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两个半斤八两的大男人坐在地板上，沉默许久。
＊＊＊＊＊＊
「咳咳！」江别奇脑袋沉重的转醒。
四肢都被人绑住，那名青年躺在他身边，四肢伤口的绷带渗血把白染红。他有点担心青年，在他能手勾到的距离，他推推青年，青年却动也不动。
昏厥前，那个声音是江平的没错。
手上的粗绳不算是难以挣脱的类型，他花了点时间把它弄松。
等过了好一会儿，青年才转醒，双颊桃红。江别奇赶紧松开绳索，爬过去摸摸他的额头。
好烫！
这下糟了，这种环境下，加上他的伤口，肯定感染了。江别奇焦急的拍拍青年的脸颊想让他保持清醒。
喀啦一声，江别奇赶紧让自己装睡，躺卧在青年身旁。
来人脚步零碎，但很明显的有数人。室内灯光一闪，光线足够让他们看清楚江别奇两人的动静。
江平对着手下碎语，江别奇仔细聆听。细微的音量却足够让他知晓龙子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艾伦？死了？
江别奇胸口一阵郁闷，直想吐，不舒服的紧。脑内轰隆一阵，宛如庞然大物踩过脑子般疼痛。
最后，艾伦也走了吗……
本想告诉艾伦，他要离开了，让艾伦也远离这里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名粗鲁却有朝气的女子，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一个人死了呢……龙子看起来平安无事，那就好……
江别奇杀气一放，动动手指，打算大开杀戒。
＊＊＊＊＊＊
江别奇不爱杀人，不爱用枪，不爱黑道，他只爱龙子一个人而已。为了他，他能忍受一切不合理的对待。
老爷对他很厌恶，他是知道的；龙子对他无视，他也是明白的。
为什么会选择待在这里数十年，只因为他想找个生存的理由。
他反反覆覆，在爱情中颠簸，在黑社会里苟存。要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活，一个能够爱他的人，如此而已。
他的心，早就黑死；身体也早就随着心灵坏去。
当江别奇与那群人奋战时，脑袋想着的只有一句话
──他是为了什么而活？
当对方用着惊恐的表情看着他时，他只冷漠的说了句，「去死。」
一枪一枪的开，直到逼近那个人。
江平眼见那群手下一个个倒下，他不可置信的直往后退。
站在他面前的，是死神吧？他这么想着，一边求饶。他想都没想过，这个一直只待在龙子身边任人欺负的男子彻底爆发的模样会是如此吓人。
当江别奇一手按着胸口的伤处，一边走近江平时，他问了句：
「艾伦是你杀的？」
语气冷酷异常。
「……不是……」江平哆嗦的回应，一张脸吓得扭曲。
当江别奇要给他最后一击时，青年的声音却从后方传了过来。
江别奇一闪神，江平便采偷袭之姿，朝江别奇开了一枪，另一声枪响却是落在他自己的身上。
江别奇忍着伤，缓步走近青年，青年刚醒过来，闻到室内浓重的血腥味，江别奇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他不由得一愣，让江别奇把他搭在肩上。
「有些不是我的。」
江别奇淡淡的开口。
「我把你送出去，你自己脱身。」
话一说完，江别奇就不再开口。青年咬着牙想挣开，江别奇只冷冷的往他脸上一瞥，淡漠的开口：
「不想死的话不要惹我。」
青年一愣。剩下的路程他都让江别奇扶着行走。到了外头，他把青年放在远处，又一个人寻着原路走。
青年哑着声音问他：「你要去哪里？」
「等等就会有人来接你，你放心。」
江别奇只给了这句话，拖着伤重的脚步走回那满室尸体的屋子。
40.
当龙子等人寻找到江别奇的下落时，现场一片火海。猴子把他挡下，要他别轻举妄动。
「老大，这里。」
猴子看到手下把虚弱的青年背过来，风一阵的跑去，青年抬眼一看，一瞧见是猴子，他便冷着脸撇开头。猴子见状把他人抱过来，青年的高温让他想骂也骂不出口。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先开口：
「那个人……跑回去了。」
「什么？」龙子欺身想听个明白，脸色沉重。
「他把那群人通通杀掉了，然后自己走回去，之后就一把火烧起来。」青年难过得紧，他猜想，那是江别奇做的，想把自己与江平一同葬于火海，但他无力阻止他，青年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敏锐，眼铮铮的看着一个人送死的感觉很差。
「滚开。」
猴子一察觉龙子的动作马上挡在他面前，冷静的开口：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你明白吗？」
「……滚开。」龙子气势逼人，等了几秒出口的又是同样的一句话。手指紧捏着那样东西，那是他无法诉说的后悔与痛。
「祝你好运。」猴子只给他最后这句话。
这场戏，他已经无法再参与了。他带着手下以及背上的这人离开，远离火光的场所，他的内心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那两个人，或许不会回来了。
青年凶狠的目光提醒他的存在，猴子自然没忘记，想着江别奇的苦与爱，他手一收，把青年搂在怀里。
「喂喂，那两个人会怎样？」青年像是知道答案却要个回答的小孩子，楞楞地问。
「不知道……」
＊＊＊＊＊＊
龙子冲进火场里，没多久就看到江别奇坐靠在角落的身影。脸色苍白，被火光照得火黄的脸侧，他不用猜都知道，江别奇现在是在等死。
「江别奇……」龙子喉头一紧，缓步的走进那紧闭双眼的人。
他在想什么？嘴角的微笑，是在想什么？龙子从来都没看过他这样安详的笑，除了放在他口袋的那张照片。
当他最后一踏，踏在江别奇脚跟前，江别奇缓缓张开一点点小细缝，龙子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别奇才正想着过去的种种，不管是喜是悲，都是他自己选择的。遇上龙子、遇上猴子、遇上艾伦，这些都是他人生中的过客。
他喜欢猴子。因为他是个好人。即使他看起来很粗鲁，但也只是个伤心人。
他喜欢艾伦。即使当初发现他是龙子安排在他身边的，他还是喜欢艾伦那傻傻的笑容。
他喜欢豹子。豹子是他唯一认可的亲人。当江家的每个人都不欢迎他时，只有豹子还爱着他。
他喜欢龙子，很多很多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喜欢。他喜欢和他当兄弟，即使有尊卑之分；他喜欢龙子高高在上的样子；也喜欢龙子明明不喜欢还要假装绅士的脸；喜欢他明明在说谎，却仍把他占在身边的样子；也喜欢龙子抱着他轻颤的样子，他有很多很多的喜欢，却说不上来什么最喜欢。
他知道龙子会在自己手上刺青是因为想让自己下定决心继承家业，也知道其实龙子一直很寂寞。而他以为他可以帮他排解这些寂寞，但现在他发现他做不到。
龙子并不需要他。
当他这么想时，他张开眼眸，看见龙子的身影时，他以为自己在幻想。
他张开双臂，抱住龙子的肩，闭上眼睛，低语：
「我好想你……」
当江别奇察觉到自己拥抱的不是个幻影时，他猛然睁开双眼，用了微薄的力气把人推开。
「你……怎么会在这？」
火苗逐渐逼近他们，江别奇无视龙子的凝重，动手想把他推出。失血过多的身体，让龙子紧紧的抱着。
「我爱你。」
江别奇一听，捂着耳朵不肯相信。
「我爱你。」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相信，你快出去。」江别奇低下头，手不肯离开耳朵。「我累了……」
「我知道。」龙子哽咽的回答。
江别奇欲站起身，却硬生生的跪下，腿软头晕。龙子把他接在怀里，从身后抱着他，如同前几晚一般。
看到江别奇无力挣脱的模样，龙子自顾自的说下去：
「这张……是艾伦给我的。」
现场温度高得烫人，火光照在皮肤几乎要脱一层下来的高温。龙子却执意把江别奇抱在怀里，当他拿出那张照片时，很明显的他看到江别奇楞了几秒。
那是本该被毁掉的照片，龙子很清楚，江别奇也很清楚。
照片从他的侧面按下快门，把橱窗内与江别奇的笑容一起抓下。那两个小男孩，手牵着手，而江别奇笑得忘我。
「你想的人是我吧？」龙子愉快一笑。
龙子和江别奇的汗水直落，江别奇看了那张相片一眼后，扭开视线，直到他颈上的传来异样的感触，他才发现龙子在他身上挂了什么东西。
江别奇更加猛力的挣扎，龙子圈住他的力道也更加强劲。
「这是我给你的东西，你戴了，就是我的人。」
「拜托你……出去……」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江别奇瞪大眼睛，转头看着龙子温柔的笑容，即使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仍是固执的端详着龙子。
就像那晚，江别奇第一次在他面前显见真实的自己时，那样的黑瞳，如今看来是如此的干净。
江别奇在龙子的手臂里转了身体，奋力的撑起，双眼逐渐的失焦，在要阖上双眼时，他软下身体，头靠在龙子肩上悄声说了句：
「再见。」
龙子楞楞地拥着人，牙一咬，背起昏去的人迈步走出。
＊＊＊＊＊＊
「什么不知道，你想对我的救命恩人见死不救吗？你不救，我救！」青年奋力的扒开猴子的手，想打开车窗跳车。
猴子抓住他乱动的身体，连人带衣的捞回来。
他不参与，不代表其他人不参与阿？猴子苦笑看着青年耍闹，只能对那两个人说句，祝好运。
他不知道救兵会不会到，但至少他给了机会。能不能得救，看老爷怎么安排……虽然他不信这东西。
41.
当龙子再一次的从医院转醒，睁开眼看见的人少了几个，也多了几个。江平死了，那位父亲的旧友慈祥的站在一旁看着他。
龙子知道自己身上的痛楚是因为灼伤来的，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他撑起身体，想找寻那个人的身影，面露不安的对着大老问起。
「江别奇呢？」
「他走了。他一醒来就走了。」
「什、么？」龙子的喉结下上滑动。他突然扯动一下嘴角，「这样也好……」
倘若在他身边会让江别奇痛苦到自寻死路，那么不如让彼此分开。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苦笑了？龙子看着手臂上的点滴哭不出来，笑也像在哭。
「昕晔，阿奇说把东西还给你。」
江老看龙子醒来便神色不稳的走出房门，留下大老一人。大老指着桌柜上的东西对龙子说。
龙子眼睛一亮，那是……那张照片？江别奇把他还来代表什么意思？还有另一个东西呢？
「除了这个还有吗？」
「没了。」大老说完便呵呵大笑的离去。「好好休息。」
连只字片语都没留下，龙子只记得江别奇在昏迷前说的那句。
──『再见。』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龙子压下喉头的涩然，强迫自己微笑。
他真的走了……但是，至少并非死别。对龙子而言，已经算是最大的满足了。拿起那张唯一的照片，那样的笑容压得龙子的心口痛得不得了。
他一下子失去了情人与兄弟。艾伦……他得好好的把人安葬才行，还有他的那名未婚妻。
但是，今晚的他无法做到。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他也是人，也会痛……
不过……至少他把那样东西带走了……龙子这么想着自我安慰。
＊＊＊＊＊＊
一年后。
蓝天白云，街上的人无不对那对璧人投以欣羡的目光。
「小奇，你看大家都在看我耶。」明瑕一手挽着江别奇，另一守顺手拨动长发，一年下来，他那头短发在她卖力的保养下变得柔顺动人。
「嗯。」江别奇冷静的面容只往明瑕身上淡淡的扫了一眼回应。
「吼，你这什么态度阿，陪我试婚纱很让你为难吗？」明瑕脚一蹬，甩开江别奇的手，气呼呼的小跑步向前。
等到大约五大步的距离，她转过身对着江别奇扮了一个很丑的鬼脸。
「我先走了，我在店门口等你。」
明瑕娇小的身子，跑的速度倒是挺惊人的。一转眼她就消失在转角。江别奇用着他自己的脚步踏行在这条街上。
这里他曾经来过一次，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橱窗系列的摆设，还有那栋具有中国风味的餐厅。这些都只是一年多前的记忆，却让他如此的怀念。
喔，对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明瑕时的地点呢。她那呛人的脾气，搞不好刚刚又跟人起冲突了也不一定。江别奇正愉快的想，便传来那声高亢的音调，江别奇一愣，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呢。
他立即反应过来，果不其然在那小巷子里又有那群相似的小混混在纠缠着她，明瑕正拿起包包阻挡着那群人的调戏。江别奇觉得有点搞笑，这场景未免也太相似了。
江别奇动作俐落的把人赶走，但是这次他没这么幸运。
「喂，能起来吗？」江别奇弯下腰，伸手牵明瑕。
「哼，可以啦。」明瑕也没拒绝，只是嘴上咕哝几句。
她从地上站起时，忽然一句惊呼，「小奇！」
江别奇反射的回头，小混混的刀子正要往他颜面划下，江别奇本想稍微避开，但后来发现不需要，因为那个人被另一只手掌阻挠，连滚带爬的离开。
明瑕躲在江别奇的身后，而江别奇还没出声道谢，就被对方的面容震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带着墨色的镜片，自额边划下的一道淡色的伤疤，让他本来斯文的气质损毁了不少。
龙子透过镜片定定的凝视着江别奇的神情，惊讶是当然，他本来不打算现身的。看江别奇没有打算要相认的意思，龙子便打算提脚离去。
「喂喂，等等。」明瑕用那洪亮的嗓音叫住龙子。
「谢谢你，我想请你吃顿饭好吗？」
「……不用了。」
龙子不着痕迹的瞥了江别奇一眼。
「不然，你给我一张名片，至少让我记得好心人叫什么好吗？」
明瑕发挥他恼人的特长，江别奇站在她身后都能嗅到些许不寻常，他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明瑕的背影。
怎么会这么似曾相似？他冷眼观望两人的互动，直到龙子迈开脚步离去。
明瑕笑得奸诈，缓步走回江别奇身边，重新挽住他的手。
江别奇想开口询问，便瞧见明瑕用食指堵住他的唇，示意他别开口。
「好啦，去挑婚纱。」明瑕神情愉悦的小踏步，边小鸟一人的靠在江别奇肩头。
这一幕看在龙子眼里，是十足十的不是滋味。
龙子坐回车内，让司机开车逼近那两人。他摘下墨镜看着江别奇与昔日相去无几的淡漠笑容，加点因为那名女子的吵闹而有的无奈，江别奇有丝丝的转变。
「开走吧。」龙子冷眸一收，开口道。
擦身而过的瞬间，江别奇转过头看着那辆轿车一眼又别开视线。未被明瑕握住的那手，抓着自己的衣摆强迫的让自己冷静。
他真的很傻也说不定。只看着龙子一眼就渴望的全身颤抖，倘若龙子再往他身上多看几眼，他的理智大概就要溃提了。
江别奇对明瑕的话恍若未闻，直到明瑕站在店门口前怒视着他才醒来。
「干嘛？进去阿。」江别奇假装镇定的开口。
明瑕问那张俏皮的脸蛋，鼓起双颊装做河豚，企图搞笑的姿态，江别奇无视她这样的行为，绕过她装做不认识。
在两个人挑着婚纱的同时，明瑕在兴奋中不忘提问：
「那人是你的谁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