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上——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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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郭茂推门就闯进来,慌里慌张的朝自己冲过来。

周天赐不满的皱了皱眉头,“怎么门也不敲,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快快,”郭茂抓住周天赐胳膊拽就要往外跑,却被一把甩开,忙又凑近了,一脸兴奋的说,“头儿,快去门外看看是谁!”

周天赐狐疑着站起身,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那个人……

周天赐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个精神奕奕一点没有因为旅途而疲惫的人朝他看了一眼,“天赐,不认得我了?”

“爹,您,您怎么来了。”周天赐快步走近,细看来人,以往都是他去江南找的人头一次来找他,最后一次在北边见到父亲,有快十年了吧。

周明轩没回答,拍拍儿子肩膀,“怎么,不欢迎。”

“不是不是,”周天赐一边说,突然觉得解释真是多余,让了父亲坐下,吩咐郭茂上茶,

才发现父亲从湖南一路来到山海关,竟然是一个人,“爹,您是一个人来的?”

“对,我还要跟你回奉天,一个人来才能让人家放心。”

奉天大西楼

鲍梓麟端坐椅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对面日本人派来的代表团代表轮番劝诱威胁,还是老话题,还是铁路。日本人抓住当年袁页成政府签下的条条反复声明他该如何遵守云云,用铁路养部队也不是没有先河,可是他不想跟这个溜儿,每每看到小日本仗着条约撑腰表现得义正言辞的样子,心里就暗骂袁页成该死,拿着他鲍梓麟的东北去换了几天大总统的白日梦!

周旋利用,这是他现在唯一行得通的法子,日本人在东三省势力开始形成,远远早于他的奉系,在这里做任何一件事情,抛开日本或无视日本都是行不通的。

但是,这个法子,说起来也着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良策,也早不想再用了,炸铁路的举动确实起了些作用,他那次大骂了水原肥之后,日本人那里很久都没什么动静,而且铁路重修也需要时间,拖拖沿沿不说出个准日子,小日本干着急也没话说。

这小子……

鲍梓麟想到儿子聿卿低头牵了一下嘴角,他不认为聿卿那时能考虑到这么多,聿卿当时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然后,北平的事情,聿卿不说也能明显的感觉出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才开始让他管理奉天的事务,跟着王治平好好学,要是搁在从前,理顺这些个千头万绪纠缠不清的内外关系,甚至是播种收割翻土灌溉这些个聿卿根本很少接触的事情,他能不能坐得住可不好说。

再来他就入关,白来了地盘儿惹人嫉妒,闹翻了就打了起来。

想到山海关一役,鲍梓麟怒气又浮上了脸庞,那个威严的侧脸,纹路里细看才会发现缕缕悲伤。

“……所以,鲍司令,我们使者团代表高尚的大日本天皇,向贵军入关作战一事表示强烈的不满,同时要求您,能够尽快履行您先前已经答应出让松辽铁路的承诺,若不接受,我方当另有办法。”

鲍梓麟抬了一下眼皮,这时候要是由他开口,肯定是破口大骂,他转头,看着王治平。而王治平也是出于同样考虑的推了推身边的孙温赣。

“战乱及于津热地区,影响波及你时,将采取机宜措施一事,我们断难承认。东三省及津热地方,均为中国领土,主权所在,不容漠视。这里一并告诫深盼你们勿有不合国际惯例之措置……”

此话一出,不仅日本人,连鲍梓麟也是一愣,标准的外交辞令,而且措辞强硬,但是说到内容好像也听不出和从前说的有什么分别,换句话就是,扇了一个隐形的巴掌。

大西楼的会议厅只剩下鲍梓麟和王治平两个人。

“刚才那话,他临时想的还是早准备好了,念得这么溜儿。”鲍梓麟一边笑一边问忙着整理会议记录的王治平。

“不知道,还挺有外交天分的,做外交部长的苗子。”

“你这算不算敲边鼓啊,安排完罗弈那个呆小子,又来安排这么个愣头青。”

“可说好了,我可做不了你家的主,我是外人,出出主意而已,”王治平说到这里,停下手里的动作,鲍梓麟果然锁住了眉头,“大帅,当初您给我那棵人参救了家母一命,我王治平仅尽绵薄之力还恩绝无他图,当讲的不当讲的我都要说,现在关外日本人恐怕是糊弄不住了,北平那边好像也要有动作,这个时候,您和大公子千万要一条心呀!”

鲍梓麟闻言叹息,言语中尽是疲惫,“我怎么不跟他一条心,对他好不好他难道不知道,这点家底儿将来都是他的,家里他那些个兄弟里不是没有聪明灵力的,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看得上他,说我偏心我也认了,那些个小子们,要么学医要么学画,跟这带兵打仗那是一丁点边儿也沾不上的。”

王治平哑然,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能问出鲍梓麟这么深的心里话,将来东三省当家的肯定是这位大公子错不了,可是鲍梓麟用的这个方法,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劝道,“聿卿是个好孩子,处理起公文事务,思路清楚,有主见,而且有股子狠劲儿,胆子大得颇像我当年,大帅栽培的很好。”

“谁家的孩子是这样好法的,”鲍梓麟重重一叹,聿卿可不是主意正胆子大,把他的话都完全不当一回事了,“是我太纵容他了。”

第十七章

奉天帅府

聿卿坐在床上,那天在医院里见到弟弟东铭,东铭是学医的,问过了医生,说这伤就是要静养,正合他的想法一样,于是就马上回自己家里养着,打针换药都是麻烦弟弟东铭。

他回了家里几天,就听说天赐带着久居江南的周将军回来了,周将军走的是水路,从上海坐船在塘沽码头上岸,上海,那是五省联军总司令吴川舫的地方,吴川舫和余树生是故交。

周将军回来找旧部叙旧,当然是日日设席热闹非凡,周家府上宾客不断,天赐忙着招呼客人,他也借口在家养病,心照不宣的互不相见。

还有,父亲那里,自从他回来,父亲就没和他主动说过一句话,也难怪,先是周将军回来,后来北平那边传来电文的撤职令,徐市常以发起战争祸国殃民的理由提出要削去父亲东三省本兼各职,逼着父亲交权。

“哥哥,”东铭敲门进来,这些天一直如此,他出入大哥房间也就没那么拘束了,打针换药还是例行的那一套,然后,“恩,好多了,再养养就可以了。”

“麻烦你了。”聿卿笑笑,镇痛的针打得他头昏沉沉的,就想早点歇了,他说是养病,白天也还是去办公室,徐市常的电令说起来十分古怪,这件事他考虑了很久,觉得不能再拖了。

“哥,”东铭等了等还是觉得他应该说,“每天打的这针,效果好吗?”

聿卿看看弟弟,东铭小他两岁,是二夫人的独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去了国外念书,其实这样看来二夫人和东铭也算相依为命了,“不是很好,药效等不到打下一针就已经退了,现在也用不了右手,”看到弟弟越来越沉的脸色,聿卿打趣一句,“王省长现在都搬到我办公室了,天天埋怨我这个独臂将军。”

东铭黯然,他虽然不管家里的事,但是他家的事就是东三省的事,他自己不问也避不开街头巷议何况还有个时时提醒他的杨雨庭军长,“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聿卿这回完全睡意全无了,弟弟东铭和他的关系虽然赶不上一般人家的兄弟,但是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真的也算不错了,起码不至于为了谁继承父辈天下打起来。

不过,也是因为父亲没给这样的机会。聿卿揉了揉手臂,他们可以称得上兄友弟恭,但是绝不算毫无间隙。

东铭摇摇头,“哥哥,很多事情,我都不是很清楚,但是哥哥你的胳膊现在这样一直疼,很可能是因为心理方面的的原因,是不是……”

聿卿等着下文,不过,看来弟弟是不打算再说了,他牵了牵嘴角,语气里却有着严肃“东铭,你话说的这么含糊,哥哥能听懂,换了别人未必能明白。”

东铭看了眼哥哥,算不上特别严肃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哥哥他总是想起父亲,他要问的是父亲禁止他涉足的领域,他在哥哥面前能开口,可是,底气不足。

“我想问哥哥,听说北平那边在为难爹,现在周明轩将军突然回来,还有杨雨庭将军,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你明明是守土有功,为什么惹得父亲这么生气,你的胳膊,你回来之后就避着周天赐……

鲍东铭垂了头,敛住这些心事。

聿卿想了想,东铭问的话还是有所保留,但都切中了要害,他既然听懂了,也就不再追问,这是弟弟第一次问他,以后会好的。

“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是我弟弟,我们是一家人。不过,你先告诉我,杨雨庭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聿卿听着弟弟的话,杨雨庭和东铭能有接触还是因为杨雨庭军里司令部有个事务是东铭的小舅舅,凭着了和二夫人的兄妹关系。杨雨庭是当年和父亲一起出生入死的老臣,父亲新娶了二夫人是就顺便给她这个弟弟安排了个缺,时移世易,杨雨庭利用这点沾故还真动了心思。掩下的眸子里不易察觉地流出一道厉光,杨雨庭,你脑筋都转到我家兄弟这里了。

“哥哥,杨军长他不止一次说过你和天赐哥哥的关系。”

东铭说这句话时毫不掩饰的看着鲍聿卿,仔细的看着他的每一分反映。

“东铭,”聿卿正想着如何让杨雨庭省省力气,一个外人还是少挑拨别人弟兄关系,这一抬头就看见东铭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眼神中隐隐的有什么流露,这样的东铭不是惯见的弟弟模样,聿卿止了未说完的话,索性看他要怎么样。

先躲开视线的是东铭,嗫嗫的说,“你是我哥哥,我们是一家人。”

希望哥哥你也记得。

东铭一边听哥哥讲各种他从前不太清楚的事情,却总是想起他曾跟哥哥提到的止痛药,他没跟哥哥说,那个放在他那儿一直没用,欧洲进口的止痛药剂是杨雨庭军长给他的。

大西楼

聿卿沿着走廊往父亲的办公室走去,王省长听了他的打算,觉得可行,准备组织开会讨论,然后让他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说是既然是他的想法还是应该他自己和父亲说清楚,王省长另一层的意思也是希望他和父亲之间的紧张关系能有所好转。

“聿卿!”周天赐看见一路低头走来的鲍聿卿,心头猛然一跳,紧走两步迎上。

聿卿突然看到天赐,还是用那样盈满柔光的眸子看着自己,扯起的笑容特别熟悉,正想开口问他怎么样,就看到天赐身后,父亲办公室禁闭的门扉,父亲有客人,是天赐的父亲——周明轩。

“周天赐。”

“聿卿,”天赐伸手扶住聿卿肩膀,“我爹回来了,正和你爹说话,他们只是谈谈。”

聿卿挣开天赐扶着自己的手,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一点,这一退刚好将脸上的表情藏进了走廊斑驳的光影中。

不怪天赐没有说实话,是他也不会说的,在这件事上,他们互相从来没有坦白过。

看着阴影里聿卿侧影,周天赐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溢着言不明的感情。

聿卿竟然会有这种样子,无奈的妥协。

这种感觉他自己知道——尴尬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现实。

真的改变不了吗?

一直觉得,聿卿说起话是骄傲张扬没有顾忌,做事情是无法无天自由自在,站在阳光里,他都要眯起眼睛才能去看。

现在不也是能够这个样子的吗?

打住疯狂的念头,眼里的阴霾恢复成心疼,“聿卿,你的胳膊?”

“已经好了。”聿卿想也不想的回答,避开可能的探究。

第十八章

鲍梓麟和周明轩谈得很不愉快,周明轩说的还是当年那套理论,不过现在他倒是能把他看不惯自己的种种提炼成一个词,军阀作风。什么事情都用这个词解释,好像什么事情出了问题都是因为这个,那他倒想问问,他改了所谓的军阀作风那些贪得无厌的日本人就能再不找他麻烦了吗!

军阀作风。

鲍梓麟死皱起眉头,就因为这个词,他第一次打了聿卿耳光,现在这个词从周明轩嘴里念出来他听得更加刺耳。

“叩叩。”

“进来。”

门推开,聿卿走了进来,没打招呼,而是直接说,“我听王省长说了北平徐市常来的电令,您有什么打算。”

鲍梓麟瞄一眼儿子,想问点什么终于还是只叹了口气,回答公事,“他要我交权,让出东三省巡阅使,蒙疆经略使,奉天督军兼省长等职务。”

“徐市常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看看父亲,后者明显在等他的下文,聿卿再把条件线索可能假设理过一遍,得出结论,“他要我们反!”

鲍梓麟心里当然高兴,儿子果然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可是聿卿都一点没有稀罕他称赞的样子,所以也只是板着脸点点头,“我握着东三省军政大权,他一纸电令能奈我何。”

不过,风吹草必动,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看看他手下都是谁在阳奉阴违,而且最重要的,既然不再听令于北洋政府,那些个恼人的条约,也就不用再管,是谁签的就让那些日本人找谁去!

“这个主意是徐市常想出的?”聿卿明白这样一来父亲必定要在奉军中有一番整治,正合他的意,军队里有些人,想的管的都太宽了。

鲍梓麟沉吟一下,“应该是段少文。”

北平总统府

水榭亭台,一道白衣身影对着翠绿棋枰上满满的黑白凝神思索。

“段老弟,我说你也太清心寡欲了吧,对着这些个黑黑白白一坐就是一整天,”徐市常一边走进段少文呆的亭子里,一边伸手将伺候丫鬟手里拿着披风给他披上,“早晚风大。”

段少文笑笑算是谢他,精力还是拴在棋上。

徐市常看看段少文面前的棋盘,是鲍梓麟留下的,这一晃,竟然都1年多了,记得那时直皖战争刚刚结束,皖系溃败,段少文帮余树生南下避逃,他当时气得不行,悬赏10万通缉余树生,结果无获,倒也不奇怪,皖系虽溃,但段少文影响力犹在,而且冯子玉当时只拿到了秦鲁两省,本属皖系的吴川舫凭着长江天堑,冯子玉鞭长不及,自己做了东南皖、苏、赣、闽、浙五省联军总司令。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下段少文,吴川舫和余树生是故交,徐市常笑笑,段少文,这些难道你早想到了。

“老弟,不能怪哥哥把你留在这儿,你也太让人生气了,我们这一大帮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比不上那个心狠手辣的余树生是不是。”

徐市常知道,段少文肯定是想念余树生的,每日每日除了下棋打谱,好像再也没个念想。

“哥哥多心了,我现在闲人一个,哥哥能不念旧事照顾我,我是非常感激的,怎么会怪哥哥。”

徐市常听段少文这么说,心里突然涩涩的难受,段少文做陆军总长任总理这些年,真是清廉的让人吃惊,这么大的官,他的家教却严得近乎苛刻。他家的门房从来不收红包。来客人了,门房必须径直向他报告,见还是不见,由他当场决定。

记得那时大家还比着看谁能给他段少文送礼而不被退回来,结果还是余树生送了他一个南瓜,他看确实普通才勉强收下了。

至于这副棋盘,鲍梓麟当时讲清了送给段少文,但是段少文哪里会要,只能一直放在他这里,段少文现在能用上,还是直皖战争之后一日,他竟然在银行看到段少文拿着白条跟人家赊账,才知道他现在下野,家里的经济状况十分窘迫,住不起“公馆”,而只能住“私宅”,还要亲自过问日常开支,亲自审查日常详细账目,想办法尽量节约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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