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下之后赶紧出去把哑仆张伯喊了起来，两人一起准备了热水和浴桶。花如烟沐浴的时候没让我在旁，我就在门外候着。前世今生我都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甚至在陷害我的时候，他也一直都是很温柔的，像刚才那种冰冷的眼神我是第一次看见，一瞬间我都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花如烟。

沐浴完了之后，花如烟靠在床头，我立在床前，他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我，是的，是审视着我。那眼神，总感觉我像被扒了皮被人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久之后，“刘华石。”

“在。”

“你之前说想要学武。”

“是的，我还想识字。”

“我可以教你，但是你必须拜我为师，以我为尊。”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跪在了地上，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小石头，为师累了，先歇了，你在这候着，为师有事就喊你。”说完这几句严肃的话之后，花如烟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对我的称呼也变了，变得亲切了许多。他的神色倦倦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乍一听见小石头这个称呼，我激动不已。这是花如烟对我最好的几年时光中他对我的称呼，听到这个，我就想起了之前他对我的种种恩惠，我的心绪一下子复杂了起来，前世今生恍然重叠了。

第五章：师兄

我守在花如烟的床榻旁，一开始他还睡得颇为沉静，我静静地看着他睡颜，默默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心事。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发现他开始睡得不安稳起来。他面色潮红，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低声喊着些什么，间或还用手在空中挥动，像是在赶走什么一样，头也在不停地转动着。

我站起身来，抓住了他在空中乱挥的手。花如烟慢慢睁开眼，迷茫地看着我，我低低地喊了声：“师父，你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徒儿让张伯去请郎中来可好？”

“哦，是小石头啊。不用了，早上寒凉，为师可能是寒气入侵，有些发热。你去拿块帕子浸过冷水绞干了给为师敷敷即可。”花如烟慢慢地低声说道。

我打了盆冷水，绞了帕子敷在花如烟额上，把被角给他掖了掖，坐在脚踏上看着他入睡。等他的呼吸平稳了之后我起身出了小院。

我不知道他昨晚遇到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回来，又是为何不让张伯去喊郎中。可是就我刚才探得的他额头的热度，如果不喝药，说不定凶多吉少。我回去找了父亲，让父亲去药房买了几帖退热的药包拎回了小院。

我在小厨房里把药煎出来，端到花如烟房里去的时候，发现房门开着，房中站着一个人。我刚一进门，就看见那人转身朝我看来。我径直走到桌边，把药碗放下之后，才朝那人看去。这一看我却吃了一惊，原来他是江洪。江洪是教主的大徒弟，花如烟的大师兄。我记得前世他是被花如烟杀了的，花如烟当了教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江洪。怎么今生他和花如烟关系如此之好么？好到花如烟一生病，第一个来看望的居然是江洪。

“你这里什么时候收了个这么伶俐的小厮？”江洪看了我一眼，挑眉朝床上笑着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多管。”花如烟已经坐起半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小师弟，别这样。好歹我们师兄弟一场，别这么冷淡嘛。你看，师兄我想得多周到，这不是还带了合适的药膏来了嘛。除了你师兄我，还有谁能给你这么体贴的照顾呢。”江洪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玉瓶，撩起衣衫下摆，坐在了床边。

花如烟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此算来还要多谢师兄了。如烟累了，请恕如烟怠慢，师兄请回吧。”

“那好，小师弟你就多多休息吧，师傅那里还等着你养好了身体再去伺候呢。”江洪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转身出了房门。

我看着花如烟，在江洪出门之后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我看到他抓住被角的手指用力得泛出了白，还以为他坐着睡着了。

“师父，退热的汤药煎好了，你喝点再休息吧。”等了一会花如烟还是没有反应，未免辛苦煎好的药放凉了，我只能开口了。

“你怎么还在屋里。”花如烟像是刚发觉我在屋里，猛然抬头问道。

“我煎好了药，师父你还没喝呢。喝完我就出去，让师父你好好休息。”我避重就轻地回答。

我把药碗端过去，尝了一口，发觉过了这一会，温度正好入口，就把它端给了花如烟。这个过程中花如烟一直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些挣扎，我自动把这看成是不想喝苦药的缘故，正想着说点什么劝他喝药，就看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花如烟卧床这几天，我把贴身小厮的活也接了过来。每日里伺候着他吃药用饭，端茶倒水，不过他对我却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恶，也没提练武一事。他不提，我也不说，就当自己是个小厮，尽心伺候着他。

现在的我可不像外表那样看上去真是个九岁的孩子，我感觉得出来，花如烟在尽力疏远我。回想前世，花如烟似乎也是这样淡淡的，虽然那时我是个孩子，总喜欢讨大人欢喜，每日里总要缠着他，对他的刻意冷淡也视而不见，总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总会博得他的夸奖和亲近，可能也真是孩童的赤字之心，后来他倒也和我日益亲近起来。

可是现在，让我一个顶着九岁孩童皮的成年人去刻意讨好，怎么地我也无法办到，只能这样不冷不热地相处着。我还真是有点发愁，我的习武之路不要就这么断了才好。

第六章：惊情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过去了小半年，天气了入了冬，一天冷似一天。自从花如烟那次莫名的生病好了之后，就开始费心地指导起我的武艺了，教会了我内功口诀之后，就把我带到了校场，让我跟着入门弟子一起练习基础外功。日子就在我上午去校场和一帮子半大小子扎马步，打木头人，下午练习花如烟给的内功心法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前世的我眼热能到校场习武的月华教教众子弟，我一个连教众都算不上的下人的儿子是没有那个资格的。后来做了花如烟的徒弟，害怕被他抛弃，每日里变着法子缠着他，武艺都是跟着花如烟在小院里练的，这一世由于我的冷淡，终于顺了花如烟的意，被扔进了校场。

花如烟还是每日里早出晚归，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我每天都能看见他了。原因很简单，我的住处被花如烟挪到了他卧室的外间，我这个徒弟同时还兼职了他的贴身小厮，打扫房间、端茶倒水、甚至于晚上守夜我都一身多能地兼了下来。

“师父，你回来了。”我睁开眼睛，从床上下来迎上前去，看看外面的天色，还很亮堂，今天花如烟回来得很早。

“唔。去张伯那看看晚膳得了没有，端进屋子里来。”花如烟一边走着一边解着身上敞篷的系带。

我赶紧上前接住他抛下的敞篷，抖了抖灰尘挂好，“今天师父回来得早，怕是还没得吧。”

花如烟听了我的话，转身看了我一眼：“跟我到书房来。”

我的心里犯怵，知道花如烟是要看我的习字了。前世今生，两辈子我都写不好字。今生虽说比前世多了些记忆，认字是更快了，有前世的底子在，很多字只要花如烟写了教了，破开了那层模模糊糊的纱缦，字自然就认得了。可就是那写字实在是惨不忍睹，前世好歹还算是练过几年，今生可是刚开始握笔，字写出之后能认得出来就算是好的。可是花如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那手字，说是书法大家也不为过。还记得花如烟看到我的字的时候，皱紧了的眉头：“这个出去我可没法承认你是我的弟子”。

果不其然，看了我的字，花如烟又皱起了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帖，仍在我面前；“明日你照着此帖临摹，晚间我再来看。”

我打开一看，是一本三字经，字体看来是花如烟的，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写的，特意写这样的启蒙读物，想来是特地为了给我的吧，我的心里有了一丝感激。

用过晚膳之后，我们两人回房，花如烟伸手探向我的脉门，我本能地一缩，所即想到这应该是他在检验我的内力学得如何，以我现在的年龄和实力，实在不必如此警觉，立即放松了下来。

花如烟试了一试，片刻之后脸上带出了点笑意：“小石头练得不错，半年能有如此进展，可算是练武奇才了。”

“多谢师父教导，徒儿每日勤练武艺，绝不敢有半日懈怠。”我心中明白我的进益是惊人的，经过这半年的练功，我已有了初步的内力，虽然弱得可怜，可也算是惊人了。托了脑中残留的前世记忆的福，现在练功几乎没有初学之人该有的瓶颈，该参透的前世早已参悟，今生只需按部就班将内功一步一步练上去就行。可在我看来惊人的速度在花如烟看来却也只不过是一句不错，我忆起前世花如烟的武艺就是无人能及的，不止一次听教主说过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看来今生的花如烟也一样。

“本来我还想过一年你才能够格呢，看来我是小瞧你了。今晚我就教你惊情诀吧。”

“多谢师父厚爱。”我惊喜不已，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能学到教中绝学。惊情诀是教主弟子才能学的绝学，当了教主之后才能得到惊情诀的第二部绝情诀。前世我足足到了十二岁才够上学习惊情诀的基础，内功也是学了惊情诀之后才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的。

当晚花如烟在他的卧房外厅，也是我的房内呆了一夜，从讲解口诀到不惜耗费内力亲自带我内力在体内运行，了解惊情诀的运行轨迹。虽然今生我听到口诀，就逐渐记起了前世惊情诀的运用，可这些我无法也不能开口对花如烟说。

我盘腿坐在床上，保持着调息的姿势，看着对面的花如烟。他耗尽了内力，靠在我床上歇息。黑发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一缕一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闭着，胸膛有些急促地起伏。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惊情诀威力巨大，可真气运行轨迹却大异寻常，所以习功过程也是万分凶险，多数初学者都会得到教导者详细描绘的小册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进展，虽然练习缓慢，却也不至于造成真气岔行，走火入魔经脉全毁的下场。花如烟却不惜耗费自身修为助我行功。这样一来我就已经把惊情诀全数掌握，这一晚的进益何止是一年半载可以做到。

这些都是前世的花如烟也为我做过的，当那时的我还小，不懂也不知道花如烟为我付出了多少，等到后来知道这些的时候，却已经被仇恨充溢了全部心神，再也生不起对这个男人的半分感念。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花如烟的眸子睁开了，看住我，没有多少血色的唇说道：“看来你是已经完全掌握了。今后就按照这个练习。已经五更了，为师有些累了，今日你也别练了，都歇了吧。”说完他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是，师父。”我低下头，忍了忍还是多说了一句，“可要徒儿准备沐浴？”

花如烟转过身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就笑了：“如此甚好。”

我看着他的笑颜，也翘起了嘴角。

第七章：信任与不信任

午后，我从校场回来，正想和平时一样到院中大树上练功，未曾想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花如烟占了我平日的位置。

院中的墨绿的大槐树中，日光静谧地从枝叶缝隙中泄下，暖暖地洒在肩头。碧蓝的天空像一大块纯净的水晶一样毫无瑕疵，枝杈上躺靠的人闭着眼睛，初夏的微风拂过，发丝被微风吹拂着略微凌乱地贴在脸上。如玉的脸颊在阳光的的照耀下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整个人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美人感到我的注视，睁开了双眼：“回来了。”

“嗯。师父今日如何有空？”这几年来花如烟越来越忙，除了每日早晚，我很少能在其他时段看见他。校场上也能听到传闻，说他当上了雷堂堂主，早已和月堂堂主江洪分列教主左右手了。以后的教主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位了。

“今天为师是特意来找你的。”花如烟跳下大树，抬眼说道。

“师父有何吩咐。”我有些诧异，欠了欠身恭敬地答道。

“跟我来。”花如烟转身出了院门，朝后山走去。我紧随其后。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我已经从一个九岁的孩童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了，身量也已拔高，不再是一副圆滚滚的团子模样。花如烟却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成了二十岁的青年了，身材颀长，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配上他清冷的面容，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

到了后山，花如烟走进竹林中，在腹地找了一个略大的空地，转身停住。

花如烟从上到下看了我一会，猛然欺上前来，抬手一掌打向我胸前。我一愣，急忙退后一小步，上身后仰避过。花如烟一掌落空没有收招，左腿一撩侧面踢来，我这才反应过来花如烟在试探我的武功。急忙运起惊情诀，身子急扭，堪堪避过。花如烟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掌掌杀招，招招致命。

我的内功虽然练了惊情诀之后，日进千里，更因为这辈子奠基得早，内力比之前世最鼎盛的时候都有过之无不及，可是招式却都是在校场跟着大家学习的，花如烟除了教我内功和识字习文之外，对我根本就是置之不理，剑法掌法都没有教过半分。这种情形下我只能运起全身的功力，用起我在校场学得的那点贫瘠的招式，尽力腾挪闪躲。饶是如此，我也很快觉得力不从心起来。

我向前踢了一脚，顺势向后翻身力求躲过花如烟正对胸膛的一掌，却还未落地就发现花如烟已经等在了我身后，我身法已老，躲不过了，我索性不躲了，直直地向花如烟抓向我脖颈的手撞去。虽然我心里很肯定花如烟只不过是试探我的身手，却在翻过身来抬头望进他的眼里时忍不住打了个深深的寒颤，他的眼神黑得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如果说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死我，我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幸好，他收住了手，只是抓着我的脖颈，看着我，眼力的阴霾一点一点的退去，手也慢慢地松开。我赶紧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

“十招。”花如烟把手背在身后，略微低头看着我。

“徒儿无能。”我低头不敢再看他，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会杀了我。前世那么多次死里逃生，面对死亡的感觉我不会忘记。

“不。你很不错。”花如烟转身往回走去，“教主想要见你。教主同意的话，我就可以教你惊情十世剑法了，你准备准备，好好表现吧。”

花如烟已经走了很久，我还呆在原地。惊情十世前世是花如烟推荐我入教办事，我出生入死受到赏识留在教主身边做了护卫之后，教主亲授的。为了花如烟不教我这剑法，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很大的芥蒂，这也是直接导致我不再信任他的开端。原来不是他不教，是根本这剑法本就是只有教主首肯才可外传的。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点愧疚，为我的不信任。

第八章：教主

“属下参见教主。”跟着花如烟跪下行了礼，我仍然低着头。

“烟儿来啦。不用这么多礼，起来吧。”一个听上去还算和蔼的中年男声在头顶响起。

“谢教主。”花如烟起身。我急忙也跟着起身，抬眼向前看去。

面前厅堂正中坐有一人，正是教主。前世我贴身伺候教主几个月的时光，对教主的样貌还是记忆深刻的。现在的教主虽然比前世那病入膏肓的样子好得太多，可也是一副萎靡的样貌。中年之上的年纪，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可看上去却是面色蜡黄，脸颊深深凹陷，一副精气不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