一双弟妹,弟弟玄若白,妹妹玄若云,怎么样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吧!” 洛君望点头赞同,“我叫洛君望,字子瞻,你们叫我子瞻就好。” 潮卿忽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你是南朝人吧?” “是啊!我住在京都丞相府。” 听了这话潮卿沉默了下来,南朝相府么?她记得六年前绝华让殇传来消息,让她去给相府二公子治病,据她所知,寒衣楼与南朝相府可是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当时她就问过原因,殇只简单地说那人是主子朋友的父亲,她与绝华一同长大,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性子,那人看似温和却最是寡情,对于不在意的人便是你死在他面前都不会看上一眼,而他居然突然有了一个朋友,还让她特意前去治病,想来他对那个所谓的朋友是极其重视的吧,只是后来,还没等她赶到,便已传来了对方病逝的消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今天她终于看到了这个让绝华很是在意的人,只是他看那人的眼神哪里是在看一个朋友,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分明就能看得出那是一种柔软到了极处,想要紧紧抓住不让任何人分享的独占欲。 她暗暗嘀咕,“原来他竟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坐在她旁边的玄若流听见了,若不是他耐力极好,差点就要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忍着笑,狠狠地皱了皱眉,说道:“小欢喜这么可爱,想必令夫人也是个大美人吧!” 洛君望一愣,双颊微红,他搂着怀中的孩子说道:“那个,他母亲已经去世了。”除了身边少数的几人了解实情,旁人都以为小欢喜是他的私生子,他也从来没有去解释,而是乐得如此,私生子总比养子多了一层血缘的保障,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娶妻,也就不会有其他的孩子,那么是不是私生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哦!原来是喜欢上一个椟夫。”潮卿再次低哼。 玄若流扶额,咧了咧嘴,将笑声憋进肚子,“那真是遗憾!小欢喜一直都是住在这无忧居里的,你也住着吧,这样你们父子两也不会分开。”当然,也可以给自家主子创造机会。 小欢喜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爹爹,我最近新交了一个朋友,可好玩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洛君望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浅笑,“好!” 碧绿的树荫底下,一道黑色的身影负手而立,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倾洒而下,留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父亲。”清越的声音传来,他转身便看见风华正茂的青年披着阳光向他走来。 “找我来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楼轻尘笑得宠溺,“只是我要走了,告诉你一声。” “现在?”楼绝华诧异,他虽然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但却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 楼轻尘斜倚在树干上,“早走晚走都是一样地走,还不如快点走,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何必拖拖拉拉的。”他看了青年一眼,接着说道:“让你来还有一件是想问问你。” 楼绝华疑惑,“什么事?” “那人是谁?” 楼绝华一愣,他虽然没有明指,但他本能的知道他指的是谁,今天的宴会他一直心不在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洛君望身上,父亲就坐在他身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而且他也并没有想要隐瞒。 “他是洛君望,字子瞻,是我喜欢的人。”楼绝华表情认真地说道。 “喜欢的人?决定好了?”楼轻尘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厌恶,也没有痛心疾首的斥责,他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自家儿子并没有驳与伦常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早就决定好了。”从上一辈子起就已经决定好了,如果这世上连那人都变了的话,他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喜欢其他任何人了。 “既然决定了,就牢牢的把他抓在手中,不要有丝毫放松。”话音一落,黑色的人影已然远去。 唯有楼绝华静静的站在原处。 牢牢地抓住吗…… 57、灯会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群星闪耀,但地上的万千灯火比天上的星子更加的璀璨夺目。 流溢城内,人流如水,彩灯摇曳,做工精细,美轮美奂,洁白的灯壁上皆用彩色的颜料绘成各种各样形状不同的图案,火红色的流苏丝绦飘荡在空中。 “咱们各自去游玩吧,看到喜欢的花灯,只要猜对了灯谜就可以拿到,待会儿还在这里见。”潮卿提议,她可不想当电灯泡,看着他们成双成对的,就她孤家寡人一个,她还不得嫉妒死。不过,她看了眼旁边容颜冷艳的女子,还好,至少还有一人陪着,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玄若流首先同意,他和殇一向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适合情人培养感情的浪漫环境,他哪舍得浪费。“我们先走一步。”说着便拉着殇的手消失在人流中。 潮卿眨了眨狡黠的眼睛,说道:“不打扰你们了,我们也走吧。”后一句却是对身边的女子说的。 知道几人都走远了,洛君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这才知道原来寡言内敛的殇和风流潇洒的若流竟是一对情人,难怪他一直觉得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让他惊讶的是这样性情南辕北辙的人竟会走到一起,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惊奇的事。 楼绝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流光,他沉声问道:“怎么,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吗?” 洛君望摇头,“不,只是惊讶他们两人竟会是情人,他们两人的性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这样的两人怎么会在一起的?” 原来他惊讶的是这个,楼绝华微笑,“性子什么的都只是次要的,只要两人彼此喜欢就好,要知道,当年若流为了追到殇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洛君望偏头,上上下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清澈的目光似乎能瞧到人的心底。 楼绝华被他瞧得满心不自在,他表情不变,干咳一声说道:“怎么?” 洛君望微笑,“只是有些惊讶,像你这般白衣胜雪,不染烟尘的菩萨模样竟会说出喜欢这样的话语。” 原来他在他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么,这可不太好,他要做的不是圣人,而是他的情人,如果他在他心中一直维持着这样谪仙般的形象的话,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和他在一起啊! “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爱憎怨愤,你高看我了。” 高看么?洛君望微笑,或许是他们初遇的情景太过震撼人心,从他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就将他摆在了心中最高的位置。他的能力、容貌、性情都太过完美,完美得不真实,就好像他只是你的一个梦,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曾经他甚至想他能有一些缺点,好让他能够真实一点,可以让自己紧紧地抓住他,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这样自私的想法让他羞愧,而后再次见到那张完美的脸时,他便想通了,只要他还在就好,皎白的皓月挂在高空才是最美丽的,若因一己之私将他摘下握在手心,只会黯淡了他的光辉。现在这样就好,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每年都会来他的小院喝他酿制的桃花酒,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贵在相知,这样,真的很好。 “可是你一直就是一副无情无欲,淡泊于世的模样,会说出喜欢这样感性的词在我看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洛君望微笑,“真不知道以后到底是怎样的人能惹你动情了。” “哦?”楼绝华淡笑,“我喜欢怎样的人,很好奇?” 洛君望忽然来了兴致,点头说道:“你就说说看吧?” “爹爹!”一声清脆的童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洛君望暗叹一声可惜。 而楼绝华也暗中叹息,多好的一次表白机会啊,就这么错过了,看来只能等下次了。他狠狠的瞪了眼拉着他家爹爹的衣袖往人群中挤去的小屁孩,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放心的跟在他们身后。 大街两边,无数的彩灯飘荡在空中,闪闪烁烁。小孩抬手指着空中的一处说道:“爹爹,我要那个,你帮我猜谜。”那是一个老虎形的花灯,做工虽说不上有多精致,却也活灵活现,唯妙唯俏,威猛中带着股憨态可掬。 “自己猜不到,就让父亲来帮忙,好意思么。”挖苦他的是丁小卫,他的手上也提着一盏花灯,六角翼然飞翘,洁白的灯壁上绘着一树桂花,笔直的树干,炫丽的花朵,疏影横斜,一轮弯月挂在树梢,皎洁的光辉倾洒而下,长长的流苏丝绦垂直而下,在空中随风而舞。 小欢喜哼道:“你比我大好几岁,却和我比着猜谜,你好意思么?” 丁小卫气急,“明明是你自己提议和我比的,现在输了反而来说我的不是。” 洛君望轻轻的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好了,他到底比你年长,不许顶嘴。”这两人就是孩子心性,好起来时比谁都好,吵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但没一会儿就又黏糊到一起去了。 “还是你好,洛……那个……伯……嗯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好,按辈分来说,他和小欢喜是朋友,应该叫他一声伯父的,但看着他那张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脸,他又实在叫不出口。 洛君望浅笑,“叫我子瞻就好,咱们各交各的,你们江湖人不是不究小节的吗?这些辈分礼仪的不用在意。” 丁小卫咧嘴,点头应诺。 小欢喜拉了拉手中的袖摆,急切地说道:“爹爹,先帮我猜谜,不然一会儿就被别人拿走啦!” 洛君望揉了揉他的脑袋,伸手取下灯谜,“百年好合伴一生,一大二点喜相逢。新人皆是天作成,使者醉酒半日醒。猜一成语。” 摆摊的老者眯着眼笑道:“这位公子,猜到没?” 洛君望略一沉吟,笑道:“白头偕老,是也不是?” 老者大笑,“就是这个,”他将花灯取下,递给洛君望,“祝您和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洛君望一愣,接着双颊泛红,他匆匆接过花灯递给身边的孩子。小欢喜调皮,不一会儿便拉着丁小卫往更热闹的地方挤去了。 洛君望着急,人流这么多,要是走散了该怎么是好,他才刚刚找到他,可不能再丢一次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就要往小欢喜所在的方向挤去。就在这时,一双清凉干净的手拉住了他。 楼绝华安抚道:“别担心,有人跟着的,不会有事。” 洛君望长长地舒了口气,朝他感激地笑笑。 二人信步走在人群之中,偶尔与一两个行人擦肩而过,耳边不时地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情人的呢喃声。 洛君望随手拿起一个花脸的面具罩在脸上,红白相间的面具遮住了那张清秀的脸,只露出一双清澈柔和,温润如玉的眸子。 楼绝华心下一跳,拿起一个狰狞的鬼面扣在脸上。 旁边不远出,一袭蓝色锦衣带着饕餮面具的人静静的看着那两道相携而去的背影,面具下的黑眸闪过一抹晦暗的光芒。 忽然,墨色的天空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串绚丽的火花噼里啪啦的绽放开来,无数灿烂的光点火树银花般坠落,转瞬即逝,只在空中留下乳白色的云烟。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和赞叹声。 “快看!放烟花啦!” “好漂亮的烟花啊!” 洛君望回首,绚烂的烟火下,容颜绝世的男子白衣胜雪,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狭长的凤眸幽深如海,双目对视的瞬间,洛君望心中一动,似有所触。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唇角微勾,说道:“这个给你。” 楼绝华挑眉接过,那是一串佛珠,浑圆的珠子穿成一串,恰好十八颗,有桃木雕刻而成,做工并不精细,摸上去甚至有些粗糙,比集市上卖的远远不如。 “你的继位之礼!”洛君望的脸颊被天际的烟火染的晕红一片,“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想来你贵为寒衣楼主什么都不缺的,思索良久便雕了串佛珠给你,桃木驱邪保平安,江湖险恶,望你一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才好。” 楼绝华轻抚着珠子上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安字,眼神幽深,“是你亲自刻的?” “是啊,第一次刻难看了些,”洛君望尴尬的笑笑,又说道:“我让寺里的师傅开了光的,因该还不至于太糟糕。”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是虚弱。原本他是不想拿出来的,在宴席上看到那么多人送的奇珍异宝,他这件贺礼实在是放不上台面,但一件贺礼也不送就更不像话了,他一拖再拖,犹豫了再犹豫,终于将东西送了出去,无论如何终归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帮我带上。”淡然的声音打断了他越来越羞窘的神情, 他呆呆的抬头,轻轻地啊了一声。 楼绝华将佛珠塞进他手中,白皙的手腕伸到他面前。 洛君望终于回过神来,略显急促的将佛珠套上他的腕间,深褐色的珠子在晶莹的肌肤上更加的醒目。 白皙的指尖一颗一颗的拂过浑圆的珠子,楼绝华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 58、玄都 书房之中一片宁静肃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而下,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淡淡的水墨清香。 楼绝华腰背笔直的坐在桌案前仔细的看着垒成一堆堆的文件,时不时的提起笔墨落下几行字。 寒衣楼中等级森严,分工明确,每一件事都会有相应的部门去处理,作为楼主还是很清闲的。如今的五部首座都是楼主心腹,而且都很年轻,唯独密部首座至今空缺。每当有人建议首座之位不能空缺时都被楼绝华驳回,只道密部首座已经有了人选,只因一些原因暂且还不能上任。虽是这么说,但从未有人见过,连其他的四位首座都不知道那位密部首座究竟是谁。 因为这样的原因,如今密部的工作都是身为楼主的楼绝华在做,特别是每一年的璇玑阁资料整理就更加的忙碌了。 手上的文件被放在桌上,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神情有些微微的恍惚,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登船渡江了吧!白皙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腕间的佛珠,这已经是他沉思时习惯性的动作了。下次见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他看着桌上一堆堆的文件,眉头微皱,看来要尽快让那人回来了,他可不想总是被困在书房里。 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有些想他酿的桃花酒了,虽然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话语,但仅仅是相对而坐也是舒适的。嗯,下次见面的时候要不要告白呢?以前他身体年龄还小,说什么都太早,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谈情说爱什么的应该可以了吧,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忍不住了,每次见到他温柔的笑颜,清澈的眼眸,俊雅的容颜,他都有种想要亲吻的冲动,或许是他的身体正处于情欲萌动的时候,也或许是他对他的渴望已经忍到了极限,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制止力竟会有如此薄弱的一天。 更重要的是他有些害怕,要是被别人知道天下第一的楼绝华竟也有害怕的时候,恐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但他心中确实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他怕他这辈子喜欢的不是他,毕竟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开始不同,过程不同,会不会连结果也会改变?如果那样的话他该怎么办?这并不是他不自信,只因至今为止,面对自己偶尔的亲密,他会脸红,会尴尬,会羞涩,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却从未变过,那种对于亲友知己的坦然依赖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自己会怎么做?这样的念头有时会时不时的在他脑中冒出来,但很快的又会被他狠狠地压下去,他不知道那一天若真的来临会怎样,他只希望到时候能够有足够的理智克制自己,不要伤到他才好。 一声异响传来,将他恍惚的心境猛然拉了回来,一道黑色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书房中。 “有事?”楼绝华漫不经心的问道。 殇单膝跪地,虽然还是面色无波,眼神死寂,但修长的身影有片刻的僵硬,除了他自己谁也察觉不到,“禀楼主,有消息传来。洛公子他们失踪了。” “嘭嗙!”茶杯被撞翻,碧色的茶水流淌而出,将桌上的宣纸文案打湿,浓烈的墨色慢慢地晕散开来。茶杯骨碌碌地在桌面上滚动,掉落而下“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冷静,却过于冷静了,仿佛火山内部翻滚涌动的岩浆,随时都会爆发。 殇低着头,僵硬的说道:“下面传来消息,洛公子他们在登船前失踪了,暗中护卫的两名暗卫被人杀死,具体是谁所为尚在调查,不得而知。” 又是这样!竟然又是这样! 双手微微颤抖,雪白的衣袖扬起,“嘭!”面前的桌案裂成碎块,飞飞扬扬的碎纸如白蝶一般四散飞舞。 颖朝玄都。 北方的风景建筑比南方少了些秀丽婉约,多了份磅礴大气。颖朝人大多高挑健硕,五官也比较深刻些,比之南朝人的斯文秀气,他们抬手投足间更加的豪迈爽朗。 玄都作为大颖的政治中心自然是繁荣昌盛,气度恢宏的。 朱雀街离皇城最近,是玄都中最热闹的街市之一,因为这里住着的大都是达官显贵,它比起其他地方又多了些隐隐的尊贵。 混沌摊前,洛君望吃的心不在焉,竹篾编织成的斗笠微微前倾,遮住他大半的容颜。 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什么胃口,小欢喜如今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实在是很担心。 思绪重又回到登船渡江的前一天,因为那天天色已晚,他便决定在客栈休息一晚,等到第二天在找船过江。吃过晚饭之后,师九出门准备买些路上用的东西,留下他和小欢喜丁小卫三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打算早些休息。然后忽然就冒出了很多鬼面黑衣的人影向他们直扑而来,那样的场景让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杀气,一样的嗜血的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就在他以为要死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两个黑衣人,如果不是他们没有带鬼面,如果不是他们救了自己与对方动起手来,他几乎要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因为他们的气质太像了,同样的黑衣,同样的出手狠辣,同样的不把别人的性命也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但毫无疑问,不管他们是谁,是谁派来的,终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突然出现的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但到底寡不敌众,渐渐地就处于下风。本来有这两人拖着,他们三人是有机会脱身的,但谁也没料到对方的目标竟是小欢喜,他只是一时间没抓稳,便被别人抓走了自己的儿子,最后只有他和丁小卫逃脱。 他悔恨不甘,自责不已,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想起了那个连容貌都没有瞧清的女人,他怎么能忘了,当时还是婴儿的小欢喜就是那些人的目标,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已经六岁的小欢喜竟然会被那些人认出来。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遇到事就惊慌不已的少年了,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一些比较隐秘的事还是知道些的,比如鬼面黑衣是大颖皇室影门的标志。他心中担忧,不知道小欢喜怎样了,那些人会如何对待他,便匆匆忙忙的赶来了玄都。 本来丁小卫也是要跟来的,但这一趟注定凶险莫测,他怎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跟着自己冒险,便写了封信连同信物一起交给他,让他回南朝联系太子。毕竟他可不认为仅凭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够神通广大的从颖朝皇室手中救回小欢喜。他会独自一人来到玄都,并不是自信自己一定不会被人发现,也不是认为自己一定能救到人,只是简单的觉得离小欢喜近一些,能够让自己安些心而已。 他这一路而来也是给师九留下了记号的,当日情况太危急,逃出来后便没有再回去,生怕会再遇到那些人,这样一来便与师九失散了,对此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师九一定会找来的。他并不愚笨,甚至是很敏感的,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她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想去弄清楚,他只要知道她是小欢喜的九姨,是自己认可的家人,只是这样就好,其他的何必弄得那么清楚。 就在他东想西想之时,喧闹的市集中远远地走来一群或老或少的蓝衣人,边上的小贩行人避讳的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偶尔望向他们的目光有畏惧,有同情,有鄙夷…… 走得近了,他才明白为何众人瞧着他们的眼神那么的奇怪。那群人面白无须,嗓音尖细,显然都是宫里的太监。 洛君望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了,算是经常出入皇宫的,这些人自然见得也不算少。作了太监的人大都是身世可怜,迫不得已的,但因他们身体的残缺还是被人瞧不起的。身为宦官,在宫里做事,算是离天下最尊贵的那群人最接近的了,而且他们大多因身体的原因性格比较阴暗偏执,极是记仇,一旦得罪了他们便如被毒蛇缠住了般,再也脱不开身,所以一般的人虽然鄙视他们却也不敢轻易的得罪他们。 皇宫里的人即使再尊贵也还是要吃喝拉撒的,每日都会有人负责出宫采购蔬果鲜肉,而这些人通常也是油水最多的,毕竟有的捞不捞就是傻子了,只要你有手段不让上面的人查到,那便算你的本事了。 洛君望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他略显匆忙的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有些油腻的桌上,然后捧起剩下的馄饨三下两下的塞到嘴里,一边用力嘱嚼,一边不远不近的跟着。 各种各样的水果肉蔬在一个长着橘子皮的老太监的指挥下堆满了几辆板车,一个掌柜摸样的中年人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 洛君望抬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有些举棋不定,忽然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太监双手捂着肚子,弯着腰跑到老太监面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老太监神色不愉,劈手给了他的脑门一下子,尖声骂道:“你小子吃得多屎尿也多,滚,早去早回!” 小太监点头哈腰的掉头就跑。 洛君望眼神一亮,悄无声息的朝着小太监消失的地方走去。 阴暗的角落中,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负手而立,他面前无声无息的躺着一个穿着蓝色太监服的少年。他自然没有死,只是被洛君望用迷药迷晕了而已。 洛君望取下斗笠,小心的四下看了看,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蹲下身子,将少年身上的太监服脱下,给自己穿上,袖子有点短,勉强凑合。然后从包裹中掏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工具,对着一块巴掌大的镜子细细描画了起来。待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张跟躺着的少年一模一样的脸了,他现在无比庆幸因为对玲玲的易容术的好奇敬佩而去详细的研究过,虽然比不上她技艺精湛,但骗骗一般的人还是可以的。 他低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用碳粉将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染黑了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少年,他将自己换下来的青衣给他穿上,掏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喂他吃下,想了想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怀中,小声说道:“抱歉,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最多就是神智糊涂了点,两个月后就会恢复的,这药没有任何后遗症,实在是对不住了。” 他拿起炭笔在他脸上简单的勾勒了几笔,原本那张有些平凡的脸立马变了个样,虽然还是很普通,但绝不会让人和刚才那张脸联系起来。 他将包裹收拾好塞回怀中,捡起地上的斗笠罩在他的脸上,匆匆忙忙的掉头就跑。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忽然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小兔崽子!掉茅坑里啦!还不快滚过来!” 洛君望拍了拍胸口,小跑着赶了过去,学着刚才那个小太监的摸样点头哈腰的说道:“公公,我回来了。” 老太监吊着眼睛冷哼一声,尖着嗓子吼道:“回宫!” 洛君望装模作样地跟在后面推着板车,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去。 59、影门 安翘之步履从容地走进大殿,撩起衣摆,跪地行礼,“参见太子!” 桌案后的男子起身过来,亲自将他扶起,平日里威严冷肃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柔和:“快些起来,一路上辛苦了吧!” 安翘之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双手,笑道:“这是臣分内之事,而且寒衣楼也没有太远,还是在颖朝境内的,哪能称得上辛苦。” 太子神色微微有些黯淡,他负着双手慢慢说道:“事情如何?还顺利吗?” 安翘之再次跪在地上,请罪道:“臣办事不力!” 这次太子并没有扶他,而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慢慢说。” 安翘之没有听他的命令,依旧固执的跪在地上说道:“这一任的寒衣楼楼主虽然年少,但性子莫测,软硬不吃,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曾言,朝廷之事与他无干!臣百般劝言皆是无效!”他弯腰叩首:“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太子终是不忍,再次伸手扶起他,“孤本也没指望能得到寒衣楼的相助,他能够不插手朝廷之事已是很好。况且你这一次也算不上是白走一趟!” 看着他疑惑的神色,他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向殿内走去,“跟孤来!” 安翘之不着痕迹的缩了缩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看着眼前那道伟岸的背影,他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凉爽的清风穿过窗棂,吹起轻盈的薄纱,明黄色的帘幕之后,红木色的雕花大床若隐若现。 秦真潜拉着安翘之绕过屏风,挑起帘幕向里走去。 安翘之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依旧没有出声。 朱红色的楠木大床就在眼前,秦真潜放开他的手走到床头坐下,抬手隔着帘帐细细的摸索着。 “叩”一声细响传来,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大床南边的墙上出现一道暗门。安翘之惊讶的看向从床上站起来的人。 秦真潜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重新牵起他的手向暗门内走去。 “嘭”!身后的暗门猛然关上,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温润莹白的光芒,一条长长的阶梯向下延伸,似乎是通向地狱深处。 地道之内幽寂深邃,只能听到一前一后两道轻微的脚步声。安翘之安静的跟在他后面,虽然面上依旧保持着镇静,但心中却是一片震惊。他跟在他身边已有六年,称得上是他左膀右臂的心腹,却从来不知他寝殿之中竟有这么一条神秘的暗道。 望着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他暗暗心惊,这条暗道究竟通向哪里? 似乎知晓他心中的疑问,秦真潜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很快就到了!”沉稳的声音在暗道中荡起阵阵回音。 跨下最后一级阶梯,脚下的路面平稳踏实,眼前是一个足以容纳千人的大殿,夜明珠的照射下整个大殿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大殿四面各有一条幽深的通道,如吸人的漩涡一般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方。 “这里就是影门的总部了。”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他心中一怔,影门么?那个不能露出容貌,不知道是谁,总是神出鬼没的颖朝皇室最神秘的影门? 秦真潜带着他穿过空旷的大殿,向右面的通道走去。密道之内的路面很平坦,不像来时的那条道路一样满是阶梯。偶尔一两个路过的黑影向他们跪地行礼,行走动作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彼此间也不说话,就好像被尘世隔绝了的幽灵。 秦真潜在一道石门前停住了脚步,伸手小心地转了转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隆隆!”厚重的石门被开启,露出一个四四方方并不宽大的石室。 石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两张石椅,干干净净,一目了然。 而让人惊奇的是,那张冷硬的石床上正躺着一个双目紧闭,圆润可爱的孩子。 安翘之走前两步,一脸疑惑,“太子,这孩子是……” 秦真潜在椅子上坐下,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阳城宁家?” 安翘之双瞳猛然一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屏着呼吸说道:“微臣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秦真潜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微笑着说道:“这也不怪你,本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也没有几人。”他并没有说下去,而是又问道:“你可知道两百多年前那两个搅得神州天翻地覆的一仙一魔?” “您是说那对惊才绝艳的双生子吗?”安翘之暗暗地舒了口气,说道:“那样传奇中的人物臣自然是知道的。” 秦真潜点了点头,说道:“世人只知那两人传下一块血玉,里面藏着一批巨大的宝藏,天下无敌的武学,或是长生不死的秘密,为了这些,江湖上的人抢得头破血流。却没有几人知道,除了血玉那两人还留下一样东西,那便是神州令!” “神州令?!”安翘之惊呼。 “自古以来,得神州令者得天下!八百年前,轩始帝便是神州令在手方引得天下有志之士竞相投奔,而后开创了近千年的帝王霸业,盛世华章!两百年前,轩朝皇室遗失神州令,自此轩王朝慢慢地走向低谷。世人皆言,得令者得天下,失令者失天下!轩王朝便是没有了神州令才走向了灭亡。”秦真潜顿了顿接着说道:“曾有传言,神州令落入了仙魔二人手中,世人纷纷猜测二人中必有一人能成为天下之主,却没有想到这两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后也再没有人知道神州令的下落了。” 安翘之问道:“这些与阳城宁家又有什么关系?” 秦真潜笑道:“这阳城宁家可不简单,宁家祖上与仙魔二人关系颇为密切,是他们极少接近的人之一。据我所知,血玉石流落江湖,神州令却在仙魔二人的故居,而宁家代代都是守门人,只有他们知道故居在何处。” 安翘之看向石床上的孩子,说道:“这孩子就是宁家人?” 秦真潜点头:“六年前,我费尽心机方查到阳城宁家,便派人掳了宁家家主的妻儿,用作威胁。只是路上出了点事,老三色令智昏,误我大事,宁夫人自尽身亡,那个孩子不知所踪。事已至此,宁家人自是恨我入骨,哪还能为我所用,我自然不会留着这么大的一个隐患,便毁了整个宁家。神州令既然不能为我所得,也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他瞟了站着的人一眼,说道:“翘之可会觉得孤太过残忍?” 安翘之单膝跪地,沉声说道:“太子言重了,死在臣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臣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况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几条性命又算得什么!” “哈哈!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秦真潜朗声大笑,全身威严霸气尽显。他扶起跪在地上的人,说道:“你这次虽然没有说服楼绝华,但也没有白走一趟,暗中保护你的影卫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哼,莫说时隔六年,就是二十六年三十六年,影门的人也自有手段将他认出来。” 安翘之问道:“太子准备怎么处置他?” “先留一段时间吧!”秦真潜笑道:“他已经是宁家最后一个人了,或许还有些用处,若实在没什么作用的话再处理也不迟。” “是!”安翘之轻声答应,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低垂的眼眸晦暗如深。 昏暗的房间中,碎裂的纸片如白蝶一般四散飞舞,飘落而下。 晶莹的手指慢慢地缩回袖中,楼绝华斜卧在榻上,模糊的面容隐藏在阴暗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黑影闪过,穿过窗户轻灵的跪在榻前,整个过程流畅迅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可见来人武功极高,隐匿的功夫更是无人可及。银白的月辉照在她的脸上显示出一张平凡至极的容颜,赫然正是师九。 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沉寂:“见过主人!” 楼绝华沉默,眼眸轻抬,静静地看着她,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却充满了压迫力。 师九轻轻一颤,说道:“属下护主不利,小公子被人劫持,我循着公子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过去,在追到玄都时却突然失了他的踪迹。” “失了他的踪迹?”楼绝华一字一顿的说道,淡然的声音中满是刺骨的冰寒,“身为寒衣楼左护法最善隐匿行藏的人,竟然会连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都跟丢,本座要你何用!” 恐怕谁也不会猜到寒衣楼最神秘莫测的左护法竟会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看上去丝毫不显眼的女人。而且她也并没有如以往的每一任的左护法一般暗中护卫楼主,而是被楼绝华派去保护洛君望。 师九俯身叩首,声音微颤:“属下无用,请楼主责罚!” 楼绝华狠狠地闭眼,轻声说道:“将那天的事详细的说一遍。” “是。”师九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当天的事情,“那日我们赶到江边时正好没船了,而且天色也不早了,公子便提议休息一晚明早再走。用过晚饭后我便去市集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回来后公子他们就不见了,保护公子的两个暗卫已经死了。是属下的疏忽,我以为只是离开这么小会儿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暗卫跟着,却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是皇室影门。后来我仔细地寻查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公子留下的记号,便一路往北,跟踪而去了,到了玄都后,却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记号了。” “又是影门啊!真是阴魂不散!”楼绝华的声音喜怒不定,但内容却令人胆寒,“我本不想理会的,这些个肮脏事与我何干。只是,为什么总要一而再的逼我呢!” 天际的皎月被乌云遮住,卧室之中更加阴暗了,他窝在榻上一动不动,心中那头暴虐的野兽龇着獠牙蠢蠢欲动。 60、受罚 “小三子!小三子!该死的兔崽子,又跑哪去了!”尖利的嗓音高声喝骂,一个圆圆胖胖的老太监神情愤恨,骂骂咧咧。旁边的小太监们洗菜的洗菜,挑水的挑水,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神情惴惴,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火上身。 “咚咚咚!”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外急忙急火的跑进一个皮肤微黑,样貌平庸的小太监,他点头哈腰,声音颤颤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出恭去了,来晚了,对不起……” 白白胖胖的老太监朝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喝骂道:“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拉,你这好吃懒做的兔崽子,当自己是祖宗啊!还不赶紧去干活,你今晚别想吃饭了。” 黑皮肤的小太监被踹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周围的小太监们纷纷目露同情地看着他。 老太监细小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尖细的嗓音高的刺耳:“看什么看!都皮痒了是不!还不赶紧干活!” 小太监们赶紧低头,目不斜视,专注地干着各自的活计。黑脸颊的小太监捂着屁股,一摇一晃的走到角落蹲下。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喂!你怎样?好点了没?” 蹲着身子的小太监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本毫不起眼的五官生动了不少,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如玉般的光泽,低柔的声音暖如春风:“放心吧,我没事。” 小太监看着对方唇边的笑颜,心下一阵恍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这阵子变了很多,好像变得更好看了,但细细打量,小三子还是小三子,有点点黑的脸蛋,平凡至极的五官,腼腆害羞的神色,哪有丝毫改变,分明就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小三子!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小声说道:“我去挑水,你在这先洗菜,待会儿我再回来帮你。”或许是生病的原因,他总觉得对方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了原先的生机勃勃,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保护他。 挑着水桶的背影慢慢走远,他慢慢低头,伸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双手,与微黑的脸颊不同,这双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虽然有一些细细小小的伤口,却丝毫不掩这双手的好看。如果有人看到这双手的话,绝对会起疑,因为一个地位低下,常年做着粗活的小太监绝不可能有这样一双手。圆润的掌心布满一道道细小的渗着血丝的口子,却没有丝毫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厚茧,只有右手食指与中指间长着一层薄茧,读书的人都知道,那是常年拿笔留下的痕迹。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明显的破绽,也不是不想设法掩盖,只是他现在扮演的身份是在膳房当差的,经常要洗碗洗菜的与水打交道,这样一来,无论他掩饰的多么完美,只要一碰水,他手上的易容就会被洗掉,所以他一直战战兢兢,总是将手藏在袖子里,小心翼翼的不让任何人看到。 他认真的清洗着手中的青菜,心下沉思,他进宫已经有些日子了,却因为这张脸的主人身份的缘故,一直没有机会离开膳房,也没有机会去找小欢喜。 这些天来他仔细的思索过,究竟是谁抓的小欢喜?或者说当年宁家灭门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这并不是个很难猜的问题,影门是颖朝皇室所建,而能号令影门的当今世上不超过三人。首先便是颖朝皇帝,可是庄帝多年前便身体抱恙,近几年更是缠绵病榻,朝庭政事已经慢慢的转交到了太子手中,说他是下令抓走小欢喜的主使者的可能性很小。与他相比,太子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可若是他的话,他为何要这样做呢?六年前灭了宁家一家满门,现在连唯一的后嗣都不放过,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皱了皱眉,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他以为进宫之后定会查探到些什么的,可是他现在连御膳房都出不去,更不要说太子宫了。皇宫之中戒备森严,哪是他现在的身份能随意走动的,是他鲁莽了,他一心想要找到小欢喜然后将他救出来,却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进入太子宫,可是要怎样才能做到呢?他头疼的摸了摸额。 凡事七分人为,三分天意,但有时运气也是至关重要的。瞌睡时有人塞枕头实在是令人最最高兴的事。 圆圆胖胖的老太监领着一个从服饰上看比他地位更高的手持拂尘的公公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手将院子里的小太监集中在一处,一脸谄媚的对身边的人说道:“福公公,我手底下的人都在这里了。”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福公公轻咳一声,甩了甩拂尘说道:“杂家是太子殿的管事公公,你们叫我福公公就好。”他的声音虽然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却并不刺耳,比老太监的声音好听多了。但众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他们关注的是他的身份。同为太监也是分了五六九等的,太子殿的管事太监比他们这些最低等的奴才不知高了多少倍。“下个月初是太子整三十的寿辰,殿里人手不够,杂家打算从底下各部门调些人手,你们之中会有十人与我一同回太子殿,干得好的话便有机会留下。” 众人一片哗然,个个一脸振奋的看着他,都期望对方能够选择自己。这是一个天大的机遇,在太子宫做一个最低等的打杂的也比一辈子呆在御膳房干粗活来得好,倘若有幸能够被主子看上那更是梦里都能笑醒的美事,从此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洛君望瞪圆了双眼,他以为这一趟定是没有收获的,他甚至已经打算过几天就出宫寻找外援再来救人,却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大的转机。 福公公微微偏头,对老太监说道:“这些都是你的手下,你比较熟,就由你来点吧!记住,要性子老实干活勤快的,杂家可不希望出什么篓子。” “是,是,福公公放心,我底下这些小子们都是能干的,定不会坏了公公的事。”说着,他转头望着院子里的一群人,神情一变,眯着眼睛说道:“通通给我记住了,太子宫可不比御膳房,那是太子住的地方,个个都给我皮绷的紧一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老太监积威多年,院子中的每个人都在他手中吃过苦头,对他是又怕又惧,纷纷收敛了脸上的激动低着头战战兢兢。 老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我点名,叫到名的站到福公公身后去,小喜子、贵全……” 一、二、三……洛君望紧紧地攥着拳头,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掌心冒出细密的汗珠。叫我吧,快叫我……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七、八,“……小三子……”呼!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有些昏眩的走到福公公身后与几个小太监站在一起,整个人平凡之极,毫不起眼。 毓庆宫,颖朝太子居住的宫殿。 琉璃色的碧瓦在烈阳的照射下反射着绚烂的光辉。长长的大理石阶梯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双膝跪地,一动不动,挺直的背脊如同巍然傲立的苍松。 宫殿之中红绸喜庆,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们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对跪着的人影目不斜视。 洛君望稍稍偏头,看了眼那个低垂着头瞧不清面目的人,小声地对身边的宫女说道:“那人究竟犯了什么错啊,竟然跪了这么久!” “噤声!”小宫女紧张的四处望了望,轻声斥责道:“记住,太子殿下最不喜欢下人嚼舌头。要想在这里活得长久,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也别听,不然要弄死几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洛君望打了个冷颤,勉强勾了勾嘴角说道:“我……我只是看他从早上跪到现在,都快三个时辰了,有些可怜而已。” 小宫女也朝跪着的人影偷偷瞟了一眼,叹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谁让他得罪了五皇子呢!” 洛君望皱了皱眉,认真打量了他一番,迟疑的说道:“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一位皇子吧!”那身衣衫虽有些破旧,却是只有皇子才能穿的明黄。 “可不就是六皇子嘛!”看着他越加疑惑的神色,她小声解释道:“六皇子血统低下,母亲只是一个歌姬,在他幼时便已去世。他没有母亲亲族庇佑,连皇上也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在这宫里就是一些有些身份的奴才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原本这样也就罢了,他毕竟是皇子没有人敢去真正欺负他,可不知怎么的,五皇子总是看他不顺眼,经常针对他,这样一来他的日子就更苦了。”小宫女毕竟年轻,还没有被皇宫里的残酷磨硬了心肠,骨子里还有一份对弱者的同情心,对这个弱势的六皇子还是有些怜惜的。 洛君望目露同情,“既然是五皇子针对的他,那太子殿下怎么单单只罚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子的弟弟吧!跪这么长的时间,再好的人也是要跪坏的。” “你傻啊!”小宫女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五皇子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他只是宫里最不受人待见的可有可无的皇子而已,想都不用想太子自然是会帮自家亲兄弟的,六皇子又算什么,说得好听点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皇宫中又哪来的亲情。” 洛君望沉默,他出生官宦,又是太子心腹,经常出入皇宫,对于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清楚。他已经不是那个养在深院心思单纯的少年了,这几年的历练,那些人性的黑暗面他虽没有深入接触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只是厌恶去看而已。 有些事情是他无法改变的,他没有能力改变便只能选择不看! 手中的红绸热烈如火,鲜艳似血。二人一人一边牢牢地扎在圆柱上。 小宫女捧着红绸扬了扬下巴,“咱们去那边吧!” 二人穿过走廊,步下台阶,经过跪着的人时洛君望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一头乌黑的长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洛君望下意识的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走下阶梯,高声说道:“太子殿下有旨,请六皇子回去,这次只是小惩,下次再犯,必不轻饶!” 跪着的身子轻轻一抖,那样轻微的动作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垂在身侧的双拳慢慢松开,留下深深的指印,他抿了抿苍白起皮的嘴唇,一手撑地缓缓地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就像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一般迟缓僵硬。 头顶的红日晒得他微微昏眩,整个下半身没有一点知觉,他一个踉跄向后倒去,眼看就要倒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的扶住。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他仰头,四目相对,洛君望有些惊讶于对方俊美的相貌,而六皇子眼中则划过一抹疑惑与深思。 “你没事吧?”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六皇子摇了摇头,推开他搀扶的双手转身便走,那道修长的背影充满倔强。 61、合作 “为什么放过他?”庄严的书房内传出一声不满的低吼,一脸骄纵的少年略显烦躁的走来走去,厌恶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我讨厌他,皇兄,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就放过他?” 秦真潜端坐在书案后,不为所动的说道:“你我都很清楚,错的人到底是谁!” 少年停下脚步,满脸愤怒地说道:“是我先找他麻烦的又如何?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那个血统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父皇的儿子!”最重要的是那人的眼神,明明就是个比奴才高贵不到哪去的杂种,凭什么用那种狠辣中带着不屑的眼神瞧着他。他的母亲是皇后,他是当今太子的同母胞弟,他的身份尊贵无比,可那个比他不知低贱了多少的人竟总用那双暗含不屑的眼神看他,那双狼一般凶狠的眼睛常常令他汗湿衣背,成为他幼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三皇子说道:“好了,五弟,他毕竟也是父皇的孩子,不好太过分,而且太子爷罚他跪了三个时辰了,也该够了。” “不够不够!”少年任性的喊道:“他才不是父皇的孩子,他不配!我讨厌他!我不喜欢他!” “够了!他有没有资格做父皇的儿子不是你管得了的,谁也没有要你去喜欢他!”太子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丝怒火,“若你不是我的亲弟弟,我才懒得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少年再任性,到底还是有些惧怕他这位素来威严的兄长的,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话。 三皇子走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五弟,算了吧!那人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皇子,别弄得太过火了,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也是个麻烦。” 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的甩开肩上的手,扭头一言不发的向屋外跑去,转身的瞬间,漆黑的双眸中闪过狠厉的光芒。总有一天,他会狠狠地挖出那双经常暗含不屑的眼睛,丢在地上碾成粉碎。 三皇子举着被甩开的手臂,看了看少年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端坐在书案后不辨喜怒的太子,干笑着说道:“呵呵,看来五弟是厌恶极了六皇弟,从小就看他不顺眼,难不成是嫉妒六弟比他长得好看?” 太子眉宇间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无奈,自己的这个弟弟因为母亲的宠爱而任性骄纵,因自己的保护而太过单纯直白。他的厌恶喜欢都表现在脸上,丝毫不懂得遮掩,这样的直白简单放在寻常人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这里是皇宫,是世上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不是他的身份,若不是自己的保护,这样的性子只怕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现在想来,自己对他的那份保护也不知是爱他还是害了他。 三皇子从怀中掏出一柄折扇,打开摇了摇,说道:“下月初便是你的寿辰了,准备的怎样了?”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各国使臣也陆续到齐,所有的事情我已经交给陶韵了。” 三皇子用扇子掩住嘴唇,磁性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我找了整个神州最好的歌舞班,让他们在寿辰那日进宫表演,算是臣弟送您的礼物。” “在风花雪月上,你是最精通的不是吗?”太子挑了挑眉,面部线条微微柔软,“孤,拭目以待!” 作为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之一,颖朝皇宫戒备森严,危机重重,明里暗里的侍卫影子层层叠叠,尽职的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但有异动,便会蜂拥而上,择人而噬。 光天化日之下,楼绝华一袭白衣闲庭散步的游走在守卫森严的深宫之中,在这个世上,以他的武功只要他不愿意便不会有人能够察觉到他的行踪。 白色的身影时而如同烟云一般与某个宫女太监擦身而过,时而停下步伐低着头细细打量路边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眼前的一景一物,一殿一阁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曾经常出入这里,对这里的摆设布置了然于心,陌生却是因为时隔当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忘的记忆破碎得如同午后的阳光,再也拼不完整。 碎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歪歪扭扭的拐向不知名的远方,一簇簇郁郁葱葱的绿草繁花努力的在石缝中探出身子,顽强生存。高大的树木挺拔苍劲,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成群的假山奇形怪状,傲骨嶙峋,坐落在草木间如同一个个披着铠甲的巨人。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阳光与花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既浓烈又清冽。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过往的那些破碎的记忆淌过溪流跋涉而来。 这一刻,他不知怎的,身形一晃,下意识地朝着那座最高的假山跃去。四面环山的空地内,一个瘦弱的身子背靠假山蜷缩成一团,孤零零的,显得那样的可怜。 楼绝华一阵恍惚,一些他以为早已抛掉的记忆清清楚楚的映入他的脑中。 “你是谁?” “所以你是来盗酒喝得?” “我没有怀疑你,你是一个不屑与说谎的人!” “秦真岚,我叫秦真岚。” “……”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重情的人,何况是对那些害过他伤过他的人。他不去报复并不是他宽宏大量不记仇,而是他懒得去费那个力气而已,重活一世,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人要珍惜,报仇那档子事不值得他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可他终究还是个人,不是无情无欲的神,对那个曾经喜欢过的人他或许已经不爱,但毕竟还做不到不喜不怒,无动于衷。当这个很久以前只要想起来便忍不住微笑的场景毫无预兆的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他心中还是会有些波澜的。 秦真岚已经蹲在这里很久了,整个下半身僵硬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他却没有丝毫动上一动舒展一下的打算,心中那股仇恨杀意肆无忌惮的浮上眼帘。 幽幽深宫广阔无垠,却只有这个只能容纳三人的小小空间是真正属于他的,在这里他可以尽情的发泄出平日里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屈辱愤恨,不用隐藏情绪,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装作一副懦弱的样子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他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那头猛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忽然,他心中一动,仿佛觉察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去,高高的假山之上,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灿烂的阳光照在那袭白衣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璀璨夺目的让人不可逼视! 他眯着眼睛,警戒的站了起来,僵硬麻木的双腿让他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背后的假山上。 人影晃动,雪白的衣裾扬起,威风凛凛的神祗踏着午后的阳光从天而降。失神落魄的皇子,惊采绝艳的少年,所有的一切那样的熟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时间的另一边。 “是你!”秦真岚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低声喃喃道。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暗自戒备,脑子快速的转动起来,不露声色的说道:“楼主怎会在此?这里……好像是皇宫大内吧!” “这世上只要我想,便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楼绝华语气虽淡,话中的内容却猖狂至极,但秦真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单看江湖上流传的天下第一的名号便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任何地方能难得住他。 秦真岚暗暗呼出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下刚刚登上楼主之位,想来定是繁忙不已,怎会有空来京都?” 楼绝华眉头微皱,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听不出他语句中显而易见的试探之意。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是个行为谨慎疑心极重的人,只是那时的他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欣赏他的谨小慎微,而如今却只有说不清的厌烦。或许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以前他是喜欢他的,所以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哪怕是对方的缺点看在他眼里也只觉得可爱。而现在他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对方仅仅是一句情理之中的试探听在他耳中只觉得数不清的厌憎。 他冷哼一声,淡淡道:“本座是来找六皇子的。” 秦真岚眼中划过一抹利芒,脑海中翻转着千百个念头,终是浅笑道:“寒意楼主当真神通广大,恐怕我当日伪装的身份根本就没有瞒得过你吧!”下身的血脉渐渐通畅,麻痹感逐渐消失,他站直身子,学着江湖人一般抱拳说道:“在下秦真岚,上次因为出门在外有所隐瞒还请楼主莫怪。”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知楼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楼绝华凤眸流转,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可想当皇帝?” 荒僻的宫殿人烟罕至,空旷的大殿斑驳陈旧,不多的几样摆设暗沉沉的,沾染着岁月的痕迹。从那掉了漆的雕梁画栋间依稀可以窥见曾今有过的灿烂辉煌。 荒凉的院子中杂草丛生,枯叶飘零,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正是初夏万物繁茂的气节,却透着一股死寂沉沉的味道。 秦真岚看着斜倚着窗户一动不动的人,他已经站在哪好一会儿了,双目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他顺着他的视线向院中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丛丛凌乱的杂草和枯败的树枝,连一朵零星的小花都没有,他究竟在看什么呢?有什么能让他看得那样专注?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他有太多的疑问,明明在寒衣楼他已经拒绝自己了不是吗?为何他又突然的改变主意甚至大逆不道的问自己是否想当皇帝?下意识的,他并没有怀疑他是否有那个能力,或许是他淡然的声音,或许是他胸有成竹的态度,或许是他自信的神采,让他有些慌妙的觉得这世上没有这人办不到的事,哪怕是扳倒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太子让一个血统不纯没有丝毫影响力的皇子取而代之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秦真岚望着那人完美的侧脸,眨了眨眼问道:“敢问楼主,为何改变主意?”当日在寒衣楼,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既然对方早已识破了他的身份,却拒绝与他交谈,便已说明他不愿和自己合作的意思,为何今时今日却又改变主意?这实在是令他不解。 站在窗边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偏头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原因,你只要知道,两月之内你定能如愿以偿便已足够。” 秦真岚微微垂眸,紧俏的睫毛轻轻抖动,意外的让人怜惜,“若我定要知道了?”沙哑的声音透着股坚定的意味:“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他在这深宫内院十多年中唯一学到的东西。 楼绝华沉默片刻,重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太子秦真潜!” 秦真岚皱了皱眉,说道:“他做了什么?”短短十多日的时间,他那太子哥哥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个淡漠冷颜的人这般动怒,甚至改变主意与自己合作?想到上次典礼上一瞥而过的身影,他可以猜出那人的目的与自己是相同的,但他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他不认为那人会不知轻重的得罪寒衣楼楼主,给自家主子惹来一个劲敌,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呢? “他抓了小欢喜!”清亮的凤眸中闪过一抹阴霾,“单只这点本座便不能饶他!” 秦真岚一惊,原来如此!这人对小欢喜的爱护他是亲眼看过的,自己不过是对他小小的利用了一下,便惹来这人的狠言警告,可想而知,对于抓走小欢喜的人他该是如何的震怒了! “太子为何要抓住小欢喜?”难不成是用来威胁楼绝华想让他为己所用?这样的办法也太蠢了吧! “哼!不过权势利益而已!”楼绝华背负双手,冷哼道:“要他死太容易,本座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是喜欢权势吗?本座便夺了他的太子之位,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秦真岚一阵胆寒,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好像刚刚认识他似的心中惊惧。真正想要报复一个人不是杀了他一了百了,而是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这才是最可怕的报复。 这人天下第一的或许不仅仅是他的武功,也是,若单单只靠武功的话又怎么坐得稳楼主之位,怎能让武林中人崇拜景仰,敬之若神!那人说的对,无论是太子还是自己都可能小看了他! “可要我帮忙?”秦真岚问道。既是太子抓了人,那最有可能的便是藏在皇宫了,他虽是个不受人重视的皇子,但这么多年的经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己的暗中势力的。虽然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找人会有暴露的可能,却也卖给楼绝华一个人情,两人的合作关系会更加的紧密,拿自己手上掌握的微小势力换来寒衣楼的全力支持,无论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虽然有些冒险,很有可能会血本无归,但他愿意去赌上一次。而且,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仇恨的光芒,这十几年屈辱压抑的生活他受够了,与其一直忍辱偷生的做那个懦弱胆小的六皇子,不如大胆地去赌一场,他相信眼前这人不会让自己失望,只要赌赢了,他就能站在最高处将曾今那些侮辱过自己的人肆意的踩在脚底下。 楼绝华转身,背靠窗沿斜倚着,幽深的凤目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不用了,我知道小欢喜被关在何处。”人既是被影门带走的,那最大的可能便是被藏在影门总部了。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小欢喜那边我自有打算,你帮我找另一个人吧!”自失去那人的踪迹已经有十几日了,他实在是担心的紧,就怕他一个冲动会做些傻事,而在整个玄都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皇宫了。 秦真岚挑眉问道:“谁?” “洛君望,小欢喜的父亲!”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念到那个名字时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进了玄都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怀疑他在宫里。” 秦真岚微微愣神,眼前这人的神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虽只见过两面,但他还是有些了解对方的性情的,这人看似温和,实则淡漠无情,喜怒无常,不相干的人便是死在眼前也不会多看一眼。可这样的人却在提到另一个人时露出那样柔软到极致的神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看着那双清冽的凤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丝丝魅惑,他有些晃神,不!这样的眼神他是见过的,犹记得,那个灯火璀璨,烟火烂漫的夜晚,白衣绝世的少年柔情满溢的看着身边温润如玉的青年,那双幽深魔魅的凤眸除了眼前之人再无其他。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副执手相视的绝美画卷却深深的映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再也无法忘记。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丝光亮,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怎么呢?”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渐渐蹙紧的眉头。 “不!”他回神,喃喃道:“没什么!”确实没什么,他只是想起了一双眼睛,一双极其平凡的却闪着玉般光泽的眼睛。 62、红绫 和煦的清风穿过偏殿,轻薄的纱幔飘扬起舞,如湖水一般荡起阵阵波纹。一缕缕白烟从桌案上的香炉中飘出,空气中充满了清甜的香气。 纱帘之后隐隐的传来一声声夹杂着哭泣的细碎呻吟,让人口干舌燥,面红心跳。 轻盈的薄纱被风吹起,露出相互交缠的两道身影。靠墙的矮榻上,头戴玉冠的男子衣衫齐整,唇边挑着一道邪气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沿着怀中之人衣襟大敞的胸膛由下而上,划过细长的腰身,胸前的樱红,性感的锁骨,指下的肌肤细腻柔滑,便是天下最好的绸缎也比不上,让他平缓的呼吸稍稍急促。 怀中的人儿软弱无骨,娇媚的脸上染了层薄薄的红晕,更衬得他艳丽逼人,樱红的唇瓣微微开启,露出雪白的贝齿,漆黑的发丝略显凌乱散落在枕着的双腿间,波光流转的眸子流露出勾人的魅惑。 绚烂的红衣衣襟大敞,白皙如玉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敏感的身子因男子的碰触引起阵阵酥麻。他有些急促的喘了口气,沙哑的呢喃道:“殿下……” 男子低声轻笑,笑声中满是性感撩人的韵味儿,“怎么,这就受不住了么?” “殿下……主子……”失神的人儿无意识地低喃着,声音中充满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与渴望。 修长的指尖滑过下巴,抚着娇艳欲滴的脸颊,轻轻的抵在殷红的唇瓣上。食指微曲,挑开柔软的唇瓣,怀中的人儿下意识的张开嘴唇,雪白的贝齿开启,让那根修长的食指畅通无阻的探进他的唇中,灵巧的舌头无意识的缠上骨节分明的手指。 柔软的唇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炙热,让他心下一阵跳动,他深深吸了口气,中指弯曲,紧挨着食指一并探向温软的口腔,指尖绕着红舌灵活的转了一圈,然后轻轻地夹住鲜热的红舌,捻转研磨,透明的银丝顺着指间、唇角流淌而下,滑过白皙的肌肤,没入墨发之中。 抽出湿润的手指,男子俯身,低头含住珠玉一般的耳垂,轻柔地舔咬啃噬,引来怀中娇躯一阵细细的颤抖。男人轻轻低笑,温热湿软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后,晶莹晕红的耳尖微微抖动,温软的唇齿慢含吸吮,沿着银丝划过的痕迹细细舔吮,靠近唇瓣时,他伸出舌头,暧昧的舔过柔软的双唇,留下一串湿润情色的光泽。 红衣半裸的人儿双眼迷离,白玉般的手臂紧紧地缠上男人的脖颈,娇柔的身子蛇一般的轻轻扭动,充满情欲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渴求。 男人伸出手指,轻轻地抵住对方情不自禁凑上来的唇舌,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轻笑道:“可惜了,咱们没时间了。”他拍了拍揽着自己脖颈的双臂,示意对方松开,起身从矮榻上站起,略略理了理稍显褶皱的衣衫,转身对斜倚在榻上尚未从高朝中缓过来的人说道:“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些吃的来,待我见完太子后便来接你。” 榻上的人揽了揽敞开的衣襟,遮住胸前大好的春光,乖巧地应道:“殿下快些回来,绫儿在这儿等你!” 男人怜惜的看着一脸妩媚娇憨的美人,弯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附在他耳边暧昧的说道:“剩下的咱们晚上回家继续!”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脸娇羞的人。 金色的暖阳透过窗棂照进殿内,洒下一层耀目的光辉,一声声不知名的鸟鸣叫得欢快,遥遥传来徒添生趣。 “吱呀!”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小太监拿着食盒走了进来。 轻薄的白纱被从外面灌进的微风掀开,露出隐隐绰绰的红色身影。 小太监挑起帘幕走了进去,恭敬地说道:“公子,吃饭了。”待看清那个转过身来的红衣人时,手腕一抖,差点将食盒掉落在地,“啊!是你!” 红衣美人心下一动,媚眼半眯,不动神色的说道:“嗯?你认得我?” “不!没有没有!我……我瞧错认了……”小太监急忙摆着手否认。 他若是直接承认倒还好,毕竟他还是进过好几次皇宫的,太子宫的人或多或少也是见过几个的,只是现在这人明明是认识他的,却矢口否认,这不得不令他疑心大起。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上前挑起小太监的下巴轻声问道。 小太监不适的摇了摇头,企图移开下巴上的手指,“我……奴才小三子,是刚从御膳房调来的。” 他轻笑出声,笑声中有一种勾人味儿,这人实在是不会演戏,自己曾在青楼多年,各式各样的人见过不少,那地方本身就是一个精彩的戏院,这样堪称拙劣的演技又怎能瞒得过他! “御膳房的小三子?”他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深沉的墨色之后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我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要调查一个小小的奴才还是有这个能力的,你确定你‘真’是那个御膳房的小三子?” 一阵窒息的沉默。小太监轻轻地呼出口气,背脊挺直,虽然还是那张平平凡凡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变了,不再是先前的唯唯弱弱,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秀文雅。他抬手慢慢的拨开抵在下颌的手指,勾唇浅笑:“在下君洛,曾是如意楼的大夫,红绫公子,好久不见!” 勾魂的媚眼微微瞪大,他惊呼出声:“竟然是你!”但下一刻他又紧紧地闭上嘴巴,稍微退后一步,上上下下认真仔细的打量着他。 看出他的怀疑,洛君望摸了摸微黑的脸颊,解释道:“这是易容术,我曾跟一个江湖上的人学过一些。” 红绫眯了眯眼问道:“那不知君大夫为何会在皇宫,还这样一副打扮?” 洛君望沉默,红绫也没有催他,只静静地审视着他,他知道,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对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只希望,对方能够看在他们往日相识一场的情分上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要揭穿他就已极好。 “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洛君望叹息道。 红绫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十多日前被人所虏,我怀疑与颖朝皇室有关,便易容混进来打探些消息。”温润的声音中透着些无奈。 红绫良久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摸样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十指相扣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一双媚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果然,这个在旁人看来莫名微妙的手势却是让他惊讶不已,洛君望有些惊讶地说道:“天网!你是天网的人!”说着,他放下手中的食盒,做了一个与红绫大致相同却又略微不同的手势来。 红绫看着他做出的手势,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后退一步,单膝跪地,神情恭敬的说道:“天网玄部一零九号,参见大人!” 洛君望赶紧扶他起来,笑道:“原来你竟是天网的人,是太子殿下让你来的吗?” “回大人,”红绫恭声说道:“自六年前如意楼被烧属下便已潜伏在颖朝三皇子身边了,十多日前,上面传来消息,让潜伏在颖朝的探子寻找一名六七岁男童的下落,不计一切定要保其周全。” 洛君望有些了然,所以他刚才才会在自己说了要找儿子之后做了天网的联络手势,其意便是要试探自己是不是天网的人,他们要找的孩子是不是同一个。 十多日前?看来太子是一接到自己让人传回去的信就立刻行动了,这样的重视关心让他心中满是温暖感激。天网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他虽算得上是太子的心腹,但天网的事却是不在他管辖之内,不过大致的情形还是有些了解的。每一个身处高位的人或多或少的总有一些暗地里的属于自己的势力,天网便是宫晴风一手培植起来的只忠于自己的组织,里面的密探神出鬼没,遍布天下,上至达官显贵、商贾富人,下至贩夫走卒、青楼戏子,都有天网的人,就仿佛真是一张细密的网一般将整个天下笼罩其中。 不谈宫晴风的地位,单只看他年纪轻轻便能编织这样的一张大网,不得不说他确是能力非凡。对那位身份尊贵的表弟,他待之如友,视为至亲,却也是极其敬佩的。他也隐隐地知道,宫晴风手上不单单只有一张天网,还有一张更为隐秘的地网。如果说天网是一副坚实的盾牌的话,地网就是一柄暗藏的利刃,虽不起眼,却无坚不摧,出必见血。 洛君望皱了皱眉,有些焦急的问道:“那你可有小欢喜的消息?” 红绫摇摇头,说道:“抱歉,暂时还未查到小公子的下落,但据我所猜,人既是被影门抓走的,那最大的可能便是被藏在影门总部,只是影门在颖朝皇室也是极隐秘的所在,我虽潜伏多年,也没有查到影门总部的蛛丝马迹。” 洛君望心下着急,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必须一步一步徐徐图之,否则在这危机重重的深宫一不小心便会露出马脚,万劫不复。 他轻轻叹息,转开话题,目光柔暖的说道:“你还活着真好,当年的那场大火我还以为没多少人幸存的。” 红绫面色略缓,“多谢大人挂心,当年的如意楼是由天网所建,楼内大多是天网的人,专门用来收集消息的。那晚事出突然,颖朝三皇子突然出现,影门之人更是不明原因的在楼内大肆收捕,因为担心会被查出天网的存在,所以楼主决定立刻撤离,放火将如意楼烧了个干净,不给对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洛君望蹙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适,虽然知道以当年的情况看来天网的人无疑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那场大火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那场炙热无情的烈焰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底,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了。 难怪他身为太子心腹,那人却从未让自己深入的了解过天网,恐怕是早已看透了他这份软弱的心性! 63、沉沦 修长的双手将开得繁盛的花儿小心翼翼的移栽到花盆之中,指节分明的手指污迹斑斑,沾满泥泽。湿润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落进漆黑的泥土之中,晕染出一朵小小的痕迹。 因太子寿辰在即,整个毓庆宫不仅张灯结彩,处处红绸,连一草一木都彻底的翻修一新。 这已经是他今天移栽的第十一个盆栽了,从开始的笨拙到现在的熟练,他对自己的适应能力还算满意,毕竟他虽算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也是真正的从未干过任何粗活,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将所有的苦头都吃了一遍。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抬起手臂拭去额角的汗水,直了直略显僵硬酸痛的背脊,默不作声的低头继续手下的活计。 突然,一截明黄色的衣摆出现在他的眼帘,绚烂的金丝勾勒出威严的龙形图案,黄色的衣料因为无数次的冲洗不再明亮,泛着微微的白,甚至龙形的金丝都多处地方断裂了开来。 不用细想他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会穿着这样一身尊贵而又陈旧衣服的人全皇宫中只有一个,那个他虽只见过一次却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六皇子秦真岚! 他双膝跪地,俯身行礼:“参见六皇子!” 站着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让他起来,这让他心下有些忐忑,要不是眼前的那段衣摆,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半响,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出,勾起他的下巴。 洛君望略略皱眉,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终究碍于对方的身份默不作声的忍了下来。顺着下巴上的力道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稚嫩的脸庞。 秦真岚看着那张平凡的脸,举起衣袖掩住他的唇鼻,只露出一双墨玉般的眼眸。 他心下一怔,眉宇之间神情莫测,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大声地喊着:就是他!就是他呢! “果然是你!”他轻声低喃,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洛君望略显忐忑的说道:“六皇子……可以……可以放开奴才吗?” 秦真岚细细的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良久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让那张本就稚嫩的容颜多了抹孩子气的天真,他俯身在他耳畔轻轻的说了一个名字:“小欢喜!” 洛君望心中一凛,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难不成自己的演技当真有这么差么?竟然接二连三的被人认出来,第一次可以说他是运气好,因为红绫是自己人,是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可这一次恐怕就没这样的好运了,毕竟宫晴风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一国皇子收为暗线,哪怕这位皇子再不受宠! “你是谁?”他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卑弱,温文中夹杂着丝锐利。 “颖朝六皇子秦真岚!”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对方一脸的戒备,依旧浅笑着说道。 洛君望压下心中的不安焦躁,忍着双膝的僵硬麻木以手撑地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慢慢开口不温不火的说道:“小欢喜这个名字外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自家亲朋好友和那孩子愿意亲近的人他才会告知,不知六殿下从何得知这个小名的呢?” 秦真岚不动声色的回道:“自是小欢喜亲自告诉我的。” 洛君望面色无波,自家孩子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的,看上去天真活泼,却不是不知世事,对不熟悉的外人从来都是戒备谨慎的,更不用说会将自己的小名告之。而他对自己一向都是极为依赖的,但凡结识了什么人总会在自己面前念叨一番的。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言行,他忽然灵光一闪,轻声低喃道:“秦真岚……秦真岚……真岚,蓝臻……蓝臻!你是小欢喜说的蓝臻哥哥?!”洛君望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原来小欢喜跟你说过我啊!”秦真岚点头,“前些日子我确实化名蓝臻去寒衣楼见识了一番!” 见他承认,洛君望反倒没了先前的震惊,而是有些担忧,他不确定这位六皇子会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虽说他是小欢喜的朋友,但他毕竟也是颖朝六皇子,各自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他不能要求对方为了小欢喜而站在自己这一边。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秦真岚神色认真的说道:“小欢喜是我的朋友,你是他的爹爹,我不会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的,放心吧!” 洛君望终于松了口气,略带感激地看着他,继而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敢问六皇子,你是如何认出我的?”他自认为易容术尚可,应该能瞒过众人才是,在红绫面前是他自己先露出了马脚才被他识破的,而这位从未见过他的六皇子是怎么瞧出来的?他怎会知道自己是小欢喜的父亲?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破绽? 秦真岚眯着眼,轻声笑道:“我是见过公子的!”他又想起了那个相视而笑的幸福画面,看着那个让那人露出柔软神色的人,他下意识地就想起小欢喜曾经说过的话来,那时他便知道那个有一双玉般眸子的人就是小欢喜口中的让天下第一人“害怕”的爹爹了!“公子的易容毫无破绽,我之所以能认出公子只因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洛君望仔细的想了想,除了在皇宫中见过这人外他对这张俊美的脸实在是毫无印象,这让他有些汗颜。他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公子无需歉疚,我也只是单方面见过公子而已,你并不曾见过我。”顿了顿,他又说道:“若公子不介意,可否告知在下为何你要易容潜进皇宫?”幽深的眼眸在对方看不到的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事情的原委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在这人面前他是不知情的不是吗? 洛君望一时间有些犹豫。 秦真岚不动声色的说道:“若公子不方便告知的话也没关系。” “不是的!”洛君望连忙否认,“只是不愿牵连了六皇子而已。” 秦真岚微微讶异,他挑眉说道:“无论是怎样的事情,在我认出公子的时候就已经牵扯进来了。而且,公子放心,我还是有些自保之力的,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公子的忙呢!” 可我就是怕你会帮我啊!洛君望微微苦笑,他与小欢喜是朋友,知道了小欢喜的事情后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到底是颖朝皇子,虽与太子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却毕竟还是他的弟弟是他的臣子,若站在他的对立面的话便是不忠不孝,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太好,更何况万一被太子知道了的话,他的处境恐怕会更艰难了。 见他沉默,秦真岚垂眸笑道:“公子是怕我力有不及吗?呵呵,我虽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但在深宫十多年,暗地里还是有些力量的。” 洛君望无奈,知道自己再推脱的话就是瞧不上对方了,只好将事情的原委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他又说道:“如今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将人藏在了影门总部,可我已进宫二十多日了,却是毫无头绪。” “原来如此吗?”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异芒,秦真岚笑道:“可惜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无用皇子,皇室影门的事我虽有所耳闻,却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会让人去查的,若是有消息定会通知公子的。” 看着对方一脸感激的样子,秦真岚轻笑出声,他与小欢喜是朋友,而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不是吗? 秦真岚回去的时候走的是偏僻小道,不是他不喜欢光明正大的走大路,而是十几年的生活经验让他不得不习惯性的将自己掩藏起来。否则的话他这一路上享受的不仅是众人的跪拜还有暗地里的鄙夷,若运气不好的话,更是会遇到脾气暴躁的五皇子,到时候可不是单单隐忍就能解决的了,前两日的教训他可还记忆犹新,膝盖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没散了。 或许那人当真是他的煞星,从小到大他所受的屈辱灾难十成里有八成是由他所致,他明明已经极力避开了,却偏偏还是会遇到他。 明黄色的身影在层层翠绿之中隐隐绰绰,他微微侧耳倾听着空灵的鸟鸣以及绿叶的沙沙声。不是不知道那人是特意针对自己,那双阴郁的眸子每次看向他时都带着明显的憎恶。 他并不在意那人的厌恨,毕竟他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无论他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与他有什么干系,但他对自己的屈辱总有一日他会通通叫他还回来。没有任何人能在欺辱了他之后不付出代价! 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琉璃色的碧瓦已遥遥在望,明明是和以前一样的空寂陈旧的殿宇,却让他升起一种虽不明显却也不容忽视的期待的情绪。他知道,这是因为那里多了一个人。 有人等待的感觉真的很好,好的让他觉得那个一直住了十多年却依旧冷冰冰的地方多了一丝家的温馨,虽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而那人更不是等待自己的家人。 他拍了拍脑袋,努力的抑制住内心隐隐冒头的喜悦,只是短短两天而已,自己就已经习惯了那人的存在了吗?或许是他孤单太久了,只是一点简单的陪伴便能让他沉沦其中。 穿过荒草丛生的院子,他习惯性的向窗户里看去,雕花的窗门紧闭,没有了前两日站着的人,他心下一紧,刚刚警告过自己的不要沉迷的念头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院子,整个人迅速的扑到朱红色的殿门上,一个用力,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窗外的阳光柔暖明媚,却丝毫驱不散殿中的阴暗混浊,整个殿宇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有一秒钟,秦真岚那颗一向精于算计的脑袋一片空白,跳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一般,隐隐生疼。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门框,指节凸出,青筋直冒,宽大的袖摆遮住半边脸庞,他微微苦笑,原来自己已经陷得这么深了么?那么还有没有机会跳出这个泥沼呢?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悦耳淡然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想起,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转身便看见明媚阳光中那道出尘淡雅的雪白身影。失控心跳落回心脏,然后所有的不安焦躁都化为怒火喷薄而出:“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好好的呆在这里?” 楼绝华眉宇间的疑惑渐渐转淡,深不见底的凤眸蒙上一层冷冷的薄冰,他轻抚着腰间朱红色的葫芦跨上台阶向殿宇内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淡漠的语音静静传来:“本座的行踪不劳六皇子过问,放心,本座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忘记!” 不是的!望着那道冷漠的背影,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他又能说什么了?跟他说自己不是担心他言而无信,只是怕他随意外出的会遇到危险吗?但他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他们两人不过是利益牵扯的合作关系而已,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说什么担心不担心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假。况且这人武功天下第一,他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做伪装的通畅无阻的踏进皇宫,那么也就是说宫内的众多高手对他而言只是虚设,他若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更别说是对他造成危险了。 秦真岚微微垂眸,不再看那道好像永远高高在上的让人自惭形秽的身影,看来这两日他真的是太过放任自己了,独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的陪伴,便能让他沉溺堕落,让他忘了,那人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不可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抬头,唇边勾起歉意的笑容:“抱歉,是在下冒犯了,我只是太过心急了,还望楼主莫要怪罪。” 楼绝华走到这两日以来最常呆的地方——窗前,雕花的窗门被推开,金色的阳光倾洒进来为他添了层炫丽的光晕。他轻灵的一跃,背靠窗棂斜坐着,一膝弯曲踏在窗沿上,一膝垂直微微晃动着,然后解下腰间刚刚装满的酒葫芦凑到嘴边惬意的喝了一口。 秦真岚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似乎丝毫没有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漠视,“是我莽撞,我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楼主这个好消息而已。” 楼绝华终于偏头看向浅笑着的少年,他面色无波,白皙的手背随意的抹了一下沾着酒泽的唇角,这样略显粗俗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带着一种极致优雅的美。 俊美的容颜荡起浅浅的薄红,他心下懊恼,虽已相处了两日,但他依旧会为对方偶尔流露出的魅惑失了心神,但这也实在怪不得他,这人长得太过妖孽,在未见到他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美得超越了性别。 他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对方那股逼人的魅惑,“前些日子,我在太子宫见过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太监,当时觉得有些违和,却也没有细想。那日听了你说的事情就想起了那个小太监,觉得有些蹊跷,便去查探了一番,没想到我运气很好,只是很偶然的一次相见,却让我挖到了一个不错的消息。” 楼绝华依旧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急切的追问是什么消息,秦真岚也没有在意,他接着说道:“你的猜测是对的,洛君望公子确实就在皇宫。” 幽深的眼底掀起滔天的巨浪,一直平淡的脸庞绽开丝丝裂痕,白光闪过,修长的身影仿若鬼魅一般静立在他眼前,淡雅的声音里有着再也压抑不住的急切:“你有他的消息了?他在哪?” 似乎是被他前所未有的失态所惊,秦真岚完全没有保留的说道:“他是易容混进皇宫的,目前是太子宫做杂事的太监小三子。” 话音刚落,眼前已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面具般的笑容,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半圆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顿顿的刺痛。 64、暧昧 各式各样繁盛艳丽的盆栽在雕栏砌玉的回廊间整齐地摆放着,他挺了挺腰,揉按着酸疼的脖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做完了!他背靠着圆柱在廊间坐下,修长的双腿伸直,手指卷成拳头,轻轻地捶打着。他舒适的叹了口气,双眸微闭,仰头轻靠在圆柱上,细细的整理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小欢喜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现在只差影门总部在哪了,万幸他并非一人,天网在颖朝皇宫内所有的暗探都会帮他,如今再加上对皇宫深院极是熟悉的大颖六皇子,他相信找到影门所在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他比较担忧的是找到影门后如何将人救出来,那才是一场真正艰难的硬仗,至于小欢喜的安危,既然他们当初是将人掳走,而非当场格杀,便可看出幕后之人想要的并非他的性命,既然如此,他虽然不知道影门真正的目的为何,但小欢喜的处境暂时还是安全的。无论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好,他一定会将他救出来的。 就在他默默沉思之时,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用力往外一拉,猝不及防间,他整个上半身向旁倾斜,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微微一震,继而慢慢的伸手,轻轻地搂住来人消瘦柔韧的腰部。 湿润的叹息喷洒在耳边,清越的声音泉水般细细流淌,带着淡淡的安心:“终于找到你了!” 他不知道眼前这张普通平凡的脸是不是秦真岚口中所说的小三子,但怀中这具消瘦单薄的身体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看似瘦弱不堪实则坚韧不屈的身影他整整看了几十年,闭上眼睛都能认出对方,又怎么会看错! 洛君望被他拥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担心,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嗅了口鼻尖萦绕着的绵醇酒香,搂着对方的双臂更加的用力:“你怎么在这儿?” “找你!”回答的声音淡然如水,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犹记得记忆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当年从那个嗜血杀戮的炼狱逃出来后,他曾日日夜夜胆战心惊,不得安稳,而这人却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匪夷所思的出现在他面前,一句淡淡的找你让他陷入惶恐惊惧的心获得了宁静。 他心中一紧,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的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酸疼难当。这一刻,他情不自禁的想将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困难委屈向他全数倾吐,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小小少年了。现在的他,肩膀并不宽厚但已足够结实,声音也并不多么的洪亮,但已退去了稚嫩,充满了沉稳,让人信服安心。 清风拂过,浓烈的花香飘散在空气中。回廊上,白衣绝世的少年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那小心翼翼一脸珍惜的摸样仿佛怀中之人是他一生一世独一无二的珍宝。这样温暖的午后,一站一坐相互拥抱的两人宁静美好的如同一幅温馨的画卷。 好半响,洛君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想起现在的处境,他推开少年的怀抱,微微仰着头看向那双魔魅的凤眸,不知是羞的还是夕阳的折射,圆润的耳廓脖颈染上层淡淡的薄晕,可想而知面具下的面庞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你如何来的?这里很危险,要是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看着他脸上那双唯一与往常相像的墨玉色眸子中显而易见的担忧,楼绝华勾唇浅笑:“你放心,以我的武功若不是我自愿,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得了我。倒是你,出了事为何不通知我,就这样一个人贸贸然的混进宫,就不怕我担心么?” 洛君望低眸,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楼绝华轻巧的一跃,跳进回廊中,紧挨着洛君望坐下,他微微倾身,揽着他说道:“寒衣楼在颖朝还是有些势力的,何况事关于你,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关心朋友的话,洛君望却听出一丝异样,他偏头看了眼依旧面色无波的人,暗暗疑惑,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楼绝华继续说道:“楼里的人查到你进玄都后就失踪了,我猜测你也许是进了皇宫,于是便来找你了。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当真在这里,只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说着,他捧起对方那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目露怜惜。 洛君望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的缩了缩手,却被对方更紧的握住,略略不自在的说道:“没事,只是一些小伤而已,过几日就会好。” 楼绝华并不理会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盒子,拔开瓶塞,挖出一块琥珀色的药膏,小心的涂抹在双手上。细长的指尖将柔软的药膏慢慢抹开,抹匀,时不时的轻轻呵上一口气,似是想将药膏吹干,又似乎是怕弄痛了对方,淡然的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怜惜:“不过十几日的时间而已,怎就弄成这样,这双手是拿来执笔抚琴的,还是要好好的爱护才好。”这人自进宫以来定是受了不少苦吧,单单只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便不该是这人干的事。在他心中,他和该就是那在和风暖日中品茗抚琴,作画吟诗的谦雅君子。或许是前世看他吃得苦太多,这一世,他只想将他供着捧着,一丝苦楚都舍不得他受。 洛君望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又觉得很感动,这样细致的关心呵护,他舍不得拒绝。手上的膏药冰冰的,凉凉的,被白皙的指尖轻抹开的时候带来一阵温暖,轻微的呵气呼在手背上,湿润温热。 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洛君望动了动嘴,咽了咽唾沫,忽然说道:“那个、虽然扮成小太监要做的活多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说着他将时多日来的经历仔细的讲了一遍,包括红绫和六皇子的事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末了,他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应该完全不同吧!” 无论你变成何种摸样我都能找到你!这句话在他心中闪过却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最终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六皇子告诉我的。” 洛君望心下了然,原来是秦真岚,难怪他会找到自己了!不过他又有些疑惑,这人如何又与颖朝六皇子牵扯到一块了? 楼绝华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却没有解释,有些事情他不想让他知道,不是不愿意告诉他,只是不愿将他牵扯其中,那些复杂阴暗的东西他知道就好,如果可以,他只愿一辈子将他牢牢的护在羽翼之下,让他永远过着风清月明般的日子。 他抬手拂过他耳畔的乱发,安慰着说道:“你放心,小欢喜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妥当,定不会让他受到丝毫损伤,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洛君望忧郁的叹了口气,要他怎么能安心,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一直护在怀里疼着宠着宝贝了六年,如今却是安危难料,连事情具体的缘由都不清楚,要他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做的等着,他怎么做得到! 楼绝华伸出食指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莫要担忧,我定会将小欢喜平平安安毫发无伤的送回你身边,难道子瞻不相信我么?” 看着他微微暗淡的凤眸,洛君望赶紧摇头:“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会等你,等你安全的救回小欢喜。” 楼绝华微笑,为他的一句相信心情大好,“那我们先出宫好不好?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洛君望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楼绝华并没有因他的拒绝而生气,而是有些不解,宫里太危险了,他既然相信他能救回小欢喜为什么不愿出宫等着呢?至少待在宫外可以让他放心些,不用再为他的安危担心。 洛君望说道:“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我不想出宫,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本事,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眼前被人抓走,没办法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离他近一些,我不想离得太远。” 楼绝华轻轻地将他搂入怀中,“你是一个好父亲,小欢喜不会怪你的。”他不想看到他自责伤心的表情。 洛君望轻叹道:“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至少我还可以帮忙联系天网的人,我想让自己能够帮上些忙。” 楼绝华抚着他柔滑黑亮的发丝,心下暗叹,或许自小欢喜被抓之日起,这人一直都在自责吧!也是,以他柔软和善的性格总会将一些与他无关的过错怪罪到自己身上。这样滥好人的性子若在他人身上定会让他嗤之以鼻,但对他,他却总是怜惜不已。罢了,若是这样能让他安心些的话便让他留下吧,大不了他仔细看顾着些便是。他并没有告诉对方他已经和南朝太子结盟,天网的人他可以直接动用,他不想让他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半点忙都帮不上,虽然他绝对不会这么以为。 他妥协道:“那便留下吧,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洛君望见他终于松口,高兴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无自保之力我怎会冒然进宫。” 楼绝华说道:“若有要事,可去六皇子的欣玉殿找我。” “啊!”洛君望疑惑,“你不出宫吗?” 楼绝华笑道:“自然不会!”一开始不出宫,只因要找他,现在他要留在这里,他自然更不会出宫了。 洛君望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是因为自己才留下的,他有心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而他此时方才察觉到自己还维持着被他抱入怀中的姿势,甚至对方轻微的呼气就在他耳畔,卷起阵阵湿润的热流。轰的一声,他只觉得面颊滚烫,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的脸色是怎样的鲜红欲滴,这时他忽然很是庆幸自己是带着面具的,对方肯定看不到自己煮熟了虾一般的脸色。 就在这时,楼绝华忽然站起身说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晚上再来看你。”说着,他捏了捏他通红的耳根,身影一晃,便消失了踪迹。 独留洛君望一人怔怔的坐在回廊中,手无意识地摸上被捏的耳根,而后又匆匆的放下,心下懊恼,不就是被捏了一下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得着这么慌张么!可不知怎地,越是想让自己平静就越是慌乱,明明是好友之间很平常的动作,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明风居三楼的厢房内寂静无声,容颜冷艳的女子倚着窗户,坐得笔直。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了,没有叫人,也没有点菜,面前只摆了一杯冷掉的白水,膝边靠着用锦绣包裹着剑柄的长剑,双手交叠端正的放在膝盖上,与利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只要稍有异动,她的手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剑而起。 明媚的阳光,热闹的喧哗透过开启的窗户传入厢房,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片繁华昌盛的盛世画卷。 蓝凌望着窗外喧嚣繁华的一幕,心下恍惚,她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观赏这样平凡却又欢乐的情景了!自从那个血色的夜晚之后,她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复仇!每夜每夜,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亲友爱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会浮现在脑中,让她汗湿重衣的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也不敢闭眼,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挥舞着手上的利剑。 她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舞刀弄剑的人,嫁到铸剑山庄后更是一心只想当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当初她会拿起剑只是为了父亲,因为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因为她知道父亲一生为剑,绝不希望自己的剑法没有传人。所以她自幼拿剑,努力将锦绣剑法练好不过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而已。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以前被她视为任务一般不得不练的武功在六年前的那一夜之后却成了她复仇的工具。为此,她更是加入了五部之中强者为尊的兵部,以一介女子之身从名不经传的小卒到如今的兵部首座,这六年来,她所受的艰难苦楚可想而知。曾经养尊处优的柔荑变得粗粝难看,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口,黑色劲装下的身躯伤痕遍布,如一个破碎了之后缝起来的布娃娃。她如今的这具皮囊,除却这张姣好的容颜再没有一处称的上美好的地方了。 每次去医楼潮卿总会骂她没有女人样。其实她要女人样做什么呢?她早已抛弃女人的身份了,她的活着只是为了复仇而已,更何况女人的风情,女人的温柔妩媚都是给人看的,如今能让她愿意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得人都已经不在,她还要那些干什么了?还不如彻彻底底的抛弃,只愿能变得更强! 其实她又如何不知潮卿的嘴硬心软,知道她只是劝她让她善待自己而已,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之后一边骂她一边小心地帮她处理伤口了。只是她却做不到,窗外的阳光那么明媚,人群那么欢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那些欢笑热闹她也曾经拥有过,但眨眼之间,那些盈盈浅笑的脸庞都扭曲成妖魔散发着腥臭向她直扑而来。 曾经的痛苦绝望早已变成了泥沼,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吱——”门扉的开启声让她从深沉的痛苦中回过神来,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又松开,她起身,朝着来人单膝跪地,“拜见楼主!” “起来吧!”楼绝华在蓝凌的对面坐下,拿起倒扣着的杯子,拎起茶壶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不用多礼,坐吧!” 蓝凌在原先的位置坐下,依旧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坐姿,就好像她没有离开过一样。 “为何违背我的命令擅自来这?”他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却自有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 蓝凌并没有因他的责怪而害怕惶恐,她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剑,艳丽的眉宇间爆发出一种足以焚烧一切的仇恨光芒,清冷的嗓音因竭力的压抑而稍显沙哑:“我知道楼主这次是专门为了对付颖朝太子而来,请让属下参与这次行动。” 楼绝华淡然道:“本座确实想杀秦真潜,但你的仇人却不是他吧!” 蓝凌恨声道:“但他却是颖朝太子!” “无论你想杀谁我都不会管,但秦真潜是我的,不许你插手。”楼绝华凤眸微挑,起身说道:“我知你心愿,当初你苦练武艺,只为亲手报那血海深仇,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罪魁祸首恐怕都已经投胎了,你也该从仇恨中走出来了。” 蓝凌银牙紧咬,手中的利剑发出嗡嗡之声,走出仇恨么?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了! 楼绝华看她模样就知道劝不动她了,索性不再多言,反正她绝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的。他倚着窗沿看向窗外,街道之上,一对载歌载舞的队伍缓缓而过,行人小贩纷纷指指点点,促足观看,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他扬了扬下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回答道:“是鸣凤班,据说这是神州最好的歌舞班之一,这次颖朝太子三十整寿,特意请来在宴会之上表演的。” “这样吗?”楼绝华低声喃喃,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队伍,忽然想到了什么,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65、剑舞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之间颖朝太子的三十寿辰便已到来,往日端庄威严的毓庆宫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因皇帝尚在病中,秦真潜的这个寿辰虽是整寿却也没想要大办,但他到底是一国储君,而且是手握重权,肩负监国之责的太子,便是他不想办的太过隆重,那些想要巴结他,奉承他的权贵官员也不会答应的。 毓庆宫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玄都但凡上得了台面的达官贵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甚至人群中还夹杂着几个身穿异服的人,显而易见的服饰便可看出他们异国人的身份。虽然因避讳病重的皇帝,太子的寿辰并没有大操大办,更加没有邀请他国之人,但一些依附颖朝的小国还是识趣的派遣使者送上贺礼的,谁也不想因一份礼单落下一个不尊之名,从而被大颖的下一任帝皇狠狠地记上一笔。而且这也是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的最好机会。 今日的寿宴注定了宫中的宫女太监格外的忙碌,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倍的精力,生怕出一丝差错,要知道这样重要的日子只要是一点点的错误丢掉的不仅仅是太子的颜面,更是自己的一条小命。 “那边的都弄好了没有,手脚麻利些,太子他们快过来了!”管事的福公公甩着拂尘,抹了把汗珠喊道:“动作都放快一些!对了,这里怎么少了一张桌子,来人啊!还不给我补上!水果糕点,酒水茶盏都给我摆上!” 来往的太监宫女步履匆匆,大汗淋漓,忙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正殿之中人仰马翻,毓庆宫的一个偏殿之内亦是吵吵囔囔。 一个身形高挑,相貌阴柔的男子高声喝道:“手脚都给我放快些,记住了,今日是我鸣凤班的大日子,演好了,得了太子的赏识,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若演砸了,鸣凤班的名声先不说,咱们就等着一块儿掉脑袋吧!” 此言一出,无论是换衣的、梳头的、化妆的,都齐齐一僵,偏殿内出现了一霎那的寂静。 男子眉目一挑,厉声喝道:“都停住干嘛!还不赶紧干活!” 由于男子平日里积威甚深,众人立马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活计。有人小声嘟囔道:“还不是班主在这吓唬人!” 男子杏目一瞪,并不年轻的脸上展现一股艳丽的风情,他冷哼道:“嫌我的话吓人?哼!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是天下最有权威的地方!莫说搞砸了演出,惹了太子不痛快,便是说错了一句话,都能让你脑袋搬家!” 众人脖子一缩,像是被他的话吓住了,当真不敢再插嘴了。 男子满意的哼了一声,一摇一晃的挑帘走进隔间内。 雪白消瘦的身影背对着他端坐在梳妆台前,倒映在镜中的容颜莹白如玉,俊美绝世。 班主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上前两步倚着梳妆台大呼小叫的说道:“唉哟!我的小祖宗!表演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有上妆啊!”说着,抓起案上的眉笔就要往他脸上描。 对方眼疾手快的按住向自己伸来的双手,不动声色的说道:“我觉得我的容貌已经够出众了,不需要任何脂粉锦上添花,班主以为呢?” “哈哈!那是那是!”班主神色一僵,继而大笑起来,笑声夸张:“瞧瞧这张脸,当真是绝色倾城,风华绝代!哪是脂粉俗物可以随意糟蹋的。” 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他没有打断对方夸张的笑声,径自站起身,拿过旁边挂着的舞衣去换装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班主的神色晦莫难辨,内心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充满忌惮。 明明直到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鸣凤班受邀为太子贺寿,只要演出成功,鸣凤班的名声将更上一层楼。是以,自受到邀请以来,所有的编曲舞蹈,服饰妆容,他都亲力亲为,仔细斟酌,就为了有一场极尽完美,没有丝毫暇癖的演出。 可是他的千般心思在凤凰儿倒下的那一刻都化为了乌有,凤凰儿是班子里的顶梁柱,鸣凤班之所以叫鸣凤班就因为班里的这只凤凰儿,而世人会追捧鸣凤班也大都是为了这只凤凰儿。 鸣凤班成立至今已有近百年,也算得上是历史久远了,班里的凤凰儿若无意外每十年便会换一人,每一任的凤凰都要是千里挑一的出众人物,歌舞乐器样样都要精通,竞争可说是非常残酷,而班里每培育出一只凤凰都要花费无数的心血。 这次鸣凤班的受邀当然不仅仅是邀请鸣凤班,更重要的是班里的顶梁柱凤凰大家。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作为主演的凤凰儿却突然崴了脚,眼见太子寿辰在即,凤凰儿却无法登台,这不仅仅是丢了名声的事情,更是抗旨杀头的大罪。 他当时已经彻底绝望了,可这人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要代替凤凰儿演出,帮鸣凤班走出这次死劫。 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他自然是不信的,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尝试一下的话,哪怕可能性再小,终究还是有成功的希望的,而倘若放弃的话,就彻彻底底的无用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凑巧,刚好凤凰儿倒下,他就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怀疑凤凰儿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关系,很可能便是他故意为之。可是就算查出是他所为又能怎样呢?他这辈子阅人无数,虽只短短的一日相处,便已看出这人绝非寻常之人,又岂是他区区一个伶人能对付得了的? 只是不知这人费尽心思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刺客的话该如何是好?到时鸣凤班照样会陪他进地狱,只是时间晚一些而已!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拖得一时是一时吧!他已别无他法,只能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他的承诺上。 现在他只担心眼前的演出,那人长得确实无可挑剔,他见过的俊男美女无数,还从未见过能与他相媲美的人,但却不知他是否会歌舞啊?看那人一身气势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期望他精通伶人的歌舞实在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虽然那人说过到时只要让班里的乐师演奏《剑器行》,剩下的交给他就好,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啊! 一身明黄正装的太子端坐在主位上,平日里端庄的神色柔和不少,唇边带着浅浅的微笑凝视着大殿上的人,时不时的有一两人起身向他敬酒,说一些祝福喜庆的话,宴会之上气氛正浓! 秦真岚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讽非讽的看着宴会上的情景。主位上的太子尊贵威严,熠熠流彩的灯光给他添了层炫丽的光晕,引得无数或景仰或佩服或羡慕或谄媚的目光注视在他身上,在他右下首不远处,坐着几位素日里与他交好的皇子。 当今颖朝皇帝有七位皇子,大皇子是嫡长子,被封为太子,性子沉稳,手段不凡。二皇子早些年与太子争位,而后落败被皇帝赐死。三皇子生性风流,是太子心腹。四皇子性格懦弱,无意皇位。五皇子是太子的同母胞弟,任性桀骜。六皇子秦真岚血统低下,是皇宫中最不起眼的的存在。而七皇子刚满六岁,年纪太小,不足为惧。 颖朝这一辈的皇子中无人能对秦真潜造成威胁,可以说他的太子之位坐得很稳,唯一想要与他争夺皇位的二皇子早早就被他弄死了。无论是心机手段,还是身份背景,他成为颖朝下一任皇帝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世事无绝对,这世上还有一个楼绝华,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辈子,只要有他在,秦真潜注定是与皇位无缘了。 秦真岚举起酒杯,不动声色的四处观望,眼角一瞥突然看都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说陌生是因为他与那人只有区区的几面之缘,说熟悉是因为他对那人的映像太过深刻,虽只见过几次却在脑海中深思过无数次。 只见那个明明很平凡却又不那么平凡的小太监执着酒壶,动作生疏却认真仔细的为坐着的红衣人添满酒杯,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站在那人身后。 那位红衣美人他是认识的,据说是他那风流成性的三哥的娈宠,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样重要的宴席之上也将他带在身边,看来他确如传言中一般宠他了。 大殿之中光华冉冉,瑞气升腾,琉璃灯盏光辉夺目。容颜娇美的宫女捧着托盘为每一个桌子上菜,莲步轻抬,身姿婀娜,轻薄的纱衣随风舞动。 觥筹交错间,金银的酒盏泛起熠熠的光辉,宴上的众人推杯过盏,醉态微酣。 忽然明亮的灯火统统熄灭,大殿之中一片漆黑,只有中央的舞台上照射着朦脓的光辉。 宴会上的众人静默无声,并没有因突如其来的黑暗慌乱无措,只因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舞台中央那随意站着的人身上。 那人一袭绣着繁纹的织锦华袍,玉带束腰,奢华逼人,流云般的宽袖又给他带了层出尘的气质,出尘中暗藏犀利。 没有人能否认他的美丽,但却不会有人用这样的词去形容他,因为美丽这两个字太过单薄浮浅,岂能形容他的万分之一。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的锐气,一如他手中的利剑。 皇宫之中是不能带兵器的,何况是戒备森严的太子宫。可已无人去注意这不合规矩的一幕,更换论开口斥责。 遥远的仿佛九天之外的乐声滚滚而来,带着金戈铁马般的锐气。 利剑破空,划破眼前的黑暗,雪亮的剑芒霎那间惊动了天地。 宽袖飞舞,剑光缭乱,弥漫的剑气如同飞流而下的瀑布卷起惊天的气势。乐声渐急,如浪潮一般奔腾千里,华丽的身姿迷醉了众人的眼眸。 雪亮的白芒之后,一双凤眸幽深如墨,泛着魅惑的光芒,薄削的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淡笑。 他知道他在,就在这浓郁的暗色之后,这场剑舞,只是为他。 剑气纵横,如烟花绚丽绽放,灿烂到了极致,转瞬之间,乐音渐息,剑气隐没,锋芒暗藏,只留下一个倾城绝世的身影深刻在众人心中。 灯光重又亮起,殿中一片辉煌,舞台之上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朦胧绝美的梦境。众人此时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神还沉浸在刚刚的那场绝世剑舞中,无法自拔。 “啪啪!”清亮的掌声打破了殿中的沉静,太子难得笑得爽朗:“不愧是鸣凤班的顶梁柱,当真是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纷纷点头附和。 唯有秦真岚、洛君望二人神色晦暗,若有所思,而三皇子更是心中莫名,他是见过鸣凤班的凤凰儿的,却绝对不是今日的这个,难道班子里的凤凰又换了一任了吗?可是时间不是还没到吗?不过这一位可比上一任的凤凰儿出众多了,或许他以后可以给这位凤凰儿多多捧场? 66、冷宫 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洛君望不着痕迹的捏了捏站的酸疼的大腿,不急不缓的走在夜色之中。 夜风拂过,吹得回廊间的灯笼四下摇摆,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晕。 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将他疲惫的大脑吹得清醒了些,刚刚那场惊世的剑舞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从来就知道那人长得好看,以往只是带着纯粹的欣赏赞叹,但今晚的他,却让他无比惊艳,他从未这么清晰的认识到,那个曾经精致漂亮的孩子已经成长为能令所有人沉沦迷醉的青年,其中也包括他。 他揉了揉眉宇,企图平复过于激动的心绪,忽然一只手伸来,使劲的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假山之后。 洛君望被这突然地一下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幸好来人及时的捂住了他的唇,不然的话定然会引来值夜的侍卫,到时麻烦就大了。 “是我!”耳边熟悉的的低语让他放弃了反抗,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受惊的心脏却还未缓过神来似的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 来人慢慢放开捂着他的手,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洛君望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六皇子怎么出来了?宴席还没结束吧?” 秦真岚无所谓的说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别担心,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没事的。” “那六皇子找我有事?”洛君望问道。 “我已经知道影门总部在哪了!”秦真岚低低的说道。 “什么?!”这对洛君望来说确实是个令人震惊却又欣喜的消息,“在哪?” 秦真岚四下望了望,警惕的说道:“跟我来!” 洛君望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走向未知的暗夜。 洛君望进宫还未满一个月,对宫中的地形并不了解,如今又是双眼抹黑,只看到一些宫殿树木隐隐绰绰的轮廓,他小心翼翼的跟着前方不远处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左拐右拐的也不知到底身在何处,只觉得四周的景物越来越偏僻,衬着天际寥寥的几颗星子更显得萧索凄冷。 似乎是被周围阴森诡异的环境所影响,他打了个寒颤,心下隐隐的有些害怕,赶紧疾走了两步,让自己离前面的那道身影更近些。 “这里是冷宫。”夹杂着少年的清脆和男人的沉稳的独特嗓音幽幽传来,在这样的气氛下平添了份诡秘,少年并没有回头,却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担忧和惶恐,小声地解释道:“里面住的都是些被皇帝厌弃了的妃子,最长的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最短的也有七八年了,大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平常少有人来,可以说是整个皇宫最荒僻的地方了,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颖朝皇室最神秘的影门竟会建在冷宫的底下。” 洛君望惊讶:“你是说影门的总部竟在地底下?” 秦真岚点头,声音里透着些赞叹的意味:“不错,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的很聪明,一座地下宫殿确实是世上最隐秘的地方。” 洛君望皱眉,有些担忧:“即在地下,那咱们有法子进去吗?” 秦真岚偏头,朦胧的星光下,少年微微翘起的唇角尤其俊美:“放心,我即能查到影门的所在自然就能查到进去的法子,否则我又岂会贸然带你前来?” 洛君望放心,两人之间重又恢复沉默。 脚下的路面并不平整,洛君望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极为小心,耳边夜风呼啸,或许是刚刚秦真岚的介绍他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女子的呜咽声,后背泛起阵阵寒意。他暗暗唾弃,自己的胆子当真小的可怜,甚至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 暗夜之中,洛君望看的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连绵成片的模糊黑影,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腐烂死寂的味道。 正隐隐不适间,洛君望被秦真岚带着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宫宇内。“嚓”,昏黄的火折幽幽燃起,只有一点小小的光晕,勉强能看出殿中的光景,破旧的桌椅随处堆放,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角落房梁间到处都结满了细细的蛛网,一块破破烂烂的帘幕垂直而下,将整个殿宇分成两段。 洛君望抬手挑开帘幕,被四散飞舞的尘土呛得掩袖轻咳,前方执着火烛的少年向他轻轻招手,他赶紧走了过去。 秦真岚将一个不知从何处取来的包裹递给了他,简单的说道:“换上!” 洛君望狐疑的打开包袱,露出一角黑色的衣摆,一个狰狞的鬼面静静的摆放在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衣之上。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鬼面让他一阵胆寒,毕竟那晚的鬼面修罗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指下的温度冰冷寒凉,一如那高高扬起的雪亮锋芒。 秦真岚因他久久站立着不动,忍不住说道:“换上这个旁人看不到你的脸,到了下面能安全一些,还是你另有打算,要从长计议?” “不!”洛君望终于回过神来,斩金截铁的说道:“我这就换上!”已经来到了这里,离小欢喜这么的近,他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回去。 他褪下身上的太监服,从包袱中拿起衣衫抖开,换上,黑色的劲装穿在他身上有些大,并不合身,却给他添了抹英气。他拿过狰狞的鬼面,犹豫了一会儿,从脱下的太监服中摸出一个不大的绣袋,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打开,晶莹的液体剔透无暇。他拈起衣袖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倒了些在上面,然后拈着湿润的袖角沿着脸部鬓角轻轻擦拭,一会儿,原本平滑的皮肤泛起褶皱,修长的指尖灵巧的揉按,捏着褶皱的边缘慢慢的,恐怖的,诡异的撕下一层皮来。 对于这极其诡异的一幕,唯一的在场者没有丝毫的恐慌害怕,他静静地看着面具之后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微微笑道:“公子的易容之术当真不凡,若非我事先知情,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刚那张脸竟是假的。” 洛君望将鬼面扣在脸上,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从那双温润的眼眸中露出丝丝笑意:“六皇子过奖,你才是慧眼如炬,在下终究还是被你给认出来了不是吗?” 秦真岚有礼的笑道:“那是因为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否则我是决计认不出的。”说着,他缓步走到一张废弃的桌案之后,道:“你当真决定好了么?要知道此去便是身陷虎穴,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危。” 洛君望将绣袋放入怀中,笑道:“你放心吧,我虽然不是很厉害,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秦真岚见他笑得自信,便微微点头不再劝说,他蹲下身子,摸着桌案的一角也不知做了什么,只听“克拉拉”一声轻响,桌案旁边的地面突然露出一个深洞,如同来自幽冥地狱张开的一只巨口,一入其中便是万劫不复。 洛君望惊讶,他几步走到洞边,努力的向下探看,一节节的阶梯不知通向何处。 秦真岚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说道:“地下凶险莫测,你千万要当心。” 洛君望接过火折子,点头道谢。 “可惜!”秦真岚叹道:“我必须得回去,否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不然的话便可以陪你一起了。” 洛君望赶紧摇头,说道:“你帮我查影门总部已经担了极大的风险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拖累你了。”说着,像是怕他真的会陪他一起下去似的推了推他,“你快些回去吧,被别人发现就不好了。” 少年乖乖的点了点头,“我会小心,不会让人发现的,你先下去,你走了我再走。” 洛君望亮起手中的火折子,小心的踏上洞中的台阶,忽然他身子停了停,偏头说道:“若是见到楼绝华的话,帮我通知他一声,让他不用担心。” “好。”少年的声音伴着洞口封合的声音轻轻响起,或许是烛光的缘故,少年漆黑的双眸泛起妖异的光泽。 机括轻微的转动声传入耳中,洛君望下意识的仰头看去,只见头顶的洞口已然被合上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手上的火折子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暖光。 脚下的阶梯陡峭难行,他护着手上的微光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行。一时间,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再无其他声响。 豆大的火光只能照到巴掌大点的地方,随着他的走动一摇一晃,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如墨的眼眸透过面具望向不知通向何处的暗色,背上泛起阵阵寒意,心下惶恐。 他并不是真如在秦真岚面前表现的那般镇定自若,毫不畏惧的,脚下这段扭曲向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台阶就如同通往幽冥彼岸的黄泉路一般,让他胆战心惊,但他却不能退缩,一步都不能退,因为他是一位父亲,一位担心着孩子的父亲。 暗色之中时间过得似乎格外的漫长,他的额头已经泛起薄薄的汗意,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跨了多少层台阶,只能从渐渐急促的喘息和逐渐将熄的火折判断出时间的流逝。 就在火烛微弱即将熄灭他心下焦急之时,忽然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而脚下平整踏实,已经跨下了最后一层阶梯。即便是他这样好的耐性,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微弱的火星晃了晃,最终“噗嗤”一声熄灭了,他随手将火折子塞进怀里,朝着亮光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转了个弯。 映入眼前的是一条狭长的、可容三人并行的走廊,黑色的墙壁平整光滑,显然是人工雕琢而成,每隔一段距离镶嵌着一颗浑圆的夜明珠,温润的光芒照的回廊间朦胧清幽。 洛君望心下暗暗咋舌,虽然夜明珠算不得什么极其稀罕的玩意儿,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可看眼前这般情景,若是整个地下总部都用夜明珠来照明的话,那可当真是极大的手笔了。 他扶着墙壁,谨慎的向前走去,寂静的走廊间只听到一声声的脚步声,又是一个转弯,他小心的探出头,面具下的秀眉皱成一团。 走廊的尽头,一堵高高的石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心下焦急,站在石门前团团乱转。他已经走到这里了,绝不可能再退回去。 他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着石门细细研究,事已至此,不可能没有出路的,很可能有什么机关之类的,就像来之时秦真岚所做的那样。 所幸石门的机关并不复杂,他自幼博览群书,对机关之术也曾略有研究,一些简单的机关还难不倒他。 只见他摸了摸石门,四下观望了一番,便踮着脚跟仔细的打量嵌在石门右边的一颗夜明珠。 他抬手慢慢的探向石壁上的夜明珠,指尖刚一触及,面具后的眼眸便一亮,射出一股浅浅的笑意。 果然如此!与别的夜明珠不同,这颗夜明珠并非是牢牢镶嵌在墙壁上的,而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他小心地握住明珠,轻轻地转动了一圈。“隆隆”之声传来,眼前的石门慢慢的向上升去,露出一条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走廊来。 谨慎的走了几步,回廊之间依旧空无一人,石门的“隆隆”之声重又响起,他拍了拍胸口,偏头继续前行。 67、混入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狭长的走廊渐渐起了变化,漆黑坚硬的墙壁不再一成不变,而是每隔一段便有一座石门,虽然两者颜色差不多,但在明亮的光晕下依旧可以看出清晰的石缝。每一个石门都是关闭着的,他不敢贸然打开,若是里面有人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如今他步步为营,可不敢贸然行动。 忽然,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远处隐约的人声遥遥传来,让他又是欣喜又是害怕,经历了那样长久死寂的人能够听到自己以外的其他声音自然是松了口气的,只是在这个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龙潭虎穴之中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人声渐渐变大,他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头,一个比他来时见过的都要大些的石门正开启着,时不时的一两个鬼面黑衣之人进进出出,步履之间悄无声息,恍若鬼魅。 他缩回头,后背抵着坚冷的石壁深深地吸了口气,阴冷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他的肺腑。他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下衣衫,眼神坚毅的向那道开启的石门走去。 洛君望努力的维持镇定,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紧握成拳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润湿。 忽然一道人影从门内走出向他这边而来,近了,更近了,然后,两人擦肩而过。 他大大的喘了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从刚才起就一直憋着呼吸,背后被冷汗打湿,略显粗糙的衣料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走进石门,里面是一间比较大的石室,摆满了桌椅,时至深夜,只有寥寥的十几人趴在桌上大快朵颐。 这里显然是影门用膳的地方,此时已是深夜,作为影门死士自然不可能有夜宵这样奢侈的待遇,这些人中有的衣衫破损,有的身上带伤,甚至连放在一旁的兵刃都粘着股没有擦掉的血迹,显然是刚刚完成任务归来。 桌上的饭菜并不是什么精致的菜肴,很普通的白米饭外加炒青菜和红烧肉,甚至可能放置的时间久了的缘故,饭菜早已冰冷没有丝毫的热气,但这群人却吃得狼吞虎咽。 刚从宴会上下来的洛君望募然看到这样的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事有黑白,人分贵贱,天下之事向来如此不公。 正当他感慨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推的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 后面的人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推,抓了抓脑袋尴尬的说道:“唉,你没事吧,你也太弱了吧,我就只用了三分力道,怎么就差点推趴下了呢?” 洛君望有些紧张的说道:“抱歉,我没站稳。” 那人虽然也像其他人一样带着诡异的面具,却没有想象当中的冰冷,闻言摆手说道:“算了,以后不要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挡了别人的路。” 洛君望连连点头应是。 这时,一个罕见的没有戴鬼面的长相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说:“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还不是那个孩子!”来人抱怨,“太能折腾人了!一会儿哭闹一会儿摔东西,这会儿又说饿了,要吃宵夜,若不依他的话这一晚别想消停。” “唉!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这样,谁叫人家出身好了,你就辛苦些吧!”说着就转身帮他张罗些吃的去了。 站在一旁的洛君望震惊之极,他的心微微颤动,他们说的是不是小欢喜?影门之中终归不会有太多孩子吧,而且是被掳的孩子,所以那人就是小欢喜吧!一定是吧! 他抬了抬手,面具冰冷的触觉通过指尖传入他的心中,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幸亏影门的人都是戴着鬼面的,否则他当真隐瞒不了自己脸上过于震惊和欢喜的情绪。 起先他是觉得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就一定能够救出小欢喜的,再不济也能见他一面,确定他的安好,可是自他到了地底,在几乎一模一样的回廊间绕了那么久,他就知道自己过于自大了,也将影门想的过于简单。没有地图,不知路线,他连小欢喜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更换论将他救出去。 自己实在是大意了,一得知小欢喜的消息边贸贸然的深入虎穴,一点计划都没有,当真是思虑不周。也幸好他的运气不错,阴错阳差竟然得知了小欢喜的消息。 这时,似乎是饭堂管事的中年男子已经转了回来,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说道:“给,里面有一些点心,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你拿回去吧!” 来人接过食盒,笑道:“多谢,但愿他今天能少折腾一点,让我可以打个盹睡个好觉。” “你小子不要命了,竟想在守职之时偷懒,若被上面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岂敢岂敢,说说而已!”那人在男子的絮叨声中笑着跑了出去。 拎着食盒的人踏出石门刚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你跟着我干嘛?莫不是要我为刚刚推了你的事道歉不成?” “不是不是,”洛君望连连摆手,“我……我是因为你刚刚提到的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你提这个做什么?”他的声音少了丝刚刚的随意,多了些谨慎。 即使他的脸被狰狞的鬼面遮挡住,洛君望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紧皱的眉头,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极力镇静的说道:“我……是这样的,我小时候,来这里之前有一个弟弟,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是说,我照顾小孩有一定的经验,或许可以帮你一些忙。” 此言一出,对方刚冒头的那点警惕很快就消失无踪了,漆黑的眼眸中甚至带了点同情,会来影门做死士杀手的大多有一个比较凄惨的身世,洛君望刚刚的那番话让他很快地脑补出一个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带着弟弟过活,然后弟弟或许是病死或许是两人失散自己被影门捡回来培养成死士的悲惨童年,因为想念弟弟,所以对被掳回来的与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人质想要关心照顾的移情心理。 他一把搂住洛君望瘦削的肩膀,边走边说道:“你能帮忙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自从那孩子醒来后就一直闹腾个不停,整日里不是哭就是闹,我们几个负责守卫他的人早就被他弄得烦死了,小孩子实在是太麻烦了……” 洛君望听着耳边一直不停的絮絮叨叨,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传说中的影门死士不都是残忍嗜杀的吗?可身边这人哪有一点冷漠杀手的样子,也太热情了些吧!不过,看来小欢喜并没有受太大的苦,而且似乎是将别人折腾得不轻,面具后的唇角勾起宠溺的弧度。 “轰隆”石门随着机关被开启,露出一间四四方方、并不太大的石室。简单的石桌石椅,铺着锦被的石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石门蜷缩成一团。 看到那个身影的霎那,洛君望差点忍不住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但身边响起的声音将他提起的脚硬生生的缩了回来。 “喂,小孩,你要的宵夜来了,快起来吃吧!”说着,打开食盒,取出一碟做工精致漂亮的糕点放在石桌上。 听到他的声音,小小的身影咕噜噜爬了起来,敏捷的跳到了地上,可爱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圆溜溜的眼睛散发着警惕的光芒,那样戒备谨慎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小欢喜小心翼翼的绕开对方高大的身影,站在石桌的另一边,看也不看桌上的糕点,连碟子一起抓起来狠狠地向对面的人砸去,痛骂道:“谁要吃这个,难吃死了,我才不要吃!” 两人冷不丁被他砸个正着,精致的糕点四分五裂,滚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瓷碟撞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大的男人青筋直冒,面具后的眼睛喷发出阵阵怒火,“你是故意的吧,都还没吃你怎么知道不好吃,再这么蛮不讲理小心我揍你。”说着扬起手臂作势欲打。 小欢喜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蹬蹬蹬连退好几步,接着弓着腰像一只趋势待发的小兽一般龇牙咧嘴的高声吼道:“我才不怕你!我楼哥哥武功天下第一,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你摁死,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的话,他肯定叫你人头落地。” 男人自然不会被他的威胁吓到,只是他到底是太子的人质,他只是看押的人,若无命令的话,实在是不好随便动手。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他只能努力的按耐住自己的怒火,无数遍在内心重复,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 男人一把拎起桌上的食盒向门外走去,若是再待下去的话,他不知道会不会控制得住自己失控的情绪。 石门轰隆一声重又关上,室内只留下一高一矮隐隐对峙的两个人影。 留下的黑衣人慢慢的抬脚向前走了一步,小欢喜头一缩,厉声喝道:“站住!不许过来!” 黑衣人没有再试图靠近,室内一阵沉默,半响,温润的语音淡淡流淌,“我不记得有教你浪费食物。”双手微抬,狰狞的鬼面被取下,露出一张清秀俊雅的脸。 “爹爹!”小欢喜不敢置信的揉了揉圆溜溜的大眼睛,然后一声惊叫小兽一般向青年身上扑去。 孩子虽然年龄还小,但还是有些分量的,直冲过来的力道将他撞得连退好几步。洛君望搂着孩子温暖的小身躯,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欢喜,小声一点,莫要被外面的人听到了。”虽然隔着一堵厚厚的石门,里面叫得再大声外面应该也是听不清楚的,但凡事还是小心点的好。 小欢喜赶紧捂住嘴巴,用力的点了点头,漆黑的大眼睛冒出点点晶莹的泪花,声音激动哽咽,夹杂着丝丝哭音,他埋在他怀中小声地说道:“爹爹,你终于来了,呜,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呜……” 洛君望也是眼眶泛红,他用力地搂紧怀里的孩子,轻轻地抚摸着他颤动的背脊,柔声说道:“乖!小欢喜不哭,爹爹在这儿,爹爹带你回家!” “真的?咱们可以回家了么?”小欢喜仰着小脑袋,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洛君望伸出指尖抹去他眼角的泪花,“自然是真的,爹爹何时骗过你,小欢喜不信爹爹么?” 小欢喜赶紧摇头,“当然不是,我最信爹爹了。”然后圆润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清脆的童音中满是迫不及待,“那我们快走吧,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那些人整天把我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不许我出去,统统坏死了。”他吸了吸鼻子,最后说道:“我想家了,想祖父,想大叔公,想三叔公,想太子叔叔,还是家里好,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书里说的都是骗人的。” 即便尚且身处险境,洛君望还是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但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他从小到大一直被捧在手心,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这些日子以来却是遭遇了各种艰险,真是苦了他了。 他安慰的抚了抚孩子的头,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救他出去的决心。 “咱们这就回家!”他重新戴上面具,从怀中拿出绣袋扣在腰间,取出两颗药丸,自己吃了一颗剩下一颗塞进小欢喜的嘴里,想了想,又掏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扣在掌心,一手牵着孩子的小手严肃的叮嘱道:“待会儿紧紧地跟着我,莫要出声!” 石门慢慢的开启,露出一道黑色的人影,却是刚刚离开的男人,原来他一直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这时见到洛君望牵着小欢喜出来,有些意外,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扬了扬手,一团白色的粉末向他撒来,他下意识地知道糟糕,想要避开,浑身却软洋洋的,使不出一点力道,继而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君望向前一把抱住向地上瘫倒的人,使劲将他拖入石屋内,关上石门,牵着小欢喜暖暖的小手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68、被掳 走在仿佛漫无边际的长廊上,他的心“砰砰”的剧烈跳动着,面具后的眼睛紧张的四下乱扫,生怕突然之间冒出一个人来。 他的掌心冒出冷汗,或许是被他紧张的情绪所影响,身边的孩子向他更紧的偎了偎。他略略低头,朝他安抚般的笑了笑,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脸上戴着面具,对方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 洛君望知道自己必须要镇静,因为他还要保护小欢喜,若他害怕的话他会更害怕吧!他只能期望回去的路能够如同来时一般不要遇到他人就好。 其实他知道自己过于鲁莽了,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先退回去,通知楼绝华或天网的人一起商量一下再行动,那样的话,有了他的指引从影门总部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来便容易多了。可是他却自认不是识时务的人,他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倔强之极,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小欢喜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人,他既然已经找到了他,就绝不可能再丢下他,哪怕只是一时的分离也不行! 幽幽的亮光照在一高一矮两人身上,在他们身后留下两团如墨的黑影。 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要到了!走到后来两人几乎是小跑着了,可是洛君望的千求万请到底是没有起到作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冷喝。 “站住!”这样一句并不太大的声音对两个胆颤心惊的人来说不亚于来自地狱幽冥的催命符。 两人齐齐一僵,停下步伐,小欢喜紧紧地捂住嘴唇,若不这样的话,恐怕他早已失声惊叫了。 洛君望安抚的捏了捏小孩的掌心,按下想要拔腿而跑的冲动,慢慢的,尽量不露丝毫破绽的转过身来。 身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三个同样打扮得鬼面黑衣之人,为首之人扬了扬下巴,冷声说道:“这个孩子是十三室的囚犯吧,你怎么将他带出来了?今夜是谁轮值?” 洛君望努力的压下心中的惊慌,故作自若的走前几步,嘴角僵硬的说道:“今天是星组木丙值夜。”这是他刚刚从那人口中打听来的,“是这样的,这孩子老是哭闹个不休,折腾得很,我便领着他出来转几圈,反正他也只是个孩子,不足为惧。”他不善说谎,这段话说的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流畅。 为首之人狐疑的扫视了他一圈,斥道:“胡闹!犯人就是犯人,岂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是哪个组的?腰牌呢?” “腰牌?”那是什么?小组什么的他可以临时瞎编一个,刚刚与木丙简短的交谈,让他对影门内部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些,可是腰牌又是什么?六皇子并没有给他腰牌,也没有提到过。 短短的两个字让三人的目光陡然锐利,洛君望话一出口也意识到了不好,可是已经迟了。只见对面的三人对视一眼,警惕的向他走来。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忽然,洛君望手臂一挥,白色的粉末迅速的洒向三人。 这三人可并不是刚刚的木丙,毫无防备,见状立马屏住了呼吸。可即便早有准备,却依旧有两人倒下了。这药是当年洛君望被掳之后精心研发出来的,不仅是通过呼吸,只要皮肤沾到了一点点就会立刻倒下,但并不会伤到身体,只会昏睡个三天三夜,哪怕武功再高也不例外。 若无一点倚仗的话,他又岂敢一人混进皇宫,前来救人?他并不愚蠢,否则的话也不能走到今天才被人发觉。 还有一人因为站在后面,并没有沾到药粉,他惊骇地看了眼倒地的同伴,不再前行,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站着的人不再向前,洛君望也不敢立刻逃跑,两人相对而立,隐隐成对峙的迹象。小欢喜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忽然那人掏出一个竹哨,放在唇边用力的一吹,夹杂着内力的哨音尖锐的响起,如浪涛一般向远处滚滚而去。 不好!洛君望心下大惊,牵着小欢喜的手用力向后一扯,嘴中大喝:“跑!”白色的粉末雪一般向前撒去,撒完也不看人倒没倒下,转身埋头就跑。 没跑几步,忽然就停下了,就和开始跑的时候一样突兀。前方转角处,小欢喜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红彤彤的小脸蛋布满泪水,黑漆漆的大眼睛满是惊慌与害怕。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一只有力地大手嵌着他纤细的脖颈,只要稍微一用力便会将之掐断。 洛君望闭了闭眼,刚要对着小孩安慰几句,便觉得后颈一痛,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秦真潜扫了眼大殿之中隐隐放浪形骸的情景,起身离座,挥退跟上来的内侍,独自一人穿过偏门,向殿外走去。 星子闪烁,一眨一眨的好像一双双调皮的眼睛。酒肉薰香散去,一阵阵清甜的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昏沉的神智似乎也清醒不少。 他揉了揉疲乏的眉宇,若有所思的四下张望,果然在一处比较偏僻的花丛旁看到了一道飘飘欲仙的身影。 繁花似锦,幽香暗流。风光霁月的佳公子负手而立,衣袂飘然,云淡风轻。 秦真潜鹰般锐利的双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的痴迷,夹杂着浓重的欲望和似要将他嚼烂了吞入肺腑刻入骨血的占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下神色,将所有的欲望都压在内心深处,拂了拂衣袖向那人走去。 “呵呵,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了,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威严沉稳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安翘之一惊,瞬间转身,朝着那道向他走来的伟岸身影跪下身去,恭声说道:“臣,拜见太子!” 秦真潜疾走几步,一把扶起他,略显无奈的说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若无外人在的话,无须多礼。” 安翘之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淡淡的说道:“礼不可废!” “你啊!”秦真潜知道他性子固执,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更改,只得移开话题问道:“怪不得我刚刚一直都没看到你,你怎么出来了?不同他们一起喝酒么?” 安翘之揉了揉额角,说道:“酒喝多了,头有些晕,便出来透透气。” 看他难受的摸样,秦真潜走到他身后,抬手帮他揉捏这两边的太阳穴,略显粗造的手指干燥温暖,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人舒适得恨不得呻吟出声。 安翘之背对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他微微向前想要离开他的双臂,却被秦真潜用力的按住,更紧的拥入怀中。 “不要动,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温热的吐气流淌在他耳畔,引起怀中之人细微的战栗。 远远看去,身形健壮的男子半搂着白衣清雅的人,锦衣素袍相互纠缠,如墨长发缭绕交错,夜风吹起各色花瓣飞扬飘舞,形成一幅即唯美又暧昧的画卷。 “多谢太子,臣已经好多了。”安翘之终是皱了皱眉,稍加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太子并没有继续坚持,而是顺着他的力道任他离开,并不是他不愿意一直抱着,而是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其实若他想要他的话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他舍不得,舍不得埋葬他的才华,舍不得辱了他的清傲。他并非注重美色之人,令他心折的不只是他姣好的容颜,更是那一身傲骨纵横才气。 他怎舍得折了他的羽翼将他充作娈宠禁在深宫,不仅是他的情感不允许,便是他作为上位者的理智也不容许他这般肆意妄为的将一个极有能力的心腹囚为禁脔,即便他内心的那股欲望时时都在叫嚣着。 而且如果当真有那一天的话这人会恨他吧,他清楚的知道以这人骄傲的性格绝不能容许自己委身人下,可清醒之余又不免暗生奢望,期望有朝一日能够两心如一,一世不离。 看着那个不着痕迹避开自己的人,他努力的按下内心咆哮的欲望,再等等吧,再等等!总有一日他会拥他入怀,会让那双对着他崇敬忠心的眼眸染上和他一样的炙热情感。 秦真潜收回手,指尖轻轻的磨了磨,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温度,他低低笑道:“没事就好,回去让人煮一碗醒酒药,不然明早要头疼。” 安翘之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秦真潜俯身折下一朵花枝,轻嗅一下开口说道:“花落花开年复年,孤也已经三十岁了呢!” 这声莫名的感慨惹来安翘之疑惑的一眼,他恭声说道:“太子正当盛年,最是问鼎天下的大好时机。” “你倒是对我极有信心。”秦真潜低低而笑,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威严霸气,让人心下折服,“今日是我寿辰,翘之可有礼物送我?” 啊?这突如其来的与先前南辕北辙的问话让他一向灵敏的脑子难得呆滞,清雅的面容因这片刻的呆滞显得有些可爱,“我……臣……没有准备……” 显然他这难得尴尬的摸样取悦了他,太子勉强忍住笑意,故作失望的样子说道:“唉,往年的生日孤都可以不做追究,但这次是三十整寿啊,一生只有这么一次,翘之却无任何表示,孤实在是有些失望。” 安翘之张了张嘴,最终干巴巴的说道:“我……臣会将礼物补上……” 秦真潜低低笑出声来,难得看他吃瘪的样子,真是不错的体验啊!“那孤便等着翘之的礼物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跪在了他面前。 因外人的出现,安翘之瞬间收回外漏的情绪,恢复成往日的云淡风轻,让秦真潜暗道一声可惜,也为二人温馨独处的气氛被人打扰了而冒出一丝火气,他冷冷的说道:“何事?” 跪着的黑影回道:“禀主子,有人闯入影门总部,已被擒获。” “什么?”秦真潜眉心一跳,“竟有人能闯入影门?可知是何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黑影低头,“尚未查到是何人,但那人是来救那个孩子的。” 救孩子?影门总共只有那么一个孩子,他当然知道是谁,秦真潜眸光莫测,手上的花枝被他折成碎屑,飘落在地,他甩了甩衣袖,沉声说道:“带孤去看看。” 待目光瞟到一旁站着的白影时,他又道:“翘之与孤一起去,看看到底是谁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69、逃出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屋,阴森森的透着股寒气,墙角燃着一盏幽幽的烛火,明晃晃的,却不带丝毫暖意。 四周黑漆漆的墙面上琳琅满目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森冷的刑具上染着暗沉的红色,也不知是烛火反射出来的光芒还是时日长久生出的斑斑锈迹,亦或是长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血迹。 石屋中央放着一个高大的刑架,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衣衫破损,满身鞭痕的人。凌乱的发丝湿漉漉的遮住了半边容颜,双臂被绳索捆住高高吊起,沾了盐水的鞭子呼啸着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血迹斑斑的身躯上。 吊着的人双目紧闭,柔软的口腔早已被牙关咬破,殷红的血迹顺着唇角流淌而下。他已经没有力气痛呼出声了,从一开始的强自忍耐到后来的呜咽啜泣再到现在的麻木,他始终没有开口求饶过。若不是细长的鞭子落到身上时引发的细微抽动,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石屋之内阴森森的静谧无声,只有鞭子抽打发出的“啪啪”声,每一鞭子下去都能看到飞溅起来的血珠,在烛光之下反射着妖异的红芒。 “隆隆”石门开启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内单调的鞭声,气质斐然的两人跟着影门死士走了进来,给阴暗的石室添了抹明亮的风采。 黑衣的行刑人收起鞭子,走到一旁跪地行礼。 太子在离刑架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看着几乎没有气息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死了吗?” 跪在一旁的行刑人起身上前,按着他的脖颈查探了一番说道:“回殿下,只是昏过去了。” 秦真潜眉宇一皱,沉声道:“可问出些什么了?” 行刑人道:“还没有,这人性子硬得很,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 “性子硬?”秦真潜冷哼:“孤见过的硬骨头多了去了,倒要瞧瞧他能硬到哪去!将他弄醒,孤亲自来问。” 行刑人恭声应诺,舀起一勺浸鞭子用的盐水倒在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昏迷着的人被这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疼痛痛醒过来,唇边泻出低低的呻吟,双目迷蒙没有丝毫焦距,全身似乎被放在火上烤一般痛得他只想大喊出声,可他却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双颊被人不轻不重的拍打着,留下殷红的痕迹。毫无光彩的眼眸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与阴暗的石室毫不相符的尊贵男子,唇角下意识的低喃道:“你是谁?” “呵呵!”秦真潜低笑出声:“这句话不是该由孤来问你吗?” 一个简单的孤字让他半迷蒙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他艰难地晃了晃脑子,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毕竟这世上能以孤自称的人实在不多,而在颖朝除了太子秦真潜谁又有那个资格? 见他重又保持沉默,秦真潜不禁挑眉说道:“怎么?你不打算对孤说些什么吗?” 对方依旧抿着唇不吭声,秦真潜也不着急,他轻轻走动着四下打量墙壁上的刑具,慢条斯理的说道:“孤并不是一个喜欢见血的人,若无必要实在不想搞得太过血腥,但倘若对方软硬不吃的话,孤也不在意使些特殊的手段。” 不喜血腥?洛君望暗中冷嗤,若不喜血腥自己这一身伤是哪来的?六年前如意楼的那场大火是怎么起的?阳城宁家又是怎么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颖朝太子不喜血腥,这当真是他听得最好笑的笑话了。 秦真潜走到吊着的人身边,只是他空茫却又坚毅的黑眸,道:“孤没有时间陪你瞎耗,你不说不要紧,想来那孩子也是知道的。” “当啷啷”铁链的撞击声响起,洛君望猛然抬头,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害怕。 秦真潜得意的笑笑,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你确实意志坚韧,若你不愿,恐怕任何刑具都撬不开你的口,就不知那孩子是不是也这样坚韧不拔,那身脆弱的身子骨能挨得住几鞭子呢?” “站住!”一声低弱的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秦真潜挑了挑眉,道:“怎么?愿意说了?” 洛君望无力的闭了闭眼睛,沙哑道:“我叫君穆,是那孩子的父亲!” 此言一出,自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安翘之身子一震,目光锐利的向伤痕累累的人射去。 “哦?”秦真潜转身道:“据孤所知,宁家家主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难不成你是死而复生。” 果然!他是知道了小欢喜的身份才抓他的。洛君望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并非他的亲身父亲。六年前,我在如意楼当大夫,楼中起火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那个妇人将孩子托付给我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后来我逃了出来,就将那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了。咳咳,这六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我以为已经没有关系了,谁知一个月前那孩子竟会突然被人掳走,我一路寻着痕迹,好不容易才查到他的下落,便来救他了,却不想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秦真潜沉思片刻,开口道:“将他放下来看好了,莫要让他死了。”说着拉着安翘之向门外走去。 石门关上前,安翘之透过门缝看了眼解开锁链瘫软在地的人,转身问道:“太子信他?” 秦真潜笑道:“他确实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完全。” 安翘之皱眉,“您是说他有所隐瞒?” 秦真潜点头,“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而已,便是会些药物,也不可能有这个本事独自一人潜进影门总部,背后定然有人暗中相助。而且他说好不容易方才查到孩子的下落,可影门行事向来隐秘,他是怎么查到的,又是谁帮他查的?这人的身份恐怕也并非区区一个普通大夫那般简单。” 安翘之恍然,却又有些疑惑,“既然太子明知道他有那么多破绽,为什么不追问下去?” 秦真潜拉着他的手笑道:“如今天色已晚,前殿的宴会恐怕就要散了,孤这个做主人的岂有不在的道理。至于那人,只要不死,终归有办法让他仔仔细细的说出来的。” 安翘之点头,低垂的眼眸闪过晦暗的光芒。 密封的石屋内,影门的人已经离开,衣衫破损满身伤痕的人如破烂的布娃娃一般瘫倒在角落中,若不是因地面窜起的寒气和身上尖锐的疼痛而时不时颤抖一下的话,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长,长的让他觉得似乎已经等不到天明的日出。 团在角落中的人影突然动了一下,短暂的让人以为和先前一样只是因身体的疼痛而产生的本能抽搐,但那双掩藏在凌乱的发丝后募然睁开的漆黑色眼眸证明了事情的异样。 他忍着全身火辣辣的剧痛撑着地面艰难的坐了起来,每动一下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越加的抗议叫嚣,原本已经开始止血的鞭痕又流淌出殷红的血迹。 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在一起,他试着扭了扭,双腕一阵刺痛,绳索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显然困得很结实,也很专业。漆黑的眼睛四下转悠了一圈,他紧咬着牙关,扶着墙壁慢慢的,努力地站了起来,身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恨不得立刻昏过去才好,唇角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 瘦弱的后背无力地抵在冰寒的墙壁上,被碾压的伤口仿佛又被盐水洗涤了一遍。漆黑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散发着坚定夺目的光彩,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硬是向前走了好几步。口腔内涌起一阵阵腥甜,刺激的他脑中昏眩。 豆大的油灯晃晃悠悠,他咬了咬牙,举起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索凑到橘黄色的灯火上。炙热的火舌吞噬着结实的麻绳,也灼烧着他的双腕,但他没有丝毫退缩,这点小小的烧伤算什么,比起他全身的剧痛不值一提。 捆绑的绳索终于断开,他甩了甩手,将焦黑的断绳扔在地上,然后摸向头顶的发髻。沾着血迹的十指在发丝间小心仔细的细细摸索,忽然指尖像是摸到什么东西似的顿了顿,然后慢慢地从发髻间抽出一条细长的东西。 那是一根乍看上去和普通的发丝没有两样的东西,一样的颜色,同样的长短,只是比之柔软的发丝多了抹坚硬,有点像细长的铁丝。 他小心地摸了摸那根铁丝,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幸亏他留有后手,否则在绣袋被没收的情况下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这儿。 白皙的指尖抹了把身上细细流淌的殷红小心的、均匀的涂抹在细长的铁丝上,黑色的铁丝变成诡异的黑紫,然后他将铁丝的一端凑在油灯上慢慢点燃,黑紫的色泽一下子变成妖异的鲜红,在铁丝上细细流淌,仿若活物。 一股淡淡的似乎是檀香,却又夹杂着血腥的味道慢慢飘散开,若不凑近了细闻得话根本闻不到。 他持着细长的,冒着诡异红烟的丝线一步一步,坚定地向门口走去。 “隆隆”石门开启,一个黑色的身影向他身上扑来,他略显笨拙的避开,那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并没有去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况,而是直接绕开他向门外走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冉雾”虽然好用,但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并不清楚这座地下总部的具体路线,能够找到小欢喜也是误打误撞全凭运气,而他现在也只能再赌一把。他现在的所在明显是一个刑室,而刑室与牢房应该是相差不远的吧! 他沿着长廊一间挨着一间的将石室的门统统打开,石室都差不多大,四四方方,一览无遗。有的石室是空着的,也有石室是住着人的,而住人的无一例外都或躺或仰的瘫软在地。 时间慢慢流逝,耳边传来熟悉的“隆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共打开了几道门,只觉得脑中昏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他明白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终于,在一堵石门被开启后,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他一下子冲过去,搂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随即轻轻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任何伤痕。 小小的孩子蜷成一团躺在床上,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他怜惜的伸手想要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却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斑斑血迹,只一下,小孩白白嫩嫩的脸庞上划上一道刺目的红痕。 洛君望不满的皱了皱眉,想要擦去那道碍眼的痕迹,可身上血肉模糊,哪还有一片干净的地方。他叹了口气,俯身将孩子抱入怀中,明明是脆弱到了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体这一刻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竟一下子就抱起了不算轻的孩子。 一步又一步,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被他抛在身后,时不时的,狭长的走廊间或倚或躺着一两个鬼面黑衣之人。但他已经不会再去害怕了,不仅是因为他们再也不能伤到自己,更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其他。 走到后来,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向前动,连手上的细丝已经燃尽都不知道。直到脚下一绊,满是伤痕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那股尖锐的痛楚终于拉回了一点他一直麻木着的知觉。眼前一片黑暗,他四下胡乱的摸了摸,一阶一阶的台阶蔓延向上,他晃了晃脑袋,原来已经到这里了么? 就要出去了,还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疲惫到了极致的内心陡然生出一股锐气,空茫的眼眸凝成一抹亮丽的光彩。他解下腰带将孩子牢牢地系在背上,暗中摸索着几乎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阶梯,对此刻的他来说却难如登天,每向前一步都如踏着刀山一般。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那股意志就越是顽强,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暗夜之中几乎要发出光来。 终于,头顶的石板向旁边开启,一丝隐约的光亮透过破旧的窗棂射了进来。一大一小浑身是血的两人慢慢的从洞口爬了出来。 洛君望看着泛着红光的天际,思绪迷糊的想:原来已经天亮了吗?他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只能勾住身边孩子的衣角,无声的沉寂下去。 这时,成堆破旧的桌椅后面拐出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走到昏睡的两人身边,低低的赞叹道:“我倒是小瞧你了呢!进了影门竟还能活着走出来,当真是不简单!”他抬眼望了望两人身后那道蜿蜒在地的血痕,掏出一粒药丸喂入洛君望的嘴中,“意志确实坚定,就不知能不能一直坚持下去!” 70、失控 厚厚的云层黑压压的一片,翻滚涌动,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般。小小的院落简单朴素,只栽了一棵梅树,现在正值夏季,树干之上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伸向阴沉沉的天空。 肆掠的狂风将雪白的衣裾卷的猎猎作响,墨发飞扬,凌乱的飘散在脑后。 笔直的身影在狂风之中巍然如山,他微微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喝着葫芦中的美酒,清醇的酒香飘散在风中,透明的酒泽沿着唇角流淌而下,划过白皙的脖颈,性感的锁骨,流入单薄的衣衫中,此情此景,旖旎诱人! 葫芦里的酒是他刚刚从颖朝皇宫顺来的绝世佳酿,若是往常以他爱酒的个性绝对是细酌慢饮,静心品味,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牛嚼牡丹似的糟蹋了美酒。 可他现在又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其他!他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把邪火烧的痛不欲生,那一口一口喝下去的烈酒如火上浇油一般将火燃烧的更加旺盛。心中的那头野兽挣脱了枷锁般的咆哮嘶吼,左冲右突,若不是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隔了道门的熟悉气息牵制着,恐怕他现在已经失控。 金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他努力的疏导着体内频临失控的力量。这些年来,随着身体的慢慢长大,封印的力量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开封印,但以他现在的功力,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而要想完全恢复力量,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可现在,或许是情绪的失控,他只觉得体内那部分被封印着的力量正蠢蠢欲动,全身的肌肉经脉都隐隐作痛。他调动内息,温热的气流安抚般的在周身奇经八脉中流淌了一遍,频临失控的力量慢慢平息下来。但封印终究还是松动了,若他能一直平心静气慢慢吸收消化的话,过个几年等封印的力量完全吸收也就没事了,而以他平静淡然的性子来也说并非难事,前提是他最重要的人能够平安无事。 金红的光芒出现的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快的让人以为只是眼花。躁动的内息渐渐平息,体内那股邪火也被他牢牢地收敛住,这时的他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淡然沉稳的寒衣楼楼主,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狂风大作,黑色的身影和飘舞的枯叶一起飘落在地,雪亮的闪电募然破空,惨白凄厉的令人心慌,嗡嗡的雷鸣紧随其后,沉重有力,似乎整个天地都震动了起来。 “本座不想再等了!”楼绝华的声音在狂风之中并不是很大,却比雷鸣声更加的清晰,“吩咐下去,立刻行动!本座要在十天之内看到秦真潜一无所有,死无全尸!” 师九恭声应诺,离开之前,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眉宇之间是掩不住的担忧。 楼绝华凤眸幽深,面色无波,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可那一口一口灌下去的烈酒泄露了他的异样。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楼绝华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一瞬间的僵住了动作,然后白影一晃,他已经出现在了紫衣的女子身边。 “怎样?”他的声音因过度的压抑而有些沙哑。 潮卿倚着门框,揉了揉疲惫的眉宇,道:“暂时没事,伤口我都已处理了,只要不发炎就没事,只是他如今高烧不退有些危险。” “那就让他退烧!”楼绝华稍稍提高了声音。 潮卿点头,“一会儿我就去熬药,只要今晚能够退烧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她没有说如果今晚没有退烧会怎样,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看着楼绝华终于维持不住平静的脸色,潮卿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你要做好准备,即使他今晚能够挺过来,但他先天体弱,是娘胎里便带来的毛病,经过这次大创,早年调养的身子底子基本上就是全毁了,日后怕是……”说到这里,她终究没忍心再说下去。 楼绝华铁青着脸问道:“日后怎样?说!”最后一个字已经算是厉喝了,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潮卿知道他心里现下只怕难受得紧,也不计较他的语气,担忧的回道:“日后怕是无法寿终!” 无法寿终吗?楼绝华脑子里一阵混乱,恍惚间想起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捂着唇咳得撕心裂肺的子瞻,形销骨立弱不禁风的子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子瞻,雪夜之中赫然长逝的子瞻…… 心很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原来重活一世他依旧无法让他顺遂一生吗?他终究还是要遵循上一世的轨迹英年早逝?那他这重来的一世还有什么意义?这一刻,他对自己存在的本身产生了怀疑。 看着他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神情,潮卿很是担忧,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她握住他的双手,试图给他一些温暖,“绝华,你可以怜惜他,可以照顾他,也可以喜欢他,但不要爱上他,不要在他身上放太多的感情。”不然痛苦的会是你!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很卑鄙,但他是她最在乎的人,是她最亲近的弟弟,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楼绝华慢慢的摇了摇头,抽出双手向里屋走去,低哑的声音幽幽飘来,“已经来不及了。”早在他还是一缕幽魂听他说出“我叫洛君望,字子瞻”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啪嗒”,豆大的雨滴从云层之后落下,在地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坑洼,轰轰雷鸣声中,暴风雨终于哗啦啦的倾洒而下。 卧室之中暗沉沉的,偶尔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照的室内一片惨白。红木雕刻的拔步大床上,一个双目紧闭的青年静静地躺着,呼吸略急,一向苍白的脸色红润的反常,紧翘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锦被之下的身躯一圈一圈的缠绕着雪白的绷带,隐隐的渗着血丝。 楼绝华悄无声息的坐在床头,撩起衣袖轻轻的擦拭额头滚落的汗珠,莹白如玉的手指沿着脸廓细细摩挲。 原本痛苦无措的心神在见到他的时候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狭长的凤眸溢满了疼惜与柔情。 眼前的这人是那样的脆弱,仿佛稍微眨一眨眼睛就会消失似的,让他恨不得能够将他变小随时随地的带在身边。 他不知道这一天究竟是怎样过来的,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他看着他扮成小太监在太子宫忙忙碌碌,他满心疼惜的给他受伤的双手上药,他暗使手段顶替鸣凤班的台柱登台舞剑给他看,只因他忽然想起上一世他就是因落涯阁上的一段剑舞对自己一见钟情的。 那时的他满含希望,一直想着他会不会因为那支剑舞再次喜欢上他,想的多了便有些坐不住,恨不得立刻到他面前看看他是怎样的反应。后来因为想到他装扮的小太监的身份应该还在前殿忙碌才勉强止住了自己。如今想来,为何他就没有去了,哪怕只是暗中看着他也好啊!那样的话,他还是那个对自己笑得一脸温柔的如玉君子,而非满身伤痕的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当今早秦真岚抱着浑身血腥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若非做梦,那个他最在意的人怎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伤成这样?若非做梦,那个前日里还活蹦乱跳的人为何会破烂娃娃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惨白的电芒下,透明的水珠折射着晶莹的光泽,滴落在滚烫通红的脸颊上。楼绝华小心翼翼的俯身,慢慢的吻上身下之人的唇瓣,柔软的舌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舔砥着昏睡之人干燥起皮的唇瓣,直将他吻得湿润嫣红才放开。粗重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隐隐的感到一阵燥热。 白皙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空气附在他的心脏处,感受着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却深怕弄痛他似的不敢有丝毫接触。眼前的这个人伤痕累累,性命堪忧,这让他以前的所有承诺所有保护都成了一场笑话。 暴雨如瀑,电闪雷鸣,这个雨夜终究是不平静的。 楼绝华一遍又一遍的帮昏睡着的人换下额上的湿巾,企图让他的温度降下些。 清苦的药味传来,潮卿端着还冒着白烟的瓷碗挑帘走了进来,她用调羹搅了搅浓墨般的凄苦药汁,轻轻地吹了几口,说道:“将他扶起来点。” 楼绝华拿下他额上的湿巾,将他半搂着倚在自己怀里,漆黑的药汁被一勺一勺的喂进他的口中,但洛君望终究是昏迷着的,一些来不及咽下去的药汁顺着唇角流淌而下,被楼绝华眼明手快的抹去。 喂完药,他小心地将怀里的人放回床上,从始至终眼睛都没移开那人半点,仿佛生怕只要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会受到什么伤害。 这样神经紧绷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楼绝华是潮卿从未想到过的,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从不知道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淡漠冷清的人动起情来竟是这般的炙热,她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也无法劝他迷途知返,所能做的只有帮他医治好他所喜爱着的人的身体,能让他陪他久一些,再久一些! 夏季的暴风雨怒吼着拍打在雕花的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屋内烛光摇曳,投下影影绰绰的黑影。 楼绝华看着床上的人喝下药之后略略平稳的呼吸,凤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他抬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轻声问道:“小欢喜怎么样呢?” “你终于想起他了!”潮卿夸张的叹了口气,试图活络一下房间内凝重的气氛,“小欢喜当真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哥哥,重色轻弟,把他带回来之后就一句解释也没有的随意丢在一旁,问都不问上一句。” “他没事吧?”楼绝华的脸上极其罕见的闪过一抹愧疚。 “放心,早让人照顾着,待会儿我再去看看。”潮卿叹道:“若等你想起来,恐怕那孩子早就哭瞎了眼睛,等孩子他爹醒过来,还不心疼的跟你拼命!” 楼绝华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但他那时心胆俱裂,满眼都是刺目的猩红,哪还有精力注意其他?他不否认自己确是心性凉薄,小欢喜那孩子性子乖巧,长相可爱,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对自己畏惧大于依赖,但很听自己的话。可是在他心里却是远远不如洛君望的,他喜欢那孩子固然是因为他讨人喜欢,更大的原因却是他是洛君望的儿子。 “小欢喜那边你多照看着些,等子瞻醒了我再去看他。” 71、软禁 庄元三十四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先是太子三十整寿,宴请百官,各国来贺,如今不过半个月,便又传来景侯病逝的消息。 这原也没有什么,虽然景侯贵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但生老病死乃是天命,命中注定的事改也改不了的,人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掉几滴眼泪惋惜几句而已。 这时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权势更替,皇位争夺的血腥棋局已经因为景侯得死拉开了帷幕。 景侯下葬之日,御史张清一本奏折递到了多年未曾临朝的庄帝病榻前,称:景侯之死并非源于疾病,而是太子为揽兵权暗中下毒,如今接手玄都禁卫军的周将军便是太子心腹。太子身为储君,性情暴虐,为揽权势,暗害朝廷重臣,德行有亏,无法服众,不堪为君,请陛下,废太子! 此言一出,在颖朝可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百官质疑,百姓议论,太子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最后,常年多病的庄帝亲自上朝,以欺君罔上,诬陷太子的罪名赐死张清。 御正殿,皇帝寝宫。 辉煌大气的殿内充满一种压抑的气息。 一身太子常服的秦真潜垂手站在殿中,身形伟岸,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的对面摆着一张矮榻,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斜斜的倚在上面,五爪龙袍,尊贵威严,正是颖朝真正的所有者——庄帝! 殿中侍候的内侍都垂眸静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空气中一触即燃的怒火燃烧到自己身上。 “啪!”上好的茶盏向太子飞去,被他微微偏头让开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冒着热气的茶水四处飞洒,将明黄色的太子常服染上一片于泽。 帝皇愤怒的声音高声喝道:“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通通给朕说清楚!” 秦真潜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回父皇,儿臣冤枉,景侯确实是病死的,张清所言俱是诬陷,请父皇明察!” “诬陷?!”庄帝冷冷的反问,不知是气的还是身体的缘故,竟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一旁的管事太监赶紧上前轻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气。 待缓过劲来后,庄帝慢慢的在管事太监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体,原就苍老的面容因这阵剧咳更显病弱,但那双与太子极其相似的鹰眸却闪耀着犀利的光芒,“他为何要诬陷你?张清身为御史,在朝廷中一直都是中立派,他诬陷你又有什么好处?哼!依朕看来他之所言八九不离十,你是等不及了是吧?巴不得朕早点死你好早日坐上皇位!” “父皇息怒!”太子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庄帝没有再发脾气,而是眼神莫测的看着跪在下面最让自己满意的儿子,他所有的子嗣中,这个太子是与他最为相像的,不仅是外貌更是指性格,所以他很了解他,就是因为了解才更加的清楚景侯得死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看来这几年的监国生涯,手握重权急速的膨胀了他的野心,居然将手段用到他身上来了。众所周知,庄帝还未坐上皇位时与景侯的关系就极好,登位之后,景侯更是忠心耿耿,是坚定的帝皇死忠。而太子对景侯动手等于是撼动帝皇的势力,这是庄帝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身为上位者有野心是好事,但若太有野心甚至冒犯了他的权威的话,即使他是他的继承人他也绝不会姑息。一国储君又怎样?只要他还没死,只要他还没坐上那把龙椅,他就绝不容许他跳到他头上,否则的话,庄帝眼眸微眯,掩住眸底闪过的寒芒,他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二儿子亲自赐死。若眼前的这人超过了他的底线的话,他不介意再失掉一个儿子,他能立他为太子照样也能废了他。 因常年生病而骨节突出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他轻轻的敲击着膝盖,幽冷的声音说道:“禁卫军周连志大才疏,无德无能,不能服众,去除官职,回家思过。景侯世子,出身豪门,文武皆备,有乃父之风,拙其继任父职,担禁卫军都统之位。”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你,回你的毓庆宫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太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辨喜怒的声音幽幽传出:“儿臣,遵旨!” “哐啷啷!”毓庆宫传来砰砰乓乓的声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被摔落在地,地面上一片狼藉。 秦真潜发丝散乱,硬朗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犀利的鹰眸充满血丝,似乎是要择人而噬,宽厚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整个人如同一只被触怒的雄狮。 有力的大手迅速挥舞,装饰用的古董花瓶在空中飞过,狠狠地砸在三人脚前,细碎的瓷片四散飞舞。殿中的三人连忙后退几步,避开溅过来的碎瓷片。 三人面面相觑,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陶韵暗地里悄悄地拽了拽三皇子的衣袖,向怒火中的太子示意般的努了努嘴,显然是想让他这个做弟弟的上前劝解一番。 三皇子秦真桓暗自苦笑,陶兄啊!你真是找错人了啊!他虽然也是皇子,是太子的弟弟,但要知道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他这位太子哥哥。面对盛怒之中的太子,他能克制着不转身逃跑已经算好了,哪里还有胆子上前劝慰! 秦真桓不着痕迹的往旁边移了几步,用手肘撞了撞白衣的男子,在对方看过来时,他向着太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安翘之皱了皱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秦真桓默默地偏头,转眼便看见陶韵向他投来的暗含鄙视的一眼。他内心泪流,这个……不是他不想上前啊!而是这种情况下安翘之比他这个做弟弟的有用多了啊!呜,明明都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他们对着太子就是战战兢兢无比恭敬,对着他这个三皇子却是各种轻视各种鄙夷啊! “嘭!”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秦真桓缩了缩脑袋,呜!暴躁的皇兄太可怕了!他想出宫!他想回家!他想回去找美人安慰! 安翘之灵巧的避过砸在地上的瓷瓶,伸手止住秦真潜又一轮的狂砸,面对他愤怒的似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眸,他不卑不吭的说道:“太子息怒,任何事可以说出来臣等愿为您分担,气大伤身,请太子为天下百姓千万保重身体!” 清冽如流水一般的声音淡然平和,让秦真潜一直暴怒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但他终究还是带着点愤怒的冷声说道:“为天下?为百姓?哼!孤的太子之位都快坐不稳了,还谈什么为天下百姓保重身体!” “什么?”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惊。三皇子更是沉不住气的急声问道:“皇兄为何这么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秦真潜冷冷道:“父皇下旨,让孤呆在毓庆宫,若无旨意,不准出去!” “啊!这不是软禁嘛!”顿了顿,秦真桓又说道:“可是为了御史张清的事情?” 秦真潜闭了闭眼睛,甩袖说道:“景侯的死父皇是笃定是我所为了,他罢了周连的职,让景侯世子当了禁军统领。” 陶韵皱眉,肃容说道:“这样的情势对太子恐怕不利。景侯世子同他父亲一样向来都是拥护陛下的,对待太子虽不疏离却也不亲近,经过这次张清的事情,哪怕无法查实却也定会对殿下产生怀疑。” “景侯之事很是蹊跷,因事关重大,孤一再的小心行事,知道此事的没有几人,张清又是从何得知的?” 三人相视一眼,齐齐跪地,恭声说道:“臣等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秦真潜一挥衣袖,沉声说道:“都起来!你们都是孤的心腹重臣,孤不信你们要信何人!此事是由以往搜罗的江湖中人去办的,许是他们泄漏的也未可知。” 安翘之道:“江湖之人向来是由臣所管辖,请殿下容臣回去查个清楚,若此事当真是他们所为的话,臣定不轻饶,而后再来向殿下请罪。” 秦真桓呵呵笑道:“翘之言重了,那些江湖之人大都桀骜不驯,难以管制,便是有个疏漏,也怪不到翘之身上来。”再说,太子也舍不得怪他啊!秦真潜平日里虽然将感情隐藏的很好,但他自诩情圣,万花丛里的旖旎风流经历的多了,又怎会看不出自家皇兄眼底暗藏的情愫。虽然他也狠狠地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沉稳威严的太子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秦真潜亲自扶他起来,安慰道:“老三说得有理,此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得你。” 安翘之问道:“如今的情形对咱们极为不利,不知太子有何打算?” 殿内一阵沉默。三殿下掏出袖中的扇子抵着下巴,轻咳一声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太过忧心吧!皇兄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是所有皇子中最优秀的,且监国多年,朝廷政事什么的都已经能得心应手,而父皇身子不好,也没那个心力去重新培养一个储君吧!更何况其余皇子无论性格、血统、年龄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父皇只要不傻,就绝对不会去做废太子这样的蠢事的。” 秦真潜冷哼:“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帝王的心思,作为一个帝王,权势便是他的逆鳞,触之必杀!父皇或许不会杀我,也未必会废我的太子之位,但绝对会慢慢消减我经营多年的权势。” 秦真桓为难道:“那怎么办?” 秦真潜微微闭目,如今的他形同软禁,朝堂上暂时是插不上手了,而影门历代都是颖朝帝王手中的利刃,平日里或许能为他所用,但一旦他站在帝王的对立面的话,毫无疑问影门必会听命于他父皇。庄帝虽久不临朝,但余威仍在,时间一久,他手中的那些势力定会被连根拔除。 就在他冥思计量之时,忽然一道淡雅的声音响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陛下病体微弱,不宜操劳,应早日颐养天年!” 此言一出,恍若霹雳,震得众人胆颤心惊! 秦真桓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安翘之,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你说什么?你想死吗?” 白衣的男子依旧一副温温雅雅的模样,平静无澜的表情仿佛刚刚那句等同谋逆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秦真潜震惊之后便沉默下来,只一双犀利的鹰眸闪烁着强大的野心和霸气。 见他这番模样,秦真桓战战兢兢的问道:“皇……皇兄,你不会真的听他的吧?” 锐利的眸子移到他身上,仿佛要看透他内心深处,沙哑的声音沉沉响起:“若真是如此,老三,你会如何选择?” 秦真桓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他慢慢俯下身子,声音虚弱却又透着股坚定,“皇兄永远是臣弟认定的君王!”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他毕竟是父皇,请皇兄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秦真潜坚毅的轮廓略略柔软,他上前几步,亲自扶起这个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弟弟,承诺道:“放心,他亦是孤的父皇,不到万不得已,孤绝不会做出弑父这样大逆的行为。” 72、逼宫 夜色深沉,宫内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一队队整齐划一的侍卫尽忠职守的呆在自己的岗位上。轮班的内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乌云飘过,遮住皎白的月光,暗夜之中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 御正殿 守夜的内侍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身形伟岸的男子背负双手慢慢踱进内殿,神态从容,仿佛天下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袖中那双紧握成拳的双手泄露出他不平静的内心。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白衣清雅的男子,面色无波,眼神晦暗,他向前几步,挑开明黄色的床帘,须发斑白的老者静静沉睡,神色安详,少了白日里的威严尊贵。 许是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氛唤醒了那颗属于帝王的警惕心,紧闭的双眼突兀的睁开,眼中满是刚刚睡醒的人特有的迷茫,但下一刻,所有的迷茫在看到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时尽皆退去,只余下满满的戒备。 庄帝慢慢的坐起身子,不动声色的问道:“夜色已深,太子不在寝宫睡觉,跑到朕这儿来做什么?” 秦真潜控制着内心紧张的情绪说道:“父皇龙体染恙,已多年不理朝政,儿臣无能,愿为父皇分忧,还请父皇保重龙体,不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扰了心神,朝廷之事,自有儿臣代劳,父皇只需在寝宫将养身体便好。” 此言一出,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庄帝面色铁青,怒喝道:“你这逆子,竟敢弑君篡位不成?” 秦真潜眉宇间闪过一丝愤怒,他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道:“父皇言重了,弑父儿臣是绝对不敢的,儿臣只是不想让父皇累坏了身体而已。” “不敢?你有何不敢!”庄帝怒喝:“逆子!弑父谋逆,天地难容!朕当真是瞎了眼,竟立你这等忤逆之子为太子!” 秦真潜阴着脸,冷声说道:“若不是父皇步步紧逼,儿臣又岂会出此下策,父皇,这都是你逼我的。” 庄帝挥了挥手,双目之中似要喷出火来,“莫要将你的罪责推到朕身上来,你弑君谋逆,狼子野心,不过是为了朕身下的那把椅子,说什么朕逼不逼你的,都是笑话!” 到底是帝王之怒,且自小便是积威甚深,对方狰狞暴虐的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模样让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后退,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他争锋相对的吼道:“若非你逼孤,若非你想软禁孤,孤何至于要冒此大险!孤已经是太子了,只等你病逝便能继承大统,可是你偏要放着颐养天年的好日子不过,更是借着景侯得死夺了孤的权势,软禁孤,孤若再不还手,等着被废吗?” 庄帝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胸口憋得难受,“你敢说景侯的死与你无干?”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秦真潜承认的很爽快,“他挡了孤的路便该死!” 庄帝颤颤巍巍的指着他,面色难看,“你明明知道他是朕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如此冒犯朕的威严,肆无忌惮的跳到朕的头上,朕岂能容你!朕能立你就照样能废了你!” “废孤?”秦真潜哈哈大笑,笑声中说不出的讽刺,“自你病重命我监国以来,孤一直战战兢兢,勤于政务,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孤的每一条命令每一道旨意却都要经过你的准许。这么多年来说得好听些孤是监国太子,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你手上的一个听话傀儡而已。” 庄帝眼神莫测,“所以你就不择手段的收揽权势吗?可是你也说了你是朕的继承人,只要你等下去,朕总有一天会死的,到时候朕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就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秦真潜摇头,道:“孤并非是没有耐心,孤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孤的地位、命运、性命都掌握在你手里,就像这一次,孤辛苦经营多年,却只因为你的一句话便化为乌有,若再等几天,孤手里掌握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势力就都会被你瓦解了吧,孤岂能甘心!” 殿内充满了火药味,一站一坐的两人争锋相对彼此对峙互不相让,安翘之拉了拉秦真潜的衣袖,轻声说道:“殿下,事不宜迟,不可拖延。” 庄帝一滞,犀利的目光利箭一般射向安翘之。 秦真潜冷笑一声,说道:“整个御正殿能动的只有我们三人,父皇还是莫要再拖延时间了。” 庄帝脸色难看,妥协一般的说道:“你想让朕做什么?” 秦真潜笑道:“此时于父皇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动动手的事而已。”他朝安翘之挥了挥手,继续说道:“请父皇在这上面盖上玉玺就好。” 安翘之拿出一道圣旨,恭敬的摊在庄帝面前。 庄帝几眼扫过圣旨上的内容,其实不用看他也猜得出上面写了什么,可他还是愤怒难当。他一把将圣旨摔落在地上,怒斥道:“你这逆子!你竟想让朕退位!你……朕绝不如你所愿!” 说着,他气急攻心,趴在床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秦真潜对于他的狼狈完全不为所动,只是慢悠悠的捡起地上的圣旨,凉薄的提醒道:“顺便告诉父皇一声,影门的人大都被孤派出去了,你等再久也不会有人来的,这还要多谢父皇,没有早早的将我对影门的控制权收回去,否则孤是绝对不能调用影门之人的,那么今晚的事孤也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庄帝的脸色一下子变成死灰一般的白,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他颤颤悠悠的拿开枕头,掀起床单,打开床头边的暗格,金灿灿的玉玺苍龙盘绕。他抖着双手取出玉玺,在重新摊在他面前的圣旨上重重的按了下去。 一黄一白两道人影慢慢走出寝殿,庄帝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点点殷红染在锦被上,如一朵朵红梅。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御正殿的管事太监安静地站在门口,看到两人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安翘之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身后,与候在门口的太监擦肩而过时,掩在衣袖下的手迅速的将一个瓶子塞在他手中。 巍巍皇城,气度凛然,在初起的朝阳下有一种不可逼视得威严霸气。 两列排得整整齐齐的文武百官穿过大理石铺就的百层台阶进入殿宇,朝堂之上一片肃穆,即便皇帝还没有来,但百官们却依旧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只与左近的人轻声交谈。 随着太监的高声唱喏,一身明黄色太子朝服的人走了进来,背着光的身影在昭阳的存托下显得格外的高大。 百官们屏息凝神,神情恭敬的拜地叩首,虽然对今日早朝的不是皇帝有些疑惑,但想到这些年来庄帝一直体虚多病,朝政一般都是太子在处理,若不是这次因景侯得死牵涉到太子他恐怕也不会拖着病体亲自处理,也就释然了。 这一切只能怪秦真潜的行动太快,且事先毫无预兆,庄帝的旨意还没有颁下去,秦真潜就将他逼宫软禁,这样的胆子,这样的魄力,莫说文武百官料想不到,便是庄帝震惊之极,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击得手。 太子站在丹陛之上负手而立,神情睥睨,威风凛凛,威严的声音淡淡响起:“父皇身体不适,今日早朝,由孤代替。” 众臣无声,对这件事已经早有预料,而且太子身兼监国之职,早朝由他来上根本就是毫无议论的一件事。 高深莫测的双眸扫过底下众人,秦真潜道:“父皇有旨意传下,众卿听宣。” 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倒在地,秦真潜亦走下丹陛,撩起衣摆,跪在百官之首。 面白无须的太监打开明黄色的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体甚虚,朝政之事不堪重负。太子秦真潜品行端肃,气量宏伟,监国数年宽宥待人,才德兼备,至孝至诚,深肖朕躬,堪承大统,着继任为帝。钦此!” 这道圣旨一下,等于是在朝堂之上扔下一个炸弹,众臣皆是呆怔惊骇之极,唯独秦真潜一人磕头谢恩,沉声道:“儿臣领旨谢恩。”说着双手捧过圣旨,站起身来。 众人终于缓过神来,跟着领旨,三呼万岁。 刑部尚书出列问道:“敢问太子,为何陛下忽然匆匆退位?”若是换作旁人绝不会这般直接询问,但刑部尚书是朝堂上公认的老顽固,性情耿直,公私分明,说话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 “父皇的决定,孤不敢多问,但昨日早朝结束后,父皇的病情忽然就加重了,其他的事情,孤就不得而知了。”秦真潜扫视了一圈众人一双双或猜忌或疑惑或忧虑的眼睛,接着说道:“若众卿家有什么疑虑的话,可以跟孤一起去问问父皇。” 能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滑不溜秋的老油条,又怎会听不出他言语中隐隐的怒气,众人纷纷收起心中的疑虑,再不敢多言,毕竟谁也不想得罪颖朝注定的下一任帝王。 当朝丞相、太子的岳父首先跪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一个跟着一个的跪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恭敬的声音穿过琉璃碧瓦,直冲天际。 秦真潜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着那个高高在上奢华尊贵的龙椅,双目之中充满野心和志在必得。 “慢着!”一道大喝由门外传来,进来的是一个蓝底银边一身亲王装饰的老者。颖朝的皇位争斗向来极为残酷,历代皇帝基本上都是踏着兄弟亲人的鲜血爬上去的,庄帝亦不例外,与他同一辈的兄弟被他登基前登基后都杀的差不多了,只留下这一个与世无争关系极好地同母胞弟。 众人见这位向来不参与朝政的肃亲王突然出现,纷纷向他投以不解的目光。秦真潜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心下隐隐的觉得不妙。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问道:“不知皇叔前来有何要事?” 肃亲王冷哼一声,丝毫没有以前的和蔼慈祥,恭顺有礼,“本王前来,有事请教太子,为何御正殿守卫重重,戒备森严?本王不过是进宫给皇兄请安而已,却连御正殿的门槛都进不去!”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齐齐将目光投向太子,等着他的解释。 太子皱了皱眉,语气沉重的说道:“父皇病重,孤担心消息泄露出去会天下动荡,便封锁了御正殿,顺便保护父皇。” “保护?”肃亲王冷笑出声:“太子确定只是保护,而非软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秦真潜目光紧缩,语音之中带着能割伤人的锋芒,“王叔此言何意!” 肃亲王也不故作玄虚,直接说道:“昨晚,本王接到皇兄传来的消息,言曰太子谋逆,逼宫弑父!”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秦真潜双唇颤抖,似是气愤已极。他指着老者,怒喝:“荒谬!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与孤,否则,即便你是孤的王叔,孤也饶你不得!” 肃亲王一声冷哼,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九龙佩!”众人惊呼。 “确是九龙佩!话可以作假,但这九龙佩做不得假吧!”在颖朝,能象征帝皇信物的除了玉玺就只有九龙佩,九龙佩是历代皇帝传下来的至宝,若无意外,不得随意离身。“本王还没有年老昏聩,若非九龙佩,又怎敢在朝堂之上胡乱指证与你。” 文武百官还是了解肃亲王的为人的,知道他一向谨慎小心,若无确切的证据,又岂敢随意地诬陷一国储君,也没有那个必要,反正无论皇位怎么传也传不到他身上的,当下不由得就信了三分。 秦真潜冷笑:“孤为何要这么做?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个皇位迟早都是孤的,孤有何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做这等谋逆之事。” 众人唯唯弱弱,不敢出声,这样的事太敏感,牵扯的范围太大,稍不留意便会引火烧身。唯独刑部尚书出列说道:“殿下、王爷稍安勿躁,此事只需面奏陛下,便能分辨谁是谁非了。” “不错!”肃亲王赞同:“太子可敢撤走御正殿的侍卫,让本王与文武百官见皇兄一面?” 秦真潜道:“孤问心无愧,有何不敢。只是如今父皇病重,你们贸然前去,惊扰了圣驾,谁能担当得起!” “说来说去,太子还是不愿让我们见陛下,那就莫怪本王不客气了!” “你要作甚?”秦真潜气恼。 肃亲王转身便向殿外走去,苍老的声音斩金截铁:“硬闯!” “放肆!”秦真潜一挥衣袖,喝道:“拦住他!” 守在门口的侍卫握着兵刃拦住了老者的去路。肃亲王冷笑一声,高举九龙佩,朗声说道:“陛下的九龙佩在此,见玉如见君,谁敢拦本王。” 侍卫们一时都踌躇不前。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报……报殿下,陛下……陛下驾崩!”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众人头上炸响,庄帝竟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秦真潜身上寒意阵阵,他不知道一切为什么这么巧,但他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无论庄帝的死与他有没有关系,所有人都会将罪名扣到他头上。 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场血腥争斗了。他眯了眯眼,一挥衣袖,大殿之内悄然出现一排手执利刃士兵,百官之中属于太子一方的人站在了他身后。 剩下的文武重臣看着杀气腾腾的士兵开始躁动不安。肃亲王怒喝:“怎么?太子当真要谋逆不成?” 秦真潜看着远远往这边而来的一队冰甲,冷笑:“王叔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哼!父皇已死,愿意投诚的荣华富贵官运亨通不在话下,否则的话,不仅自己身死,还要累的亲友家族为尔等陪葬。” 众人的气势纷纷弱了下来,秦真潜毕竟监国多年,自有一股威信在,而且帝王已死,余下的皇子们都没有实力与他相抗,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控与他手,面对这满殿的煞气众人开始动摇了起来,已经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太子身后。 刚正不阿的刑部尚书破口大骂道:“逆臣贼子!你篡位弑父,不忠不孝,怎配为君!” 秦真潜眉目阴森,站在他身边的侍卫手执利刃向刑部尚书一刀砍下。“嗖”利刃破空,撕裂胸膛,殷红的血滴落而下,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之气。“哐啷”兵器落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侍卫软软的倒了下来。 秦真潜惊怒,抬头看去,红袍小将背脊笔挺,英姿飒爽,高大的弓已经被拉至圆满,尖锐的箭头笔直的对准他的眉心,杀气四溢。 他心下惊慌之极,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景侯世子?周连呢?他预想之中的周连呢? 肃亲王挥手,道:“除了太子殿下,其余诸人就地格杀!”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漫天箭雨,哀嚎求饶和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