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东西,就这点见识?”沈画将银筷子丢到一边,拿起手绢淡然擦了擦手指,动作优雅,神情从容。
竹心脑子不够使,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见着沈画这副深沉范儿,顿时开始崇拜自家主子。
沈画见状,还要再说什么,就见面前的黑影一闪而过,“二殿下,起床啦!!!”有个东西噗嗤一声就扑到我的面前,他听着耳熟,这才想起,之前就是这位将他唤醒的。
还没反应过来,那鹦鹉就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水,沈画一愣,好嘛,又养死了一只小动物。
记忆中,他就没养活过任何东西,哎,现在,这只鹦鹉也要离去了。
那鹦鹉立时眼睛一翻,脖子一歪,吐——血——而——亡!!
“三皇子到——”外面一声喊,沈画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往事一一涌上心头。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茶水里有毒,沈画当时嫌弃千年的雪水不够纯净,就赐给竹心喝了,结果,自然,竹心吐血而亡,大皇子沈林唐适时赶来,口口声声的要保护弟弟,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后来还真让他查出来了,是个不能生育的贵人,因为沈画母后说了她两句,怀恨在心,所以,才故意要下毒害他。
可笑皇帝竟然就信了,其实,毒确实是那贵人下的,但是教唆的人却是沈林唐。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沈林唐去拜见皇后也就是沈画的母后,恰逢这贵人过来请安迟了,还炫耀说昨夜服侍皇上累了。皇后就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家不过是个布衣身份,别仗着皇上多看你两眼就恃宠生娇的,狐媚惑上可是死罪。”
当时,沈林唐特别的不能接受,特别的感到皇后是在指桑骂槐,他从小就寄人篱下,特别敏感自卑,导致他的自尊也强到了变态。
所以,他就觉得,是皇后故意侮辱他死去的娘,瞧不起他私生子的身份,因此,用沈林唐的话就是,不过出去时,对跪着的贵人说了几句泄愤的话,并没有想谁死,是那贵人自己听差了。
沈林唐以前寄养在舅舅家的时候受够了白眼和欺凌,他虽然也暗地使坏报复,但是,多半都是小打小闹,像这样真要人命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所以回去以后越想越担心,这才跑到沈画的宫里来,想看看虚实。
没想就碰到竹心惨死,他怕别人查会查出他的底细,所以才自告奋勇,要沈画别声张而是又他来查出真相。
而沈画,一直在母后的教导下,一心只读圣贤书,竟然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晓得人心的险恶,皇后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反倒终究是害了他,让沈林唐一步步将他逼入死亡的深渊。
长叹一声,他母后以为她用那凤凰的羽翼能帮我撑起一切,而他的母族也不喜欢他太凌厉,这样,当沈画继位后,一个愚笨的君王才更好成为他们的傀儡。
综合这一切,沈画的失败是多么的必然啊,沈画当时想通这个道理后,只能连连苦笑。
重生一世,沈画虽然知道了剧情但是还很不够,因为他是第一反面配角,作者太关注了,所以为沈画设下了重重陷阱和关卡。为了保险,他要用一个作者完全一时兴起,一时脑残,写下的一个没多大影响的角色,但是这个角色的地位也不能很低。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虽然小,却喜欢呲牙咧嘴,凶狠地露出小乳牙和胖爪子。
恩,他的侄儿,那小子叫什么呢?
格老子的,竟然没问,不过,算算年纪,今年得有三岁了。
沈画正想着,外面有人传了一声:“太子殿下,大皇子求见,您看这是——”
沈画抬眼看了眼外面的骄阳似火,矜贵地道了声:“知道了,你就说我还未起身,让大皇兄稍等片刻。”
什么?宫里明明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大可不必让沈林唐在宫门口的毒太阳下等?沈画嘴角勾了一下,我不记得了,本太子刚刚睡醒呢。
伸了个懒腰,踢了还跪在地上望着死鸟发呆的竹心:“替本太子宽衣。”
“这鸟。”竹心胆战心惊地指着地上的鸟和那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沈画略沉吟了一下:“埋了,嗯,厚葬。”
沈画看竹心处置那只死鹦鹉,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养小动物了,唔,侄儿除外。
谁叫他就是这样的命,养什么死什么呢?前前后后养死了獒犬、汗血宝马的小马驹、金丝鸟、一只鹦鹉。还有其他叫不来名头的东西,有一年,他从锦鲤池边过,从这头走到那头,还没走过呢,几百条锦鲤就翻了白肚皮。
那阵子,宫里盛传他是扫把星转世,母后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处置了嚼舌根的人,这才没将此事传到父皇那里。
不然,他该更看不顺眼沈画了吧。
沈画整理袍子的时候,在想,自己这么会养死动物,那小侄子不会真被养死吧?
不过转念又想了想,这小侄子最后不也被送到了断头台了么,早死晚死也都是死,大不了,接进自己宫里来,离着他远远的总可以吧。恩,得比锦鲤池子的长度远,就这样办好了。
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沈画这才仪表堂堂衣冠楚楚,微微倨傲地问道:“三皇子呢?”
“回太子殿下,三皇子说记起皇上说晚上要考他的书,匆匆走了。”外面小太监回答道。
沈画冷哼了一声,他大概这就是记恨上了——太子殿下,靠着天生命好而不学无术,竟然还欺凌可怜无依的亲兄弟,这是正宫的孩子要欺负没娘的孩子啊。
一准晚上得跟父皇去告状去。
03.意外收获
沈画一想到那心眼从东直门偏到西直门的父皇,就感到淡淡的忧伤了。
几十年的抗争里,他学会了一点,就是无论道理在谁的手里,父皇就好像耳朵只听得见沈林唐的话一般,其他人一概不管,全都是沈林唐这小畜生登上皇位的障碍。
虽然自己已经习惯了,而且早已死心不指望从父皇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公正,但是,他也不想一重生就去看人的脸色,说不定还得跪养心殿,还得逼着给沈林唐赔礼道歉,让所有嫉恨或者想讨好的人看笑话。
于是,沈画病了。
原因就是——
那只死掉的鹦鹉半夜给他托梦,说埋得地方风水不好,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大咧咧躺在沈画枕边,沈画顺理成章的,被吓病了。
咳,虽然这么个病法有点弱,但问题是,这宫里没几个希望他强的,那就先弱着吧。
沈画窝在被子里翻《论语》倒着背来玩,一边想着父皇威严的大脸带着点轻蔑地道:“如此软弱的孩子,哎,以后如何能继承我大统。”一边感叹,当真是做什么都是错。
外面是一株血红的蔷薇树,树上繁花似锦,如耀眼云霞。不记得哪一年,蔷薇就是开得这样的好。沈画欣喜地在树下等着父皇一同来欣赏这美景,只换来他四字评价“玩物丧志”!
到傍晚时,才知道是早间沈林唐冲他发了脾气,父皇当时好言安慰,沈林唐还是闷闷不乐,而,父皇所做的是将那日的不快统统发泄到了无辜的自己身上。
记起这些往事,真是淡淡的忧伤。
于是,沈画不爽了,将《论语》丢到一边,声情并茂地写了封信寄给娘舅,阮云益,信中不断表达对娘舅的思念之情,其实,他们每次见面话说不过三句,然后,在信的末尾,他提到死去的那只鹦鹉,因为鹦鹉是娘舅送嘛。
鹦鹉吐血而亡,所以,希望他能再送个差不多的给我,因为自己养惯了。
对了,沈画在后面补充道,还希望娘舅能准备些鹦鹉专用的食物,因为人的食物它似乎无福消受,所以,才会喝了茶水就吐——血——而——亡!!
心底何其仁厚,言辞何其天真,沈画自己读了一遍,都把自己蒙蔽住了,这十四岁如花般的少年,纯真的如同白纸一张哟。
“画儿,你怎么样?”信送去的傍晚,皇后顶着两个核桃似的眼睛来看他了,后面跟着个严肃的白面男子,正是娘舅阮云益。
沈画猛掐一把大腿,立刻疼得一哆嗦,眼圈刷地红了。看母后靠过来,一把搂住母后的脖子蹭了蹭,刚想装哭,眼泪却真的掉了下来,虽然身为皇后,她不是很称职,但是,她是真心爱他的。
前世,被父皇疏远乃至贬斥后,她一直没说什么,甚至除了偶尔来看沈画,一点关心的话也没说过。沈画却在死后,真正去看那本小说的时候才知道,她因为他太敏感,害怕自己的哭泣让他心里更难过,所以每次来看都假装强颜欢笑,但是,一走出沈画被幽禁的地方,却是嚎啕大哭。她将所有的坚强都用在为自己保驾护航,却惟独将脆弱留给自己,冰封起来。
想到这里,一种由衷的,从未被深思过的庆幸终于淹没了沈画,幸好一切还未开始,幸好他最珍惜的都还在手中。
“这孩子,一生病竟然小了好几岁,越发黏人了。”母后有些欣喜地抱了抱沈画才松开,沈画抬起头,用连自己都感到起鸡皮疙瘩的依恋眼神看着阮云益:“娘舅,你来了就好了。”
“嗯。”娘舅那张对着任何从来没有表情的死人脸,难得柔和了半分,有些生硬地也摸了摸沈画头,“太子都长这么大了,还如此懂事。”
娘舅果然是个饱读诗书的人,能从一个被死鹦鹉吓傻的太子身上看出他懂事,沈画不由得,对他的钦佩之情又多了几分。
“你看,这是娘舅给你带的小兔子。”母后哄三岁小孩的哄着沈画,沈画的嘴角抽搐了下,还——养?
“我好高兴,竹心,快帮我把小兔子装起来。”嘿,兔子,离我远点,否则我会妨死你。
母后又是爱怜,又是犹豫地看着沈画,良久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也别荒废了学业,你知道的,父皇喜欢学富五车之人。”
“我有看,我记得。”沈画将早就压在枕头下面的《论语》拿出来,他忽然想,自己后来学识那么烂,也许跟母后强硬毫无乐趣的逼良为娼式的教学方法有关。
“太子辛苦了。”母后的语气里终于有了深深的欣慰。
沈画努力瞪着我是好学生的双眼看着床边的两人,用以证明,自己的眼皮真的很双。
“咳咳,太子休息吧,竹心你去沏茶来,我同皇后娘娘再说些话。”阮云益插了进来,看人的眼神还算和蔼,沈画趁机倒回床上,虽然他喜欢他们,但是,并不代表喜欢跟他们相处,这累的,心累坏了。
阮云益前脚刚出门,沈画就冲到门口,兴冲冲地丢了个软垫在地上,迅速往软垫上一坐,顺便将耳朵贴墙壁上,动作一气呵成。
“娘娘,太子的鹦鹉猝死,这其中必有蹊跷。”阮云益悠悠地道。
皇后用力握紧手里的绣着精美玉兰花的丝绢,揉得凌乱不堪:“谁要害我孩儿,肯定是那林……”
“我看也是,下毒的人找到了,就是前日来给你请安的兰贵人。听说那个野种出来的时候,跟兰贵人说了几句话。”阮云益用指节敲着桌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沈画连连点头,对的对的,你查线索的方向很对。
“我要去找皇上理论去!”皇后咬牙道。
“我们证据不足,就算兰贵人亲口承认,皇上也未必会信的,他会以为是我们在搞鬼,你懂吗?现在,皇上眼里只有那野种。”阮云益叹了口气,“你跟沈画先忍忍,最主要保住太子的位置,叫沈画别乱跑,省的授人把柄。”
“野种那边我安排了人,不要担心。”阮云益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皇后成功冷静了下来。
沈画有些激动,双眼瞪着应该是娘舅坐的那块墙,都要把墙壁瞪穿了,娘舅~我要细作的联系方式……
娘舅起身告辞,沈画忽然眼前一亮,咦,好像记得,那个细作……后来被沈林唐给揪出来了的,不过,算不错了,在他身边潜伏了整整七年,自己母家倒台时,他才暴露。
很好,沈画唰地一声站起来,迅速躺会床上,母后正好送完娘舅推门进来。
她已经恢复了之前雍容而严肃的表情,刚才的哭,从沈画单独有宫殿开始就没见过了,所以,记忆里,他的母后一直这么端庄高贵,不可近前。
沈画感到身上的被子被捏了捏,母后轻声吩咐了几句,最后叹息了声:“这孩子都病瘦了。”
沈画心底暗道,那是你没见过我瘦的时候,在沈林唐多年的打压下,堂堂七尺男儿,临死的时候,身上没有半分肉。
那天刑场风很大,竟将他吹得摇摇晃晃的,还未行刑,就感觉自己被吹得要升天了呢。
第二天,沈画起来,娘舅送来的兔子上吐下泻,不幸于当天傍晚,死硬了……
沈画忧伤的看了一眼,就吩咐竹心将尸体埋在风水宝地处,跟鹦鹉成了邻居。
04.小狼崽子
长安街僻静处,一个简陋的四合小院。
李安茜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包子在晒太阳,她身子瘦削,颧骨突出,只是一双眼睛秀美温柔,静静地看着怀里雪团般的孩子。
“林睿,你叫林睿,睿睿。”李安茜逗着孩子,心底很平静。
虽然她恨那人,但是她还是感谢他给了她这个孩子。林唐,那个英俊的善解人意的青年。
她与林唐是青梅竹马,林唐小时候经常被舅舅家的孩子欺负,还被舅妈用碗口粗的木头打,从家门口,一直打到镇外去。
李安茜是他家的邻居,豆腐店的女儿,她总是偷偷带东西给林唐吃,还拿药给林唐擦。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林唐会嫌弃她,想要杀了她。
为什么?她都答应不再去烦他了,答应就此消失在林唐面前,为什么,他这么狠心。
林唐变了,李安茜觉得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住在林唐的身体里。
她记得那天晚上林唐杀她的时候说的话:“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你死了,比活着好。”
林唐的剑刺入她的胸口,她却活下来了,还生下了跟林唐的骨肉。
救她的大夫说她的心比别人要偏离了一寸的位置,听说林唐当了很大很大的官,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她有孩子就好了,而且这孩子长的多像了林唐,却安静内敛。
那个阮云益对她们母子很好,但是,李安茜有时候也觉得很可怕,他看着包子的时候,眼神总是藏着什么,李安茜不敢去想,怕想多了,又会回去那个黑漆漆的,没有月亮的夜晚。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又看到阮云益那张面皮白皙的脸孔,李安茜本能地瑟缩了下,抱着包子站起来:“阮先生,您来了。”
“嗯,小睿还听话吗?”阮云益站着看了会儿包子,就对李安茜道,“让孩子在院子里玩会儿,王妈看着,我有话同你讲。”
“好,好吧。”李安茜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害怕,她隐隐觉得今天不大好,早晨看到了乌鸦,有阵子,右眼跳的带动着心窝子都疼了。
但是,她还是将紧紧抱着的包子放在地上,顺从地跟着阮云益走进门。
王妈抱着包子狠狠亲了一口,喊了声:“我的儿,可真乖。”
包子精致可爱,脸颊鼓鼓的,下巴也肉嘟嘟的叠了层,睫毛纤长浓密,眼瞳很黑,如同上好的墨玉一般。但却没甚光彩,总是安静不说话,生气时候也是,只拿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瞪着你,无端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对于王妈的动作,包子林睿毫无反应,垂下眼睑,低着脑袋安静坐在石登上。
王妈还要再逗他,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王妈悄声嘱咐小包子不要乱跑后,就起了身走过去,轻轻靠在门口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