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胖子脸上带了几分残忍的笑意,揪着小皇帝离开了房间。
方四儿与瘦高个儿也相继离去,离开前没忘记嘱咐袁让识相点就别乱动,瘦高个儿就在院内喂马,而他的手脚依然有绳索束缚着。
当残破的木门关上的那一刻,袁让狭长的眼眸中透出了凶狠又嗜血的光芒,唇上带着戏谑又不屑的笑意——
这就想困住他?
太看轻他了吧!
46.一时心软铸成错
第三天傍晚,瘦高个儿把袁让手脚上的束缚全卸下,并往他怀里扔了几个瓶瓶罐罐,袁让惊愣了一下,他元气已恢复大半,从罐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他能判断这些药罐子里的药材全是上等伤药,用这么珍贵的药来医治他一个外伤不重内伤差不多痊愈了的人?何况还是他们眼中一个没什么大用处的人?
可等胖子将一个浴血肮脏的人丢到他面前时,袁让这才明白了几分。
胖子朝地上啐了一口,“给我治好他的伤,要是死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甩门而去,依稀能听见院中瘦高个儿嘲笑胖子下手没个准头,而胖子则辩解那小子嘴巴太硬了云云。
袁让这才放下那些瓶罐,走到那个瘦弱得如纸片般单薄的身体前,缓缓蹲下身来,乌黑的长发遮盖了那人的脸,尽管上面沾满了泥土血污,但隐约能感觉得到如果那些头发洗干净了会是如墨如云的柔软细腻。
他面无表情地拨开了细细的发丝,随即见到了一张洁白如玉却惨淡如纸的精致脸庞,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少年的脸,细眉樱唇,睫毛长长的,鼻息微弱时的他美得更像一尊陶偶,一碰即碎般,更惹得人想要触碰。
袁让伸出手,在那张平滑的脸上摩挲了下,手感不错,只是少年的脸颊太冰凉了。
就这么一具残破的身体,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即便用上最好的药材,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可若是不动手,这样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就真的要成为人皮面具了,多少有点可惜,而且袁让也不能让他坏了自己的大事。
于是扳过小皇帝的身子,扯下他身上已经只能用布条来形容的血糊糊的碎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时,小皇帝还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袁让却被他这一声以及触目惊心的痕迹给看得双目微睁。
随即冷笑,鬼迹堂的手段,彰国的手段,真是好残毒!
少年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细若蚯蚓的鞭痕,此鞭的最大的特点是易于着力,可以随意控制鞭子落处,而且配上胖子的功力,小皇帝的皮肤是一处未破,只皮下抽出的淤痕红紫交加,狰狞暴腾,就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爬满了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满目竟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了。
因为方四儿临走前交代过,这少年要留给堂主发落,所以不能先把人弄残了,不光是脸,连皮肤也没有一处破损的地方。
可小皇帝仍是浑身浴血般地被扔进屋,这又是为何?
袁让将小皇帝的身体靠着自己,一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手捡起一个罐子,拔塞的时候稍微花了点力气,一牵扯,不知是触碰到了哪处伤口,小皇帝浑身一震,闷哼出声。
“呜……噗——”一口鲜血喷洒在地,更多的是落在小皇帝光裸的胸前。
心中不知是什么感受,袁让觉得胸腔有点闷,这少年伤到这等程度仍不肯开口,内伤外伤加起来能要了他大半条命,光是看他纠结紧蹙的眉头就能想象得出来,此时他五脏六腑错位般的疼痛。
何况他还没有武功。
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了什么要死守一个根本不算什么的秘密呢?
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当然还是保命重要了。
初见少年的时候袁让只觉得他天真、单纯、青涩,不过背后之人利用的棋子而已,被人卖了也毫无自觉的蠢蛋。只是在见到他腰间明目张胆地镶嵌了鬼迹堂的玉牌时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直到被人帮来此地缩在角落看那三人盘查自己并让罗布与自己对峙,从头到尾少年都只是沉静不语,没有落井下石的念头,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见到罗布被方四儿抽到在地的时候甚至不忍地别开眼……
他太天真,天真得他不屑一顾,袁让一向奉行身边的一切能利用的都绝不含糊,所以他把矛头都转向了少年。
在他被人敲晕的同时,他也将那包药粉藏入了少年衣内。
看到那双清澄的眼中逐一染上不同的色彩时,袁让觉得有种成就感,而成就感背后,却是一种空虚。
他无法理解,人是那么脆弱的生物,一块玉就能让已经背叛了他的罗布重新认他为主,可为什么在毒辣酷刑下,这少年都不曾低过头?
他不是鬼迹堂的人,这点袁让在看到少年同样被束缚住的时候就早已知道,说不定他背后的人跟自己会是同一立场,敌人的敌人往往是自己的朋友,可是袁让却不想知道他背后有什么人。
袁让不想知道,能让少年紧咬牙关熬过这三天非人折磨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他不理解少年的倔强,所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也罢……就当是临走前做件好事吧。
袁让反手将小皇帝揽在怀中,用手指沾了药粉往小皇帝的身上顺着鞭痕一道一道地抹着药粉,沿着脖颈锁骨滑落腰线,再往下,饶是心狠手辣的袁让也不禁低声咒骂起来,“畜生!”
——竟然连大腿根处也布满了细密的鞭痕。
手指轻触着私密处细嫩的皮肤,引得怀中少年瑟瑟发抖,像是冷得不行了似的,小脑袋不住地往温暖的胸膛上贴去,袁让一边感慨着这小子身体蜷在他怀中与他的臂膀契合得刚刚好,一边有些心软了起来,特别是在看到稀疏耻毛见低伏的幼兽上也落下了几条红痕的时候。
不过这看上去倒有几分可爱,袁让忍不住将那小东西掂了掂,就听到小皇帝的喉间低吟了声,“唔……嗯……”
那声音听上去竟有点沙哑魅惑,听得袁让心头一震,马上移开了手指,专心为他擦起药来。
嚼碎了治疗内伤的药丸喂入小皇帝口中,袁让甚至解下了外衣披在小皇帝身上,将人抱到了墙边,由于房内没有床,只能背靠着墙让人休息,完成这些工作时,夜色已经黑沉下来了。
从破窗户往外看,今夜的星辰很少,乌云蔽月,外面几乎是一片黑暗。
袁让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将他袖中藏的长不过一寸的刀片取了出来,走到门边,顺着门缝落到了外面的锁链上,削铁如泥的刀片很快就将铁索割断,锁链落地的瞬间又被他巧妙接住,院内空无一人。
这三日来,他都在观察着入夜以后那两人的动向,虽然这一胖一瘦看似平庸,二人若联手,内伤未愈的袁让也不能保证能安全脱身,只有入夜趁他们休息时逃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可就在他另外一只脚刚要动的时候,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了……
诧异地回过头去,就对上了一双明亮剔透的双眼。
少年顺势将推开的半边门缓缓带上,袁让看着他嘴边淡淡的笑容,也不禁抽回了脚。
门就被这么关上了。
袁让本在双掌上蓄了力,要是小皇帝发现了他要潜出去的目的,哪怕少年曾让他有过那么一丝心软。
然而小皇帝只静静地看着墙根,昏暗的一角隐约看见他的侧脸光滑如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只说了四个字,用他已经变得嘶哑而显得有几分销魂蚀骨的声音道,“轩……辕……不让……”
健壮如铁的胸肌起伏了一下,却不是因杀气迸现,轩辕不让轻松地将体力不支而向后倒去的少年环住,一向冷酷的双眸也不禁流露出几分赞赏。
“如何得知的?”连低声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好奇的意味而显得温柔了些,小皇帝只是累得靠在他胸前喘息了几下,两手还紧紧地握住了轩辕不让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似的。
小皇帝疲累地眯了会儿眼睛,轩辕不让也难得好耐性地等待着,目光顺着简单披在他身上的薄衣往下看,那单薄的衣裳穿了等于没穿,少年纤细的线条还是能大致看到,何况他的手还环在小皇帝的腰上,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得到不同于自己的体温。
谁知小皇帝倏然睁开了眼,扁着嘴巴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白痴……轩辕家的‘五公子’,罗布差点叫出了‘殿下’,画像上分明的异国服饰,而且你居然还化名就叫‘袁让’!……你不是舆国的五王子轩辕不让还有谁是,何况你也亲口承认了……咳咳……”
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小皇帝冷不禁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轩辕不让默默地帮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将人抱的更舒服些,嘴边是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戏谑,“你知道得太多了,你若是不说出来让我走,或许还能得一线生机,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能走……”小皇帝边喘气边道,不服输般地瞪了眼轩辕不让,“你要是敢对我下手,我就马上大声喊出来,就算你杀了我也会暴露你的计划……”
轩辕不让冷笑,“就凭外面那两个,拼尽全力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
“得了吧……就你这身伤……”小皇帝扛不住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声愈加浓重,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是不容易了,还要故作没事。
被他这句话戳中心事的轩辕不让微微一震,然后觉得这个样子的小皇帝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和可爱。
“所以……你这是在要挟我?”轩辕不让越想越是觉得有趣,尾音也不禁微微上扬。
“嗯!”小皇帝点了点头,“你要是走了,我会死得更快。”
“哦,怎么说?”
“那群变态……肯定不会轻易饶了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可不想再被你害一次。”
尽管身体伤痕累累疲累不堪,小皇帝的双手依然死死攥着轩辕不让的衣襟,衣领勒得轩辕不让的后脖颈甚至有些痛。
对着这样的少年,轩辕不让却不想下手了。
杀了他,远不如听他说话,看他脸上鲜活多样的表情来得有趣。
“对了……‘变态’是什么意思?”
47.你不仁我不义
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起来小皇帝就难免怒火中烧,小拳头紧紧地攥着恨不能扑上去在轩辕不让那张桀骜俊美的脸上补个十拳八拳,迷蒙的眼睛里顿起几分清明,清明中难掩的是一层层往深处递进的厌恶和憎恨,小皇帝冷笑一声,“‘变态’就是……我与你无怨无仇,我这身伤却是拜你所赐!他们审讯你的时候我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甚至眼睁睁地看着罗布死在眼前,却终不能逃出你的算计,在我伤好之前你若是敢走,天涯海角,化作厉鬼我也会找你报仇的!”
忽悠,接着忽悠……
小皇帝算是摸清了轩辕不让这古怪脾气了,说好听点是喜怒无常,说难听点就是吃硬不吃软,他利用罗布贪财的弱点冷眼看着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属下上西天,他大大方方地在小皇帝面前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好给从头到尾保持沉默没揭穿他的小皇帝反咬一口,顺便让人死得更明白一点……
如果不是熬到了轩辕不让打算潜逃的那一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边拦下了他,这点超出了轩辕不让的认知,他没料到小皇帝有这个力气头脑,很是震惊了一把,继而产生了兴趣,没准儿他一掌劈晕了小皇帝再跑也是可能的,赌的就是,轩辕不让对他有兴趣。
管他是兴趣还是性趣,眼下他有不得不留下轩辕不让的理由,而且在三天三夜的非人折磨下小皇帝顿生出一种危机感,如果他再不做点儿什么,一直依靠他人的话,昨天一个百里延今天一个轩辕不让都只是侥幸,未来不知道还有哪个权衡利弊下将他毅然决然地推出去的混蛋。
他之所以对朝中的那三人没有真正实行真正的报复,是因为不管他们做什么,出发点都是好的,哪怕他们或多或少的对自己抱有一些龌龊不堪的想法,尽管在死掉的小皇帝眼里是奇耻大辱,但在于帆眼里,那连复杂多角恋的负作用都算不上,纯粹是小皇帝性格太过骄傲,而一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想要处处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帝王风范也要看清楚他手底下是什么样的人物,如叶倾欢这惯于暗地里祸害人的狐狸,于慕容涯这心态不怎么正常且有乱伦倾向的长辈,于青梅竹马时刻想以一个保护着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的尉迟骄阳,都只会令矛盾越来越深刻,继而尖锐,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到最后,痛苦的还是慕容予繁自己。
顺着叶倾欢的意思安静地看他在朝堂上的动作,一部分是由于不管那三人再怎么闹,始终不曾真正想过要他的命,顶多是为各自的官僚集团争取点儿存货空间顺便发展得更壮大些,无论最后叶倾欢的侵吞计划成不成功,另外二人都会冷静处理,断然不会以由爱生恨这样幼稚的理由反扑自己,矛头只会对准叶倾欢。
更何况小皇帝觉得,就算他们喜欢自己,甚至不亚于岳闻乐的那种喜欢,终究他们除了喜欢之外还有其他的利益牵扯,不会一直拿着“喜欢”说事儿……某种程度上看,他与那三个人之间比与岳闻乐确实有着更大的可能性,一方是爱得不深,一方是不想爱,更符合于帆对于帝王的一番解释。
反正他这辈子对女人是敬谢不敏,就连皇后叶倾城,他也是把她当做姐姐一样敬爱,没想过真要接手这身体的上一个灵魂的老婆。
反正他被喜欢他的人利用的同时,也在多多少少的利用着对方,所以到最后无论结局如何,若还真有人想和他在一起的,凑合着过也没什么。
但不管这副皮囊对男人究竟有多少诱惑力,要他对轩辕不让产生一丝一毫的喜欢,比登天还难。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在自己还受着苦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将自己推往死亡边缘的人悠哉悠哉地扬长而去,死都要拉着这个混蛋一起死!
前面已经说过了,轩辕不让是欺软怕硬的人,且不说他堂堂七尺男儿究竟有多少苦衷需要用尽狠毒招数保命,就单说他这样冷血残酷的性子,想不让人背叛都难!若是如此还好,这次还牵扯上了小皇帝自己这个无辜的路人甲,让他活活受了千万鞭刑,身心的疼痛和铺天盖地而来的负面情绪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对着三个好人,他放不开。
可对着三番两次要害死自己的人,就不用在乎了。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留情?
你不仁,我不义。
……
以上,怎么越听越像是反派的台词?
小皇帝顶着满头黑线,双拳握得更紧了,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的轩辕不让还以为小皇帝是气愤到极致而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他放轻了声音,明显有几分安慰的意味在里面,“我这不是没走么,你急什么?”
“我这是在克制自己别一拳砸过去,免得让你留下心理阴影以后不方便我们合作……”小皇帝收起拳头,一本正经地睨着他。
“……”
轩辕不让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就你这小拳头——”
嘭!
一记觊觎已久蓄力良好瞄准精确的下勾拳就这么直直地轰到了轩辕不败的下颚上,毫无准备的高大男子被这一击给打得倒退两步,眼睛睁得跟铜铃那么大,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微扬起下巴,朝他瞪了回去。
……虽然手关节就跟脱臼了一样痛,但至少气势上不能输,若是让轩辕不败把他归纳到软弱可欺的那一类,要逃出生天就真的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